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与师父相识百年,最是了解师父想法,今日徒儿已然领教了死灵的厉害,师父也当场验证了七儿对熟悉之人的心思,徒儿担心七儿不忍伤害熟悉之死灵的心思被旁人利用,而致使天下大乱,浩劫重演,故将茶山当做筹码,以防万一。还请太婆不要见怪。”
茶山是太婆百年基业所在,若是毁了,便意味着她过往百年的心血全没了。祁渊的心思果然深沉,竟不声不响捏了她的软肋,还有慧空的性命,实则也是在他手上。
倘若死灵爆发,霍乱四起,祁渊便有法子逼迫她与云池等人对立起来。事实上,经历过八十年前那场劫难的人都不想让那一幕重演,可总有些人不甘心,想爬上至尊之位,而将天下黎民弃之不顾,此心可诛。
太婆顿了顿,缓缓点头,“我心中有数。”
茶山太婆走后,寝殿内便只剩下祁渊、慧空、清宁与清河等人,祁渊摆了摆手,清宁二人便自觉退了下去。
慧空看着曼罗,不确定的说道:“她这样被蛇咬,真的不会有事么?”
“有事与否,都有我陪着她。”祁渊收起方才面对太婆时的不羁,缓缓道:“还是那句话,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可我才是那个为她而生,为她而死的人!”
“当师父告诉你这个秘密时,你就不曾怀疑过么?”祁渊的目光深邃而幽寒,“西域的秘术确实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们或者似乎就是为了遇到重生之人,你们也确实遇到了。”
“我只知晓这些,其余的并不知晓。”
“是么?”祁渊站在龙榻之前。缓缓抚摸曼罗紧蹙的眉头,她的身体被毒蛇那样咬,她一定很疼,她不是轻易皱眉头的人,她与他一样,都将自己的情绪深埋心底,可是疼,才会生。
罗儿,不管用何等样的方法,我都一定会救你,让你不再被仇恨压迫。等你醒来,我许你嫁衣红霞,许你四海为家,许你共话桑麻,许你弄孙膝下……我给你这世间最温暖的怀抱,给你最周全的保护。
也许你不知晓,沧州雪灾归来,我便认清真心,从那开始,在我淡淡的表情下已将你看作我的命。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慧空站了片刻后却忽然蹲到地上,他抱着头不说话。实则当古怪先生告诉他,他们二人生来命运相同是他就觉得惊奇,他们都是西域人与中原人的结合体,他们都是为这时间奇特之人而存在,他们独特的血液能救各种濒临死亡的人,但他们只救奇异之人。
如今这时间只有曼罗一人经历奇特,这世上有从别的时空来的人,有死而复生之人。他们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然后为他们而死亡。
古怪先生说他们血统一样,他们使命一样,他就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这时间并不是西域人与中原人的结合都能有他们这样的命。事实上,当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了是为一个人而生的命运,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某种特别的感知,他们甚至要用一生来寻找那个命里注定要遇见的人,找不到就要忍受这世间的所有孤独,这不是什么好事,可找到了,随时就要为那个人付出生命,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遇到曼罗,他忽然觉得很幸运,他是心甘情愿的为她而生,心甘情愿的为她而死。
他知晓所有的一切,知晓他的年龄不是三十,而是八十;他知晓古怪先生不是他的师兄,而是他的父亲;他知晓茶山太婆不是他口中的太婆,而是他的生身母亲……
只是若能忘记那些过往,他从来不愿想起。可茶山太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儿啊”终究还是打破了古怪先生与他默契或者说是刻意忘记的那些前尘过往。
“祁渊,我知晓你很厉害,我知晓你势力遍布天下,我慧空一生只在三十年前求过我的父亲,旁的人再也没有求过,如今我求你一件事情,可好?”
倘若慧空真的是古怪先生与茶山太婆在三十年前死去的儿子,那他又有何理由拒绝呢?祁渊看着他,微微点头,“师叔有事,不妨直说,渊能做到的,必竭尽全力。”
“让我完成此生使命,可好?”
“七儿不会同意。”祁渊默了默,“我也不同意。”
“我心甘情愿。”慧空从未露出这么疲惫的表情,他靠在龙榻前,满脑子都是曼罗正在经受的疼痛,似乎那蛇的信子正刺进他的身体,很疼,很疼。他抬手捂住心口,几乎用祈求的声音说道:“祁渊,她一定很疼,倘若这蛇救不活她,答应我用我的血换她的血,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好不好?”
“慧空,既然我们同辈,既然你并非真的师父的师弟,那你亦并非我的师叔,往后我便直呼你的法号了。”祁渊别过头不去看那条蛇如何残忍的对待他的七儿,他与慧空并肩坐着,却露出了难得的哀伤,“渊有时特别羡慕你,你从一开始就知晓是为她而生,也要为她而死,而我呢,想要为她死,却还要一个誓言。”
“你天生是做大事的,而我天生就是为她,咱们使命不同,又何必羡慕呢。”
“不。”祁渊摇头,“遇到她之前,我一心筹谋天下,我将这天下看做我手中的一局棋坪,任何人都可成为我手中的棋子,我只要得到这天下,我一心想着用那至尊高位来补偿自己,补偿那些年我被家族欺凌抛弃的苦、补偿那些年我做质子时遭受到的凌辱。可是遇到她之后……”祁渊的视线有些缥缈,“遇到她之后,我才知晓这世上原来竟然还有比我更凄惨的人,且她还是个女子。”
“罗儿的遭遇确实是这世上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就不该再那么年轻就离世,我已经活了八十岁,我忍受了太多的孤寂,见惯了太多的生死,你知晓么,我一直想带她去曼罗山,曼罗山上有个曼罗寺,曼罗寺周围开满了血色曼陀罗,我总以为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呕……”忽然一声干呕的声音,祁渊觉得肩膀一沉,他急忙起身扶住曼罗,同时一手掐住赤链蛇的七寸,“七儿,七儿,你感觉如何?”
曼罗一口一口的往外吐出黑色的血,那明显是中毒至深的迹象。祁渊看着她无力地吐着血,忽然就难过的哭出声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
他有多希望自己能代替她来承受那一切疼痛,一切痛苦。她就是他的命,可他竟然那么无能为力。
曼罗吐了一会儿,无力地睁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一个笑容尚未完全绽放便又昏倒过去。慧空急忙伸手去为她诊脉,当他感觉到她的脉象越来越有力时,他忽然放下心来。
祁渊果然是这时间最智慧的男子,他让离尘去极北找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花,实际却又派人跟随一道去找这个赤链蛇,就像太婆说的一样,祁渊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他牺牲离尘的命来换一个救曼罗的如果。
祁渊给曼罗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躺好。
“她的情形似乎好了许多。”
“那便说明这赤链蛇是确实有用。”祁渊为曼罗盖好被子,缓缓一笑,“只要能救她,便是让她恨我也罢。”
“为何你要离尘去极北?你明知这会有极大的可能让他丢掉性命?”
“你知晓离尘是谁么?”祁渊缓缓坐在榻沿儿,视线未再离开过曼罗的脸,那张苍白的脸蛋,可真美啊,美的没有血色,美的不属于人间,美的惊心动魄,美的让他心疼。“在极北,只有离尘能找到赤链蛇。”
“这是为何?”
“离尘,他不属于中原,他每一次行动都能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不是他的内力深厚,不是他的功力善于隐藏,而是他就如这赤链蛇一般,天生就会隐藏自己。”
慧空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听得不大懂。”
“你听说过赤炎家族么?”
“赤炎家族?”慧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八十年前在那场浩劫中消失的家族?”
“他们没有消失,只是躲在了极北。”
慧空忽然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脑袋混沌的根本无法思考,可他不用思考也能猜到离尘的背景,“他是赤炎家族的后人?”
“嗯。”祁渊点头,“赤链蛇只有赤炎家族能够豢养出来,这种蛇原本就是他们这种善于豢养蛇的家族培植出来的。”
“可离尘从不养蛇,他甚至从未碰过蛇。”
“那是因为蛇遇到他,都会退避三舍。”
“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慧空惊讶的看着祁渊,为何他会知晓这些连旁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就是因为他手中的桃花岭势力庞大么?可为何他总觉得祁渊亦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虽然这样的他已然强大到让人惊叹。
祁渊擦干净曼罗嘴角的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赤链蛇,看着那条赤红的蛇在他手中扭动着身体,方才它已咬了曼罗许多下,若非留着还有用处,他真想即刻就掐死这条蛇。
“我读书多。”
这个回答太过敷衍,并不足以说服慧空。
“是以,你事先不跟她言语一声,便将离尘派去了极北?”
“赤链蛇若是躲起来,谁能找得到,唯有他去,才能找到,因为那是他家豢养的蛇。别的蛇见了他会避,可赤链蛇见了他会追。”
“既然是他家豢养的蛇,为何还会咬了他?”
“为了不让世人知晓赤炎家族还存在于世,也为了不叫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他硬生生去掉了自己身上的赤炎特质。以至于那家养的毒蛇都认不出他来。”
慧空忽然想起就在方才,茶山太婆也跟他说到了极北,说到了离尘,那时他总觉得太婆欲言又止,想要跟他说什么,可她到底也是什么也没说。难道古怪先生和茶山太婆已然知晓了极北的事儿?已然知晓了赤炎家族还存在着?
“你派去极北的桃花岭弟子,可是找到了赤炎家族?”
他能猜到也并不难,祁渊缓缓点头,“师父在这世上不是独尊,因为赤炎家族的人没出现,他才是独尊。可我这一身本领皆是受教于他,如今却想方设法去找他的敌手,这……是不是不孝?”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慧空不解,既然祁渊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便不该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毕竟他与古怪先生和茶山太婆才是骨血相连的血亲。
“你既是心甘情愿为七儿死,就不会忍心看着旁人再来伤害她。”祁渊苦笑,“我从非良善之辈,我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物,包括你,包括她,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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