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全集-卡利古拉(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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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播 在加泰罗尼亚,总委员会主席[17]忘记了他们的职务、荣誉和权力给他规定的所有责任,居然宣布成立加泰罗尼亚国。面对这种形势,共和国政府决定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在和平时期,还有可能和解,而一旦宣布进入战争状态,那就将执行战争法,既不手软,也不手狠,但是坚决而有力。请大家相信,面对阿斯图里亚斯的叛乱,面对宣布自治的加泰罗尼亚政府的叛国立场,全国一定能团结一心,无论在加泰罗尼亚还是在卡斯蒂利亚,无论在阿拉贡还是在巴伦西亚,在加利西亚还是在埃斯特拉马杜尔,在巴斯克地区,在纳瓦尔,还是在安达卢西亚,都要奋起反击,站在政府一边,以便同时恢复宪法的权力、国家和共和国所有法律的权力,恢复精神和政治的一致。正是这种一致性,才使所有西班牙人组成了具有传统和光荣未来的人民。

    面对一些人的疯狂行为,所有西班牙人都会感到脸红。政府要求他们在自己的心中,不应对我们祖国哪部分人民存留一丝一毫的仇恨。加泰罗尼亚的爱国主义,一定能在当地反对疯狂的分裂行为,一定能保护共和国承认的、在忠于宪法的一个政府领导下的自由。

    无论在马德里还是各个省,公民们以激昂的情绪伴随我们。我们有这种激昂的情绪伴随,凭借法律的威力,就能够续写西班牙的光辉历史。

    〔炸弹声、军号声。在这段时间,一直在黑暗中进行的战斗,现在更加激烈了。场景完全黑下来。

    第三场

    〔军号越来越多,人们又奔跑起来。枪炮之声。

    有人喊了一声 飞机!

    〔灯光照到中心舞台,大部分矿工惊慌地望着天空。灯光移到侧面。新的奔跑的场景。雇佣兵和矿工在广场一角相遇,雇佣兵被逼退了。

    〔灯光又移到中心舞台。建起一座街垒。军号声一阵紧似一阵。

    一名青年矿工 我们完蛋了,快点儿逃吧!

    〔矿工们军心浮动。

    桑地亚哥 (朝青年矿工走过去,默默地注视他)留下!

    青年矿工 (要流下眼泪)不,我怕!

    桑地亚哥 (注视他,抡圆手臂扇了他一个大耳光)滚蛋吧!(对其他人)已经毫无办法了,但是不能以这为理由……

    〔在街垒上,双方交火。

    广播 (播音的速度极快)西班牙正规军、摩洛哥土著部队和雇佣军,是这样实现联合行动计划的:

    现在介绍几次行动。

    十一点钟:政府军开进拉芒什海峡的塔拉贡、阿尔瓦塞特省的维拉罗莱达。

    十三点:九架军用飞机在莱里达省上空飞行。

    十四点:莱昂军事法庭首次开庭,宣判四名革命分子死刑,已确认他们杀害了三名保安队员。萨拉曼卡的军事法庭宣判两名革命分子死刑,指控他们在托雷诺·德·熙德攻击保安队的一辆卡车。在奥维耶多市街道上,战斗还在继续。革命分子只占据几个街区,已经实现了合围。

    十五点:从围攻保安队军营的三千叛乱者的手中,夺回了兰格雷奥的昆卡城。

    十六点:巴伦西亚的警察在城里一家五金商店中,发现了九颗炮弹、三百个烈性硝甘炸药筒和成箱的弹药。

    桑切斯 弹药没有了,瞄准了再射击。

    安东尼奥 我还是喜欢冲进大堆人里。至少,那样死了也痛快!

    桑地亚哥 还不闭嘴,毛头小伙子!你不用着急。(他射击)

    〔战斗。

    安东尼奥 (身子暴露了,腹部中了一枪。他手捂肚子弯下腰,皱起眉头,仿佛在思索。他离开街垒,走了两步,便跌倒了,嘴里还在咕哝)我不用着急,我不用着急……

    〔桑地亚哥回头瞧瞧,他一声未吭,连续射击。

    桑切斯 下一个!

    〔一颗子弹击中他。四五名矿工朝他冲过来。

    桑地亚哥 让他安静点儿。干活儿去吧!

    〔桑切斯留下来,同安东尼奥身边的佩普单独在一起。二人交换一下眼色。

    佩普 那些狗腿子,上,老头儿!

    〔他们怒不可遏,登上街垒,要投入战斗。但是,到顶上遭遇枪击,重重地跌下来。

    皮拉尔 (从酒馆跑出来)我的小家伙……

    〔她跪下来。

    〔雇佣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上场。灯光黑暗。肉搏战。疼痛的叫声。

    〔军号声不断,吹奏胜利。

    ——幕落

    第四幕

    〔一名上尉,戴着单片眼镜,抽着雪茄,躺在扶手椅上,让人给擦皮鞋。

    〔他身边有个手拿记事本的士官。稍远处,两名士兵押着一群俘虏。

    〔一名士兵走过来,行军礼。

    士兵 上尉,鞭子打断了。

    上尉 那就用鞭子杆儿抽嘛,笨蛋!

    士兵 可是,上尉,他已经昏过去了。

    上尉 他一直什么也没有说吗?

    士兵 没有,上尉。

    上尉 这些人,是什么杂种啊?……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造出来的……好了,最后几个我来对付。(他示意让人把皮拉尔带到面前。皮拉尔惊恐万状)见鬼,我又不是要把您吃了。(极为自负地)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吓着过女士们。您对这帮强盗那么热情,引起了邻居们的气愤。不过我呢,这种事情我会理解的,他们当中有英俊的男人,对不对……我负责调查,因此我要查问一下,但是要好言好语。您明白吗,好言好语?

    皮拉尔 我的小家伙……

    上尉 什么?……这么说吧,我想了解的全部情况——一个小小的细节——就是谁杀害了唐·菲尔南德。有人告诉我,大概就是这些俘虏中的一个。

    皮拉尔 杀害,杀害,他们把他给我杀害了……几乎还是个孩子!

    上尉 好了,冷静点儿。究竟是谁杀害了唐·菲尔南德?就在您酒馆门前发生的事儿。受害者的家属想要了解。

    皮拉尔 他那双手多细溜儿……圣母哇……他的头发让血粘住了。他们把他从我手中夺走了。(发疯一般)杀人犯,杀人犯!

    上尉 把这个疯女人带走……去把俘虏给我带来。

    士官 上尉,我已经让人把这些坏蛋的尸体,全集中在一块田地里,可是太多了,埋不过来。

    上尉 (越来越恼火)干脆浇上汽油,点火烧了算了。埋了也让人恶心,就当做老鼠处理……

    我的宝贝儿,你们落到一个上流社会人士的手中,算是运气。换了我的一些同事,就会用烧红的烙铁烫你们的肋骨,好让你们开口讲话。我呢,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那样做。就你吧,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其实,叫什么名字,对我都无所谓,我只想了解谁杀害了唐·菲尔南德。你知道,就是那个商人……谁杀害了菲尔南德?

    工人 是人民。

    上尉 坏蛋。(对士兵)拉到墙根儿去。(对第二名俘虏)你明白,无赖,谁杀害了唐·菲尔南德?……是穆诺,是洛佩斯,还是被打死的人中的一个?

    第二个工人 是人民。

    上尉 (气急败坏)随你便吧,这个也给枪毙了!下一个。你呢,爱惜自己这条命吗?唐·菲尔南德是怎么死的?

    第三个工人 这还用问:是人民将他处死了。

    上尉 杂种!你这笔账要算的。过来,老头儿,你回答。

    阿隆索 我呀,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大要求,再见,谢谢,这是阿隆索讲的。

    上尉 真的,你觉得这样有趣吗?我来教教你怎么充硬汉子。

    阿隆索 仁慈的上帝对我说过:“阿隆索,你死不了。”坏蛋活千年嘛。这只是说说而已。

    上尉 哼,他在嘲弄我。将这两个败类给我押到市场后面去枪毙了。这里开始散发臭味了。

    药店老板 唔,上尉,见到您真高兴。我不打扰您吗?

    上尉 为您效劳,市参议员先生。

    药店老板 刚才您在审判吗?喏,是关于所有那些孩子和妇女的事儿。他们叫喊得太厉害,把人耳朵都震聋了。看样子他们饿坏了。部队能不能……

    〔他们下去。

    〔士官坐到上尉的座位上。他用口哨吹着进行曲。

    广播 喂,喂,巴塞罗纳广播电台。内政部长发表如下公报:

    革命已经完全粉碎了,部队控制了阿斯图里亚斯省。多亏了西班牙政府,而这政府又在军队和公共力量的英勇协助下,我们才在西方捍卫了民主和拉丁文明的基本原则。然而,报复是在人类之间进行的,就必须强调慷慨大度,以便让世界知道,西班牙政府,这个共和的并遵循宪法的、民主的并依靠议会的政府,充分了解国际的批评,它在极其有力地镇压了一场武装革命的同时,也显示了宽容、人道,从宽执法,做出了无与伦比的榜样。尽管士兵阵亡的数量极大,尽管好几座城市被毁,尽管劳动和艺术的一些杰作遭到破坏,政府仅仅处决极少数人,大部分人都处以监禁。

    〔帕卡从店铺里出来,收拾酒杯,擦擦餐桌。

    士官 (一副轻薄的神态注视着她)天气不错呀,嗯?

    帕卡 哦,对。

    士官 说说看,矿工们在这儿那会儿,你们也许更殷勤些吧?

    帕卡 唔,我嘛,要知道,无论谁都一样!

    士官 对,就跟我似的:喏,就在前天,形势最严重的时候,我在教堂的窗口,还朝你瞄准来着……(对押着一名俘虏的两名士兵)喂,你们这是去哪儿?

    士兵 中士,上尉要我们把他枪毙了,所以就去那后边,那儿没有店铺。

    士官 又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喂,你看到了,笨蛋!这给你带来什么?当初,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现在,说什么都……(一些看热闹的人逐渐围拢过来)在他们处决你之前,你要抽支烟,或者喝杯酒吗?

    一名俘虏 谢谢,什么也不要。

    士官 (对帕卡)因为,你也看到了,在雇佣部队里,也不都是野蛮人。

    一名俘虏 您若是愿意照顾我一下,那就给我的右手松绑,只一小会儿,我抽筋了。(士官示意解开。俘虏伸了伸手臂,以红色阵线的方式敬个礼,又一拳击到一名士兵的脸上)给你,作个纪念。

    士官 噢!混蛋!

    〔他们三人扑向俘虏,在反击中将他带走。

    〔在餐厅里。

    一名伙计 今天早晨,有些房屋自己就倒塌了。

    一个男人 从一定意义上讲,这种轰炸要起作用了。

    一个女人 对,我亲爱的,在地窖里待了十五个钟头,动也不敢动。他们狂轰滥炸。

    一个男人 今天早晨,还逮捕了一名外国记者,天晓得他插手什么事了……不用说,又是这帮贱民的一个间谍。

    〔灯光暗下来。

    广播 今天上午的内阁会议,一致同意国防部长建议的表彰,以奖励共和国的英勇卫士们。

    〔灯光照到小舞台。

    勒鲁 (大把大把地向部长们颁发勋章)

    广播 加泰罗尼亚师指挥官巴泰将军,指挥同阿斯图里亚斯叛乱分子作战的洛佩斯·奥乔亚将军,同时晋升为中将。巴泰将军的现职,将由迄今担任陆军总监的罗德里格斯·德·巴西奥将军接替。

    〔一切结束了。不过,大厅四角还传来声音。

    第一个声音 我呀,我就是老桑地亚哥,我一辈子也没有过上非常幸福的日子。我父亲是矿工,我祖父,往上数的所有祖辈,也全当矿工。后来,我结婚了。当然是个善良的女人了,可是,从来也没有满意过。我有个儿子——也当矿工——在一次塌方中死了。我从来没有损害过任何人,要说这辈子也该知足了,可是我想到了青年。我认为自己在战斗中表现不错。这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要争取的了。等到下了大雪,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我了。

    第二个声音 桑切斯。在罢工中,有人说我是煽动者。我十七岁那年,是我哥哥教给我的。我相信自己搞的革命,我就是相信。我还试过念念书。因为,正如他们所说的,教育……不过,我用镐刨矿石迸出火花时,理解得更透彻一些。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可是,总要发生点儿什么事儿。而我呢,我要对他们说:“革命这事儿,可不像摇摇扇子。”

    第三个声音 我是安东尼奥,从山里来。别人没见过雪。我若是说正是为了雪我才战斗的,一定会惹他们发笑。不错,从前在大雪中,我用不着想什么。雪美极了,也非常单纯。我从山上下来,见到黑黑的面孔和非正义。于是,我想到我家乡的雪,想到有人把雪踩下去时它发出的叫声。可是桑地亚哥说,我不用着急,我根本不用着急,还没有授给我勋章呢。

    第四个声音 我是佩普,皮拉尔经常对我说:“最不幸的,还不是走了的人,而是留下来的人。”也许我还是愿意留下来,因为这里有阳光和园子的鲜花,而且,还有皮拉尔——不过关于她,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喜欢街道举行的舞会。有人对我说:“佩普,你不怎么正经?”不过那也是很久的事了。桑地亚哥、桑切斯、安东尼奥和巴斯克人、鲁伊斯、莱昂,他们都叫我“小家伙”。他们这样叫有道理。

    第五个声音 有人给我们抽了签。

    第六个声音 那是要决定谁开卡车。

    第四个声音 很快就要下雪了。

    第三个声音 谁还能记得呢?

    第七个声音 我们家乡的笛声……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第八个声音 如果上帝愿意。

    第二个声音 很快就要下雪了。

    第一个声音 谁还能记得呢?

    〔灯光。

    广播 政府公布政府军死伤和失踪的正式数目。

    阵亡: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士兵二百二十九名、骑兵十一名、保安队七十名、警察十一名)。

    伤员:八百七十人(其中士兵五百五十名、骑兵十六名、保安队一百三十六名、警察一百六十八名)。

    失踪:七人(其中士兵五名、保安队两名)。

    〔旁边的窗板纷纷关上。

    一个女人 夜里天儿开始凉了。冬天临近了。

    一个男人 对,很快就要下头场雪了。

    〔灯光黑暗。

    〔在观众身后的一条街尾,由手风琴伴奏,又唱起一支桑坦德山歌:

    咱们舞会再见面,

    等到夜晚三更天;

    咱们舞会再见面,

    伴随手鼓咚咚声,

    咱们就要跳个欢。

    ——幕落

    ——剧终

    加缪论戏剧

    李玉民 译

    科波[18],唯一之师

    雅克·科波大大惹恼了他同时代的人。读一读关于他的事业,别人是怎么写的,就足以了解这一点。然而,我也不敢断定,到如今他就不会更加令人恼火了。的确,在我们面临的所有问题上,他都表明了立场,而他的立场不大招人喜欢。他所讲的金钱戏剧的那番话,还始终有效,只有这一点除外:这种戏剧的倡导者能力越来越差,而脾气却越来越大,这里冒昧地重复科波的话,就是他们会用报复性的公报来屠杀我们。

    然而,艺术戏剧的运气也不见得更好些。科波首先推重的是脚本、风格、美;他同时还肯定地说,一部戏剧作品应当聚拢,而不应当分散,应当将观众聚拢到同一激情中,同一笑声里。多少没有风格的剧本,多少得到赞助而仅有宣传功夫的作品,多少旨在破坏和分裂的举动,今天还会觉得这种话讲得太不留情面!

    在演员问题上,他当然不同意“间离效果[19]”。他说道:“演员的一切,就是献身。”不错,他随即又补充说:“要献身,首先必须拥有自身。”这话有些演员听了反而不舒服,他们认为激情就近乎技巧和演艺,殊不知演艺恰恰能让激情释放出来。科波也要求导演应当慎言慎行。“对演员是激发,而不是面授感情。”总而言之,他让导演躲在演员后面,让演员躲在脚本后面。一句话,颠倒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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