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阿姨不来找你，你就不记得阿姨的存在了？”李欣怡直截了当地抱怨一声，见凌语芊静默下来，一声感叹，说明来意，“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要不先送琰琰回家？”
凌语芊略略沉吟，颌首。李欣怡于是牵住琰琰的手，往凌语芊的住处走，边走边和琰琰热乎，凌语芊在旁边看着，百感交集。
将琰琰送回家后，她们就在小区外的茶室坐下，封闭幽静的小厢房里，淡淡的茶香四处萦绕，和着那甘甜的茶味沁入喉咙，人的心境也变得无比宁静。
凌语芊静静品尝着茉莉花茶，李欣怡娓娓而道，“二百年前，野田家族有个先人在经商途中被贼人所害，有幸得一中年汉子搭救，汉子是杀手组织的头目，为报答恩情，先人许诺将来野田家族的每一代都会安排一人为组织效劳，为期十五年。到了这一代，完成使命的人是骏一。他十二岁就开始加入组织，接受特别训练，然后帮组织杀人，一直到前年期满归来。看着他那么英勇，我作为母亲，一半替他感到骄傲，一半替他感到心酸，就在我以为不用再为他担心受怕，不用再每天祈祷他平安无事时，某天他忽然告诉我，他还要继续这样的生涯，因为他爱上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像精灵般的纯洁和美丽，他要保护她，将她从地狱救出来，让她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为了换取那个女孩的自由，他答应杀8个目标人物，因为爱，他为这个女子付出很多很多，但他从没对她提及，甚至有一次，他替女孩去履行任务，情况极为险恶，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休养了足足一个月，这些，他都没有告诉那个女子。”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凌语芊如遭五雷轰顶，全身僵住不动，心海却像遇上飓风袭击，浪涛汹涌，跌宕起伏。
曾经一些疑团，终于得到了解释和解答。
李欣怡口中所说的这个女子，正是她！
她一直觉得，野田骏一除了是商人，还有另一个身份，原来，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杀手，他之所以能把她从女魔头手中救出，因为他代替她继续帮女魔头杀人，代替她游走在人间和地狱的边缘，过着今天不知明日事的危险生活。
半年前，他忽然离开一个月，他解释说去了别的国家公干，事实是他受了重伤，性命垂危，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
她的安宁日子，是用他的危险生活换取而来！他为她做出这么多，却什么也没告诉她，万一……万一哪次他真的挂了，她岂不是永远都被蒙在鼓里？永远都不知道他用他的命换取了她的重生？
“他一心一意爱着那个女子，渴望和她在一起，也常苦恼怎样才能与她在一起。这次的寿宴给了他勇气，他终于对那个女子说出一生一世的表白，可惜因为他是日本人，遭到拒绝，因为他的祖先曾侵略过中国，他所付出的一切被无情的抹灭。他跟我说，妈妈，我是否应该放弃？是否我放弃了她就会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如果是，那就算了。”李欣怡已经热泪盈眶，握住凌语芊的手，恳求出来，“丹丹，求你别嫌弃他，求你接受他，爱他，他在用整个性命爱着你，为了尊重你甚至连你的来历和底细都没去查，他觉得，你不坦白代表不想让人知道，试问有多少男人能做到这样，这么好的男人你怎忍心拒绝。”
凌语芊从震憾中回神，咬唇不语，但已满面动容。他的好，她当然记得，以致即便知道他对她有意思，她也没怎样去抗拒，因为她想给他一个机会，顺其自然，让时间决定她和他的缘分。只是，如今情况突然，她接受不了。
“还记得琰琰上次弄脏军装事件吧，其实想要恢复一模一样根本不可能。骏一他爷爷仍然每天都在发脾气，骏一的弟弟更借此趁机排挤骏一。所以，只有你嫁给骏一，这件意外就会平息，骏一会继续受他爷爷器重。”
“就算我真的嫁给他，琰琰毕竟不是野田家的人，野田爷爷说的那个规定也不适合的。”凌语芊终于插了一句，就事论事。
“不会，虽然琰琰不是骏一亲生，但只要你和骏一结婚，琰琰便算是野田家的人，这是野田家族的特别之处。”李欣怡也赶忙解释，绝望的心重新燃起点点希望，“你们结婚后，不想在大宅住也无所谓，可以搬出去，我们都很开明，只要你和骏一恩爱美满就行了。还有，阿姨答应你，会做个好婆婆，把你当女儿对待，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婆媳纠缠矛盾的。”
婆婆……
望着眼前真诚慈爱的中年女人，凌语芊不禁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个打一认识就高高在上、千方百计想赶她走的“恶婆婆”季淑芬。同样是人，有些会让人心暖，有些，却让人心寒和深痛。
对李欣怡的厚爱，凌语芊投以了感激，顺势问道，“李阿姨，你能否告诉我，你当时是怎样想到嫁给日本家庭，你不觉得排斥吗？”
李欣怡怔了怔，一抹异样的光芒在眼中稍纵即逝，若无其事地道，“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
李欣怡望着她，神色有点儿怪异，没再说下去。
凌语芊尽管失望，但也没强人所难，心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隐，李欣怡既然不说，应该有她的原因吧。
微微呼了一口气，反握住李欣怡的手，她郑重地道，“李阿姨，这件事容我考虑考虑，迟点再答复你。”
李欣怡听罢，惊喜激动起来，“好，你考虑就行，只要别把骏一打入地狱就好。”
凌语芊弱弱地笑了笑，重新端起茶，心不在焉地喝，心情再也不似先前的轻松和舒然。
她们再坐一会后，结束见面，临别时，李欣怡再度握住凌语芊的手，叮嘱凌语芊务必好好考虑，态度真切依旧，使得凌语芊更加心潮澎湃、激荡不停。
整个下午，她都被李欣怡的话困扰着，直到晚上也仍想不到应该怎么做，便将整件事告诉凌母，希望能得到一些提议。
凌母获悉真情实况，同样被深深震住，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凌语芊，沉吟道出，“芊芊，你想跟妈要提议的话，妈希望你嫁给他。其实你之所以拒绝，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还放不下贺煜，是吧？”
凌语芊心头震颤，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绝无这样的原因。”
凌母唇角一勾，悲涩地苦笑，同时又百般心疼心酸，女儿是自己生的，其脾性，自己又如何不懂呢！
微叹着气，她忧伤的眸子扫向床头柜上的画纸，“这幅画，最近画的吧？你记忆里还是时刻记着他，以致你能很清楚地把他画出来，或许说，你根本没忘过他对不对？”
时隔多年，她一度以为女儿已经放下，直到前阵子见到这幅画，见到琰琰每次拿着画兴奋欢呼时女儿也眉梢含春眼神迷离，她才幡然悟到，女儿依然深爱着贺煜！
瞧着母亲伤感惆怅的神情，凌语芊瞬时萌发一种做错事的感觉，更加迫不及待地自辩，“妈，您想多了，我没有，我真的不爱他了，我怎么还会爱他。当初选择离婚，说明我和他已结束。画这个，是为了琰琰，让他知道他也有爹地。”
解释就是掩饰，女儿急切想掩饰心虚，让凌母更是无尽心酸和痛楚，女儿这样，不仅是跟她解释，更是自我压抑，明明就还很爱，却要故作不爱，这种强制性压抑的爱，其实是最痛苦，最难受的！
不，她不能再让女儿受苦下去，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凭什么还要女儿继续折磨。
凌母越想，心中某个念头越发坚定，握住凌语芊的手，态度冷硬起来，“既然如此，那你嫁给骏一，这样妈就相信你没有再爱贺煜。还有，你刚才也说为了琰琰。其实，真正想为琰琰好，那就让他有个真正的父亲，骏一是最佳人选。琰琰还小，你可以随便哄住他，将来呢？等他慢慢长大，你确定他不会拿着这幅图画吵着要去找他的父亲？”
“妈——”
“很奇怪妈为什么这样是吗？因为妈不想你再继续傻下去，你想想，都多少年了，说不定人家已经重新结婚生子，早就忘了你是谁！”为了让女儿死心，凌母不得不横下心来，一针见血地道出某个可能性。
如她所料，凌语芊俏脸顷刻刷白，身体像被重物撞到，摇摇欲坠。为了忘记他，这几年她刻意没去留意他的信息，以致不知道他的情况。事情的真相，会不会真像母亲所言，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其实认真想想便能得出答案，女人或许可以守一辈子，但男人，守一年都不可能！他有的是条件，又怎么会缺少女人，早在他放她和琰琰走的那刻起，或许他就已算好下一步路，算好将来有人取代她和琰琰的地位。
不过，管他呢，他爱怎样就怎样，都与她无关，她已经不爱他，他做什么再也伤不到她，那些痛，不是因为他，这些泪，更不是！
悲伤的泪，不知几时盈满了凌语芊的眼眶，她使劲拭擦，然而这该死的泪水不休不止，潜伏多时的痛也赫然苏醒，逼得她痛苦不堪，抱头痛哭。
凌母同样泪流满面，不禁后悔刚才过于冲动和狠绝。看着弱不禁风、似乎只需轻轻一碰便能破碎的女儿，她欲安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结果只能拥住女儿，默然垂泪。
时间就此过去，仿佛有了一个世纪之久，凌语芊终冷静下来，叫凌母去休息。
凌母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便也站起来，黯然地离去。
宁谧的寝室，变得更加安静，凌语芊捡起画纸默默地看，直到身侧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琰琰半夜醒来，看到凌语芊手中的熟悉画纸，惺忪睡眼迅速闪亮，奔至凌语芊的身边，天真无邪地问，“妈咪，你又在想爹地了吗？”
又在想爹地……
连小小的他，也是这样感觉。
“咱们叫爹地回来好不好？琰琰真的很想见到他。”琰琰发出请求，软绵绵的声音充满了思念和委屈。
凌语芊忍住心痛，迅速将他搂在胸前，低声问，“琰琰，你觉得骏一叔叔怎样？”
尽管不了解妈咪为何转开话题，琰琰还是如实回答，“骏一叔叔很好啊，我很喜欢他。”
“那想不想他当你爹地？”凌语芊继续问，心里一抽一抽的，握住画纸的手指猛地揪紧起来。
琰琰则困惑不解，“为什么？那这个爹地呢？咱们不要了吗？”
凌语芊屏息数秒，意有所指，“嗯，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皱着眉头，琰琰小脸严肃地绷着，好一会，搂住凌语芊的脖颈乖巧地道，“妈咪怎么想就怎么做，琰琰都支持。骏一叔叔既好看又威武，还很疼琰琰，琰琰也希望有个这样的爹地呢。”
凌语芊心头又是一颤，缓缓伸出手，纳他入怀，然后，看着他重新睡过去，她则呆坐到天亮。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沈乐萱忽然光临。
打自休假后，凌语芊只在电话里和沈乐萱保持联系，今天算是第一次面对面，两人到楼下的花园，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丹，你和总经理吵架了吗？”沈乐萱直截了当，切入主题。
凌语芊眸色陡然一晃，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唇，“何以见得？”
“你突然休假，总经理每天失魂落魄，这样的他是我从没见过的，而唯一能勾动他情绪的人，便是你！”
凌语芊沉吟数秒，把话题转到她的身上，“乐萱，你当时怎么想着到日本公司做事？你不记恨日本当年对我们祖国的侵略吗？”
“当然记恨啊。不过这和我在日本公司工作是两码事。这段历史，我们不会忘记，但我们也不能因为这段历史而与日本绝缘。日本当年的侵略，让我们看清楚它的野心，时刻提防和警惕，避免悲剧再发生。至于他们好的一面，我们应该持有接纳的态度。”沈乐萱说得郑重其事，顺势为野田骏一说好话，“我和总经理共事五年，不仅工作上对他有所了解，他的为人品德也知道很多，他热衷慈善，做生意并非唯利是图，他还助养过不少儿童，其中不乏中国儿童。因此，尽管他是日本人，我还是对他感到钦佩和赞赏，这样的日本人，我们应该友好相待。”
“假如有可能，你愿意嫁给他吗？愿意嫁给一个日本人吗？”凌语芊不禁再问。
“如果这个日本人是他，我想我是愿意的。”沈乐萱毫无犹豫地回答，握住凌语芊的手，语气热切起来，“丹，我看得出总经理很爱很爱你。其实，他在公司时间并不多，以前经常到处跑，有次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方便回答。他明明高高在上，有钱有势，但我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很孤独、很寂寞，直到你出现，我看到他变得好幸福、好快乐，他之所以幸福和快乐，是因为有你的陪伴。”
一会，凌语芊才继续接话，“你今天来，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早想过来看你的，可最近实在太忙，总经理又心不在焉，我每天都得加班才能把工作忙完，今天总算抽出点时间，立刻过来找你。”
“对不起，让你操心。”
“啥事呢，咱们不是好朋友吗！假如我的到来能让你选对未来的路，我再忙也要过来！”
“你也认为我应该嫁给他？”
“当然！”沈乐萱正说着，手机忽然响起，有客户要来，她必须走了。
凌语芊于是送她到小区门口，分别时，沈乐萱对她留下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丹，你曾经历过什么，我不清楚，也没资格去评论，而今，我想对你说的是，老天爷对你还是很厚爱，因为它最终安排了一个很棒的男人给你。身为你的好朋友，我希望你抓住这个男人，抓住你的幸福！幸福是为懂得争取的人准备，别让他等太久，别折磨他太久，不然，我会心疼的。”
幸福，是为懂得争取的人准备。
整天下午，凌语芊都在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回想与沈乐萱的交谈，还有李欣怡和母亲说过的那些话，然后，是这一年多各种各样的画面，总能和一个人扯上关系，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无怨无悔地付出，只希望她能幸福和快乐，如果这都不算爱，什么才是爱？如此深情和深爱，她能辜负吗？忍心辜负吗？
第二天，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听到他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嗓音，她有股想哭的冲动，见到他的人时，彻底忍不住，热泪盈眶。
如沈乐萱所说，他瘦了，憔悴了，往日明亮如阳光的俊颜，变得暗淡无光，这样的他，让她感到内疚，自责，还有心疼。
她和他约在山顶，并肩伫立在山头，她先是静视他一会儿，视线转向前方，两手高举围放在嘴边，大声呐喊出来，“野田骏一，你听好了哦，假如你不嫌弃我结过婚，生过儿子，带着三个拖油瓶，你就娶我吧。”
喊声被微风阻挡回来，飘到野田骏一的耳际，他顷刻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生怕自己听错，他甚至做出笨笨的举动，用手使劲掐自己的胳膊，然后感觉到痛，一种幸福的痛。
凌语芊目光重返他的身上，音量放低了，可真切依旧，“我答应你的求婚，不过我想先试婚，名义上，我是你的妻子，但暂时不履行妻子的某个义务，我需要心理准备，需要尊重。现在答应嫁给你，是因为你爱我，将来等我真正履行那个义务，则是我也爱你了！”
“好！我答应，我答应你！”野田骏一这才晓得发话，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了。
“婚后我不想在你们家的大宅住，我想继续和我母亲、薇薇、琰琰一起住，或者，你可以搬到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你愿意吗？”
“我愿意！”
“婚礼从简，最好只有双方的家人参与，别宴请朋友亲人，你愿意吗？”
“我愿意！”
“琰琰不用改姓，将来等我和你的儿子，再冠上你的姓，还有，就算我有了我们的爱情结晶，你也不准阻止我疼琰琰，在我心目中，琰琰永远排第一，然后才是我和你的儿女，你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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