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杀猪卖肉的钱也不容易赚，莫霞彩起早摸黑，汗没比人家少流，力气没比人家少使，可到头来，卖出的肉少，受进的窝囊气多。
这天傍晚，莫霞彩到收摊时又有几十斤猪肉未卖掉，当她疲惫不堪地来到自家门口，就见前门、后门都锁着，竖耳听听，隔壁小屋里的猪“嗷嗷”地直叫，估计丈夫尚未到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气呼呼地打开前门，来到灶间，只见米没淘，菜没洗，吃早饭的碗筷原封不动地浸在锅子里，地上到处是鸡屎。看看眼前的情景，想起卖肉受的气，莫霞彩胸中涌起了一股怒火，鼻子一酸，拿起一只碗，“砰”一声摔在地上。
这时，柳一春挟着一叠学生作业本回家来了，听到妻子的摔碗声，知道她今日卖肉又碰上了不顺当的事，于是挽起袖子，笑着说：“你歇着，晚饭我来烧。肉卖不掉急也没用，明天再卖嘛。”
莫霞彩听丈夫说这话，火气更大了，“腾”地冲到丈夫面前，大声骂道：“你这个死人，还要不要这个家？住旅馆也得先打个招呼，办个手续。你倒好，整天泡在学校里，究竟图个啥……”
莫霞彩嗓门越来越高，引得四邻乡亲纷纷过来观望。柳一春知道妻子的火暴脾气，所以只顾埋头洗碗，一声不吭。果然，莫霞彩找不到对手，骂着骂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一会儿，便拎起猪食桶喂猪去了。
事情就是那么怪，莫霞彩打从那天发火之后，卖肉的生意竟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到了月底，农贸市场内的24家肉摊，数她卖得最快，每天一头猪，中午过后就卖完。
这一下，同行们议论纷纷了，有个老屠工叫丁小毛，他暗暗观察了好几天，便认定莫霞彩是沾了女人的光，为了在生意场上战胜对手，他一咬牙，硬是叫在宾馆里做招待员的女儿将工作辞掉，跟他卖肉。
丁小毛把女儿打扮得如花似玉，带着她来到摊铺，他朝莫霞彩瞟了一眼，心中不由一阵得意：哼，丑八怪，这一下你还神气得了吗？
还别说，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摊铺前一出现，倒确实也有些轰动效应，一时间围过来不少人，大家指指点点，像是在欣赏时装模特儿，可到头来还是没有人过来买肉。丁小毛再伸长脖子朝莫霞彩摊上一望，嗬，摊前人头攒动，生意兴隆，气得丁小毛眼睛翻白，直跺脚，他百思不解：那么多顾客到底看中莫霞彩什么呢？
到了中午，莫霞彩肉墩上只剩下两斤多条肉了，她搁着二郎腿在美滋滋地点钞票。这时，入口处来了一位手拎菜篮子的大嫂。丁小毛父女因为肉卖不掉，所以急忙上前拉生意，指着肉墩上的拆骨肉、全精肉、夹心肉，求她称几斤，可是那大嫂连瞧都不瞧一眼，径直来到莫霞彩摊前，二话没说将仅剩的两斤多条肉买走了。
这一下，莫说丁小毛，就连莫霞彩也被弄得糊里糊涂了。莫霞彩生意越做越好，她的骄气越来越足，脾气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不把丈夫放在眼里了，稍有不顺心就大发雷霆。
一天放晚学后，柳一春给几个因病缺课的学生补了一阵子课，一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五点，想起妻子曾关照过，吃了晚饭她还要去订猪，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他心急火燎地跑回家，进门一看，妻子板着面孔，母夜叉似的坐在堂前正中的藤椅上。柳一春心里“咯噔”一下，自知不妙，忙低头立在大门旁，轻声地说：“霞彩，我在给几个学生补课，回来迟了点。你放心，耽误不了你去订猪，晚饭我这就去烧。”
见妻子依然没动静，他想起刚发的一百元“优秀园丁”奖金，急忙从袋里取出，递到妻子的面前，倍加小心地说：“喏，这是刚发的一百块奖金，交给你。”
莫霞彩连眼皮子都没抬，顺手拿过卖肉的钱盒，抽出一大叠人民币往八仙桌上“啪”地一甩。柳一春心“别”地一跳，知道狂风暴雨要降临了，于是他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洗耳恭听妻子的“教诲”。
果然，静了一会，莫霞彩一拍桌子，劈头盖脸地骂开了：“一百块钱也到我眼前来炫耀，告诉你，我一刀肉抵你教一个月的书。补课，补课，补课值多少钱一斤？你这没用的书呆子，家里在造房子，批地基、买材料、搬运东西，你哪样操过心、出过力？村里哪一家的男人像你这样死心眼，每月为了一百多块钱，没日没夜地批呀、改呀、补呀，就是心中没有这个家！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再这样下去，咱们干脆一刀两断，吹！”
妻子“机关炮”似的一顿轰，把个柳一春轰得哑口无言。他有自知之明，论力气，不是妻子的对手；论收入，不及妻子的零头。他心里更清楚，妻子起早摸黑杀猪、卖肉，辛辛苦苦全是为了这个家。所以从这以后，柳一春处处小心，事事留神，把家务活都包了下来，这样家里才算太平了些。
转眼到了重阳节，这天课外活动，柳一春班里一个学生练习跳高扭伤了脚，等柳一春背学生上医院看好伤，送回家，天已经暗下来了。柳一春心中暗叫“糟了”，便没命地往家跑。
快到家时，远远地望见妻子腰系围身布，双手叉腰，像铁塔一座站在大门口，那架势和平时杀猪时一模一样。顿时，柳一春心跳加剧，两腿发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暗想：上次她坐在堂前，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这次站在大门口，这副模样，还不知会闹到什么程度呢！倒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回学校暂避一夜，待她气头过去再向她说明情况。想到这里，柳一春转身往回走。
妻子见了，大喊一声：“你跑什么，我已经等你一个多钟头了。”
柳一春闻声更是撒腿就跑，可是跑了没多远，就被妻子追了上来，像抓小猪似的抓回了家。
一进门，柳一春发现堂前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还有一瓶大补酒，他急忙说：“噢，有客人，你们先吃，我学校里还有点事。”说罢就想挣脱妻子的手。
莫霞彩一把捉住丈夫朝藤椅上一揿，二话没说拧开酒瓶盖，拿过一只大酒杯，“嘟嘟嘟”地倒了一满杯，朝丈夫面前一放，声音硬邦邦地说：“哪来的客人，今天是特地请你喝的。”
柳一春倒抽一口冷气，瞪大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妻子，好久才低下头凝视着酒杯沉思起来……
过去农村两口子闹离婚，又吵又闹，弄得两败俱伤，如今，也有人从外国电影里学来了新潮，在酒席上客客气气分手。柳一春心里清楚，妻子今天给自己倒的是一杯苦酒，喝了就意味着分手，这绝对不能喝！想到这里，他把酒杯轻轻推开。
莫霞彩见丈夫不喝，就端过酒杯，笑着问：“怎么，怕我下毒？”说着话，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又给丈夫倒了一满杯，命令道：“这杯酒你一定得喝，喝了我再跟你具体说。”说完，她端起酒杯往丈夫嘴边送。
妻子居高临下的样子，终于使柳一春发怒了，他想：强扭的瓜不甜，妻子既然打定主意和我离，那我也不必留恋什么。于是柳一春“腾”地站了起来，接过酒杯大声地说：“好，酒我喝，不过话我得讲明！我是个教师，家长把孩子托付给我，我就得负起责任。可你倒好，自以为多挣了几个钱，架子摆得十足，稍有不顺心就拿我发泄。告诉你，我绝不会为了几个钱而丢下自己的工作，这就是我的态度，永远不会改变。你要离，就开口吧！”
莫霞彩惊呆了，但她很快又明白了，看着丈夫那激怒的神态，发抖的双手，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霎时眼圈都红了。她急忙说：“一春，你误解了，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许多道理，也真正理解了你。”接着莫霞彩便详细地讲述了一件感人的事情。
今天清晨，莫霞彩到邻村去杀猪，因为路上遇到车祸，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将肉拉到农贸市场，时间已经八点了。她想：糟了，早市赶不上了。她朝肉摊一望，发现自己的摊位前围着很多人，莫霞彩以为是别的屠工占了她的肉墩，便气冲冲地拉着肉冲上前去。可走近一看，不由愣住了。原来，这些人都是她的老买主，他们在风里等了两三个小时，可谁都没有一句怨言。
见此情景，莫霞彩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更加弄不明白了，旁边有那么多的肉铺，可这些顾客视而不见，宁肯花时间在这里排队，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霞彩憋不住了，把秤杆一放，开口说道：“各位顾客，我和你们无亲无故，可你们这样帮我，我除了感谢，更想知道这里的原因。”
好长时间，见没人开口，莫霞彩发了脾气：“你们不说，今天我也不卖肉了。”
这样一来，才听见一位中年妇女说：“你莫谢我们，我们倒是要谢谢你家的柳老师。他家务这样重，还为我的孩子补课。”
话匣子一打开，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是呀，柳老师一心为学生，他真是一位好老师呀！”“大嫂，我们这些学生家长真是好福气，碰上了这样一位好老师！”
众人的话使莫霞彩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老买主都是学生的家长，他们为了让莫霞彩早点将肉卖完回家搞家务，减轻柳老师的负担，暗中联络起来这样做的。
莫霞彩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动情地说：“一春，过去只怪我门缝里看人，把你看扁了，让你受了不少罪。想不到你书教得这样好，受到了这么多学生家长的爱戴，连我也借光了。今后，你就安安心心地教书，农活、家务由我包了。”
听完妻子的一番话，柳一春也非常激动，他恳切地说：“不，你杀猪卖肉也够辛苦的，农活、家务照旧我来做。”
（盛伯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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