祁渊看了看楚青衣,又瞧了瞧云池,却忽然觉得云池的眸子似乎深沉了许多,这说明他这会子心思正深沉。在凤翔山相处了那么些年,彼此都还是较为了解的。祁渊知道云池的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云池做事素来都是很有把握,今日瞧着却似乎有些忧虑。
曼罗曾经说起过前世的事情,那时的云池便是借着曼皇六十大寿的机会与周素里应外合而将曼国灭亡,而如今周素被羁押在天牢,周嫔被禁足在重华宫,即便他们有心计划了什么却也不能亲自参与了。
可若是计划的不周密,云池断然不会动手,他既然选择了今日便是已做了完全的准备,可他在忧虑什么?
祁渊的视线再次停留在楚青衣的身上,云池情绪的变化是从曼罗和楚青衣的出现开始的。他环顾整个武英殿,曼国掌握兵权的人几乎都在这里,禁军统领萧炎、京畿营统领段静忠、掌握兵符的曼皇和定安王……
定安王杨洪宇却是一个自始至终都未出现的人。想起杨洪宇,祁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杨洪宇从军是为了韩筱依,当时富可敌国的韩家要嫁女儿,韩筱依,韩洛依便是三国皇帝争相取的人,可是三个国君,两个女子,如何嫁?
韩家便也不怕得罪权贵,让两个女子自己挑选夫君。原本看中了云国皇帝的韩筱依,却被韩洛依使计错嫁给了曼国皇帝,璟国的皇帝空手而回,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韩筱依嫁了曼皇却并不幸福,纵然宠惯后宫,她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云国的皇帝。
杨洪宇便是那时跟着来到云国参军,因其武功了得,又懂得兵法,在军中便脱颖而出,几番提拔竟到了宫中做侍卫长。
韩筱依自怀有身孕后便被曼皇冷落,原本就不开心的她更加难过,后来知晓太后要处死她,在曼皇有心放她生路的情况下还是杨洪宇帮着她逃离皇宫的。杨洪宇自打一开始便知道曼罗是谁的女儿。
他因为军务而不便时时上山,后来干脆将自己的女儿杨静璇送去了凤翔山成了韩筱依的二徒弟。而在曼罗十岁那年患了天花被送出皇宫,恰被韩筱依救下,这便成了凤翔山最小的徒弟了。
杨洪宇从始至终都知晓这一切内幕,按说他若是真的深爱着韩筱依,应该不会对曼皇那般恭敬效忠。可他二十年来从未兢兢业业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对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来说,就有些不正常了。
这些日子他也许是按曼罗的吩咐在准备着对抗云池暗中部署的事情,可他若是因为要为韩筱依报仇而倒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现在韩筱依也在这上临城!
楚青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韩筱依筹谋算计了这么多年,口口声声要杀了曼皇,不会这般平静而没有动作……
祁渊借故出去透透气便信步走出了武英殿。曼罗看着他离开,含笑的嘴角微微僵住,他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难道这中间生了什么变故?
云池见此眸子越发冷沉,他计划了这么久,如今却出现了这么多的变数,他真有些担心计划无法进行。
清宁一直守在殿外,此时瞧见主上出来也是一脸惊诧,“主上,可是有何变数?”
“不知为何,本主忽然觉得今日的事情恐怕会变得复杂,韩筱依可还在驿馆里?”
“在的。”
“你这么确定?”
“清奕派了可靠的人在那里守着,没发觉异样。”
祁渊却忽然笑了笑,“韩筱依那个人,小瞧不得,此时应是已不在驿馆了,你且派人去杨洪宇的那里盯着,一旦发现韩筱依出现,立即来禀报本主。”
“是。”清宁领命而去,灰色身影闪过,人已射进了黑夜中。
祁渊负手而立,白色锦袍在这黑夜里显得异常干净,七儿,纵然今夜的变数兴许不在掌控之中,我也不会叫你前世的经历重演,再也不会让你看着拥有的一切眼睁睁的被人抢走。有我在,定然能护你安好。
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他回到殿里,看着一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人,心中冷笑,这兴许就是有些人能算计人命,而有些人命只能被人算计的原因吧。
他看了一眼曼罗,见她正喝干一杯酒,当下皱了皱眉,她很少饮酒,尤其是在她有了身子后更是滴酒不沾,而今日她纵容自己贪杯,想来应是又想起了前世那些事情吧。这一模一样的场景,最能给人回忆,而那些回忆竟是满满的刺痛。
“七儿,倘若回忆不美,便忘了吧。”
云池猛地侧头看向祁渊,他们竟然在用隔空传音?楚青衣也是疑惑地望过来,看了一眼曼罗,又看了一眼祁渊,心下沉沉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七儿,七儿……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祁渊看定曼罗,心道:开始了。
曼皇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不耐烦的叫得福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情况,可猛地想到曼罗方才在锦盒上写着的“险”字,当下又让萧炎也跟着出去瞧了瞧。他自己则扭头看向太后,“母后,今夜兴许不太平,您便待在儿子身边,不必回祥宁宫了,若是累了便去偏殿歇一歇。”
此时得福一路奔进来,走到曼皇跟前小声道:“启禀皇上,云国的太后来了。”
云国的太后?曼皇扭头看向云池,据说云池登基称帝后便尊其母妃为皇太后,那便是韩贵妃韩洛依了。可云国递来的使者名册上并没有云国太后啊,况且那一国太后怎会随意出使他国?
云池也听到了方才得福的话,此时心中也是疑惑,他母后不会来的,那这人会是谁?他瞧了一眼楚青衣,顿时明白过来,那来人定是韩筱依无疑了。早些年他就知道韩筱依跟他母后长得一模一样,他曾去问过母后,可母后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避讳,只说是有一个同胞妹妹,许多见没见了,倒也没什么感情了。
他知道,她们之间必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母后不说他也没有再去问过,却也知晓韩筱依就是他的姨母,只是一直不曾相认。此时她来这曼宫做什么?
“曼国皇帝荣朕说一说,朕自云宫出发时,母后便留在了宫里,是以这殿外之人不会是朕的母后。”
不是云国太后,那会是谁?
曼罗看了一眼曼皇,微微一笑道:“启禀父皇,想来应是师父到了,儿臣去迎一迎。”
曼罗的师父?凤翔山的山主,韩筱依?
曼皇的心跳陡然加速,韩筱依来了?他隐隐觉得不安,当初韩筱依被逼迫到那般程度,甚至以为自己的孩子被活活摔死在眼前,她心里定然恨极了他,恨极了他们母子!二十年不曾相见了她今日过来做什么?
他太了解她,此刻她来,那憋了二十年的恨,只怕是要来算一算了。
“母后。”曼皇侧身看向精神越发不济的太后,轻声说道:“母后,您若是罚了,便去偏殿稍事休息,如何?”
“也好。”太后爽快的答应了,她此时觉得自己的身子越发不得劲,若非强自撑着,只怕早已倒下去了,可她不能贸然离席,免得皇上忧心,群臣猜测。可此时既然皇帝向她提了出来,她便顺势答应。
太后这边方由锡珠搀扶着站起,便瞧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蓝色长袍的女子,凤目狭长,眼神明亮,嘴角挂着些许笑意,与曼罗一同走了进来,而那女子却始终看着曼罗,明亮的眼中甚至有些担忧。
那双眸子太过熟悉了,那双眸子里流露出的感情也太过熟悉了,那样的眼神是母亲看孩子的眼神。
这不是什么云国皇太后,这是,当年的蝶妃!
可是她的容貌似乎又不大一样,像蝶妃,又不像蝶妃,二十年间一个人的容貌兴许会有所变化,却也不会变的如此之多,倘若这个女子不是蝶妃,也不是云国的皇太后,那会是谁?
此时韩筱依终于看向了坐在主座上的曼皇以及已经站起身来似要离席的皇太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过了二十年,她本以为再见到他们,她的心一定是平静无波的,可此时她僵住的表情下是波涛汹涌的内心,眼前陡然划过当年那个孩子在她眼前被摔死的景象,就那一个画面,生生折磨了她二十年!
“草民参见皇上,太后。”
曼皇愣愣的看着韩筱依,她变了,不再是先前的模样,她怎么变成了韩洛依的样子?
“平,平身。”
太后微微佝偻着身子,忽然说道:“这位便是太女在宫外遇着的师父么?是个灵妙佳人。”
“承蒙太后夸奖,草民惭愧。”
草民。曼皇看着韩筱依,她从先前自称臣妾变成了现在自称草民,似乎一切都变了,跟二十年前相比,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哀家瞧着你,很是眼熟,可否告诉哀家你姓甚名甚?”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那么多年没见,她亦早已削骨易容换了容颜,可这老太婆仍旧能一眼便认出她来。韩筱依微微福身,“草民……”
“罗儿,既是你的师尊,何不快请了入席?”曼皇截断她的话,看着曼罗说道。
曼罗何等聪明的人,此时便已觉察出异样来,她的视线在韩筱依、曼皇、太后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来。许是为了试探,也许是为了印证什么,她当下说道:“启禀皇祖母,儿臣的师父……”
“罗儿,今日是朕的寿诞,快请你师父入席。”
曼皇的声音里已有了些许不喜。韩筱依站在那儿神色淡淡的看着那对母子,只是她的视线却不敢在曼罗身上停留。当时她听闻曼皇用剑刺了曼罗,她当时恨不能即刻杀了曼皇!可是此时此刻她瞧着曼皇两鬓的白发,心中的仇恨忽然一松,可眼角的余光瞥到曼罗那一头白发,她心中的恨似乎又要爆裂出来。
太后扭头看了一眼曼皇,“你为何要阻止她说出自己的姓名,难道她的名字还见不得人么?”
韩筱依到嘴边的话差些就说了出来,脑海中去忽然响起祁渊的声音,她初到上临城的那日,他们谈了很多,最后他却说“七儿已知晓她体内的噬心蛊是你种下的了,她却从未怨过你,只因当初她患天花被遗弃出宫,是你救了她,可若是让她知晓你是她的母亲,结果会怎样?她这二十年的困苦前十年是他父亲造成的,后十年是她母亲造成的,她该如何面对这尘世?倒不如保护好她心中那一点对母亲的美好想象吧。”
是啊,倘若曼罗知晓她就是她的母亲,心中定然会恨极了她!不能说,不能说。
“草民……”
“师父,您不是叫韩筱依么?朕的母后叫韩洛依,你们是姐妹。”云池的声音不期然响起,他眼中带着一丝戏谑,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太后听罢浑身一震,当即哆嗦着手指向韩筱依,却是在质问曼皇,“皇帝,你可否告诉哀家,她为何还活着?哀家赔了族人的命,要换她的命,她为何还好端端的活在人世?”
曼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愣愣地看向韩筱依,低声问道:“师父,皇祖母为何认得你,你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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