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指点在祁渊眉间,便将他在聊城看到的一切絮絮叨叨的讲完,随后又说他方才去看了那红棺椁,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夫人。再后来又说,苍荡山的目击者不是说最后一个女护卫埋葬了所有人后并没有死么,她既然离开了苍荡山,只要还活着,他就能找到,找到了那名女子,就能知晓事情的真相。
也许夫人根本没有死,只是因为救了他而遭受了某种折磨,他看着在聊城带领血影的白衣女子,就很像夫人,现在着急去死,未免有些太早,不如查清楚了真相,再死不迟。
清奕与清河眼中绽出惊诧的光,然当他们看到昏睡了半月的主上竟然动了动,都险些惊掉了下巴,这鬼医果然是有法子。
鬼医见此,收回手指,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坐在床前,静静看着那个面色如雪的男子,心道:原本以为祁渊是个精明决断的人,他也确实精明决断,智计无双,不过几个月便能灭亡一个国家,这在历史上几乎是不曾出现过的。
可人一旦遇上了感情的事情,便再也说不清道不明了,似乎先前所有的原则都是为了让这个女子来打破的。
可那个女子又何尝不是呢。
催龄蛊是怎样的蛊毒他再知晓不过,古怪老头医术精湛到世间无人能及,且他来自西域巫族,能做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的,这标明世间无人能解的蛊毒,竟被曼罗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解决,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事情,定是难以想象的。
那究竟是用了何种方法?那燃烧的火人究竟是不是她?
这一切在没有彻底调查清楚之前,都无法做出判断。但他希望,那个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的女子,不要落得那样凄凉的结局。
祁渊虽然没有醒来,但是意识却已听到了鬼医的话,这世上总有些事情不能解释,就比如鬼医面具覆盖下的脸,从来没有变化过。就比如慧空明明已是古稀老人,却仍旧是而立之年的模样。
或许西域的巫术,真的有别人想不到的神奇力量。
鬼医开了药方,吩咐清奕亲自去煎药,眼下主上打败云国,却放任云池逃走,以云池心性,定不会善罢甘休,且说南方战线上,活人与死人的战争似乎也快到了最后时期,当胜负未分之前,古怪老头究竟还能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谁也不知晓,唯有严加防范,兴许才能幸免于难。
清奕知晓这是给主上喝的药,自然也不敢怠慢,亲自取水煎药,整个过程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心病果然心药来医,鬼医给祈渊强行灌了两次药后,祈渊便在一阵咳嗽声中睁开了眼睛,清奕大喜过望的奔出去下令收了外面寻找名医的檄文。清河则捂着脸,红着眼,愣愣看了半晌扭头也奔了出去。
祈渊被呛的醒过来,正要呵斥几声,看到这情形也不由愣了一下,抬头阴恻恻的看向鬼医,半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饶是鬼医思维缜密,却也跟不上这个节奏,原以为看他方才神色应是要先过问清奕与清河这是怎么了,谁知竟直接调到夫人的话题上来。看来主上心中,真正在意的人,确实是那个惊艳了天下的女子。
鬼医垂首,“不敢确定,只是猜测。”
祈渊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似要发作,话到嘴边终究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若死了,我想,我真会倾葬天下。”
“你不会。”鬼医斩钉截铁的说道。
祈渊垂首,嘴角噙出一抹淡笑,“我本薄凉,一心为权势计,为了心中决断,牺牲再多,也从未动摇过半分。”
“你本薄凉,只可惜薄凉非你本心。”鬼医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你可以为了她,不顾几座城池之人的生死,却不会不顾这天下人的生死,况且死灵大军霍乱初起时,你袖手旁观,看似是不干涉夫人的布局,实则是灵犀卫队也未成熟。”
“呵。”祈渊冷笑一声,“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良善之辈。”
“你也绝非良善之辈。”鬼医再一次笃定的说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你队自己在乎的人好,却对敌人从未心慈手软过……只云池是个例外。”
“我也总觉得她没死。”祈渊虚弱的笑了笑,“她曾说过,与云池不共戴天,我能为她做到,但想必她要自己去做。云池的确该死,我也不是顾及什么师兄弟的情义,他只是不应死在我手上。”
鬼医看着他,顺手端起桌上他让婢子准备的药粥,递给祈渊,“半月未进食,全靠珍稀药材吊着口气,刚醒就别说话了,喝了这药粥,外睡会儿。”
祈渊虚弱的抬手接过,很难得的他这次竟然没有对鬼医的话横眉冷对,而是默然的将那一碗药粥悉数喝完,随即竟真的躺下睡了。
鬼医看着他,竟莫名的一阵心疼,他是久居高位的尊贵之人,他的衣食住行皆是这世间最好的,他养尊处优的性子也让他只接受世间最好的东西,哪怕他耍个阴谋,使个诡计都能摆出一副高贵天赐的样子来。
如今他躺在这行宫的床榻上,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内心疼痛,喝着口感并不好的药粥,眉头却连一下都没皱。若是在往日,也必不会这样乖觉听话,那黑乎乎的药粥,他定然连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可他知晓这药粥对于此刻的他很重要,他现在虚弱无力,这用了几种极品药材熬出来的粥,纵然口感不好,却对他的身体恢复大有裨益。
他想赶快好起来,去找那个他在他昏迷时通过意识告诉他的白衣女子,他要去确认他心中挚爱究竟有没有死。
先前,他看似冷漠无情,所有拦他路的人几乎都被他以决绝凛冽的方式解决,那时他高高在上,仿佛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像极了天上来的谪仙,纵然让人仰慕、叹服、甘愿唯他马首是瞻,可那样的他,离的很近走很远,任何人仿佛都无法走进那双沉静而幽深的眸子。他尊贵的让人恨不得匍匐在他脚下朝拜,可又深知,他们在他身边,却不在他心里,因为他身上少了太多人间的烟火气息。
而现在呢?他的眸子依然沉静而幽深,但已开始有了涟漪,心中有了挚爱的人,整个人不再那么冰冷生硬,那种云淡风轻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坠入情网,他才像一个活着的人。
祈渊破天荒的一切听从鬼医的安排,让下床才下床,让睡觉就睡觉,让喝什么就喝什么,他想看一眼外面,因为鬼医一句风大而止步不前。
听话,是因为这样身体才会恢复的快。
清奕与清河看着这样的主上,觉得可笑,却是谁也笑不出来。主上眼下定然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想去聊城看一看。看看那个白衣飘然的女子,是不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为了寻找在苍荡山飞出去的女子,桃花岭再次启用了桃花令。桃花岭弟子拿着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出来的画像,迅速分散天下,极力寻找。
目标从全天下迅速收缩到目前正在与死灵大军对战的几座城池里,消息传回来,清奕捏着信迟疑了片刻便交给了祈渊。
祈渊看罢,面无表情,内心却是惊涛骇浪。那个女子若是不想死,大可跑去天涯海角,从此带着秘密隐姓埋名过一生,桃花岭势力再大,也不能将天下翻出底来,可她为何跑去了被死灵大军侵占的城池,甚至以血影之身加入了对抗死灵的大战当中。
难道,苍荡山发生的最后一幕,果然是个幌子?
是曼罗想要骗过他,在那立了一座坟,又牺牲了几名护卫,就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若发现身边的“曼罗”是假,去苍荡山寻找时,找到那座坟?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仔细捋了一遍,除了仍旧想不通她究竟用了何种法子解了他体内的催龄蛊之外,其余的谜团似乎都被他想通。
曼罗自知清苒假扮的“曼罗”迟早有一日会暴露,便想了这么一个弯弯绕的法子。他找到苍荡山的那几座坟,必然会在最初以为那里埋葬的就是她,也必然会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开棺验尸,也必然会将那已烧的面具全非的尸体当作是她,纵然伤心难过,却会被他那些死忠的手下拦着无法赴死,而一旦他冷静下来就会发现那红棺椁里的尸体有问题,一旦如此,他就会知晓他没死,从而天涯海角的寻找,只要确信她没死,他就不会死……
祈渊微红着眼睛,心痛的几乎难以呼吸,为了让他活着,它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平复了情绪,几乎在那一刻就断定了那从苍荡山飞走的女子就是曼罗,她在死灵大军的地方,是因为她放心不下那些死人对活人的杀戮。
只是她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在被凝梦阁清理过的苍荡山竟还会有人在那儿,将那最后一幕悉数看在了眼里。
他要去找她。
今生今世,他要与她在一起,生也好,死也好,都要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鬼医看着他眸子里的光芒,知晓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缓声道:“你决定要去聊城了?”
“嗯。”祈渊几乎肯定的说道:“她在那里。”
“也许那不是她,毕竟眼下都是猜测。”
“不管是不是,我都要亲自去一趟,若那女子不是她,那便再找。”
“倘若终此一世找不到呢?”
“那就找两世,三世……千千万万世。”
清奕等人听了不由动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最深也不过如此了吧。
鬼医沉默片刻,提醒道:“聊城那里,不仅有死灵。”
祈渊亦是沉默片刻,随即道:“我知道,还有血影和灵犀,还有她。”
“还有他。”鬼医盯着祈渊的眼睛,“你的授业恩师,救命恩人。”
祈渊忽然一震。看着鬼医被未说话。
“他是八十一年前那场死灵浩劫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他是西域巫师与咱们中原人的结合产物,他生来带着奇异,亦是这世间的异数,你去了聊城就必然要面对他,他想方设法不就是为了引你与他对决么?先前你总是避着,今日怎么这么坦然?你真的想好如何面对他了么?你想好如何杀死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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