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不怕冷的。
但此时寒意侵袭,如同冰冷的蛇在周身游窜,所到之处皆是刺骨的寒意,好不容易睡熟了,却被噩梦惊醒过来。
陈烨猛地睁开眼睛。
枕头上是微湿的汗水,他一动不动注视着天花板,隔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渐渐清晰,知道是自己做梦了。
被噩梦惊醒的人很难再有睡意,有时候甚至是有了睡意也要强撑着意识,似乎要过了那个劲儿,才能拾起重新入睡的勇气。
陈烨也不例外,他翻身下床,开了灯之后准备去酒柜喝杯烈酒暖暖身子。
摆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
陈烨皱眉,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按下接听键时竟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陈烨……”
电话那旁空白了几秒,一声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传过来,如同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陈烨忽然扔了电话朝门口走去。
温劭躺在床上,突然而至的光亮刺得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手上握着拨出去的电话。
陈烨走近他之后,才发现他伤的有多重。
全身上下都是伤,因为宋威下令,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给他找医生治疗,陈烨看他满身的血,呼吸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温劭贪婪地感受对方指尖的温度,睁着眼看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却是极其疲惫的,他像是强撑着意识等他过来再见他一面,“我好像又做梦了……”
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陈烨俯身看着他,脸色在灯光下忽然显出一种不寻常的苍白,明明失血过多的人不是他。
他说,“你撑住,我去想办法。”
光明正大的喊医生,那无非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宋威的脸,他还没资格这样做,但温劭如若今晚退不下烧,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撑得到明天。
半个小时后,小五的手机在震动。
小五带着医生敲开陈烨的门时,陈烨头昏得像被人从脑袋后面重重砸了一下,小五看他脸色潮红,一个喷嚏接连一个喷嚏打个不停,又奇怪又担心地问,“烨少,你怎么突然感冒发烧了?”
陈烨朝他摆摆手,捂着鼻子说道,“没事,估计是着凉了,让医生留下就行,你回屋吧。”
小五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陈烨眼含警告的目光,他平日看上去不拘小节,实则心思缜密,所以只要陈烨稍微暗示他一下,他也就明白了,嘱咐了医生两句之后就默然下楼。
陈烨把医生带到温劭的房间,温劭却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
“拜托了,医生。”陈烨声音恳切。
“那你呢?”医生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发烧了。
“我没关系,”陈烨用手心敲了几下额头减缓痛意,他说,“我在门口守着,有什么需要的,您叫我。”
第二天早晨宋威在吃早餐时便喊了小五来问话,“昨夜你这么晚出去,干嘛了?”
小五愣住,想不到宋威会知道自己出门的事儿,但仍旧照实回答着,“烨少生病了,他让我给他找个医生。”
宋威抬眸看向他,“什么病这么严重?”
小五刚要开口,就听到陈烨下楼的声音,两人的目光寻着声源望过去,只看见陈烨脸色潮红地朝他们方向走来,整个人有气无力,透露出病中的虚弱。
“怎么了这是?”宋威关心地看向他,原本藏在心里的疑虑都在看到陈烨后完全打消了,“怎么忽然不舒服?”
“没事,估计是冷到了。”陈烨声音已然完全变调,拖着浓厚的鼻音。
他只要重病都会变声,宋威在陈家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的,陈烨历来不容易生病,但只要病了是非常难好的,特别是感冒发烧,简直是病来如山倒的典例。
宋威不得不重视起来,“昨晚医生来看了怎么说?”
陈烨知道宋威是关心他,只得回答道,“他说就是受寒了,给我打了小针又开了退烧药。”
“我看你现在烧也没退下来,”宋威言语里有长辈责怪的意味,说着,“你吃完早饭让小五开车带你去医院看看,感冒发烧拖不得,知道不知道?”
“嗯,好的。”陈烨点头答应。
“顺便,”宋威转头看了眼小五,小五立刻会意,走近他低下头说着,“威叔吩咐。”
“去三楼看看温劭死了没,要没死顺便一起送医院吧。”
“是。”
小五低声应下。
陈烨这场病一直拖到月末才慢慢好起来,温劭都已经康复出院了,他却仍在别墅里咳得面红耳赤。
感冒发烧虽说是小病,但对于不容易生病的人来说,简直有摧枯拉朽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陈烨就是这样。
原本计划月中旬就要回北方,但宋威不放心,知道他一个人到那边更是不注意自己身体,便让他等病好了再回去。
温劭出院之后也就待在别墅哪里也不去,他知道宋威是杀鸡儆猴,借这个机会不但给自己长教训,同时也是让所有人明白,谁犯错了,惩罚都是一样的。
陈烨因为生病了,也是哪里也去不了,只得每天待在房间,定时的打针吃药。
有时候他咳得厉害,温劭在卧室都能听到对面房门传来的咳嗽声。
反复犹豫后,温劭敲开了对面的门。
陈烨面色通红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眼底有明显的疲惫。
他似乎想不到会是温劭,愣了一下才道,“怎么是你?”
温劭看着他,面对面的距离,迟疑了一下才问,“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之前陈烨病了他还陪在他身边,那个时候他就发现陈烨是不怎么吃药的,哪怕病得浑身不舒服,他都宁愿撑着也不吃药,这次估计也一样,时间拖长了,就怎么也好不了了。
陈烨想不到温劭敲开自己的房门就为了问这个,一时语塞,只是盯着他看。
温劭问完之后也发觉自己的唐突,在面对陈烨的问题上,他永远是冲动大于理智,只是听着他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声,只要想起他不好,他就没办法不分心。
陈烨顿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还有其他事吗?”
语气莫名的有些冷淡。
温劭当然明白他的避而不谈,也就顺着他换了个话题,“我是来,谢谢你的。”
“不客气。”
当初他说过,从此以后,温劭的生死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了,但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做不到,陈烨恨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恨自己在面对眼前这个人时,永远都狠不下心来。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陈烨看了他一眼,示意要关门了。
温劭只得退后一步,哑着声说,“没事了。”
陈烨冷淡的关上房门,阻拦了温劭永远堵在喉咙说不出的话。
那一幕,很多年以后依然会时时出现在温劭的脑海里,午夜梦回,他总能一次次回到这个房间,回到这个地点,日复一日地受着煎熬与折磨,每一次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他想要开口挽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哪怕用尽了全身力气也迈不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烨永远地关上房门,永远的,他失去了最后开口的机会。
宋威打算亲自走货。
温劭办砸了这件事,再交给其他的人便会显得没有诚意,对方是个大买家,宋威非常重视,所以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亲自走货,尽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露面了。
他先带着阿口去了一趟缅甸,一切办妥之后才联系了买家,确定好交货的时间和地点。
出货时间定在了月底,温劭自然是跟着宋威一起去的,之前已经领过教训,宋威也不会多加为难他,不过是让他长个记性的同时杀鸡儆猴,所以出院之后,宋威就让他好好准备准备,跟在自己身边。
出发前一晚大伙如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了晚饭,陈烨似乎没什么食欲,只随便扒了几口就搁了筷子要上楼,宋威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明早几点的飞机?”
陈烨脚步顿住,回答着,“十一点。”
宋威略微点了下头,说着,“路上小心些,别忘了时间。”
“知道了,威叔。”
两人简短的对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温劭自顾皱着眉,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饭。
直到陈烨的脚步声消失在屋外,他才敢抬起头望向那个地方,目光似眷恋又似企盼。
“待会儿吃了饭到我书房来。”
宋威两指并拢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温劭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在乎刚才的一幕有没有被宋威看到,只是淡然地点了下头,说着,“好的。”
第二天一早,温劭就陪着宋威一起出门了。
关上房门,温劭阻止不了自己望向对面的房间,那房门依然是关着的,时间还早,连天都没亮,他知道此时陈烨肯定还在熟睡的。
他想起他睡着了的样子依旧是眉目英朗,有无数次,温劭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人还在自己身边,只有在那个时刻,身上的冷汗才会渐渐退却。
可他仍然是心有余悸,梦中的场景太过清晰,他梦了无数次,无数次怎么也醒不过来,眼睁睁看着陈烨被自己乱枪打死,每一次醒过来,他都恨不得马上提枪杀了自己。
所以只有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陈烨中说他睡觉喜欢挤人,其实是因为害怕,把额头抵在他的背上,用手牢牢环住他,只有这样,才能收紧心口的空隙,才能放缓呼吸,告诉自己,没事,他还在,还在自己身边。
可陈烨都不会知道,温劭想,自己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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