榔头日记-榔头日记番外之——司马大灯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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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去探望过一次,爷爷指着那女人对我说:灯啊,叫奶奶。

    我看到爷爷苍黄的眼睛里所散发出的渴望——和女人手里抱着的袋袋零食,连着喊了她好几声奶奶。我知道,他是真把那女人当奶奶了。

    我也把她当奶奶,只不过叫她小奶奶。

    爷爷走之前把房子和地给了我爹,用所有的积蓄给小奶奶在镇上买了套小房子。他和小奶奶在一起一年后,不经意间查出了艾滋病。他走的时候,对小奶奶说:我知道你不是她,但一看到你,我就想起她,我不想和你分离,可我终究还是要走了,我去下面找到她,等着你。

    小奶奶哭的晕了好几次,一边哭一边喊:自小到大,就你对我是好的,我是替代品也没关系。你做人,我陪你光明正大,你做鬼,我陪你阴曹地府。

    爷爷的病是小奶奶传染的,她也没有太久的时光,但是爷爷走后没多久,她也消失在了镇子里,再也没见过。

    爷爷病卧床榻,将要咽气之时,曾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大灯啊,人的良心不能丢,老祖宗的东西更不能丢。老祖宗的那些东西就是我们的魂儿,人有魂儿,百毒不侵,民族有魂儿,外敌不入。你懂吗?

    我含着眼泪点点头:爷爷,我懂,你是在说,人有魂儿了,老鼠药才毒不死,对吗?

    爷爷的眼睛瞪得很大,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来得及颤巍巍的对我竖了个中指。

    爷爷的去世对我触动很大,有好一阵儿我都没晨起背过弟子规。那时我还小,不能领悟到爷爷话语里的真正内涵,后来读完高中,自己在家潜心研究了三年后才慢慢理解了爷爷的意思。他生前最希望大家都能读圣贤书,从那时起,我决定要肩负起复兴传统文化的重任,让大家谨遵老祖宗的教诲。

    由于我拒绝英语科目,是考不上大学的,而我姐姐也告诉我,上大学除了能把搞对象的本事练得出类拔萃一些,其他也没什么太大的用。说的好像她上过大学一样。

    我爸赶上了“非典”的“春风”,家中囤积了许久的中药材价格一夜之间翻了十倍不止,一个月的时间,我爸东奔西走,四处收药材,再高价贩卖到外地,竟然成了百万富翁——我从没想过书里的百万富翁竟然可以通过发国难财来实现。

    我对爸说:发国难财,你心安吗?爷爷要是在世,肯定会打你。

    爸说:这是生意,我不做,就会有其他人去做,而且价格不是我们订的,是市场决定的,你这个想法不成立。

    我说:圣人所为,行天道,尽人事。你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何须按照别人的想法来?

    爸说:我不是圣人。

    我说:我们虽不是圣人,但也应该效仿圣人。

    爸说:然后让不效仿圣人的人发财?

    我说:你肯定不是亲生的。

    那是第三次。

    不知为何,我唯独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大的耐性。自那之后,我离开了家里,去市里租了个房子独居。如果不是因为我去网吧剪电线被抓住后要找家人来保,我们大概不会见面。

    之所以要去网吧断电,是因为我看到太多祖国的花朵被网络残害到面目全非的例子。我所租住房间的楼下,是一家三口,男孩16岁,高大帅气,本应是学习的年纪,却天天逃课去网吧,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投入到了游戏里,有一次他偷了爸爸1000块钱去买游戏装备,被爸爸发现,气急之下把他从网吧里拖了回去就要动手打他。却不成想这个少年已经被网络蚕食了灵魂,心中已无孝道,竟然还手和爸爸扭打在一起。

    我听说之后,立刻下去对少年进行严厉的说服教育,然后他又把我打了一顿。他动手打我的时候,我没有还手,我想用正义的光芒去感召这只迷途羔羊,然而这只羔羊瞎了眼。

    少年的父亲带我诊所抹了红花油,对我说:兄弟,你这种敢于站出来现身说法的行为太令人感动了,简直是圣人下凡啊,你是因为腹有诗书才不屑与暴徒动手么?

    我说:不是,是因为我打不过他。而且一还手,挨的更惨。

    动拳脚那种粗暴行为我是来不了的,我有弹弓。

    那天起,我天天猫在窗口,只要看到那小子,我就拿弹弓打他的腿,有一次发射的时候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手一歪,打掉了他两颗大牙。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迷途羔羊终于因为不敢出门而戒掉了网瘾。看到他重新穿上校服,带着头盔护具出门的那一刻,窗户后面的我欣慰的笑了,深藏正义与弹弓。

    但只用弹弓,辐射范围太小,努力思索良久,脑中灵光一现:电脑不就靠电么,没有电,他们还玩个鸟?

    最开始我是想炸掉电业局的,但操作难度较大,而且影响正常百姓用电,计划治好作罢。

    于是,我从五金店里买了把最强壮的钳子,踏上了这条救赎之路。

    每剪掉一个网吧的主线,我都感觉灵魂在进阶。尤其听到满网吧的怒骂声后,我都由衷的感到欣慰:这样,或许他们就会渐渐回归现实,走上正途吧。

    从那时起,带着爷爷的遗愿和我崇高的信仰,苍穹之下,日月之中,一人一钳,穿梭于市内各大网吧之中,灯火阑珊处,万千霓虹中,都留下了我和大钳子的寂寞背影。

    在夜色中全力奔跑,在风中追逐信仰的方向。不要问我为何努力,只因跑得慢了会被砍死。

    一路剪着,一路被骂着,痛并快乐着。我被查出来后,民警曾走访过我家,爸妈那时压力很大,给我打电话警告我不准再作案,否则就把我关进精神病院。但我意已决,况且我总感觉爷爷在我身边盯着我,鼓励我:上,大灯,上,剪他娘的。

    我要剪掉这头残害国人心灵的洪水猛兽,让那些醉在云深不知处的小伙小姑娘们得到救赎。

    可,梦想通常很难实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各大网吧突然搞了个联盟,所有的网吧老板突然凝聚在了一起,这使得我的工作在开展的时候碰到了极大的阻力。刚剪完第一家,奔赴第二家呢,还没到地方就发现网吧门口站着七八个大侠,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往的每一个人。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网吧门口都贴上了我的10寸大头照,辨识度极高,让我一度有一线明星的错觉。听闻有个跟我长相近似的,刚走进网吧就被一群人给按倒在地,揍了个半醉半醒。

    全市戒严,我无法工作,但老祖宗告诉我们: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我坚定的信念没有因为这点困难而偃旗息鼓,经过明察暗访,我决定执行“农村包围城市”路线,从郊区下手,我要在万里河山上都留下我和大钳子的足迹。

    可能是走路没踩狗屎,我的“万里农村行”刚踏出第一步就嗝屁了——那家网吧的老板曾经见过我,我刚进门还没走几步,就被他一个“贵妃千斤墩”给按倒在地,随后我遭受到了自出生以来最惨无人道的群殴,尽管我中途提出多次要单挑的申请,但没人理睬,我真真切切的被揍了个半醉半醒。

    后来社区民警协同我的父母,将我送进了精神病院,大家更喜欢称之为无柳三院。

    我爸说:大灯,你简直比你爷爷还能作!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大好时光干点什么不好呢?

    我说:爸,你可能真不是亲生的,回去好好查查。大好时光,当然要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我拯救万千灵魂于迷茫之中,有何不对?

    我妈问我:灯,你什么时候醒悟,妈什么时候接你出来,在这期间,你好好在这里反思,我多留点钱,吃好喝好没问题。

    我说:我一直醒着,是你们在睡。

    旁边一位脑门上两缕秀发的医生对我妈说:你家孩子是真有病,你放心让他在这治疗吧。

    我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的信念却更加笃定:待汝他日出院时,一人一钳翻沧海。

    病室里已经有部分病号,过了几天后,我已经认识了几个尚有独立思维能力的人,看不得单数的高材生燕未寒,总担心有人害他的17岁少年赵随风,患有抑郁症的中年人袁清尘,一人可担当十几人的精神分裂界大神段无情。在我进来第三天后,又进来一个长相英俊,高大挺拔的帅小伙萧慕白。他说他是武圣转世,要为人间匡扶正义。

    心中有芬芳,在哪都是花园。虽然暂时被困三院,但我那颗复姓传统文化的心是依旧亮着的。思考了两天后,我开始从身边的病人开始,教他们诵读起了《弟子规》。

    负责我们的护士叫李小炮,长得很漂亮。她与其他护士医生不一样,她看我们的眼神,不像那些人一样像是看一只宠物似的看我们,她看我们时,更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妹妹,眼睛里有许多怜爱和同情。

    大家都亲切的称呼她小炮,她也很喜欢大家这么称呼她,她喜欢梳丸子头,而且头发上总是会有一枚太阳花的头饰,这使得她整个人总是像沐浴在阳光之中,也让我们能感受到属于自由世界里的那片温情。

    李小炮常跟我们开玩笑,她清楚的记得每个人的愿望和执爱,每天都会通过我们喜欢的话题来交流,这让平日里沉闷的病房里有了许多欢笑,也让所有人都有了一个盼头——小炮啥时候值班啊?小炮啥时候来啊?

    好在有小炮,我们的生活才不至于如坟墓般死气沉沉。李小炮也从来不会令我们失望,每一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她的脸上似乎有无穷尽的笑容,心中似乎没有任何一丝烦恼。

    直到有一天,李小炮值夜班,我半夜肚子疼去上厕所的时候,看到李小炮正呆呆的望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满脸泪痕。一时间,我竟然忘记了腹痛,愣在那看了半天,后来要不是及时挤出几个嘎嘣脆的响屁来提示我该走了,裤子都要上色了。而那点动静也让李小炮连忙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我从厕所里奋战十分钟,颤巍巍的走出来的时候,李小炮已经在走廊里等着我了,只不过在这十分钟里,她已经又自由转换成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姑娘。

    李小炮说:嘿,大灯,你是不是暗恋我了,站门口偷偷看我。

    我说:我不懂爱情,但我喜欢你。

    李小炮笑了:可以啊大灯,表白都与众不同。

    我说:就像是喜欢阿花阿黄那种喜欢。

    李小炮白我一眼:你就不会装作暗恋我?

    我说:小炮,你为何哭泣,有人欺负你吗,说出来,我们帮你报仇。

    李小炮笑道:怎么会,谁敢欺负我?连武圣都怕我诶。

    我说:老祖宗说过,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撒谎。

    李小炮说:你家老祖宗还说这个?

    我说:谁说的不重要,小炮,你有何不好处理的疑难杂症,说出来我们帮你呀。

    李小炮沉默片刻,说:大灯,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不需要你们帮我,你只听一下就好了,而且一定要给我保密。

    我说:我答应你。老祖宗说过,言必信,行必果。你放心,我爷爷生前给我说的秘密,我到现在都没扩散过。

    李小炮点点头:我相信你,大灯,你过来看看这个吧。

    说着,李小炮给我看了她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里面一对恋人在高山之上牵手相依,女孩随著山风长发飘舞,男孩潇洒帅气,面带笑容。单从照片来看,这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

    我说:小炮,这小白脸是不是把你甩了。

    李小炮横我一眼:你们文化人说话不是应该讲究含蓄吗?

    我说:咱这都是哥们儿了,含蓄多累。

    李小炮:好吧,算你说中了。我们是大学同学,相恋五年,一直认为我们会走到一起,没想到最终他会选择另外一个女孩。

    我说:陈世美啊,活不久的。小炮你不要太难过,前方路,几千里,总会有人在等你。

    李小炮说:唉呀,说出来舒服多了,没事了大灯,你快去休息吧,我就是大半夜感怀一下而已。还有,要帮我保密哦。

    我说:好的小炮,你不要再哭了,你的白马王子说不定明天就会来到病房里来救赎你。

    李小炮笑道:嘿嘿,或许吧,晚安了大灯,快去休息,不然你的灵魂得不到放松,容易累。

    她这么一说,我感觉灵魂还真的有点累了,连忙跑回去休息。

    不过我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单单因为一个前男友,会在大半夜泪流满面么?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懂爱情吧。

    第二天,病房里真的新来了一个病友。他说他叫榔头,不过从护士的列单上看到他的全名叫上官青楼,终于碰到一个气势比我刚猛的名字。

    榔头是个交通协警,他在外面时候因为总让人背交规而闻名于市中心街道,结果一不小心捅了个大娄子,被送了进来。通过接触,我发现他满身正义,思维奇特,脸上有一股风吹不动、雷击不散的神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他同我们每个人进行深入交流,然后自己找个角落里暗暗思索着什么。他身上似乎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能将所有人拧在一起,大家都喜欢同他交流。虽然,这家伙有时候嘴巴毒的让人想剁他一刀,不过他的主题思想和内涵还是让我们大为佩服的。

    榔头突然有一天说要带我们出去,他说我们不该像二踢脚所形容的那样:对社会毫无用处的废柴烂铁。他说我们应该将自己的社会价值证明给身边的亲戚、朋友、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看。

    听到这的时候,大家都选择了沉默。我们这些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只不过大家的行为略有些另类,不被常人所理解而已。

    我们更想看到的,是亲戚朋友和社会对我们的包容和理解。当然,若想被包容和理解,我们还是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是时候拿出我的弹弓了,我想。

    后来我们……

    你们还在这等着看呢?后来的事你们不是都知道了么,上册都看完了还在这里让我大灯耗费脑细胞,良心安吗?不怕老祖宗派人去谴责你们吗?

    先到这里吧,有机会,我们或许还会见面的。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你家大灯好了。

    司马大灯书于2017年光棍节——献给诸位光棍和曾经的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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