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从来都是轻轻淡淡的模样,何时露出过这般憔悴的样子来。
“七儿,醒了?”祁渊欣喜地看着她,嘴角微翘,眼睛微弯,一如从前一样英俊迷人。
听到他的声音,待在周旁的几人急忙都围了过来。就数离沉跑的最快,见到自家主上醒来,他几乎是喜极而泣。那样强韧的汉子,竟红着眼圈说,“主上,您醒了?”问了又觉得多余,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毕竟接下来主上承受的仍旧是悲伤。
清奕和清宁看了一眼彼此,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醒来了。他们扭头看向祁渊,这两日主子片刻不离的照顾着,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狄龙不管不顾地哈哈一笑,“丫头,你可算是醒了,老子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有像这两日这般难熬过,若是你有个好歹,只怕洛儿那孩子能给老子闹翻天。”
站在最外围的慧空,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念了声“阿弥陀佛”,便退到了门外去,他站在廊下抬头看向天空,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才觉得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不管怎样,她醒了就好。
“大师兄,她醒了。”
“我知道。”屋檐上倒垂下一颗头来,雪白的胡须几乎将脸全部遮盖,一双苍老的手将胡须分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老远就听见了。”
慧空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说话。那古怪老头最见不得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当即跳下来不耐烦地说道:“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嘛,老头子我听不惯也不会揍你的。”
“韩筱依将楚青衣送回凤翔山入葬了,她走时说会回来,可我却不能确定。”
古怪老头偶捋了捋胡须,哼笑一声,“倘若自己的女儿都能弃之不管,那老头我便要好好管家她一番了。”
“你有什么资格管人家。”一白发苍苍的太婆拄着拐杖走过来,“我看你啊,就是爱多管闲事,一百多岁的人了,性情还像年轻时一样,怎么也改不了呢。”
古怪老头立即吹起胡子,“这怎么能是多管闲事呢?那小丫头的事情怎么能是多管闲事呢?”
“哼。”茶山太婆不满意的撇了撇嘴,“说到底,这些事情还不是跟你当年多管闲事有关,你若是不帮韩洛依,韩筱依就不会嫁到曼宫来,不生下这小丫头,哪里还有这许多事情。”
说到从前,古怪老头的脸上开始有些不自在。他原本闲云野鹤,如今这把骨头还扯到三国的事情中来,无非就是为了当年一时心软的愧疚。原本的蛊毒哪有这么恼人的,先前他走到韩家,恰遇到三国的皇帝一同前去求亲,觉着好玩便趟了那趟浑水,先是帮着韩洛依抢走了云颉,后来韩洛依与云池为质曼国,他又帮了一把韩洛依重回云宫,并且晋封贵妃,这才有了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老太婆说的不差,这些糟心的事情原本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而惹出来的,如今尽心尽力的救治曼小丫头,也是心存愧疚而已。
“以前的事情,老头子我也没想到。”他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这也就是因果轮回吧,早些年我就算到这世上会有异数之人存在,卜算了许久,才算出是这小丫头的重生,这都是她命里该经历的。”
茶山太婆瞧了一眼寝殿里,“唉,小丫头命苦,受了这两世的罪。”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朝着古怪先生凑了凑,低声问道:“老头子,你既能卜算出她的两世重生命,可否算一算她的下一世是什么命?”
古怪先生当即瞪眼睛,“你当老头子我是神仙呢。”
“你整天研究那个卜算之术,不算命算什么?”茶山太婆一脸的不高兴,“你将人害成这样,总该想着法子补偿一下才好。”
古怪先生当即不乐意的跳脚,“老太婆你一大把年纪了越发不会说话了,这小丫头的命怎能是我害的呢?我就是遵循了命里的指向罢了。”
“越说越离谱。”茶山太婆撇撇嘴,索性不理他,扭身走向寝殿里。
古怪老头在外面跳来跳去,嘴里一直絮叨着老太婆鄙视他了。
慧空站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与古怪先生一样都是出生在西域的人,似乎都是为了承接天命而来,可那些乱力怪身的东西他却一直都不相信是真实存在的。他上前拉住要跳到屋顶的古怪先生,问道:“师兄,你真的能卜算前世今生么?”
古怪先生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也觉得我是神仙?”
慧空摇头。
“你别听那老太婆胡咧咧。”
他说罢又要跳,又被慧空拽住,当即就不耐烦地说道:“哎呀,你知道老头子我为何十几年都不愿见你么,就是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看了心烦。”
慧空对他的话一点也不介意,“倘若韩筱依不回来,罗儿还有没有救?”
“她会回来的。”
慧空死拽着他不放,追问道:“万一不回来呢?”
“哎呀。”古怪先生气的直跺脚,“她万一不回来,不用你我操心,祁渊那小子也会将凤翔山夷为平地的。”
“你不是神仙,可你身上流着西域巫师的血。”慧空仍旧拽着古怪先生不放,幽幽说道。
似乎有些欢脱的古怪先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咒语一般,当即安静了下来,他顿了片刻后才缓缓转身看向慧空,“你难道不是西域巫师的血脉么?”
慧空缓缓松开手,脸上凝起一丝怅惘,“我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那件事情兴许能改变这天下大势,或许也只是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你知道的,我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古怪先生一把抓住慧空的肩膀直接掠了出去,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而慧空也不挣扎,任由古怪先生提着他走。
有些话,不能叫别人知晓,所以他们才会活的这般孤独。
“你我都是孤绝的命。”站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古怪先生缓缓说道,“我能预测的你也能预测,我能卜算的,你也能卜算,有些事情你又何必来问我?”
慧空摇头,“这些年,我除了念经送佛便未做其他的事情,在那曼罗山的曼罗寺一待就是十几年,山上有树有花有水有鸟,唯独没有另外一个人。我已体会了孤独,可我不想认命。”
“你莫不是真的对那小丫头动了不动的心思了吧?”古怪先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慧空凉凉一笑,“动了心思又如何,我终究是她的师叔,他们的师叔,差着一个辈分呢。”他站在亭边看着天空,望着曼罗山的方向,“那山是她的名字,寺庙也是她的名字,便是那山上唯一的花也跟她的名字有关。师兄,你说这一切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安排?”
“你不是不信命么。”古怪先生斜倚着柱子淡淡说道。
“师兄,倘若我活着就是因为她,你说能用我的命,换她的命么?”
“能,你就是为她而存在的。”古怪先生也看了一眼天空,“我也是为她而存在的。有些人活在这世上,需要别人的成全,而有些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成全别人的。”
慧空缓缓一笑,“祁渊能为她生,为她死;华丹诚能为她出生入死;楚青衣能为她死,我原还在想,我也总该能为她做些什么,若能用我死换她生,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古怪先生沉默良久,慧空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似乎什么都没想,似乎什么都已想尽了。
路过御花园的人似乎都能看到,有一处亭子里,一个白袍老者,一个青衣僧人,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
且说曼罗醒来后见许多人都围在这寝殿里,微微惊诧之后又瞧见一个白衣太婆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待看清来人后便要起身行礼。茶山太婆当即用拐杖按住她,慈祥的笑了笑,“你方小产,不必多动,安心静养便是。”
祁渊的脸色当即一紧,疑惑地看了一眼太婆,七儿方醒来,她老人家为何便说了这消息。
茶山太婆瞧见祁渊的眼神,当即拿着拐杖打在他身上,“你小子瞧老身作甚,丫头的身子她自己不知晓么,没了孩子这样大的事情又如何能瞒得住她。”
祁渊没躲,硬生生受了那一杖,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双眼紧紧看着曼罗,无论曼罗接下来将会如何对待他,他都愿意承受。
可曼罗确实出奇的安静,只是用手抚摸了几下肚子,便眼含歉意的看着太婆,说道:“弟子不曾想到,太婆竟然来此……”
“多余的话你不必多说,老身心中都有数。”茶山太婆并不理会听风搬来的椅子,而是在床沿上坐下,拉起曼罗的手,温言道:“丫头,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看开另外一些事情,你的身子你自己也知晓,孕育不了孩子,强求不得。”
曼罗点头却不说话。这瞧在祁渊心里越发着急,却也不敢在此时开口说话,他这过往的二十几年,从未像这两日似的过的战战兢兢,每一刻都像被拉长成了一年。
“老太婆我十分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年轻那会儿,也有过一个孩子,也是胎死腹中,从此无法做一个母亲,可你瞧瞧,这么多年我不也过来了么?老头子惧我愧我躲我,我便一直找他,找了几十年也没放弃,现在他不躲也不逃了,每日守在我身边,图的就是个安稳度完余生。”她眼中尽是温柔,轻轻拍了几下曼罗的手,“有时候这人呐,总是想把自己认为是最珍贵的留给心爱之人,却没想过,他认为的最珍贵的是什么。就比如这孩子,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留个孩子给他代替你陪伴他,可他想要的不是孩子的代替,而是你的陪伴。”
祁渊眼睛酸涩,努力眨了几下眼睛,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曼罗的胳膊,声音温和而又歉疚地说道:“七儿,我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倘若那孩子的存在能提前结束你的生命,我杀了他,只有歉疚,却不后悔。”
曼罗猛地推开他,冷声质问道:“这就是你要杀了孩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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