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看烟火在空中升起,醒来靠在床上,曲起腿抱着膝盖,久久难眠。窗外不知名的小虫子也失眠了吗,不停不休地叫着。月光照在床上,隔着纱帐,寒气陡增。
已经不分四季使用纱帐了,只为了多一些安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去寺庙,有时会佛前焚香,有时只是静静地站立一侧。有位香客在为病中的家人祈福,虔诚跪拜,家人已是癌症晚期。我忍不住低头想哭。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怀有希望。
我每天都会去一次菜市场,看着茄子、黄瓜、西红柿,一篮子紫的、绿的、红的,再照旧去转角那家水果摊,在这家买了两年的水果,老板娘嗓门很大,是个热闹人。
有时去超市回来,我还是会驱车绕很远的路去她家,我不愿买别处的水果,有时宁可不买,也要第二天去她那里买。她的水果新鲜,略贵一点,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相比城中的住处,我更常居郊外的家。新搬来一位邻居,将空落的竹林中的一间房子租了下来,骑着三轮电瓶车,卖些炒米、红薯干为营生。每天黄昏时回来,三轮车上的音响放着摇滚乐,他脸上都是喜庆的模样。
去他那里买些蛋卷,我轻轻跺脚,他笑说:“竹林边就是蚊子多。”
过几天,他寻来我家,找我们帮忙填写汇款条,他悉数告诉我汇款的“巨额”,我说:“你别把密码说出来了。”
一位编辑说:“湖,你的文字很安静,有人间烟火里的淡然之气。”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这与褒贬无关。
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个优秀的写作者,文字不够激烈,不够脱俗。写的都是俗世中细微的人与事。
轻渺得像一缕气息。
文字只为记录美好的瞬间和朴素的面孔。
也如烟火。
这烟火,不过是寻常人家烟囱里,生火做饭时飘出来的摇曳轻烟,不及那空中烟花的绚烂。
幻灭如朝霞。
我们向往海誓山盟,最终我们都在绕着柴米油盐打转。
夜里,我坐在桌前写稿,用薄薄的羊毛毯裹住自己,桌上只有一支钢笔、一本记事簿,还有一杯白开水。
结束这部作品后,我将会长期在阅读和旅行中休眠,停止写作。
慈悲与怜悯,会使人温柔。
冬天将至。这是个我们可以肆无忌惮拥抱自己的季节。
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我们必须要努力,只为了几年后,回望过去的自己和身边的那拨人,我们都没有原地踏步。
【眠于爱的长空】
秋日的清晨,我在桂枝花开的香气里醒来,洗脸浣衣,再将衣衫一一晾在起风的庭院中。
提壶取水,烧热,黄菊配茉莉花,冲出来的茶,使人清醒之余,留有余香。伏在桌上,只见杯中一朵朵黄色的、白色的花儿,实现着生命中最后一次璀璨盛开。
连一朵花,都未曾卑微地走完一生。
我仍旧保留着多年来读诗书的习惯。
读到徐安贞的诗:
“银锁重关听未辟,不如眠去梦中看。”
反复念读最后这一句,从中觉悟到那么一些无声无息却掷地有力的东西。我们荒废了太多本该珍惜的人和依恋的事物。
不如眠去,梦中相看。
我一直相信,常把悲伤的情绪放在脸面上的人,往往要比看起来总是在笑着生活的人幸福。
很多抑郁症自杀的人,直到死去,才被人发现,原来他活得一点也不快乐,可他生前看起来又是那么积极阳光,甚至总是在反复对他人强调生命的珍贵。
我曾经在专栏里写过:要做一个喜形于色,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时隔一年,我不再这样认为,做一个不动声色的人,抑制住内心的苦楚与愤懑,是一种自伤。
处处顾及他人的感受,隐忍自我,这些负面的情绪,埋藏太久,自己是否有能力化解?如若不能,会有折损。
年轻的优越,不在于容貌,而在于不管我们多疲惫,只要睡上一觉,醒来之后,神清气爽,一切安好。
往后,无论内心有多少倦怠和不满,都不如,眠去。
我很少会买衣服之类的东西,只觉不需要拥有太多自己喜欢的,但对于床品,却持有偏爱。
柜子里的各色床罩枕套,比衣服还要多。
有缎面纯色的,也有棉质碎花错落相间的,还有细软摇粒绒床单配着厚重的羊毛地毯。
很温暖。
最具有包容力以及安全感的人与事,应是母亲和床。
无论多艰难,在母亲的怀里,在床的中央,都能够找到归属。
忘记在哪部电影里看过这样一个画面:女主似是郑秀文扮演,与男主分手后,女主搬离了他们住的公寓,在大雨中,女主拖着床垫边哭边行走着。那时很不明白导演的用意,只觉得滑稽且不可理喻,只当是导演的无厘头。
如今想,女主在大雨中带走的是怀念和安宁。
眠于爱的长空。
【一生有你,才有安定】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端详父亲,那仿佛一夕之间生出的白发,让我不得不相信,曾经印象中一直都高大伟岸的父亲,渐渐老了。
我住院了,他无意间说着:这是我女儿第一次住院。言外,有着暗暗的心疼。
在医院的那个清晨,我的身体情况突发变化,医生决定立刻手术,刻不容缓,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父亲。打电话给他,他说:“我马上过来,你别怕,小手术,不怕。”
我被推进手术室,他和母亲,还有我先生在手术室门口等我。
后来才听说,我先生在等我的过程中,全身都在发抖,十分害怕。而父亲很镇定,宽慰着说:“你抖什么,小手术,别怕。”
其实,我心里明白,父亲才是最害怕、最担心的那个人。
多年前,我念中学。在一个冬夜的晚自习,我悄悄溜出了学校,在街上闲逛了很久,忘记了时间,等赶到学校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门卫告诉我,父亲来接我下晚自习,不见我人,等了一个小时,此刻肯定是出去找我了。
我忐忑不安地回家,母亲见我到家了,打了电话告诉还在外寻找我的父亲,让他回家。
本想着一顿臭骂是跑不了了,谁知父亲一进门,红着眼睛说:“你跑哪去了,新闻上放昨天这条路发生了事故。你从来不会这样,我等不到你,以为你出了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站在校门口的那一个小时,腿都在抖,我想着我的女儿会不会没了。”
瞧,父亲明明是个胆小鬼。
父亲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世界新闻,看军事天地。每天回到家,他也不管我和母亲有没有兴趣听,饶有兴趣地说着“神十”在太空上的授课过程,奥巴马去了哪个国家做访问……
母亲听得哈欠连天,很快将话题转到邻居家谁和婆婆吵架了,谁家的鸡跑到咱家院里来了。
只有我,会装作很好奇,很无知地听父亲解说,如此,他就越说越起劲,直接无视了母亲。
当然,有时候我也会和母亲统一战线来鄙视父亲。比如我和母亲正在看电视剧,他换台看军事天地,还指着屏幕兴奋地说:“快看,无人隐形轰炸机。”
我和母亲面面相觑。
提起这个,不得不说个笑话。我买了好大一串葡萄,母亲感叹现在的葡萄比荔枝还大,父亲像是什么都懂似的说:“这葡萄是太空带回来的。”母亲一本正经地问:“太空中还长葡萄了?”父亲则认真科普道:“是把种子带到太空去,再带回来,种子的基因发生了变化。”
我在一旁笑到肚子痛。
如今,多了一个小人儿来分享父亲的宠爱,我的女儿,他的外孙女。
从我生下女儿开始,他一天不落下地来看我和孩子,总是吃过晚饭再过来,让他在这边吃晚饭,他觉得不好意思。
他来了就抱着外孙女不肯放手,他是那样喜欢她,常自言自语地说:“你快长大,长大和我一起玩,我们一起看电视,我保证不和你抢台。只要是你的事,我随叫随到,你就是我们家的公主,不过你别以为我会惯着你,你错了我还是要打你的。你得长高呀,得和我一样高,别像你妈一米六都不到。我要戒烟了,你看我胡子刮得多干净,我以后买烟的钱都给你买吃的好不好。”
才想起,前阵子,他居然不看新闻了,看起了葫芦娃、唐老鸭,看得津津有味。
我小时候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真有些吃醋了。
即使自己也身为人母,在父亲面前,我仍旧是那个夜里做了噩梦就会大喊父亲的小女孩儿。
无论我有多深爱我丈夫,我最爱的男人,永远永远都是我的父亲。也许在我幸福的时候,陪伴我的都不会是他,但在我害怕,遇到困难、受到委屈时,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父亲。
我最信任的人,是他。
亲爱的父亲,一生有你,才有安定。
【惟有葵花向日倾】
夏至。
十余朵茉莉花苞,泡出来的茶水,有着难以言说的清香。只见这些茉莉花,在水中绽开,依旧是那么纯净,仿佛这一生的使命已然完成,从枝间到杯中,所付都是芬芳。
大概是生于盛夏的缘故,我才会如此欢喜夏日炎炎。烈日当头,也不会去撑一把伞或戴一顶遮阳帽,就觉得行走在这般好的阳光下,是最怡然自得的事。
每一年,我都是在期盼夏天的到来中度过的,好像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都是在冬眠,只等夏天,方才苏醒。后来想想,我对夏天的偏爱,其实是因为,唯有夏季,会有艳阳高照的天气。
难怪朋友说,我最适合在非洲生存。
儿时的梦想,就是在太阳上拥有一所房子。
母亲说,在我三岁那年,因为整日在太阳下暴晒,我的头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热疮,她无奈之下,给我剃了光头,而我依旧每天顶着光头在烈日下自娱自乐。
旧照片上那个年幼的小光头啊,黑黝黝的脑门,我都不敢相信这会是我自己,真想穿过岁月,和幼小的我重逢。你看,你长大了,不再是小光头,你有一头长发了,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
倔强有时是一种天性。
我从来都是那种犯了错就站在原地,低头任打任罚,也不跑也不喊疼的人。我特佩服做了错事立刻就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女孩,她们可以很快得到原谅和心疼,并且还会有棒棒糖做安慰。我只会死倔,宁死不屈的样子,跑十圈操场,我都不带服软的。
这大概就是我们再努力也得不到喜欢的原因。谁叫你嘴硬呢?
有次参加一个交流会,那时我还是个学生。
别的人都穿着晚礼服,人群里,只有我穿着白衬衣,牛仔裤,旧旧的球鞋,与整个会场格格不入。我坐了一夜的硬座火车,神情疲惫而失落。甚至在吃饭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由于第一次独自离家去很远的地方,我竟然哭了起来,倒慌了身边的人。
那时候真的是一个穷酸学生啊。
可我信心满满,笃信我会有一个幸福的将来,哪怕此刻我没有,也从未怀疑过以后的岁月。
现在有能力去买各种精美的女装,可我仍旧像过去那样,极少买衣服,理性购物,不膨胀。那些虚荣心,必须自我克服掉。
因为真正走过人生低谷的人,会懂得之后的春风得意,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如果你不快乐,那就出去走走,世界这么大,风景很美、机会很多、人生很短,不要蜷缩在一处阴影中。
这个时候,高考的成绩应该出来了,几家欢庆几家愁。高考确实是人生中第一次重大考验,但要相信,任何结果,都不会对你的人生有多大影响,总会有一条光明的路在等着你。
也许你会说考得好有机会做科学家,考得差可能以后做普通工人。能不能成为象牙塔里的莘莘学子,将直接关系前程和命运;取得高分的,进入重点大学深造,而分数低的,只得进一类二类高职专科。我并不觉得这种划分,会影响到我们继续前行的脚步。
任何一种人生,都有自己存在和快乐的理由,没必要担心。
读到一句话:有的路,是脚去走;有的路,要心去走。绊住脚的,往往不是荆棘和石头,而是心。所以,看起来是路铺展在我们眼前,实际上,是心扑腾在路上。
我喜欢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后,还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每一段考验,还保存着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使自我的生命更加丰沛,坚韧。
惟有葵花向日倾。
那轮太阳,一直都在。
【星沉海底当窗见】
十年后,我要娶黄惠莹。
这句话,是从一名已故的男孩的微博简介中看到的。
我就这样无端地呆坐在电脑前,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想写些话,不知从何下笔,很沉重。
承诺如过往烟云,我们曾以为辜负了海誓山盟的是时间,是负心,然而,除却生离,还有死别。
“逝者如斯夫dead”的微博,一夕之间成了最悲伤的微博。
它只关注逝者,在安静的夜里,给那些以前活跃在微博上,记录生活点滴但如今已逝去的人,默默送上一份悼念。
有个美丽的女孩子,在临终前,对母亲说:“妈妈,你要记得我的笑容。”
还有位邓丽君的歌迷,最后一条微博,纪念着邓丽君,哼着那首《Good Bye My Love》,再见我的爱人。
“与君相背飞,去去心如此。”
此后的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相见,这才是世上最残酷的分别。
元稹在妻子韦丛去世后,写过一句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的字面意思是:余生的长夜我都将睁着双眼,以报答你一生为我操心,从未舒展眉头。
或者说,这是对故去妻子的承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别的人了,我余下半生都只有你。
这和他那感动世人的诗句异曲同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两年后,他几度纳妾续娶。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大概是一年前,那段时间我非常非常绝望,彻夜失眠,白天昏睡,拒绝与外界联系,仿佛醉生梦死。
最后睡着,我感觉身体往下沉,意识在上飘,整个人变得很轻,那是最虚弱的阶段。在旁人眼里,你没有任何不幸福和绝望的理由,但自己始终浑浑噩噩,终日麻木。
父亲痛心斥责:“你不爱惜你自己的健康,你把生命的意义抛远,你可知道,你没有健康,没有生命,何谈爱情?何谈理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空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