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罗轻飘飘的站在高瓦之上,嘴角噙出的弧度不知是冷还是嘲讽,祁渊负手立在他身后,白衣圣洁,静雅高华。
“七儿,我终究是担心,担心杨洪宇会背叛。”
“不是杨洪宇会背叛,而是凤翔山主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曼罗冷笑一声,“既然这火已然烧了起来,那就让过往的一切都在这里化为灰烬吧。”
离尘从景阳宫的方向掠来,在曼罗跟前停下,抱拳道:“启禀主上,银丝木偶已从密室唤了出来,请您下命令吧。”
银丝木偶?祁渊看向曼罗,这银丝木偶先前曾假扮过她而去套取她的话,那时她曾下令严审,难道最终没有处置么?
“银丝木偶是莫姚在控制的,这两年一直被我关在景阳宫的密室里。”曼罗看了一眼远处打斗的两人,“莫姚一直以为银丝木偶死了,可我留着他尚有用处,离尘,按本主事先吩咐你得,去办吧。”
离尘走后,祁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担忧。“七儿,你可是早就知晓韩筱依的身份?”
曼罗摇头,“渊,前世我活的太傻,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许多事情的真相并不知晓,此生我重活一世除了十分了解云池之外,我所知晓的东西似乎并不比前世多。谁该相信,谁不该相信,我也不知晓,可我知道,除了爱,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
前世,楚青衣为他死在那场宫变中,他的身体与整座曼宫一起化为灰烬,可她知晓,那是因为爱,她也记得那场宫变发生时,韩筱依也在这里,她当时因为不得宠,并没有被叫去,只远远的看着武英殿的喧闹非常,也正因为如此,武英殿的大火才没有烧死她,可当整座皇宫陷入火海当中时,若非楚青衣及时赶到并救下,她兴许等不到云池的到来,或许是那刚刚好的时间就是云池安排计算的。
“七儿,或许……”祁渊忽然淡淡一笑,“或许我也从未真的了解过你。”
七儿,你的心思藏得太深了,你所有的想法从来没有完完全全像谁说过,即便是你说出来的,兴许也是你想让我们知道的,或许是你觉得应该告诉我们的,告诉我们会有利于你计策的实施。
你在不知不觉中把我们都当成了你手中的棋子。
曼罗侧头看向他,微微一笑,“祁渊,或许这才是真的我,一个满腹心机,可以利用一切的人。”
“七儿,你不要这般说自己……”
“难道不是么?”曼罗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自己是怎样的人,我心里再知晓不过。我明明知晓太后不好,可我刚回曼宫的时候依然讨好她,依附她,因为我知晓,在这曼宫有了太后做靠山,我就能少走许多弯路,那些想欺负我的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行为是否能被太后容得下。我在宫里装弱者,让四公主和五公主处处可以欺凌我,我成功博得了大家的同情心,更是让大家记得我是独孤皇后留下的嫡公主,是这曼宫里皇子公主当中最尊贵的。果然父皇因为愧疚册封我为帝姬,我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起来,别人都说我利用了鲁王叛乱,成功铲除异己,而成为镇国帝姬,成为藩王一样的存在,他们没说错,我是故意让吴明州在天牢里那般对我,故意让父皇看到,故意逼反鲁王,借此铲除吴家,为独孤氏报仇。”
火苗在曼罗的眼里跳跃,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当我成为镇国帝姬,当我开始走入朝堂,我就知道我离成功越来越近。出使云国是我看好的另一个机会,我要去帮云池成为云国的太子,甚至帮他登基称帝,我想让他登上高位,然后再将他从高位上狠狠拽下来,一次摔死!莫姚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用一年的时间把襄王曼彻教坏了,把他整个人的秉性都带坏了。当他入不了满朝文武大臣的眼,确切说当他让父皇彻底失望了的时候,从云国回来而充分展示了我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的时候,父皇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的就会倾向我。”
祁渊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表情从来没有变过。
“在驿馆,太后向我提出以终身不嫁为代价时,我迟疑不是因为我想嫁人,他们的条件我若迟疑推脱一下他们会觉得我功利心太强,反而会不信任我,成为皇太女,几百年来都没有遇到的事情,若是不小心,就会全盘皆输,我要让父皇,让太后过来求我,这样得来的地位才会稳固些。”曼罗侧头看向祁渊,淡淡一笑,“你知道为何我从云国回来时父皇病在床上不能下床,不能早朝,等我当了皇太女后他却能处理朝政了?”
一朵妖艳的血色曼陀罗在曼罗指间绽开,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注视着那朵小花,眼底却尽是冷意,“曼国早就在我手中掌控了,我想让谁好好的,谁就能好好的,我想让谁死,谁就活不长。”
祁渊的眸子微微一动,心却微微一疼,她平日里的话并不多,今日说这么多话,应该是还有别的想法,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她将自己贬进尘埃里,以为这样他就会轻看她了么?
“七儿,我对一个人的看法,从来不会因为几句话就会改观,你是怎样的人,我不是用耳朵听的,我是用眼睛看的。”
那朵血色曼陀罗猛地在曼罗指尖消失,犹如跳跃的火焰瞬间熄灭。她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渊,我说这些可没想着让你对我的看法有所改变,我只是让你更多的了解我而已。”
“还记得我从茶山太婆那里学的茶艺么?我初次用茶艺博得太后欢心的时候,因为太后的大加赞赏而让那些后宫的女人都来与我学习,那些茶幻化出来的景象,不过是我的障眼法罢了。”曼罗幽幽说道:“我就是用那个机会,毒了整个后宫的女人,让他们再也无法孕育皇嗣,这样我处理起那些个皇子公主可就简单容易多了。”
“七儿,似乎有人开始攻城了。”
曼罗微怔,她说了这么多的话,他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她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心中有些复杂,索性掠向西华门的方向,也不管他是否还跟在身后。这个男子,这个全天下最优秀、最优雅、最疼爱她的男子,怎么就这般油盐不进,什么毒听不进去呢。
守卫西华门的将军见火光映照的天边急速掠来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当下以为是神仙下凡,顿时看的呆了。曼罗指尖微弹,一瓣花顿时射向那位将军的脸,打的他大牙几乎脱落,他反应过来急忙跪到地上,甚至不敢去捂脸。
“若是守门的将军都似你这般,这皇城还守他作甚,直接送给反贼不就完了么。”
曼罗的声音不重,却似大锤轰然砸在那位将军的心上,他急忙扣下,“末将知罪,还请太女殿下责罚。”
“你起身。”曼罗微微抬手,那将军便似被什么东西扯着一般站了起来,“这边攻城的有多少人马?”
“约有五千人。”
“云池还真是厉害,能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么多人移进曼国都城来。”
“三国互市,人员来往复杂,即便沿路各关口有所排查,他们却也有法子混进来,毕竟有些人惜命,有些人喜财。”祁渊淡淡说道:“单这一个城门便有五千人,能混进来的人不会这么多,看来杨洪宇是真的听了韩筱依的话。”
“看来她是铁了心的要灭亡曼国了。”曼罗看向武英殿的方向,缓缓说道:“也许今夜,就是终结。”
她将离尘留在了西华门,又去端门处瞧了瞧,敌方的人马有五六千,人数相差不多,她后面也接连去了三个门,随即折道回武英殿,略估了估敌方的人数,便连写了三道密信,全部用乌鸦传递出去,至于传去了哪儿,除了她兴许没有人知道。
不过看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杨洪宇的人马会攻进来。她这份底气究竟从哪里来?
祁渊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心底有太多的秘密,她知道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原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更能算计,可她如今能做到算无遗策,他却还差了几分。
比如,她能算到他们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也能知晓他们会派谁做,如何做,而他们却怎么也猜不出她会如何做。
七儿,一生设计者一生受累,不得善终。我已经体会了太多设计的苦,原不想你也走这条路,可仍旧没能拦住你。当我眼睁睁看着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时,那种无力感,或许你无法体会。
你本该是盛世里安稳度日的恬静女子,却生生在这乱世里活成了巾帼英雄。你本该在我身后,而如今我连想给你一个依靠,你似乎都不需要。
“七儿,或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用,这说到底是我的事情,是曼国的事情,你是璟国的皇太子,你只负责看戏就好。”
恰好走到这里的清宁听到这句话当即涨红了脸,“小小姐,你怎可这般同主上说话?”
曼罗冷不丁地看向他,“那本主该如何同他说话?”
清宁气结,拽着祁渊就要走。
曼罗却在此时背过身,似乎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祁渊扭头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挺的笔直的背,微叹一声,却摆脱清宁率先走了。
清宁愣了一下,随即扭身对曼罗说道:“小小姐,倘若你真的被仇恨冲昏头脑,觉得这世上只有恨,觉得你只要为恨活着就好,那么就请您以后不要再见我家主上了。”他转身欲走,却又硬生生停下,“小小姐,方才您的那些话,就像一把刀,连我听了都难受,何况是他那样一个高傲的人?您可知晓,他曾为您做了什么?他一早就猜到了杨洪宇可能会听韩筱依的话而跟曼国皇帝作对,他担心您腹背受敌一个人应付不来,而抵挡不了云池,就将桃花岭的人悉数调来了这里,负责保卫皇城的安全,您可知,桃花岭大本营被喋血卫袭击了,桃花岭万千弟子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我知道。”曼罗冷笑一声,“桃花岭大本营所在之处,还是我亲自写信告诉喋血卫的。”
“你说什么?”
“这天底下最可怕的不是云池的狼子野心,而是你家主子的云淡风轻。有野心就会有弱点,可一个云淡风轻,万事皆胜券在握的人的可怕,你永远无法想象。他的计策,他的算计,他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永远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挡,是以我唯有先解除了来自于他的威胁,才能全心全意的去对付云池。”
“你将主上,当做敌人?”清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曼罗,“主上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将他当做敌人?”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曼罗缓缓摸上小腹,“当我失去孩子的那一刻,这天下,我就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了。他明明知晓我有多在意那个孩子,可他仍旧用五行草,夺去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的生命。”
曼罗轻笑,“清宁,我已失去所有,我合该与天下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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