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全集-致一位德国友人的信(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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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政策已经开始启动,凡是系统地开始启动的地方,比如波尔-盖东镇以及波尼-叶尼部落,那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第一批完工的有十七个蓄水池,还有几条道路。第二批受益的地区,是卡比利最富有的部落中的一个,那里的工人工资每天可拿到二十二法郎。

    对行政当局最大的批评,可以说是这一政策执行得过于分散了。亦即是说,开出一笔巨大的预算,但却用于各个不相联系的分散工程。因此,在实际上那效果是微乎其微的。各地区财经特别评议会几乎都提出:“预算资金到哪里去了?”当然,在这里并不是要求新的预算,起码目前是如此,但要求的只是更好地使用这批已通过的资金。投入卡比利的资金已近六亿法郎。在这里关键的问题是,要制定一个总体的,而且是完善的计划,以便使这个计划切实可行。而我们能做的只是一种政客政策,即制定一些权宜措施和修修补补、小恩小惠及资本平衡分配政策。而卡比利所要求的,却是与政客政策相反的东西,即要求一种有远见的和开明的政策。要有整体观念,要把所有分散的预算、分散的资金,把所有于事无补的零星施舍性开支集中起来。这一切,便是由卡比利人自己把卡比利搞活的必要条件,也是把农民真正吸引过来,使他们从事正当工作,并给以公道报酬的必要条件。

    我们发现,我们曾向欧洲一些国家贷款四千亿法郎,如今已全部付之东流。难道拿出这个数目的百分之一来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就做不到吗?不错,我们尚未为改善法国人民生活水平投入这笔资金,但我们可以请求法国人民为此作出自己的牺牲。

    另一方面,也并非因为卡比利人不能从事受国家法律保护的那种专业而使其工资很低。在这里我们强调的是,应该帮助他们那些城市工人和农业工人能够受到职业教育。在卡比利有一些职业学校,在米什莱,这种学校可以培训铁匠、细木工匠和泥瓦匠。这个学校曾培训出许多很不错的工人,其中一些甚至还被安排到米什莱工作。但这所学校总共只有十几名学生,这些实验还是很不够的。

    还有一些林木栽培学校,如麦克特拉的林木栽培学校。但它每两年才能培训出三十几名学生。这也仅能算是一种实验性质,谈不上学校。

    目前,对这种尝试需要推广,每个中心地区要建立此种类型的学校,从技术上培训那里的人民,技巧和思想同时并重,使之成为受人欢迎的学校。

    然而,在卡比利存在的各种问题中,没有任何东西比以下这个简单的事实更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如果不给那些持有合格证书的工人以出路,怎么培养他们也无济于事。而这种出路,在目前来说,存在于宗主国,即如果不给卡比利移民以方便,那么任何政策亦将徒劳。

    在这方面,第一件要做的事是简化手续,第二件事便是对移民要善加引导。在目前,让卡比利人从农事活动中得到收益是可行的。在此我无意以尼日尔官方的做法为例。让卡比利的农民为了个人利益而到一个灾难性的国度里去,并终老在那里是不足取的。但是殖民当局如果愿意的话,它还可以在阿尔及利亚再开发出二十万公顷的土地。

    就在卡比利本地,在靠近波格尼地区的布-马尼,各部门都在开展这种工作。另一方面,法国整个南部人口密度不大,也曾容纳过几万名意大利人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殖民。

    如今,这些意大利人已经走了,那么我们照样可以让卡比利人到这个地区来殖民。有人曾对我们说:“卡比利人,对他们的山区太过留恋,不乐意离开那些地方。”对此我首先回答的是,让他回忆一下,在法国有五万卡比利人,这些人就已经离开了他们的故土。其次,我的回答可以让一个卡比利的农民来代替。因为我对他也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您忘记了,我们没有饭吃,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又有人会对我说:“那么这些卡比利人最终还是要返回他们的故土,还会把这片土地给抛弃的。”这有可能,但他却没有看到,卡比利的移民会有后代来继承父业,也没有看到,某一土地的所有者,只有把自己那块土地卖给比他年轻的乐于购买者以后,他才会离开。

    总之,这几项措施,足以使卡比利人的劳动得到其应有的报酬。我认为再重复一下下面的问题还是有必要的,即目前的拨款对于我们进行的这一事业的发动工作还是足够的。这一事业一旦得到发展壮大,就会变成生产力,而这一政策的实际效益,也只有当生产力产生了价值时才会充分地显现。

    在此还要说一说,清醒的认识,是我们制定建设性政策的因素。卡比利除了某几种次要的粮食作物外,主要是果树栽植,由于自然条件无法对其加以强制,则应尽量改善这种产品的状况,以使其尽可能地平衡当地的消费。

    在没有证明其为错误的办法以前,为提高其产品价值,主要有三种方法:第一是增加产量;第二是改进质量;第三是稳定出售价格。后面两条常常是同时进行的。以上三方面在卡比利是可行的。

    在扩大果树种植方面,首先应大力扩大卡比利的主要果树栽植,如无花果、油橄榄等。另一方面则应大力移植次要果树作物,如樱桃树、角豆树,等等。除了这两方面之外,这一林业政策也只是刚刚起步,可以看做是波尔-盖乐镇的一个样板和实验。

    1938年,该镇栽植幼树苗一千棵,今年计划栽植幼树一万到一万五千棵。这一工作并未列入特别资金预算之中。当地人储金互济会的公用奖金保证了这些树苗的提供,苗圃可以自由地提供给所有农民,由农民管理,从前的办法是,这些苗圃只在镇属土地上开辟,被称做试验田,农民们只在这里进行质量管理和收获。像无花果幼树的栽培需两年时间,等其能结果收获需五年时间,在这五年中,农民只付幼苗的利息,其数目很小,即占幼苗全部价格的百分之四。五年之后,等无花果开始收获利润时,农民可以再经营五年,以便收回从前交付的资金。

    关于收入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每十五棵幼苗中只能成活五棵(这个估计数不可靠),那么农民的收入就十分可观了。而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实际上是得不到任何经济好处的,这也无须加以评论了。只祝愿行政当局能够推广这种做法,而且希望能尽快见到成果。

    关于改进目前产品质量和提高出售价格方面,其任务是艰巨的。在此,我仅谈几个主要方法,对无花果干果通过干燥车间进行,其产品则通过食油合作社销售。的确,以卡比利传统的收获方式是不能提高其产品质量以达到提高收入目的的。油橄榄树的形状特像一个巨大的断肢,对其幼苗的前期培养没有特别方法。使无花果脱水的办法是放在柳条筛子里,然后放在屋顶上晾晒,有时则放在角豆树下,这样就容易使果实遭到一种类似谷蛾的小寄生虫的蚕食。这样是没有办法提高产品质量的。

    鉴于以上这些原因,建立干燥车间的做法,已在许多市镇上实行。这些做法中最有启发作用的是,阿札加和西迪-阿依的做法。在阿札加,由于技术人员合理的操作,其产品价格第一年提高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第二年提高了百分之八十。在西迪-阿依,干燥车间制作的无花果干果,其价格每公担平均是二百六十法郎。而本地人土法制作的,为每公担一百九十法郎。至于参加者和出售总量,在阿札加有一百二十个农民工,交来的无花果,其总售价达到十八万法郎。其结果是,经过一番抵制之后,大多数农民都相信了这一办法。在当达镇有一家私人合作社也已有这样做的计划,该合作社由生产者自己组织并领导。这一切都可以使人明确地感受到卡比利在这方面的前景。

    合作生产出来的食油产品则遇到了更多的障碍。某些行政官员不愿意帮助解决这些问题,其理由是平原地区的殖民当局反对这样做。他们主张低价购进油橄榄,而不乐意高价买进橄榄油。另外,所有的中间人和掮客对这一新鲜做法不怀善意,因为这样做将标志着要打破他们在这个领域的一统天下。另外,这样做卡比利人还需要贷款,而这种贷款可以从中间人那里得到,但产品须按期卖给中间人,这一困难可以解决,其办法是把合作社新出产的油类同贷款机构的关系予以断绝,比如同储金互济会的关系,因为它在向合作社贷款时,就起到中间人的作用。最后一种手段是,卡比利的农民可以直接同中间人打交道,但这种办法可能要使这一新生事物发展的速度放慢,但无论如何,它却是不可抵御的。

    不幸的事实是,卡比利的农民以其所使用的传统收获方式,只能从两个油橄榄中收回一个,但可以肯定的是,产量翻一番的时日不会太远了。另一方面,关于质量问题,如果我们想到目前欧洲人吃的油罐车里的橄榄油,其酸度从来未低于一点五度到两度,而且总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那么,橄榄油质量的改进则势在必行。

    整个这样一种政策,必不可免地要有一套解决具体问题的辅助措施。例如,工人们的居住条件,应按照鲁什尔法金规定的模式加以安排。有关人员的投资可以用土地入股的形式(因为几乎所有的卡比利人都有自己的小块土地)或者劳力入股形式,或财物入股形式予以解决。同样,共同收入的分配,如欧洲人和当地人之间的分配问题,也有重新考虑的必要,而且应该要求欧洲人作出必要的牺牲。

    因此,一项让卡比利以其真正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政策也有待完善。因为,这个地区那种可怕的灾难,将在这里结束,并将得到它应有的报酬。我知道,要做这一切工作,资金的预算是不可避免的。但我想再重复一遍,应该妥善使用已经批准的预算资金。因为我们缺乏的可能不是资金而是顽强精神。如果没有必要的勇气和清醒的头脑,任何大事也做不成,为了把这一政策执行下去,仅仅在一个时期内对它有兴趣还是不够,应该永远有兴趣,而且只对这个政策有兴趣,其他可以放在以后去做,我们不应期待这一伟大的举措由侨民来完成,因为我们尚不知晓他们是否乐于去做。但倘若有人提出说,这种努力应该由宗主国完成,那么我们要举双手赞成。因为同时我们可以证明一个把阿尔及利亚同法国分离的制度只能给我们国家带来不幸。等到两方面的利益交织在一起的那一天,我们便可肯定地说,人的心灵和精神也随之而成为一体。

    结论

    我的这一调查,便在此结束,我希望这一调查能有助于完成卡比利人民的事业,这也是我愿意为之服务的唯一事业。对于卡比利的苦难,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包括其原因和医治方案。我愿意就此打住,对于这样一种整体事业,无须说什么虚比浮词,因此我也不想再补充什么无用的话了。但同样,对于这样一种可怕的苦难原无须多说,然而这种苦难的存在,又强迫人们去说它,同样这个调查如果它在最后避开某些很容易提出的批评意见,那可能也还没有达到它预期的目的。

    我不想转弯抹角。在今天,似乎是一个人把某个法语国家的苦难公之于众,这个人就不是一个好法国人。应该说,在当今之日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好法国人,教我很难说。有许多人,以不同的方式来标榜自己是个好的法国人。在他们当中,有许多碌碌无为的庸人或是基于个人的利害关系,便以此来自欺欺人。但至少,我们还了解怎样才算一个正直的人。依我的偏见而论,我认为,法国最好的做法,莫过于以其公正的行动来树立自己的形象,并以此来保卫自己。

    有人会说:“请小心,外国人会抓住这一点不放的。”然而,如果当真有人会抓住这一点不放,那么他们就已经在世人面前以其厚颜无耻和凶暴残忍受到裁判了。如果法国能够起而自卫反对他们的话,那手段可以用大炮,也可以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即我们仍然能讲出自己的想法,仍然能以我们每个人的绵薄之力来纠正不公正的做法。

    我所起的作用绝非去追寻什么虚幻的责任,我没有当一个控诉人的兴趣。即使我有这种嗜好,也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事不允许我那样去做。一方面,我非常清楚,经济危机已经给卡比利带来了灾难,不能再让它遭受损害了。另一方面,我同样也非常清楚,这种开明首创精神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有时这种阻力是来自最上层。最后,我也非常清楚,一种愿望,不管其原则有多么完美,在执行过程中是会走样的。

    我曾经想说的是,如果有人想要为卡比利做些事情,如果有人已经为它做过某些事情,这种尝试仅触及问题的表面,而且是表面的一小部分,从而会使问题整个存在下去。我这样说,不只是针对某一部分人,而是针对大多数人。如果我想让这份调查被大家所了解,那么我可以告诉大家,它并不是想说:“请你们看一看你们把卡比利弄成什么样了。”而是说:“请你们看一看,你们没把卡比利弄成这个样。”

    面对着所有的善举,所有的微小的实验,所有的好意,所有的空话,又给它加上了饥饿、泥泞、荒僻和绝望。我们不妨拭目以待,看看前面所举的那些善举是否够用。如果有一种不太真实的奇迹出现,使法国的六百名议员都能够沿着我所经过的这条令人绝望的路线走一遍的话,那么卡比利的事业就会向前迈进一大步。在任何情况下,只要政治问题为人道问题所取代,那么人们就能向前跨进一步。但愿一项明智而民主的政策的执行能够减少一些这种苦难;但愿卡比利能重新走上生命之路,那时我们将第一个赞扬这一成就,尽管在今天,这种成就也已并非是值得我们引为骄傲的事业。

    最后,我又情不自禁地回到我曾经逗留过的那个地方。正是那个地方,也仅只是那个地方,可以使我在此写出我的结论。因为在那些漫长的时日内,到处所见都是些令人不快的景象,处身于一种前所未见的自然环境中,不仅只是白天令人愁烦,而且有某些夜晚,我似乎也觉得对那个地区和那里的人民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比如在库库镇的札乌亚村外面,那天傍晚,我们有几个人在一片灰色石筑公墓里漫步,一起观赏着山谷里的暮色正在加深。这个时刻,虽然已不是白天,但也还称不上夜晚,那时我便感觉不到我同那些漫步在墓地想找回自我的人有什么区别。然而,这种区别,在几小时以后,大家行将吃饭时,我便已分明地感觉出来了。

    那么,正是因为如此,我便重新找到了我这篇调查的意义所在。因为,如果殖民主义的征服者们能够找出一个为自己辩护的理由的话,那便是他们在可能的范围内帮助了被征服的人民保持住自己的人格。如果我们对这个地区有什么义务要尽的话,那就是准许这个世界上最具自尊的、最有人情味的民族之一,能够始终忠于自己和忠于自己的未来。

    这个民族的未来,如果说他们劳动的同时又在沉思,并通过这些来教会我们这些忧心忡忡的征服者变得聪明一点儿的话,我认为是不错的。我们至少应该使人原谅我们自己对政权的狂热和需要,这对一些缺乏远见的庸人是很自然的事,同时我们也要把一个比较智慧的人民的重担和需要承担起来,以使他们彻底走上强盛之路。

    阿尔及利亚的危机[86]

    阿尔及利亚的危机

    今天,在使北非动荡不安的事件面前,应该避免两种极端态度。一种是,把当前的某种形势看成是悲剧性的,其实这种形势只不过须严肃对待而已。另一种态度则是,看不见当前的严重困难,也看不见现时阿尔及利亚正在这些困难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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