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眠去梦中看-守护:从清晨陪你到黄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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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举着发红的手臂对我说烫伤了,我第一反应是怎么烫的?接着她问了我爸,又问了许小好,我们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问她怎么烫的。

    “你们的反应都是问我怎么烫的,只有小栀,只有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外婆,我好心疼你。”

    自从她亲眼见外婆养的老母鸡孵出一窝小鸡仔之后,我们家就不可以吃鸡蛋了,她自己也不吃,只要外婆做饭要磕鸡蛋,她就大喊“不可以”!

    “不能吃,这里面有一个小生命。”

    她倔强地把小鸡蛋抱在怀里,剑拔弩张的样子,像只小刺猬。

    她洗过澡,躺在床上忽然感叹:“我好幸福啊……”

    我说:“你为什么幸福?”

    她手撑着头回答:“我爸爸妈妈都这么爱我。”

    我反问她:“你爸白天忙事情,也不带你玩,他用哪些时间爱你?”

    “心。”她笃定地说了一个字,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

    小栀三周岁,意味着九月份要入学了。

    犹记得初当母亲,我几乎五天五夜没合过眼,那时感叹母爱可以打破身体的极限。

    她入学后,我为她开心,但总是免不了失落的,她将一步步独立,朝我的怀抱挥挥手。

    这二十年会是我最圆满的岁月,因为父母康健,我能在他们身边。将来父母老去,那么我的余生将永远缺失,拥有再多钱财和成就都无任何意义。

    我并不为孩子努力,我为父母。

    孩子终将有她的天地和作为,她是我一生最好的作品。

    梦见我将小栀送进学校后,刚走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世界末日来了,地面不断往下沉陷震动,所有人都惊惶逃命。

    我和许小好站在一起,正好是高处,可以看见学校里乱作一团,不断有陨石砸下来,地球好像随时会爆炸。

    我望着逃命的人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小栀,她此刻一定很害怕。

    即使世界末日,即使面临最大的灾难和毁灭,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害怕的,就可以平静地面对一切恐惧。

    我于任何人,都不是无可替代的。

    除了小栀,我是她唯一的母亲。

    唯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害到公卿。

    新年的时候,我和小栀走在家附近的路上。

    忽然,她小跑两步对迎面走来的老人说:“婆婆,新年快乐。”

    我有些惊诧,因为面前的独居老人,性格有些孤僻,平时几乎不和人说话。老人十分高兴,站在原地和小栀说了几句话,大概问她“去那玩呀”之类的。

    隔了几天,老人在家门口停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两颗糖给她。

    我欣慰地笑,小栀可真是个友情不分年龄段的人。

    我问小栀:“爱是什么?”

    她点了一下头说:“是谢谢你。”

    爱是谢谢。

    见工作累了的爸爸靠在沙发上,她自言自语地说:“都没有人照顾我爸爸。”于是,她抓了一把圣女果递到爸爸手里,“爸爸,你吃吧。有籽的时候告诉我,我帮你拿籽。”

    可圣女果是没有籽的呀。

    想起来了,她不怎么爱吃圣女果。

    许小好对小栀说:“以后你长大了买酒给爸爸喝,好不好?”

    她想了想,摇头说:“不好,酒不能喝,喝了对身体不好。爸爸,我长大给你买冰激凌吧,冰激凌多好吃呀,又冰又甜。”说着,小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看你是打着买冰激凌给爸爸吃的名义,实际是你自己想吃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站在公园小路旁,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朝我这个方向跑来。她扑向坐在地上的妇人怀里。

    “妈妈,前面有卖小乌龟的,真的好可爱……”说着在妈妈怀里怯怯地央求,“可以给我买一只吗?我好喜欢小乌龟,我一定好好养它。”

    她妈妈摸摸口袋,为难地说:“我身上钱不多,你爸爸还没寄钱回来,你和弟弟过几天要报名了,都要花钱。”

    小女孩依依不舍望着卖小乌龟的方向,却懂事地点点头。

    “小朋友,你会养乌龟吗?我买了它,可是要干活,没时间照顾它,你能养它吗?”我把装在玻璃鱼缸的小乌龟递给她。

    “我以前就养过的,可以挖蚯蚓喂它。”

    “哪能要你花钱呢!”她妈妈不好意思。

    “我是真怕自己养不好,谢谢你,替我养它。”我说。

    转身走的时候,我眼睛湿了。

    因为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在渴望得到某个喜欢的事物时,妈妈也曾为难地摸摸口袋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通宵写作到早上七点,才躺下睡会儿。

    这个时间,却是他和小栀起床的点。每每这样的清晨,我都会模模糊糊地听到窗外传来他压低的声音,一遍遍提醒院子里跑着玩的小栀:“嘘,声音小点,妈妈在睡觉……”

    “我们出去玩,别吵醒妈妈。”

    那一刻,总觉得被子和枕头,很软很软,周遭全陷入温柔。

    择菜的时候,菜叶上有一条绿毛毛虫。小栀搂住我,勇敢地说:“妈妈不怕,我保护你,我长大了,你看我都长这么高了,有我在这,你别害怕呀。”说着用小手伸过头顶,比作她长高了。

    爱保护人,这点还真像我。

    吃过晚饭后,我和小栀,还有我妈妈和我外婆,四代人手牵手走在路上。路灯照出我们的身影,真希望十年之后,我们还能这样牵手。这一刻,光阴也慈祥。

    我问小栀:“你有多爱妈妈?”她想了想,眨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很长很长时间都——爱——你——”

    ——For a long time I will not change my love for you.

    很长很长时间都爱你。

    最深的爱,必然要用时间来丈量。

    也不是很久,就是我这一生。

    【之父母:你们是我人生的来处】

    每次从外面回到家,我都像小时候那样,进门首先问,我妈呢?然后去厨房找她,再看看有没有做我爱吃的菜。

    往往,都是我爱吃的。

    我的胃,也是妈妈亲生的。哪哪的餐厅,都没有她做的菜好吃,舒服。

    一万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只要父母在,我们就有来处。

    母亲温厚宽泽,越往后越觉得自己像她更多。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母亲一点儿一点儿抖包袱似得开始教我学做饭,洗衣服。她说等你长大了,不论走多远,不论身边有没有人陪着,你都能照顾好自己,那样,我才能够放心。

    十七八岁开始离家,离开父母的身边,往后的每一日,我都带着他们教会我的本领离他们越来越远。如同离开大雁的雏燕。

    小时候勤快点多学点本领是好事,能照顾好自己,也能温暖他人。

    世间以送你离别为目的的感情,大概就是父母亲情了。他们把自己的阅历,经验以及本领都教给了我们,然后,他们却停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渺小。甚至有天,我们会本领比他们还大。

    那将是他们欣慰见到的。

    他们牵挂的孩子,终将会长大。

    陪父亲去理发。

    站在他身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他有着相似的模样。我越长大就越像他。此般情景,觉得很温柔,很平和。温柔地注视着他。有他在,便是有了靠山。

    我从他的身边直接过渡到未来丈夫的身边。

    等很久很久以后,我到了耄耋之年,我还是会记得,我曾那样温柔注视着镜中的父亲。

    那天早晨,睡梦中被我妈喊醒,说我爸把邻居家厨房着火烧烫的液化罐徒手抱出来扑灭了。

    当时邻居一家都在,男人也在家,看着我爸冲进厨房。我爸关了液化气,扑灭火,打电话让消防队员不用来了。

    那天我问我爸,你逞什么英雄,你又不是119,万一液化气炸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老爸说:等消防队员来,火越烧,危险更大。我们能够把危险降低,为什么非干等着消防队员。

    当时我竟无言以对。

    他最大的旅游梦想,是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他相信国家,即使看到那些不公,腐败的负面,也不影响他热爱国家。他说,中国这么大,加上人性的复杂,五花八门的事很多,你别去看那些阴暗的地方。你把自己做做好了,许许多多的人都做好了,我们国家就会有更多的光明和正能量。

    小时候,我们在小学生守则里,背的第一条,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当时不理解含义。

    如今这八个字,永远都要记得。

    爸爸在修墓。四十九岁的他,对我说:“以后给你和弟弟省些麻烦。”

    “爸,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事,干嘛这样说!”我反驳他。我的语气就像很多年是永远永远以后的事。

    “还能有多少年啊。”爸爸笑笑说。

    我心里忽然想,是啊,还有二十年,三十年?竟是这样短暂!我和父母今生的陪伴已过去一半。

    我根本不敢想那个世上最疼爱我们的人,唯一会叮嘱我们注意路上安全,按时吃饭,别为他乱花钱的人,会离开我们。

    拥有父母的时日,真是过一天少一天,过一年少一年。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再也无法相见了。

    父亲给小栀买一支棒棒糖,问我,你吃吗?我说我不吃,我都多大了。过会儿,他又笑眯眯问:你吃吗,还有巧克力。可能,无论我多大,我都是他眼中的小姑娘吧。

    只要父母在,就永远有个地方让我做小孩子。

    在外地和朋友聚,吃完饭回到酒店,打开手机,发现三个未接来电,一条短信。都来自我妈。

    我对朋友说:“我妈啊,根本不会用智能手机,拼音也不好,字都打错了。这条短信,她得写好长时间吧。”

    这世上,每每你出门,必电话叮嘱你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关心你到哪了睡了吗的人,只有咱爸妈了。

    也许你的天地是朋友和远方,而对于她,天地是儿女,是你。

    昨晚凌晨,毫无困意,给父亲打电话。

    我说,爸你就带好小栀,和我妈别再辛苦了,赚钱的事交给我们年轻人就好了。他一直在电话里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别熬太晚。

    今天给我妈打电话,我问她,我爸有没有告诉你我昨晚给他打过电话。她说,没有啊,他没提什么,只是今天一遍遍说,你太瘦了,太瘦了,也没有吃胖一点。我瞬间,心就被戳了。

    无论我对他们说多少遍,我经济独立,我会照顾好自己,可是他们心里,重要的都抵不过一句:女儿太瘦了。

    那父亲的那一句,怕什么,还有老爸在呢。

    母亲说你有妈妈的疼爱,你不会不幸福。

    我在溪水边站了很久,录下了溪水流淌的声音,以供我熬过漫长夜晚。

    溪水都终会抵达彼岸。

    何况你我。

    昨夜忽然想起,放出来听,静静的,好似又回到了溪边。除夕夜,父亲喊我去顶楼看烟火,如同小时候的每一年除夕,相机里还有五年前和父亲看烟火的视频。

    我用小毯裹起小栀,站在他身旁。此之年龄,还是会因为烟花的绽放而惊呼雀跃。

    和父亲争了几句,我倒忘了这件事,平时我又是独自在这边工作,很少和他见面。母亲告诉我,他还有些忐忑,就好像女儿生他气了,他有点儿心事。他还怨母亲也不知道劝劝,明知我们父女脾气一样。

    其实我真没生他气。

    每次我快要离家,他几乎隔天都要问一遍,你什么时候走。每次都回答他了,可他过了一天,还要问,你什么时候走。

    记得住院时,我和他赌气,他有两日没来医院,我便把我头上刀口的照片发给他。

    他没有回我。

    后来才知道,他看到照片后,躲在路边哭了。然后说,我好好的女儿,怎么会成这样。我从小到大,见他第一次哭,是我出嫁那天。

    我记得新婚之夜,我好想家,哭着给他打电话。他说那老爸接你们回来住,车被雪盖住了,路也被雪掩了,不过老爸这就去铲雪,这就去啊。

    我在电话这头泪流不止。

    住在婚房时,我像只小狗儿,能从许多车里分辨出老爸车的声音,一驶进小区,我就知道是我爸来接我了。

    他心里,我永远都是霸道嚣张,却又温顺乖巧的。虽然他从不表扬我,老打击我,我知道,他宠我。

    他不关心我收入,只担心我瘦了。

    “就算你傻了,老爸养你一辈子,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别怕。”手术前一晚,他还非要陪我一起剃光头。

    在我发病前一晚,我和他发消息:老爸,你要少喝酒,爱惜身体。如果我在这世上要打最后一个电话,一定是打给老爸你。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我不能没有你。

    现在想想,真有股离别的意味。

    我爱他,永远永远。

    也从未像今年这样感受时间之匆促,肩上担子之重压,一天天渐老,死亡的无可避免和渐近。要做的事,要爱的人,来得及吗?来不及。

    这几年乃至未来的一些年,会将是我一生当中,最最好的年月,也最完整。因为,爸妈安康,孩子茁壮,而我年纪正能够保护他们。就这样重复下去吧,让我永永远远看着他们,看不够。

    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不断在送走身边的人,慢慢地,送走祖父母那一代人,再送走父母那一代人,最后再送走自己。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外公和爷爷。我只有外婆和奶奶,而她们都年逾八十。

    我们还能这样无事常相见有多少年,多少天?

    人生就是这样,就像他们把寿命借给了你一样,你的生命渐渐丰富,他们的生命渐渐消失。

    唯有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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