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寒来暑往。不知不觉,李煜在开封已经度过了三个年头。历史的车轮无情地转到了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就在这一年的春天,李煜在追忆故国的伤痛中,先后填了四首小词,以表达自己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和眷恋。这四首小词分别是《望江梅》两首和《望江南》两首: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滚轻尘。忙煞看花人。
—《望江梅》之一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明月楼。
—《望江梅》之二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望江南》之一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风声休向泪时说,断肠更无疑。
—《望江南》之二
公元978年的乞巧节,李煜刚刚年满42岁,他的亡国生涯已达三年之久了。就在这一天晚上,李煜和与他一起归降的后妃们齐聚在他居住的小楼之内。众人本想借乞巧节给李煜祝寿,但每个人都禁不住触景生情、黯然神伤。流落异乡、身为臣虏的人们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鲜亮,虽然有佳肴歌舞相伴,但他们的内心却承受着巨大的压抑和痛楚。想当年,金陵一笑秋风面,皇城万马肆意颠。在那气派非凡的石头城,众人何等风光、何等荣耀地围绕在后主的身边,尽享荣华富贵。而今身囚异地,即使欢声笑语,也只是强作欢颜。此情此景怎不叫李煜痛断肝肠?他回想起了自己青年为君时的潇洒,又想起这三年囚徒生活的凄苦,巨大的失落感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他不禁悲从中来,于是吟出了名垂词史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万万没有想到,这首《虞美人》竟成了他的绝笔。他写完不久,宋太宗赵光义的耳目就将这首词密报给了他,宋太宗知悉后暴跳如雷。这个心胸狭窄而又嫉贤妒能的雄主,怎能容忍李煜这个亡国之君在此长吁短叹,抒发去国怀乡的情怀?他怎能容忍李煜用这种无言的反抗,来动摇民心?他随即又想到,李煜归降后的一些词作正在大江南北盛传。他强烈地意识到,李煜活在世上,对他、对宋朝都是潜在的威胁,难保南唐臣民他日不卷土重来,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这里,他决计要在乞巧节的当晚除掉李煜,以绝后患。思前想后,他决定采取最残忍的手段来让这位南唐末主永远地臣服于他—那就是让李煜的尸体做俯首屈身之状。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就这样上演了……
赵光义以祝寿为名,派特使赐酒给李煜,此酒名为“牵机妙药”,人服了之后必定头足相就,状似牵机。服下这碗御医特制的毒酒后,迂腐单纯的李煜当即中毒,面色惨白、汗流如注、五内俱痛、全身痉挛……经过数小时的挣扎和呻吟后,风流半世、感伤一生的词人帝王,在刚刚过完42岁生日后便气绝身亡,结束了他传奇而又悲苦的一生。
李煜死后,赵光义虚情假意地为他操办了隆重的葬礼,并将他厚葬在北邙山上(今河南省洛阳市北)。李煜下葬后,宋太宗又听取了臣下的意见,为李煜作了墓志铭。这个千斤重担落在了李煜生前的好友、南唐旧臣徐铉身上。徐铉作为南唐旧臣,面对旧主被残忍迫害,却敢怒而不敢言,他百感交集,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大宋右千牛卫上将军追封吴王陇西公墓志铭并序》:
盛德百世,善继者所以主其祀;圣人无外,善守者不能固其存。盖运历之所推,亦古今之一贯。其有享蕃锡之宠,保克终之美,殊恩饰壤,懿范流光,传之金石,斯不诬矣。
王讳煜,字重光,陇西人也。昔庭坚赞九德,伯阳恢至道,皇天眷祐,锡祚于唐。祖文宗武,世有显德。载祀三百,龟玉沦胥。宗子维城,蕃衍万国。江淮之地,独奉长安。故我显祖,用膺推戴。耀前烈,载光旧吴。二世承基,克广其业。皇宋将启,玄贶冥符。有周开先,太祖历试,威德所及,寰宇将同。故我旧邦,祗畏天命,贬大号以禀朔,献池图而请吏。故得义动元后,风行域中,恩礼有加,绥怀不世。鲁用天王之礼,自越裳钧,存纪侯之国,曾何足贵。王以世嫡嗣服,以古道驭民。钦若彝伦,率循先志。奉蒸尝,恭色养,必以孝;宾大臣,事耆老,必以礼。居处服御必以节,言动施舍必以仁。至于荷全济之恩,谨蕃国之度,勤修九贡,府无虚月;祗奉百役,知无不为。十五年间,天眷弥渥。然而果于自信,怠于周防,西邻起衅,南箕构祸。投杼致慈亲之惑,乞火无里媪之辞。始营因垒之师,终后涂山之会。大祖至仁之举,大赉为怀;录勤王之前效,恢焚谤之广度。位以上将,爵为通侯,待遇如初,宠锡斯厚。今上宣猷大麓,敷惠万方,每侍论思,常存开释。及飞天在运,丽泽推恩,擢进上公之封,仍加掌武之秩。侍从亲礼,勉谕优容。方将度越等彝,登崇名数。
呜呼!阅川无舍,景命不融,太平兴国三年秋七月八日,遘疾薨于京师里第,享年四十有二。皇上抚几兴悼,投瓜轸悲,痛生之不逮。俾殁而加饰,特诏辍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吴王,命中使莅葬。凡丧祭所须,皆从官给。及其年冬十月日,葬于河南府某县某乡某里,礼也。夫人郑国夫人周氏,勋旧之族,是生邦媛,肃雍之美,流咏国风。才实女师,言成阃则。子右千牛卫大将军某,襟神俊茂,识度淹通,孝悌自表于天资,才略靡由于师训,日出之学,未易可量。
惟王天骨秀颖,神气清粹,言动有则,容止可观。精究六经,旁综百氏。常以为周孔之道,不可暂离,经国化民,发号施令,造次于是,始终不渝。酷好文辞,多所述作。一游一豫,必颂宣尼。载笑载言,不忘经义。洞晓音律,精别雅郑;穷先王制作之意,审风俗淳薄之原。为文谕之,以续《乐记》。所著文集三十卷,杂说百篇。味其文,知其道矣。至于弧矢之善,笔札之工,天纵多能,必造精绝。本以恻隐之性,仍好竺乾之教。草木不杀,禽鱼咸遂。赏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过,惟恐其闻。以至法不胜奸,威不克爱。以厌兵之俗,当用武之世。孔明罕应变之略,不成近功;偃王躬仁义之行,终于亡国。道有所在,复何愧欤?
呜呼哀哉!二室南峙,三川东注,瞻上阳之宫阙,望北邙之灵树,旁寂寂兮回野,下冥冥兮长暮。寄不朽于金石,庶有传于竹素。其铭曰:
天鉴九德,锡我唐祚。绵绵瓜瓞,茫茫商土。裔孙有庆,旧物重睹。开国承家,疆吴跨楚。丧乱孔棘,我恤畴依。圣人既作,我知所归。终日靡俟,先天不违。惟藩惟辅,永言固之。道或污隆,时有险易。蝇止于棘,虎游于市。明明大君,宽仁以济。嘉尔前哲,释兹后至。亦觏亦见,乃侯乃公。沐浴元泽,徊翔景风。如松之茂,如山之崇。奈何不淑,运极化穷。旧国疏封,新阡启室。人谂之谋,卜云其吉。龙章骥德,兰言玉质。邈尔何往,此焉终毕。俨青盖兮祖,驱素虬兮迟迟。即隧路兮徒返,望君门兮永辞。庶九原之可作,与缑岭兮相期。垂斯文于亿载,将乐石兮无亏。
这篇知人论世的墓志铭,概括了李煜一生的功过,可谓真切公允,又饱含深情,另外,徐铉还写了三首悼亡诗,其中一首已经遗失。今仅存两首。
第一首:
倏忽千龄尽,冥茫万事空。
青松洛阳陌,白草建康宫。
道德遗文在,兴衰自古同。
受恩无补报,反袂泣途穷。
第二首:
土德承余烈,江南广旧恩。
一朝人事变,千古信书存。
哀挽周原道,铭旌郑国门。
此生虽未死,寂寞已消魂。
李煜死于非命之后,小周后失魂落魄、悲不自胜。她整日不思茶饭,忽而木然呆坐,忽而泪流不语,终因经不起这种愁苦和思念的折磨,于当年饮恨离世。她临终前留下遗愿,誓与李煜同穴共葬于北邙山,实现了二人的爱情誓言。小周后和李煜之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的爱情,比起唐玄宗和杨贵妃之间的爱情也毫不逊色。二人用血泪和生命谱写了又一曲催人泪下的“长恨歌”,如果爱真的可以在天堂相聚,对有情人来说,何处不是天上人间天堂?
(二)历代学者论李煜
李煜在文学史上的成就和地位,受到了历代学人的关注,有众多学者文人都对他的词风进行了评价。
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认为:“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之作及永叔、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明代著名文学家胡应麟在《诗薮·杂篇》中说:“后主目重瞳子,乐府为宋人一代开山。盖温韦虽藻丽,而气颇伤促,意不胜辞。至此君方为当行作家,清便宛转,词家王、孟。”
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在《渌水亭杂识》卷四中评价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质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
晚清著名词作家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这样说:“后主词思路凄婉,词场本色,不及飞卿之厚,自胜牛松卿辈。余尝谓后主之视飞卿,合而离者也;端己之视飞卿,离而合者也。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而其词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胜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
王鹏运在《半塘老人遗稿》中也给予了李煜高度评价:“莲峰居士(后主别号)词,超逸绝伦,虚灵在骨。芝兰空谷,未足比其芳华;笙鹤瑶天,讵能方兹清怨?后起之秀,格调气韵之间,或月日至,得十一于千首。若小晏、若徽庙,其殆庶几。断代南流,嗣音阒然,盖间气所钟,以谓词中之帝,当之无愧色矣。”
中国当代词学大师、著名的中国文史学家唐圭璋在《词学论丛》中说:“中国讲性灵的文学……在词一方面,第一就要推到李后主了。他的词是直言本事,一往情深;既不像《花间集》的浓艳隐秀,蹙金结绣;也没有什么香草美人、言此意彼的寄托。加之他身为国主,富贵荣华到了极点;而身经亡国,繁华消歇,不堪回首,悲哀也到了极点。正因为他一人经过这种极端的悲乐,遂使他在文学上的收成,也格外光荣而伟大。在欢乐的词里,我们看见一朵朵美丽之花;在悲哀的词里,我们看见一缕缕的血痕泪痕……后来词人,或刻意音律,或卖弄典故,或堆垛色彩,像后主这样纯任性灵的作品,真是万中无一。”
现代著名古典文学评论家詹安泰在《李璟李煜词》中说:“李煜入宋后的作品,无论就思想内容说,就艺术技巧说,都达到了词的最高境界。”又说:“他在这时期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是:意境大、感慨深、力量充沛,具有非常强大的感染力。不仅是凄清,而且是悲慨;不仅是沉着,而且是郁结。这成为李煜词最显著的特征,成为李煜词的独创风格如果总合起来看,李煜词的艺术特征还是很显著的,那就是,他能够大胆、真切、毫无掩饰地用直抒胸臆的手法写出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的作品。”
当代著名词评家、南开大学教授叶嘉莹在《灵奚谷词说·论李煜词》中赋诗评价他:
悲欢一例付歌吟。乐既沈酣痛亦深。
莫道后先风格异,真情无改是词心。林花开谢总伤神,风雨无情葬好春。悟到人生有长恨,血痕杂入泪痕新。凭栏无限旧江山,叹息东流水不还。小令能传家国恨,不教词境囿花间。众多近现代的学者、文人、文艺理论批评家对李煜的词也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可见李煜“千古词帝”之称,当之无愧,实至名归。
(三)“千古词帝”垂千古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风流多才的南唐后主李煜离开我们已经有一千多年了。好声色、喜浮图、治国无方、国亡身虏的李煜早已随着北邙山上万物的凋零而销声匿迹,千年的风雨早已将他的尸骨扫荡得不留一点痕迹。李煜当年在政治舞台上扮演的那个无所作为的末代君主形象,只被研究南唐兴亡史的史学家们偶尔提起。
但是,工书画、精音律、醉心诗词、才艺超群的李煜,其艺术生命却依旧年轻。在词坛艺海中,李煜独领风骚的词帝形象,犹如浩渺的天空中一颗灼灼耀眼的明星,以其超越时空的独特魅力,令世人瞩目。李煜以其独特的内心感受、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书写了南唐词史上一页华彩的词章。街头巷尾、宫墙内外、文人雅士无不为他的才情所倾倒,因他的执著而动容。人们之所以如此缅怀这位“千古词帝”,酷爱他的“神秀”词篇,是因为李煜无论身处何地,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写景抒情,真挚感人。坎坷曲折的命运时而把他被推到风口浪尖,时而又抛入万丈深渊,但他却坚持一生与词相伴,至死不改一腔至情至性。无论是春风得意、前呼后拥,还是痛心疾首、冷落门庭,他都呕心沥血、苦心孤诣地将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到诗词的创作当中。
晚唐五代以来,词多写男女情爱。虽然温庭筠、韦庄等人开启了用词叙写个人身世之感的风气,但境界终显狭小。而李煜的词则真切而毫无掩饰地直抒亡国的哀痛和人生的不幸,使词的意境更为博大深沉。
提到“温韦”,就要提到“花间词”,因为温庭筠、韦庄是花间词派的代表人物。长久以来,很多人都将李煜误认为是花间词人,他们的理由是李煜在亡国前创作了大量花前月下、情意绵绵的词作。甚至有些大师在评价花间词时,常常拉上李煜,他们一致认为李煜赶上了花间词派的末班车,并对此大书特书。
这样笼统地将李煜定位为花间词人是十分不公正的。花间词派固然是中国词学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创作流派,其代表人物温庭筠、韦庄等人写出了很多凄美的词篇,不仅在艺术上具有很高的成就,在语言韵律等方面也较前代有所突破。但花间词所抒写的内容多是风花雪月、男欢女爱,词风婉媚、轻艳、虚幻,这也是由晚唐的社会情态决定的—皇帝无所作为,中央集权制度江河日下,政治低迷导致文化低迷,人们普遍缺乏进取心,安于享乐。在这种社会大气候的影响下,花间词风的形式是一种必然。花间词作为词的早期形式,虽然在文学史上也多有提及,但它的内容还是沉溺于男欢女爱、儿女情长,所以一直不被词评家看好。多数人认为花间词风有损封建正统,更不利于人的精神健康。所以,花间词一直难登大雅之堂。温韦等人虽敢于揭露社会现实,抨击政治黑暗,但终因时代的限制和个人的眼界,没有将这种批判进行到底。可见,花间词的审美倾向意在追寻男女情爱之美,多是一种虚幻的概念,显然和李煜的词风大相径庭。的确,李煜早期作品中有一些涉及到浓脂艳粉、男欢女爱的内容,但这种陈述并非李煜想象中的虚幻境界,而是李煜所经历的真情实感。可见,李煜词与花间词无论从内容看,还是从形式看,都有很大区别,具体表现在:
首先,他改变了晚唐五代以来“花间词”人习惯于只通过以妇女的不幸来抒发情感的手法,而将他自己作为悲剧的主人公,直接倾诉自己的哀怨。这就使词改变了花间月下吟唱的传统,成为词人们可以多方面言怀述志的新诗体,这对后来豪放派词家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其次,李煜用白描的手法来再现他的生活场景,这些生活场景多是非常真实的,如“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些描写构成了画笔无法触及的意境,写出了他在国破家亡后的真实感受。
再次,他还善于用贴切的比喻将抽象的感情形象化,如《虞美人》中“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句就充满了情感的流动性。李煜的词语言明净、清澈、优美、易懂,令人回味无穷。
叶嘉莹教授曾说:“不管李煜前期的作品是否有绮丽淫靡之倾向,但李煜终其一生是一位怀有真性情的词人,他所向往的生活是他内心真实的渴望,他所抒写的词篇是他最真实的体验。他性痴、性真,达到忘我的状态,这种执著的天性,古今无人能及。作为一代帝王,他本可以尽享人间富贵,但他在享受之余,却总不忘记将自己的所爱所恨真实地记录下来,这是古今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曾达到的一种境界。”
可见,真、纯是李煜人格的坐标,更是李煜词作的灵魂。李煜的这种真性情与花间词风并不完全相符。不但如此,李煜在亡国之后,还写出了一篇篇饱含血泪的词作,这些词作体现了李煜的眼界之宽、感慨之深,也正是因为这些词作,才造就了他“千古词帝”的美名。我们只能说李煜前期的作品有“花间词”的味道,但不能因此就将李煜划入花间词派的阵营,他之所以被誉为“千古词帝”,也不是因为他前期创作的情意绵绵的儿女情长之作,而是由于他亡国后创作的感慨深邃之篇。所以我们不应该将他定性为花间词人。李煜已经彻底摆脱了花间词风的羁绊,走出了一条清明之路。
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史学家、《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曾立志要“发愤著书”,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的韩愈曾说“不平则鸣”,欧阳修又云“穷而后工”……这些人说的都是一个道理:人越是身处逆境,创作才情就越容易被激发,愤怒反而能创作出绝好的文章来。冷酷的现实对作家打击得越重,越能激起他们思想的火花,越能激扬他们灵魂的升华。李煜词风的渐趋成熟,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未沦为亡国奴时,他流连于琼楼玉宇,沉湎于宫廷的奢华生活,他的词多是吟咏香艳软媚之作,继续徘徊于晚唐花间词人的温言细语之间,满眼的风花雪月,柔情似水。但当他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变故,这种“高岸为谷”的恐惧感,便燃起了他胸中悲愤抑郁的火焰。大有“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之感。这种令他辗转反侧的烦忧之感,最终令他融血泪于词章,直面人生。鲁迅曾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记念刘和珍君》)李煜恰恰是在这种沉默中爆发了,亡国后的他,写词的范围不再是儿女情长的缠绵,而代之以国破家亡的惨烈。这种爆发最终让他惨死在宋主的淫威之下,但他却开辟了雄奇深邃的词风新境界,为中国词学发展树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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