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皇在病中宣召大臣,段献等人一早便赶到了皇宫,与皇太女在龙华宫跟皇上密探了约摸半个时辰,里面时常传来皇上的咳嗽声,间接着还能看到皇上有咯血的症状,群臣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太后大丧由皇太女全权操办。
随即又传出了周嫔殁的消息,曼皇表情倒是平静,嘱咐曼罗念着襄王尚未成年,以妃制厚葬周嫔。曼罗都一一应承下来。
随即曼皇让得福取来纸笔,亲笔写下传位诏书,加盖皇帝玺印。待正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曼皇嘱咐段献等人务必好生辅佐新君。
此旨让人颇多意外,段献等人却也知晓皇太女继位已是不可逆转的事情,便也都伏地应下了。
从龙华宫出来时,日头已近正中,曼罗站在龙华宫门口,脸上不见喜色,却是微微叹息一声。目光随即落到站在不远处的襄王身上,他面色沉痛,此时正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眼里分明写着怨恨。
怨恨。曼罗缓缓走向他,脑海里都是她初回皇宫被人欺负时,小小的他为她挺身而出的样子,那个时候还是玉妃的周氏并不想让还没有王爵的七皇子曼辰管她的事情,可七皇子曼辰却一口一个三姐姐的帮她……
如今,他们都有王爵在身,一个是即将成为女帝的皇太女,一个已是襄亲王的曼辰,她仍是他的三姐,只是他已不想认。所谓亲情,都在他们走向越来越高的地位时,化作了泡影。
“辰儿……”
“臣弟见过太女殿下。”曼辰周周正正的行了一个宫礼,她不说话,他便一直躬着身子。
曼罗静静看着他,脸上的情绪渐渐收起,她仍旧是那个情绪不外露的皇太女,眼神一转,淡声道:“免礼。”
“谢太女殿下。”
这一声声的官称,生生将他们的距离拉开。先前他小,却有周氏护着,如今周氏也“死”了,他心中定然是凄凉一片吧。
“臣弟听闻父皇病重,过来瞧瞧,太女殿下这是要走么?”
不走便是尴尬。曼罗点头,“父皇方才也说,有话想同你说说,你快进去吧。”
“恭送太女殿下。”曼辰退到一旁再次躬身,自始至终都没有睁眼瞧过她。
曼罗没有说话,从他让出来的路走过,心却顿时跌入了谷底,往后在这皇宫之中她便再也没有亲情,再往后,只怕在这天下,她都没有亲情了。
她将彻彻底底的走上一条孤绝之路。
她顿步,回身看着襄王已渐挺拔的背影,嘴角一抹苦笑,才十岁的孩子,眉眼之间已夹带戾气,即便在她面前也收敛不住,应是在心里恨惨了她吧。
听风看着襄王的样子,心中极为不悦,主子好歹是他姐姐,地位又比他尊崇,他却摆着一张臭脸,对主子爱理不理,当下气不过便上前说道:“这襄王真是好生无礼……”
“传本宫的旨意,宫中上下若有人看襄王年幼,没有依靠便横加欺凌,皆斩。”
听风愣了一下,随即道:“是。”
主子的心思,真是越发难以捉摸了。
因着先前曼罗就已让内务司准备太后后事的事情了,是以内务司那里倒是没有出现慌乱的现象,一应物品皆以准备的差不多了。
腊月二十八,曼皇圣旨尊奉太后为孝嘉懿皇太后,梓宫从祥宁宫移至朝阳门殡宫。卤簿仪仗、丹旐,舁旐、白幡人数众多,曼罗在之前便已亲自安排妥当,遇门过桥则都启用小舆,其他则用大舆,排场大却并未因人数众多而出现混乱,一切皆是那般井井有条。
因曼皇身体不适,曼罗便一直在殡宫守灵,日日遣人去龙华宫探望曼皇,父慈女孝,一时之间那些怀疑父女二人有嫌隙的流言皆不攻自破。
唯一的尴尬便是守灵期间,襄王几乎不与曼罗说话,每每都是恭敬客气的谦和之言,生疏之像似乎已达心底。
除夕那晚,曼罗看其心不在焉,知他心中定然牵挂着周妃便吩咐说:“你母妃梓宫停在重华宫,今日起你便不必在此为皇祖母守灵了,去瞧瞧你母妃。”
襄王眼圈泛红,却始终没有落泪,当下道:“臣弟谢过太女殿下。”他起身离开,背脊挺的笔直。
听风见她面色一直不大好,知是小产过后几乎未调理的缘故,劝了几次见她仍不去休息,便去请了慧空劝,慧空每日准备了汤药会亲自端给她喝,却从不劝她去休息。
在这等紧要关头,她怎么会去休息呢?眼下她是宫中唯一一个主事的人。现在封印停朝她还少些事,待正月初六登基之后,便有许多她操心的事情。
“别人守灵都是跪着,你跪的却很少。”
“我肯为她下跪,已然对得起她了。”
“左右她已悔过,你不妨多跪一跪。”
曼罗抬眼看向慧空,“你究竟想说什么?”
“多跪一跪,对你身体恢复大有裨益。”
曼罗淡笑一声,“你不必费心思劝我休息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一时半会儿跨不了。”
“看来大师兄给你吃的药果然有效,原本想着你的生命最长也不过是一年半载,如今看来再活个三年五载的不成问题了。”
古怪先生的医术她向来是敬佩的,如今他愿意住在这皇宫里亲自为她调养,实在是让人意外的事情。她的生命若真的还有三年五载就好了,只可惜……她摸了摸心口,那里已残破不堪,支撑不了那么久了。再有半年时间,她就能达成所愿了。
“师父与太婆在东宫可还安好?”
“你不必操心他们。”慧空将药碗递给她,“活了这么一把岁数,在哪里都能安身立命。”
曼罗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这几日的越发浓苦了,看来慧空知晓她不肯休息,而特意将药熬的浓了些。她接过来一口气喝完,确实是越发苦了。
慧空见她眉头不曾皱一下,心里低低的叹息一声,何苦这般逼迫自己呢。他扭身从侍女端着的托盘上端来一碟蜜饯,“甜甜嘴吧。”
曼罗擦拭了嘴角的药渍,并没有拒绝。在有条件让自己好过时,她不会过于苛待自己。“今日便是除夕了,旧的一年便过去了,有些事情也该了结了。”
“天牢里的人,是不宜活到明年了。”慧空怅然的笑了笑,“你不必亲自去那里的,让离尘代你去吧。”
“有些话我想当面问一问杨洪宇。”
“周素呢?”慧空双目紧紧盯着曼罗的脸,“太后临死前特特吩咐锡珠将周素赐死,你却从中拦着,让他活到今日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是想亲手送他上路。”
慧空将药碗递给侍女,前几天曾出现过的那抹痛色又爬进了眼底,他扭身走到门外,叹息一声。“罗儿,你原不必如此逼迫自己的,你是医者,你有仁心,何苦要逼迫自己去做亲手杀人的事情。”
“指派他人去杀和我亲手去杀,又有何区别。”曼罗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透着一丝浅浅的无奈,“回宫前,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回宫后,我已不是医者,也不给人瞧病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刽子手,谁挡了我的路,我就杀了谁。”
“倘若我要阻止你呢?”
慧空回身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的气息却很平静。
曼罗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嘴角却露出一丝浅笑,“我指的是所有人。”
“也包括祁渊?”
“嗯。”曼罗跨过门槛,举步上前,声音极轻地呢喃着,“也包括祁渊。”
离尘去外面传来肩辇,与听风一起将曼罗搀扶到座上,她很轻,几乎没什么力气。前几次他都差些直接将她抱起放在座上,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她能将爱她如生命的祁渊赶走,心里还有什么是在意的,是放不下的呢。
到了天牢,离尘小心扶着曼罗下来,手几乎不敢松开她。曼罗却扭头示意她不要紧。通传的小太监早已通报了皇太女驾到的话,天牢里的守卫早已是屏气凝神,站的笔直了。仿佛在等待着一场检阅,等待着他们未来的皇。
跟在牢头身后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走过,有铁链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的咒骂,牢头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喝了一声,“大胆,太女殿下岂是你随意谩骂的,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割了舌头?曼罗的视线移到那被铁链捆绑着的人身上,头发披散着油腻腻的贴在那人脸上,远远便闻见一股恶臭的气息。未被头发遮掩的眼睛,无神的看着睁着,嘴里骂着污秽不堪的言语。
听风已听不进去上前喝止,却没能让那人停下来,身后跟着的守卫便率先进去对着那人便是一通打。那人咳了几声,嘴里已吐出鲜血,看来那几人也是下了重手的。
“尔等都下去吧。”曼罗看着那双没有神气的眼睛淡淡吩咐道。
片刻之后她的身边便只剩下了听风和离尘,她没有回头,只说道:“你们两个也下去吧。”
“主子……”
“退下。”
离尘看了一眼听风,点了点头。二人便一道退了出去。
鼻子里充斥腐朽的味道,曼罗却没有丝毫嫌弃,她伸出手推开牢门,缓缓迈步走了进去,她停留在那人跟前,良久才说道:“你可还认得我?”
那双无神的眼睛在曼罗脸上看了一圈,忽然冷冷一笑,“你便是化作灰,我也认得你。曼罗,我以为你死了呢!”
“我若是死了,你方才还咒骂我作甚?没想到在这里几个月,你竟还在自欺欺人。周素,你枉做了一代王侯。”
周素。此人便是那意图谋反被曼罗率军平定后关在天牢里的周素,几个月的牢房生活,已渐渐消磨了他继续生存的意志,可仍不忘诅咒曼罗与她一同去地狱。只是已枉然了,曼罗不惧将来,不畏后世。
“你今日来,是来杀我的么?”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惊恐。
“算是吧。”曼罗叹息一声,嘴角噙出一抹冷笑,“你渴望云池在曼宫里发动一场宫变,企图他会来救你。可他已落败逃回云国了。”
“不可能,他素来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会败?”
“算无遗策?”曼罗哂笑一声,“我出使云国时,你们派了多少拨人杀我,可有成功过一次,这也叫算无遗策?”
周素的脸色顿时僵住,这一点也让他有所怀疑,云池确实很厉害,可是自打遇到祁渊与曼罗,似乎就不那么强大了,许多事情开始束手束脚,实力仿佛完全无法发挥,他曾怀疑过这是因为他们是师兄妹的关系,可似乎又不是。
祁渊是谁,先前只听说过他的贤名,却不知道他竟然也一个厉害的狠角色,每每刺杀失败后他们暗中还会遭遇一次重创,几乎不给喘息的机会。而他至今都不知晓那些凌厉的杀伐之令是出自祁渊还是出自曼罗。
“我在派人刺杀你时曾听到一些话,想来你也是极想听一听的。”
曼罗凝眸,却并未说话。
“重生之身,前世之忆,娶之为妻,以之为棋。”
曼罗的身体猛地僵住,重生之身,前世之忆?
“祁渊护着你,算计的是什么,你真不知晓么?我的人亲耳听到的,娶你为妻,不过是以你为棋。你纵然身处高位又如何,终究也不过是别人棋坪上一枚可随时丢弃的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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