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甫廷 不妨,亲爱的,不妨。自从您往那个女小贩的经书里塞了黄色照片,搞了那场闹剧之后,您在这里受到普遍的欢迎。
修士 那不是闹剧,我是带着信念干的,认为上帝就该枪毙。
利甫廷 在修道院里教授的就是这个吗?
修士 不是,在修道院里,大家因为上帝而受罪,因此大家恨他。不管怎样,我的问题是:我们开会还是没有开会?
齐加列夫 我注意到,我们不停地讲话,却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负责人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让我们到这儿来?
〔全体目光投向维尔科文斯基,他变换了一下姿势,看样子要发言。
利甫廷 (急速地)利雅姆琴,请坐到钢琴那儿去。
利雅姆琴 什么!又来啦!每次都是老调重弹!
利甫廷 这样,就谁也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了。弹吧,利雅姆琴!为了事业!
维尔钦斯基 是啊,弹吧,利雅姆琴。
〔利雅姆琴坐到钢琴前,随意弹一曲华尔兹舞曲。
〔众人目光又投向维尔科文斯基,只见他根本没有讲话,而是恢复了打瞌睡的姿势。
利甫廷 维尔科文斯基,您不要发表什么声明吗?
彼得 (打哈欠)没有话要讲,我倒是想要一杯法国白兰地。
利甫廷 您呢,斯塔夫罗钦?
斯塔夫罗钦 谢谢,不要,我不喝酒了。
利甫廷 不是问您喝不喝酒,而是要不要讲话。
斯塔夫罗钦 讲话?讲什么呀?没有。
〔维尔钦斯基递给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一瓶白兰地,在整个晚上,彼得喝了不少。这时,齐加列夫站起身,他阴沉着脸,将一个厚笔记本放到桌子上,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字迹很小,众人看着颇感畏惧。
齐加列夫 我请求发言。
维尔钦斯基 可以,您讲吧。
〔利雅姆琴更加用力地弹琴。
修士 对不起,利雅姆琴先生,这可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利雅姆琴停止弹琴。
齐加列夫 先生们,我提请你们注意,要初步地向你们解释几点。
彼得 利雅姆琴,把钢琴上的剪子递给我。
利雅姆琴 剪子?干什么?
彼得 对,我忘了剪指甲了,三天前就该剪了。说下去,齐加列夫,说下去,我听您讲。
齐加列夫 我的全部精力投入未来社会的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从远古到今天,各种社会制度中的所有的人,说过的全是蠢话。因此,我就必须建立起自己的组织体系。就是这个!(他拍了拍笔记本)老实说,我这个体系还没有完全设计好。不过到现在这个样儿,也应当讨论一下。因为,我还要向你们解释我解决的矛盾。从无限自由出发,我确实达到了无限的专制制度。
维尔钦斯基 恐怕很难让老百姓接受。
齐加列夫 对。然而我要坚持,说明除了我这个办法,再也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解决社会问题。这种解决方式也许令人失望,但是没有别种方式。
修士 如果我完全理解了的话,会议的议程就是齐加列夫先生的巨大失望。
齐加列夫 还别说,您这话相当准确。对,我陷入了绝望。然而,除了我的解决方式,没有别的出路。你们若是不接受,那么干什么都靠不住。总有一天还要回到我这个办法上来。
修士 我建议投票看看,齐加列夫先生的绝望能引起多大兴趣,我们开会期间是否有必要听他念这部书。
维尔钦斯基 投票,投票!
利雅姆琴 对,对。
利甫廷 先生们,先生们!我们不要冲动。齐加列夫太谦虚。他的书我读过,有些结论是可以探讨的。但他是从人性出发的,即从我们通过科学认识的人性,而且真的解决了社会问题。
修士 真的?
利甫廷 当然了。他提议将人类分成两个不等份儿:约十分之一的人将享有绝对自由,对其他十分之九的人拥有无限的权力。那十分之九的人必然丧失个性,可以说变成一群羊,如羔羊一般只会顺从,因而也就达到了那种有趣动物单纯无知的状态。总之,那是伊甸园,不同的是必须劳动。
齐加列夫 对,我就是这样获得平等的。所有的人都是奴隶,在奴役状态中人人平等。否则,他们就不可能平等,也就必须完全拉平。譬如说,必须降低知识和才能的水平。由于有才能的人总想提高身份,可惜就得割掉西塞罗[61]的舌头,剜掉哥白尼的眼睛,砸烂莎士比亚的脑袋。这就是我的体制。
利甫廷 对。齐加列夫先生发现,才能高是不平等的根源,因而也是专制的根源。因此,一旦发现一个人天资过人,就得把他打下去,或者把他关起来。甚至相貌很美的人,在这方面也值得怀疑,必须清除。
齐加列夫 同样,特别愚蠢的人也应当清除,因为他们会诱使别人沾沾自喜,觉得与众不同,这也是专制的根苗。反之,通过这些办法,就能实现完全的平等。
修士 然而,您陷入了矛盾,这样一种平等,就是专制。
齐加列夫 不错,正是这一点令我失望。然而,如果说这种专制就是平等,那么矛盾就消失了。
彼得 (打呵欠)净说蠢话!
利甫廷 真那么愚蠢吗?我反而觉得这是非常现实的。
彼得 我不是说齐加列夫,当然也不是说他的天才的思想,而是说所有的这些讨论。
利甫廷 通过讨论,就能达到一种结果。这总比摆出一副专裁者的架势保持沉默要好。
〔大家都赞同这一直接的回击。
彼得 写作,建立体系,这些都是废话,是一种美学的消遣。你们不过是在城里待得无聊而已。
利甫廷 我们不过是外省人,的确如此,特别值得怜悯。然而眼下,您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轰动的事情。您给我们的那些传单上说,只有砍了一亿人的脑袋,才能改善全人类的社会。在我看来,这并不比齐加列夫的思想更现实可行。
彼得 这就是说,砍了一亿人的脑袋,前进的步伐势必加快了。
修士 自己的脑袋也有被砍掉的危险。
彼得 这是一种弊病。要树立起一种新宗教,这种风险总是要冒的。不过,您要退缩,这我完全理解,而且认为您有权逃避。
修士 我没有这么讲。我原就准备把自己同一个组织完全绑缚在一起,只要这个组织能显示出严肃而有效。
彼得 什么,您同意向我们组织的团体宣誓吗?
修士 也就是说……为什么不呢,如果……
彼得 听我说,先生们,我完全理解你们等我解释、等我透露我们组织的机构。然而,我还没有确信和你们有同生共死的关系,就不可能这样做。那么,让我向你们提一个问题好吗?你们赞成无休无止的争论,还是千百万人头落地?当然,这只是一个形象。换句话说,你们在沼泽地里,是愿意挣扎跋涉,还是愿意飞速穿越?
利雅姆琴 飞速,当然飞速,为什么跋涉呢?
彼得 那么你们就是同意我给你们的传单上所主张的方法啦?
修士 也就是说……当然了……还得进一步说明!
彼得 如果你们害怕,那就没必要说明了。
修士 您知道,这里的人谁也不怕。但是,您把我们当成棋盘上的小卒。把事情向我们讲清楚,我们再瞧瞧如何。
彼得 你们准备用誓言把自己和组织连在一起吗?
维尔钦斯基 当然了,如果您以恰当的方式向我们提出来。
彼得 (指了指沙托夫)利甫廷,您可什么话也没有讲。
利甫廷 我准备回答,准备做许多别的事儿。但是我要首先确定,这里没有密探。
〔众人哗然。利雅姆琴跑到钢琴前。
彼得 (表面上十分惊慌)什么?您要说什么?您可真让我慌了神儿。我们中间有密探,这可能吗?
利甫廷 我们要受到牵连!
彼得 我受到的牵连要比你们严重。因此,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我们是分手还是继续。为了事业的需要准备杀一个人,你们当中某个人如果知道了,会去警察局告发吗?(对修士)请允许我首先问您。
修士 为什么首先问我?
彼得 我不大熟悉您。
修士 这样一个问题是一种侮辱。
彼得 更明确一些。
修士 (怒气冲冲地)我当然不会告发啦。
彼得 您呢,维尔钦斯基?
维尔钦斯基 不会,一百个不会!
利甫廷 为什么沙托夫站起来了?
〔沙托夫果然站起身,他气得脸发白,注视彼得·维尔科文斯基,继而朝门口走去。
彼得 您的态度可能给您带来极大的危害,沙托夫。
沙托夫 我这态度至少对你这奸细和坏蛋有利,让你心满意足吧。我不会降低人格,回答你这无耻的问题。
〔沙托夫下。场面一阵混乱。除了斯塔夫罗钦,所有的人都站起来。
〔基里洛夫慢腾腾地回自己的房间。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又喝了一杯白兰地。
利甫廷 好哇!考验一下还是有用处。现在,我们了解情况了。
〔斯塔夫罗钦站起身。
利雅姆琴 斯塔夫罗钦也没有回答呢。
维尔钦斯基 斯塔夫罗钦,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斯塔夫罗钦 我看没有什么必要。
维尔钦斯基 可是,我们全牵连进来,而您,却没有!
斯塔夫罗钦 你们是受到了牵连,而我没有。
〔众人哗然。
修士 可是,维尔科文斯基也没有回答问题。
斯塔夫罗钦 不错。
〔斯塔夫罗钦下。
〔维尔科文斯基追上去,继而又回来。
彼得 听我说,斯塔夫罗钦是代表。我是他的副手,你们所有的人必须不惜性命,服从他并服从我。不惜性命,你们明白吧。对了,要记住,沙托夫刚刚暴露了自己是叛徒,而叛徒就得受到惩罚。宣誓,好了,宣誓……
修士 什么?……
彼得 你们是不是男子汉?你们要退缩,不敢以名誉宣誓吗?
维尔钦斯基 (有点不知所措)到底应当宣什么誓?
彼得 宣誓惩罚叛徒。快点儿,你们宣誓。来呀,快点儿。我还得去见斯塔夫罗钦。宣誓……
〔他们所有的人慢慢举起手。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冲出去。
——黑暗
第十三场景
〔先在街道上,后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家中。
〔斯塔夫罗钦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
彼得 (跟在斯塔夫罗钦身后小跑)您为什么离开呀?
斯塔夫罗钦 我看不下去了。您在沙托夫身上演的戏叫我恶心。可是,我不会听任您这么干的。
彼得 他自我暴露了。
斯塔夫罗钦 (站住)您瞪眼说谎。我已经向您道破为什么您需要沙托夫流血,您要利用他来把你们这伙人拢在一起。刚才您很灵活,促使他走开。你就知道他不肯说“我不告发”这句话,他认为回答您是一种怯懦的行为。
彼得 同意,同意。但是,不应当起身就走哇,我还需要您呢。
斯塔夫罗钦 这我料到了,既然您要促使我让人杀死我妻子。这么干到底为什么呢?我这样对您能有什么帮助呢?
彼得 什么帮助,什么都能帮助……而且,您说对了。和我在一起,我就给您除掉您妻子。(彼得·维尔科文斯基拉住斯塔夫罗钦的胳臂。斯塔夫罗钦一下子挣开,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掼到地上)噢,您可真健壮!斯塔夫罗钦,照我的要求做,明天我就把莉莎·德罗兹道夫给您带来,好吗?回答呀!听我说,如果您向我提出要求,沙托夫我也可以让给您……
斯塔夫罗钦 看来您是真的要杀他啦?
彼得 (爬起来)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他对您那么凶恶。
斯塔夫罗钦 沙托夫是好人,而您,您才是恶人。
彼得 我是恶人。然而我,我可没有扇您耳光。
斯塔夫罗钦 您就是抬一抬手,我就会立刻要您的命。
彼得 我知道。但是,您不会因为蔑视我而要我的命。
斯塔夫罗钦 您眼力不错。
〔他扬长而去。
彼得 听我说,听我说……
〔彼得打了个手势。费德卡出现,他们二人跟随斯塔夫罗钦。展示街景的幕布拉起,呈现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客厅。
〔达莎在场上,她听见维尔科文斯基的声音,便从右侧门出去。
〔斯塔 夫罗钦和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彼得 听我说……
斯塔夫罗钦 您可真固执……明明白白告诉我,您对我有什么期待,说完就走人。
彼得 好,好。是这样。(他望着旁边的门)等一等。
〔他走过去,轻轻打开门。
斯塔夫罗钦 我母亲从来不扒门缝偷听。
彼得 这我相信,你们这些贵族,根本不屑干这种事。我呢,正相反,我要扒门缝偷听,况且,我仿佛听见有声响,不过,这没有关系。您想知道我对你们有什么期待吗?(斯塔夫罗钦默不做声)那好!是这样……我们共同掀起俄罗斯。
斯塔夫罗钦 俄罗斯很沉重。
彼得 再有十个这样的团体,我们就强大了。
斯塔夫罗钦 就像由这些傻帽儿组成的十个团体!
彼得 正是同愚昧一起推动历史前进。喏,您瞧瞧行政长官的老婆,朱莉·米哈依洛芙娜,她就同我们在一起。愚昧!
斯塔夫罗钦 您不是要对我说,她也谋反吧?
彼得 不是。然而她抱着一种念头:必须阻止俄罗斯青年走向深渊,她所谓的深渊就是革命。她那一套很简单:必须赞扬革命,赞成青年,向青年表明她作为行政长官的夫人,也完全可以当个革命者。青年从而就会明白,这是最好的制度。因为辱骂它非但没有危险,想消灭它甚至还能得到报偿。
斯塔夫罗钦 您夸大其词,人不可能愚蠢到如此程度。
彼得 嗳!他们可不那么愚蠢,他们不过是理想主义者而已。幸而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是我也不聪明。什么?
斯塔夫罗钦 我没有说话。
彼得 那就算了。我倒希望您说:“哪里,您是聪明人。”
斯塔夫罗钦 我从来没有想过对您说类似的话。
彼得 (怀着仇恨)您的看法对,我这人愚蠢。因此,我需要您。我的组织必须有个头儿。
斯塔夫罗钦 你们有齐加列夫。
〔他打呵欠。
彼得 (怀着仇恨)您这是嘲笑他。绝对平均化,这是一种卓越的思想,丝毫也不可笑。这要纳入我的蓝图,配以别的东西。这种社会,最终我们要组织起来。要迫使他们相互监视,相互揭发。这样,就没有个人主义的容身之地了!时而会发生一点儿骚动,但是总在一定的限度之内,仅仅是为了战胜无聊。我们是首领,全由我们来供养。要知道,有奴隶就得有首领。因而,他们必须绝对服从,彻底非个性化,而且每三十年,我们准许骚动一次,那时他们全都大打出手,相互残杀起来。
斯塔夫罗钦 (凝视他)我早就琢磨您究竟像谁,但是错就错在要在动物界寻找可比的形象。现在我找到了。
彼得 (心不在焉)是啊,是啊。
斯塔夫罗钦 您像一名耶稣会教士。
彼得 同意,同意。况且,耶稣会教士做得对,他们找到了套路。阴谋、谎言,只为一个目的!换了别种方式,就不可能在这世上活下去。而且,教皇也必须站在我们一边。
斯塔夫罗钦 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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