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爱情小说-一段纯粹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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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教科书中的那个旅行者,用最为干巴巴的语调保证如下故事准确无误,他一开始就对女主人公的个性特征作细致入微的批评,让人更加觉得事实如此。他声称说,人们猜测巴巴普蒂斯塔·特鲁是个几乎没有感情或个性的女子,这是不对的。一般人都认为,她既无任何可爱之处又无任何可恨之处。你简直看不出她有什么确切的特性,这倒是事实。那些可以改变事情的各种色调会显示在活跃的女性脸上,但在她脸上你绝对看不到。不过“静水流深”,她在早年的处女时期却没遇到任何危机,从而也就没表露出隐藏于内在的东西,这些东西犹如矿中的金属一般。

    她是外西撒克斯里昂乃斯群岛之一的圣玛丽亚岛上一个小农的女儿,人们知道她父亲花了一大笔钱让她接受教育,送她去大陆学习了两年。19岁时她进入师范学院,21岁被分配到乡下“吐尔海岸”附近一所小学教书,在圣诞考试和假日之后她便去了那里。

    时间从冬天、春天到夏天一月月过去了,巴普蒂斯塔在她新的工作岗位上尽心尽职,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年。这时她却在每天往返两次的步行中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示出一个有了心事的人的特征。寡妇韦斯夫人——巴普蒂斯塔·特鲁在她家租了一间起居室和卧室,要住到校舍修好那时——注意到这个年轻房客举止异样,最后斗胆地向她提出几个问题。

    “与这里和你都没有一点关系,”巴普蒂斯塔说。

    “那么是因为薪水?”

    “不,也不是。”

    “那就是你听到家里什么消息了,好孩子。”

    巴普蒂斯塔沉默了一会儿。“是黑德甘先生,”她低声说。“在他发财以前大家都叫他大卫·黑德甘。”

    “他们过去叫大卫·黑德甘现在叫黑德甘先生的是谁呢?”

    “是圣玛丽亚岛巨人镇的一个老单身汉,他没有一个亲戚,住在离我父亲家约一箭之遥的地方。我小时他常把我抱在膝上说有一天会娶我。现在我成了一个女人,他却把这个笑话当真,一心要和我结婚。父母说我嫁给他再好不过了。”

    “他很富裕?”

    “对——他是我们所知道的最有钱的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和邻居。”

    “你说他比你大多少岁?”

    “我没说。至少20岁。”

    “也许还是一个不快乐的男人?”

    “不——他并非不快乐。”

    “唔,孩子,我只能说如果你不满意我是会反对任何这种婚约的。我希望你在我这小房子里过得舒适。教区所有人都欢迎你:自从可怜的丈夫离我而去后,我从来没有和你住在一起这么快乐过。”

    小学女教师明确告诉女房东说她可以拒绝这份感情。“不过我又感到困惑,”她说。“我不喜欢教书。哈,你吃惊了——你没有想到,因为我把内心想法隐瞒起来。唉,我就是讨厌学校。我不喜欢孩子——他们是些讨厌麻烦的小东西,只有听说你倒下死了才最高兴。可要不是因为那个督学我甚至也会容忍他们。在他来视察的前3个月里我就睡不好觉了。校委会总是把教学大纲改来改去,让你不知道哪些该教,哪些不该教。我认为父母是对的,他们说如果我作一名教师这样讨厌工作绝不会干得很出色,所以我应该嫁给黑德甘先生过安定的生活。我更喜欢他而不是学校,这话你可别告诉他人;不过我还没喜欢他到希望嫁给他的程度。”

    这些谈话一旦开始,就一天天地继续下去,最后巴普蒂斯塔小姐这位上了年纪的朋友和房东也赞同起她父母的观点。她声称说,从全面考虑——学校靠不住,工作辛苦,巴普蒂斯塔又天生不喜欢教书——她也不妨接受命运的安排,嫁给父亲的老邻居和富裕的朋友,随遇而安算了。

    复活节来临,巴普蒂斯塔像往常一样回家乡的岛上度假,乘火车进入外西撒克斯,再从“彭热尔”乘班轮越过大海。4月中旬她回校时就显得更加确定了。

    “怎么样?”期望中的韦斯夫人问。

    “我已同意嫁给他,”巴普蒂斯塔立即回答。“天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既然我已同意,这事就定了。”

    韦斯夫人称赞她,但巴普蒂斯塔不想详细讲述这个问题,所以他们之间只很少提到。然而,除了其它事外,她也时时用极其简短的话不断对寡妇说婚礼真的迫近了,时间安排在夏天,她已通知学校8月一放假就离职。再后来她又更明确地说,8月初她一回到家里就举行婚礼。

    现在她定期与黑德甘先生通信。韦斯夫人至少可以看到他来信的外观,有时看到信中几句话。巴普蒂斯塔偶尔给她看一点,而她如果能再多看到一些里面的内容,就会发现巴普蒂斯塔那位未婚夫字迹潦草生疏的信中所写的,只是关于他们未来如何管理家务的细节,和他为此所作的准备;为了表示他的一片深情,他在信中不厌其烦却毫不连贯地写下了无数“亲爱的”。

    2

    时值7月末,气候干燥,即使这个季节也太干燥了,生长在英国这片遥远的有利地带的妖嫩药草和蔬菜,也有了装在壶中的水而非落自天上的纯净水那种味道。巴普蒂斯塔已收拾好箱子,在一个星期6早上乘一辆四轮游览轻便马车去了车站,从那儿乘火车到彭热尔,再从那里的港口像往常一样乘船越过大海直接回家,于下周星期3当上黑德甘先生的妻子。

    她本来提前一周就该回家的。可尽管举行婚礼的日子迫在眉睫,结婚预告也已发出,她却拖到最后一刻才走,说没必要早早赶到家里。由于黑德甘先生比她大,她说她结婚时戴上那顶普通的夏季女帽穿上灰色的丝绸服就行了,其它的准备她父母和未婚夫都已做得相当充分。

    经过又热又闷的旅行之后,她按时到达彭热尔。这儿她精神有所恢复,继续向码头走去,但却吃惊地得知往返于城镇和岛子的那只小汽船已于11点离开;近几天来旁晚时总弥漫着浓雾,航行危险,所以下午通常的启航时间被提前。

    现在是星期6,要到星期2才会有船了,显然她将不得不在这儿呆上3天,除非朋友们认为应该临时在岛上租一只帆船来接她——这种事不太可能,海上的这段距离差不多有40英里。

    而巴普蒂斯塔以前被留在彭热尔也不只一次,要么由于天气不好要么由于目前的原因,所以就个人而言她并不惊慌。但她下周星期3就要结婚了,这样拖延当然会带来更多不便,因她一到达后次日就要举行婚礼了。

    除了有这个麻烦外她对此事倒并不十分在意。看见她那么满不在乎的样子确实让人好奇。也许这么说也不过分:虽然她很愿意去完成自己人生中关键的一件事,但她也因为将拖迟见到黑德甘而感到难以形容的安慰。她得知旅行受阻后却显得平静沉着,甚至消极屈从,例如她一听说船已开走就十分冷淡地对拿着她行李的搬运工“啊”了一声,使他几乎为她并不失望的表现感到失望。

    现在的问题是,她应该回下西撒克斯那个村子的韦斯夫人家,或是在已来到的这个镇里等候。她本来宁愿回去,但路程太远;再说,她已永远离开那个地方要做新娘了,走时还有些引人注目,此时回去会有点丢脸,即使只呆很短时间。

    于是她把箱子留在车站,下一步关心的就是在眼前这个孚人众望的海滨胜地找一家体面的或高雅的住所。为此她在镇上四处观察——尽管她已6次经过这里,但实际上她对它并不熟悉。

    巴普蒂斯塔在一家水果店上面找到一间满意的屋子,在这儿安顿下来,以便在旅行之后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常。她早早喝过一杯茶,又有了精神,便出去到处看看。

    作为一名教师她极力避开学校,由于她的职业与书籍有关,所以她又避免去看那些书店;她也厌烦其它商店,就去看教堂,这倒并非她自己很喜欢教会的建筑,而是旅行者们都要观看它们,所以她也去看看——这种行为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她有什么出奇之处——而这一点她后来是表现出来了的。教堂不久让她感到压抑。她再去博物馆看一下,因它显得寂寞乏味她也出来了。

    然而这是一个长着不少草莓的地方,是早期英国花果的中心地,因此这个城镇及其人行道过去和现在都是很迷人的。她从如画般的街道来到花园、码头和港口,看着干活的男人们,他们仿佛像腓尼基时代的人一样装卸着货物。

    “不是巴普蒂斯塔?是的,真是巴普蒂斯塔!”

    她听见后面有人这样说。她转过身时吃了一惊,一时迷惑不解,甚至焦虑不安。然后她像平常那样不动声色地说:“啊——真是你,查尔斯?”

    这个新出现者没再马上说什么,而是半带微笑地打量着她。他的眼神里包含着太多的指责,相当的怨恨——甚至现出发脾气的样子。

    “我要回家去,”她继续说。“可没赶上船。”

    他正带着强烈的批评打量她,对这个解释所具有的意义好象根本不了解。“还在教书吧?我敢说你是一个多么好的教师,巴普蒂斯塔!”他的话中略略带点讽刺意味,对此她并非没有感觉到。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她回答。“所以我已放弃了。”

    “哦——放弃了?你真让我吃惊。”

    “我讨厌这个职业。”

    “也许因为我在这个行业。”

    “哦,不,不是。但我就要开始另一种全新的生活了。下周我将和大卫·黑德甘先生结婚。”

    “大卫·黑德甘先生是谁?”他问,显得极其冷淡。

    她告诉他那人是圣玛丽亚岛巨人镇的一个普通商人——她父亲最邻近的邻居和最老的朋友。

    “那么我们在大陆上再也见不到你啦?”男教师问。

    “啊,这个我不知道,”巴普蒂斯塔小姐说。

    “你父亲真傻,把你送到寄宿学校去读书,现在这所学校的美女的事业结束了。作里昂乃斯群岛一个‘普通商人’的妻子。你将去出售一磅磅肥皂和价值一便士的铁钉,还是整条整条的肥皂和价值十便士的铁钉呢?”

    “他不是做那种小生意的人!”她几乎在恳求。“他拥有船只,虽然它们很小!”

    “唔,瞧,差不多一样。好啦,咱们往前走走吧,站在这儿不动也太乏味了。我过去就认为你在教育上不会成功的。”他继续说,她听他的往前走去。“你在那方面从没有显示出才能来。你很让我想起有些女人,她们认为如果自己上了舞台肯定会成为大演员,因为她们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但她们忘记了我们所需要的是演技。不过你已发现自己的错误,对吧?”

    “别取笑我啦,查尔斯。”她说。显而易见青年男教师的语调并没让她生气或想报复,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你怎么会在彭热尔呢?”她问。

    “我没有取笑你。我说的实话,完全是很友好的,正如我对任何自己怀着良好祝愿的人都会那样。不过就那件事而言我甚至或许有一些理由取笑你。你真是仓促得可怕。我讨厌一个办事如此仓促的女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唉——要做有身份的人的妻子或什么的——做任何人的妻子也不做小人的!你无法等我了,啊,不。唔,感谢上帝,这一切都与我不沾边啦!”

    “你太没有情义了!”她痛苦地说。“等你?那是什么意思,查尔斯?你没有任何表示——任何等的表示——任何对我特别的表示也没有。”

    “啊,嗨,亲爱的巴普蒂斯塔,嗨!”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任何明确的态度,”她忠告说。“我觉得你是有点喜欢我,但你好象只是为了好玩,从来没有打算正正当当地订婚。”

    “瞧,正是这样!你们这些女孩就是希望男人第一眼就要非常当真。没有一个男人开始对某个女人感兴趣时脑子里就有了任何明确的订婚计划,除非他是想有一个唯利是图的庸俗的婚姻。然而,说到这一点,我确实最终已打算如你所说的正正当当地订婚。”

    “可你从没有这样说过,而一种含糊的求婚方式很快会伤害到一个女人的地位和荣誉,比你想的还快。”

    “巴普蒂斯塔,我庄重地宣布6个月后我就会求你嫁给我。”

    她默默地往前走着,眼睛盯住地面,显得很不自在。他接着又说:“假如你知道了会等我吗?”她悲哀地低声回答:“是的!”

    他们继续默默地向前走去——经过了城镇外围一条美丽的人行道,不过他们并没注意到那些景色或周围的情况。他们的肩膀靠得很近,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但并无任何冲动的意图,不过这举动似乎在说:“现在我抓住你了,我的意愿一定就是你的。”

    他重新回到前面那个问题,说:“我只是刚从特鲁弗尔附近的学校来这里呆一两天,然后再到北边去度完剩下的假。最近我已去雷德鲁厅看望了亲戚,这次不去那儿了。我简直没想到会遇见你!如果我们不是半小时左右后照必须的那样又分别了,或许是永别,而是你成为我的妻子,与我一起去蜜月旅行,情况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啊。哈——哈——唔——生活真是如此滑稽!”

    她突然停下。“我必须回去了——这太让人难过,查尔斯!你今天的心情一点也不好。”

    “我并不是想要让你难过——你知道我不是,”他更加温和地说。“只是我被激怒了——被你要做的事。我希望你别那样做。”

    “哪样?”

    “嫁给他。瞧,我已向你表露了我的真情。”

    “现在我必须这样了,”她说。

    “为什么?”他问,不再以他那种不拘礼节、主人一般的语气说话,变得认真起来;不过他仍握住她的手,好象她是他可以拿起或放下的财产。“解除一个你并不喜欢的婚约还为时不晚。现在我说一件事,这是真的:我希望你嫁给我而不是他,即使现在,在这最后一刻,尽管你对我那么不好。”

    “啊,想那样做是不可能的!”她急忙回答,摇着头。“我回到家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即使此时也已准备好——婚宴,家具,黑德甘先生的新衣,一切。让我回家告诉他们我不履行婚约了,那可需要热带狮子的勇气!

    “那就去吧,看在上帝份上!不过你没必要回去那样面对他们。如果我们要结婚,就立即去办,马上,否则就根本不办了。我会认为你的感情不值得接受,除非你同意今晚和我一起回到特鲁弗尔,咱们可以在那儿星期1上午办证结婚。那时不管是大卫·黑德甘先生还是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我必须坐星期2的船回家,”她支吾着说。“如果我不回去他们会怎样想?”

    “你同样可以坐那只船回家。唯一不同的是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可以让我呆在码头,我在那儿抽支烟,你自己去见父母;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说我正等在不远处;说我是一个处境相当不错的教师,一个你在师范学院就认识的青年。这时我会大胆走上前来,他们会明白事情已无法改变,那样你就不会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可怜的老家伙而终生受苦了。现在,说老实话,你确实很喜欢我,对吧,巴普蒂斯塔?”

    “嗯。”

    “那么咱们就照我说的办。”

    她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不过从稍后的情况看,她显然在散步中的某个时刻同意了那个新的建议。

    3

    的确,如此重大的事情所需要的是多想少说。他们执行这个计划所做的第一件事即回到车站,巴普蒂斯塔从行李中取出一个装有必需品的小箱——自从错过船后她随时都会用得着那些东西。当天下午他们便乘火车去特鲁弗尔了。

    查尔斯·斯托(这是他的名字)虽然对事情总是不放在眼里,但对于形象却很谨慎;他们在一辆火车上,却各在一处。他告诉了她可以在城里什么地方找到吃住,从远处向她点一下头表示这是临时性的,然后去了自己住处,负责办理结婚证一事。

    星期天上午她看见他穿过主教教堂的中殿。下午他们一起在田野散步,他说结婚证次日就会办好,再过一天就能得到,然后婚礼最早可以选定在8点以后。

    他这次是在间隔了两年后又向她求婚的,显得仓促而狂热。转眼次日过去,最后的安排也已做好。他们同意第2天上午尽可能快地举行完婚礼,以便立即赶到彭热尔,及时乘上当天离开的船只。在巴普蒂斯塔热切的要求下查尔斯作了让步,答应一口气乘水陆两种交通工具赶到里昂乃斯,不要在彭热尔耽搁;她似乎担心在任何地方逗留,因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严重地不听父母的话,心里压着沉重负担,觉得事情一旦说出去家里必然会闹翻天。巴普蒂斯塔一上岸后就会面对自己所造成的困难,然而,她比自己的情人还宁愿走这一步,尽管他这一次听从了她。

    次日早上也像前几天一样明媚暖和。6点钟就像到了中午一般,夏季在英国的那个地方常有这种情况。9点钟他们成为了夫妻。婚礼举行完后他们收拾好行李乘最早的火车离开,路上详细讨论着她见到父母时应该怎样说,查尔斯对于如何措词作了指点。由于她很焦急,他们出发得太早了,赶到彭热尔时发现还有近两小时那船才会离开。

    如上所述,巴普蒂斯塔在巨人镇的家人听到她亲口讲出意想不到的情况前,极不情愿让人看到自己与丈夫一起逛街;如果不是非常有可能,也多少有可能里昂乃斯的人会来这个海滨胜地游玩,或甚至专门越过大海来找她。在她把想好的话于适当地点和时间说出前,遇上任何一个熟人,不得不回答关于她身边这个陌生青年的尴尬问题,对于她都是一件想起就不安的事。所以他们没有去看商店和港口,而是沿着海岸走了一小段路。

    上午这个时候的气温很高。他们爬上一些悬崖,坐在那儿环顾着圣迈克尔山和其它景物,查尔斯说他想到脚下的海滩去,跳入水中游一下泳。

    巴普蒂斯塔不太喜欢被单独留下这个主意,她说那让人感到沉闷。不过他向她保证他只游出去一刻钟就回来,她只好同意。

    于是他就下去了,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还回头看她。然后他继续向前,又消失,直到她看见他像个小白点似的从挡住他的隐蔽处露出,走过泛着白沫的海水,进入波浪起伏的蓝色大海。他一到水里似乎就没那么想很快赶回来了,而是呆了很长时间;她离得那么远,既无法欣赏他的技术又无法指出他的不足,因此她便向别处看去,注视着静静的圣迈克尔山的外观——此时它在灰暗的色彩中显得十分美丽。

    她为启程的时间感到焦虑,同时又担忧着如何尽量处理好即将面临的事情,所以她陷入沉思。现在是星期2,她晚上就要到家——他们会说太迟了;不过由于这次拖延纯粹是意外,他们会认为她与黑德甘先生次日的婚礼仍然是可行的。然后将不得不让查尔斯从后面走出来,把他介绍给他们。她想到要做那样的事就可怕,几乎后悔自己那天上午如此轻率仓促地结了婚。她父亲会勃然大怒,母亲会严厉责备她;也许查尔斯会气愤地顶嘴,也许他们和父母的关系会永远疏远起来。显然圣玛丽亚岛的人们并没为她感到惊慌,否则就会有人赶来打听她了。她曾在本周星期1写过一封信,谈到她打算离开乡村小学的时间;朋友们因此会认识到她可能错过星期6的船。她真的错过了,结果这时就作为查尔斯·斯托夫人坐在了海边。

    她又回到眼前,视线从圣迈克尔山的景色中转移开,四处寻找着丈夫的身影。就她所看见的,他已不在海里了。刚才他还穿着衣服。她移动几步后,看见了他的衣服搁着的地方。但查尔斯并不在旁边。

    巴普蒂斯塔再次迷惑不解地看着水面,仿佛她在被捉弄似的。任何地方都见不到象男人头部的小点状物。这时她感到惊慌起来,当注意到在丈夫游泳处过去不远的一小片水域时,她的惊慌有增无减,因那里的水面与周围的不同,就像草地中的一片粗糙污秽的植物与其余那些细致鲜嫩的植物不同一样。别处的水呈波状,那儿的则呈虫蛀状,凹凸不平,她从自己对海水的了解中立即明白有两股水流在那里汇聚,使那片水非常混乱。

    她两腿发抖,慌慌忙忙往下走。下去的路太长了,在到达他那堆衣服前,她忽然想到毕竟最好先跑去求助。她赶紧从侧面往陆地方向跑,遇见一个男人,不久又遇见两个。她对着他们大喊:“我看有个游泳的先生遇到危险了。我见不到他啦。求你们帮帮忙,马上去救他好吗?”

    她没有想到转身把确切的地点指给他们看,而是用手大致指了一下方向,就继续往前跑,一心想着再找些人来。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已把警报传得够远了,就转过身拖着脚步回去。还没到达那个可怕的地点她碰见其中一个男人。

    “我们啥也没看见,小姐,”他说。

    她来到海滩,发现潮水已退,而查尔斯的衣服也无踪无影。她跑去请来的其他男人也不见了,他们一定从别处走掉,因她并未见到他们离开。由于啥也没发现,他们大概以为她的恐慌是没有根据的,所以放弃了寻找。

    巴普蒂斯塔一下瘫倒在近旁的石头上。查尔斯脱衣物的地方此时已是海水。毫无疑问他被淹死了,他的尸体被水流卷了下去;而他事先放在高潮线内的衣物大概涨潮时也被冲走了。

    她一时不省人事,后来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大惑不解,几乎变得呆若木鸡。再也见不到他本人了,因此她和他最后3天的生活似乎已被吞没,他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也奇怪地消逝,退隐得远远的,越来越奇特,越来越漂渺。他们见面、结婚得太突然,事前毫无考虑,充满冒险,使她简直不相信自己在这样一个轻率的戏剧性事件中扮演了角色。在她与查尔斯共同生活的整个短短的几天里,她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在上个星期6偶然相遇,他狠狠地责备她——可以这么说——从而使她遭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

    查尔斯·斯托即使在他的热情中,也包含着一种残忍和专横——这就是他的性格特征。作为情人他显得有点像个暴君;说他最终迫使她与自己结婚,或许也可说是千真万确的。这些回忆,使得他与她的生活更加显得格格不入;在一段时间内她会为此事伤心地哭泣,悔恨不已,之后便会把这样的往事淡忘了。最后,这个困惑的年轻妻子又想到了她正在回家的路上,班轮再过45分钟就要启航了。

    除了手中的阳伞外,她所有的东西都存放在车站,正等着她继续旅行。

    她看了一下那个方向,完全像平常一样显露出不动声色的状态,便默默地往前走了。

    她先直接向车站走去,但突然转身来到一家商店,给她听见查尔斯提到的唯一亲戚写了一封匿名短信,说他已被淹死。她偷偷把信寄出,害怕地看看四周,仿佛被最近发生的事吓坏了;之后她朝着车站走去,好象被一个幽灵跟踪似的。

    她来到服务处领取上个星期6存放的行李和就在这天上午才存放的箱子,把它们都放到船上,自己也上了船。一切很快办完了,不过在巴普蒂斯塔对自己的行为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前,整个过程几乎都是机械的。

    就在启航的铃声响起前她听见码头上传来谈话声,使她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消除了——如果还有任何疑虑的话——她现在成了查尔斯·斯托的寡妇。谈话断断续续,但她很容易把它们连贯起来。

    “一个男人淹死了——游得太远——是个外地人——船里的人——看见他下去——无法及时赶到那儿。”

    目前得到的消息并不比这番话确切多少,不过我们很可以说这话是对的。过于自信的查尔斯太冒险,游得太出去了,致使体力不支,在没有救助的情况下被淹死,他那丧失生命的躯体此刻正漂浮在明净的大海里。而他的衣物则在涨潮时被轻轻托起,冲到附近一个隐蔽处,直到一两天后才被经过的人发现。

    4

    10分钟后人们将驶离港口,开始四五个小时的航行,之后她就不得不讲出自己离奇的故事。

    随着彭热尔和它所有周围的景色消失在“鼠洞”和“圣克莱门特岛”后面,巴普蒂斯塔那位短暂的、像流星一般的丈夫更让她觉得那是一个幻想。她登上这只小班轮后一直神思恍惚,一小时后才意识到令她不安的事实:黑德甘先生也在这只船上。她无意中把左手上的已婚象征物悄悄取了下来。

    “嘿——嘿!瞧,事实上,我不想打扰你。‘我想她没看见我,或不愿见到我,’我说。‘着什么急?她不久天天都会看到我的!’希望你没事吧,亲爱的?”

    他是一个身强力壮、大约55岁的男人,有着在海岛的峭壁和海滩上生活的人们那种常见的肤色。他满脸现出亲切的微笑,并同样亲切地伸出手来。她也异常温顺地伸出她的手,只听他继续说:“我不由自主地要来接你。你错过了船,星期6没赶回去真是遗憾!他们本打算要提醒你时间改了,可最后却忘掉。事实上我本该亲自通知你的,但我上周忙着办完一项工作,以便这周有空,就托你父亲处理这些小事了。不过,既然一切这么正常平静,你早回来晚回来真的都没多大关系,我希望你没有太觉得不安。好啦,如果你不愿意这么快让人看见我和你谈话——如果你在陌生人面前觉得不好意思——告诉我吧。我会让你独自呆着,一直到家。”

    “非常感谢。我真有点累,黑德甘先生。”

    他彬彬有礼地点头默认,立即走开,仔细地看着船上烟囱的外表,直到巨人镇的一些女乘客吃吃笑起来——她们一定认为他遭到了冷落,因为圣玛丽亚岛上的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即将举行的婚礼,尽管别处的人谁也不知道。巴普蒂斯塔对她们的讽刺感到脸红,把他叫回来,迫使自己至少像个朋友一样机械地和他交谈。

    这开头第一件事就与她所预料的不同,她对此毫无准备。吃惊的她身不由己地任环境条件牵着走,就这样结束了航行。

    临近黄昏时分他们抵达了巨人镇码头,几个朋友和邻居已站在那儿迎接他们。她父亲手里提着一盏灯,母亲也在那里,既责备又高兴这种拖延终于完全结束了。母亲特鲁夫人和女儿一起沿“巨人道”漫步回家,远远走在她丈夫和黑德甘先生前面——两个男人大声谈着话,让前面的母女俩也听到了。

    有的人会说特鲁夫人是个好母亲,不过她虽然心怀好意却显得笨拙,意图常常不能落实。也许部分因为她有点耳聋所致。此刻,也像平常一样话大多是她在讲。

    “哈,是的,我很高兴,孩子,你终于安全回来了。一切都已准备好,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很不错,上帝多么恩赐,把你许配得这样恰当,你一定会过得很舒适,除非遇到不幸。和你母亲挨得多么近,真是天大的福气;从你的来信中我很高兴发现你会遵守自己神圣的诺言。那是对的——让你的话永远成为自己的婚约。威斯夫人看来是个明智的女人。我希望上帝保佑她,正如他将永远保佑你一样。你是怎么赶到彭热尔的呢?那段旅程太可怕了。当然,你一下火车后就觉得很自在啦。唔,巴普蒂斯塔,表现得体一些吧,一切都会好的。”

    巴普蒂斯塔得到这一番告诫后,走进家里,父亲和黑德甘先生紧跟在后。母亲对她的说教一直不停,使她感到简直无法在心中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间熟悉的屋子,它那暗淡的天花板,摆设不错的桌子,陈旧的椅子,从来没有如此有力地讲述着她认识或听说查尔斯·斯托以前的那些岁月。她上楼去把东西放下,母亲则留在下面安排晚饭,并负责准备次日的午饭——从鱼馅饼到到萝卜馅饼,全是馅饼,这在“西公国”以外是从未听说过的。巴普蒂斯塔一旦独自呆着,就坐下什么也不做,楼下叫她时头上的帽子仍然戴着。

    “来啦,”她回答,一下站起来,赶快把帽脱掉,梳了几下头发后就下去了。

    有两三个黑德甘先生和她父亲的朋友前来拜访,他们对于她被耽搁的事表示体谅。除了巴普蒂斯塔外,大家晚饭都吃得很开心。她本来是希望不受打扰的,但根本办不到;现在要把那个消息说出来已经比当初困难多了。她周围的一切,无论有无生命,无论大小,都坚持她是回来结婚的,她没有机会说不。

    一两人在唱歌——这是次日的主旋律的序曲——直至就寝时间终于到来,大家便都散了,她母亲已提前一点去睡觉。巴普蒂斯塔又独自回到卧室时情况仍然一样:她本来回家有很多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现在甚至她本人也越来越明显地感到,查尔斯死后她没有足够的意志讲出实情,而假如他活着这个消息必然也会自己暴露出来。这样随着午夜的钟声敲响,事情已成定局:她应该对自己的故事守口如瓶。这倒并非她总体上认为最好别讲出来,而是她无法去做这样一件爆炸性的事。此时阻止婚礼会在巨人镇引起一场与火山爆发差不多的震动。她有了一天的冒险经历后,感到虚弱、劳累和害怕,哪能再让自己引起这样一场大祸。可是不说出来又如何拒绝黑德甘?她真的觉得与黑德甘先生的婚礼就要举行,这当中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早晨到来。前几天的事更加彻底地被眼前的场景和感情切断。查尔斯·斯托已成为一个特别的人,由于他的性格,她对他的记忆更多的是怕而非爱。巴普蒂斯塔醒来时听见父母已在楼下走动,但她一直等到母亲粗糙的声音像头天晚上一样从楼梯上传来时才起床。

    “巴普蒂斯塔!快起床了!上帝保佑,他过45分钟就要来。已来看过一两分钟了——说他要去教堂看看事情提前办好没有。”

    巴普蒂斯塔站起身,看着窗外,任事态自然发展着。她从楼上出现时便穿着崭新的丝绸长袍和最好的长袜,为用早餐披了一件亚麻短上衣,穿上普通拖鞋,以免损坏新的衣物,因为这个住处太简陋了。

    用不着详细讲述这天早上的情况。她什么也没说,照自己所许诺的那样,在8月选定的日子与黑德甘结了婚。

    5

    婚礼后巴普蒂斯塔仍然态度冷淡,黑德甘先生原谅新娘,他完全明白她是很不情愿接受邻居这一安排的;不过他历来是个达观的人,认为不管巴普蒂斯塔现在的态度如何,半年后情况很可能也会变得与其他夫妇们的一样。

    婚礼后约一小时,情绪低落的巴普蒂斯塔为一件事大吃一惊。他们刚吃完午饭现在的丈夫就对父亲说:“我们想大约在两点钟出发。现在风很顺,至少6点左右我们就可以乘船赶到彭热尔的新码头。”

    “什么——我们要去彭热尔?”巴普蒂斯塔问。“我一点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呀?”她父亲问黑德甘。

    原来,由于她迟迟未到,这个建议也和其它事情一样,忙乱中没有向她提起过,只是不久前才泛泛说到他们将去什么地方。黑德甘心想任何旅行都会是令人愉快的,而到大陆去旅行最让人高兴。

    听到这个消息她显得十分苦恼,丈夫于是甘愿放弃,尽管他已整整一年没离开岛子出去度一天假了。然后她又想到呆在巨人镇也不方便,这儿所有居民都会由于自己所面临的情况,组合成一种家庭聚会,并得以在这种场合进行口头的批评指责,从而使新婚的姑娘们不得安宁,尤其会使处境异常的巴普蒂斯塔感到焦虑。所以她出乎意料地同意不打乱丈夫的计划,仍然外出度蜜月;最后他们决定照当初的打算,乘一个邻居的帆船到本地的大城市去。

    这样他们一帆风顺地到达了彭热尔。在与井肯和他的人——是他们将巴普蒂斯塔和她丈夫用船送过来的——这对夫妇便挽着手离开了码头,巴普蒂斯塔沉默冷淡,服服帖帖。黑德甘原来安排在他们回去前要把她带到普利茅斯那么远的地方,但他们这天上了岸就没再往前走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旅店,可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由于某种原因,也许是天气晴朗,附近很多的旅店都住满了游人和旅行推销员。他领着她一直来到一家客栈,它虽然相当质朴,但所处的位置和镇上任何一家旅店同样诱人;在遇到前面的困难后,他们有些吃惊地发现这儿显然空着。这个考虑周到的丈夫心想巴普蒂斯塔受过教育,有艺术眼光,虽然他自己在这方面欠缺,所以他决定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最好租一间“景色优美”(他常听见游人们这样说)的屋子。因此他要了一楼的一间好屋子,这里有一扇凸肚窗,专门让房客可以看到美景。

    老板娘迟疑片刻后,说她很抱歉那屋子已有人住了,不过隔壁那间或客栈里任何一间都空着。

    “住最好那间的先生明天就走,然后你们可以换进去,”见黑德甘先生迟疑着,想去住旁边那家景色差点的旅店,她补充道。

    “我们明天离开,那时用不着了,”他说。

    老板娘不希望失去顾客,认真地继续说既然他一心要住那间最好的屋子,也许另一位先生不反对马上换到他们看不上的那间,虽然从那儿的窗口什么也见不到,但房间一样宽大。

    “唔,如果他不在乎有无风景就可以,”黑德甘先生说,显得很有艺术欣赏的样子。

    “哦,不——我肯定他不在乎,”她说。“假如你们不介意出去散步半小时,我就可以把房间收拾好,再把你们的东西放进去,等你们回来时凸肚窗上便准备好了一杯不错的茶,行吗?”

    挑剔的老商人觉得这个建议可行,他们就出去了。巴普蒂斯塔头天曾与另一个男人在这里散步,现在她紧张地把商人引往相反的方向,如果他注意了就会看见她面容苍白,开始多么后悔自己那天早上为了把事情纠正过来作出了怎样的牺牲。

    她趁丈夫的背转过去时,随意在一家商店里询问是否听说那个先生游泳时被卷入漩涡的事。

    店主说:“听说了,他的尸体已被冲到岸上,”并把一张报纸递给巴普蒂斯塔,她看见上面的标题《一教师游泳时溺水身亡》。这时她丈夫转过身来。她本来可以继续看下去而不会引起疑心,但这种事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她买了一点东西后几乎跑出了商店。

    “你干嘛着急得那么厉害,亲爱的?”黑德甘说,紧跟在后面。

    “不知道——我不想呆在商店里,”她喘着气说。

    “我们不要呆在那儿,”他说。“这样的天气它们太让人窒息了。咱们回去喝茶吧!”

    他们发现那个很想住的房间已准备好等着他们住进去。这是一间兼作卧室与起居室的屋,桌子很好地摆放在凸肚窗里,上面放着傍晚茶,一束鲜花放在当中,每边是一把极好的椅子。他们在淡红的余晖中于这儿分享着晚餐。他不管费用多少一心要住到有此景色的房间,完全是为了让巴普蒂斯塔高兴,可她并不看窗外的美景。她的目光落在地板、墙壁、桌子等处,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她这时产生了一种变化。她的座位面对着门,一会儿后她的眼睛直盯住它,像一只小鸟盯住一条蛇。因为门后的一颗钉子上挂着一顶帽,这顶帽——不错,从它那特别的样式看,实际上就是查尔斯戴的那顶。她又看见帽带上插着一张火车票,便由深信变得肯定了。是查尔斯把票插在了上面——她曾注意到这一举动。

    她的牙齿几乎打战,只听她语无伦次地咕哝着。她的丈夫一下站起身说:“你不舒服!怎么啦?要我给你弄什么来吗?”

    “嗅盐!”她赶紧绝望地说。“就在你刚才去的那家药店。”

    他这个焦急的丈夫跳起来,从后面的一张桌上抓起自己帽子,并没注意到另外一顶,赶紧冲到楼下去了。

    她独自留下时一直紧盯住门后,接着一阵阵地按铃。一个显得诚实的乡下女侍出现了。

    “一顶帽子!”巴普蒂斯塔低声说,指着它。“那不是我们的。”

    “啊,对,我把它拿走,”年轻女子慌忙说。“是另一个先生的。”

    她说话时有些笨拙,把帽子拿出房间。巴普蒂斯塔外表恢复了平静。“另一个先生?”她问。“另一个先生在哪里?”

    “在隔壁房间,夫人。他腾出这间来让你们住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如果他在那儿我应该听见,”巴普蒂斯塔说,完全恢复过来,要驳倒这个明显的假话。

    “他就在那儿,”姑娘厚着脸说。

    “那么他啥声音也没有就奇怪了,”黑德甘夫人说,看姑娘一眼证明她在撒谎。

    “他根本没有声音,但也不奇怪,”女侍说。

    突然新娘的心里感到一阵恐惧,像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它上面;她一下想到姑娘说的话有可能与自己了解的事实一致。

    “他为啥没有声音?”她轻轻问。

    侍女默不作声,看着问她的人。“如果我告诉你,夫人,你不会告诉老板娘吧?”她耳语道。

    巴普蒂斯塔说答应她。

    “因为他已经死了!”姑娘说。“他就是昨天淹死的那个教师。”

    “啊!”新娘说,蒙住眼睛。“那么他这以前一直在这间屋里?”

    “是的,”侍女说,心想这位年轻女人感到焦虑是很自然的。“我告诉过老板娘,说我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做,因我认为这儿有死人却让房客们蒙在鼓里不对。可她说那个先生不是患传染病死的,说她是个贫穷正直的老板娘,不得不把握好时机维持生活。她说,由于淹死的先生被弄到这儿,许多人都走了,我们的旅店空荡荡的,而其它所有旅店都客满。所以你丈夫想到住这间屋子时,她就不愿意因他得不到而失去一笔不小的收入,便说不应有任何妨碍。你不会说是我告诉你的吧,夫人?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换过了,要明天你们走后才会开始调查,她就想你们是外地人,一个字也不会听到的。”

    丈夫回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巴普蒂斯塔挥一下手,因她不能说。侍女很快离去,黑德甘先生拿着嗅盐和其它药品进来。

    “好些了吗?”他问。

    “我不喜欢这旅店,”她几乎同时叫道。“我受不了——它不适合我!”

    “就这么回事?”他发脾气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出如此情绪)。“这样的玩笑让任何男人都肯定不会好受的,巴普蒂斯塔!把我叫来叫去,我回来后又说不喜欢这个我花了那么多钱说了一大堆好话才弄到的房间。啊,该死,那简直——不过眼下我不想再说,亲爱的,尽管现在还想着放弃这屋子太过分啦。这么晚了我们无法再找到一个安静的旅店——镇上其余每家都住着这样那样吵闹不止的人,而这里却像坟墓一样安静——我是说像乡村一样安静。所以克服一下吧,听见没有,明天我们就离开这个城镇——你愿多早走都行。”

    总之,他所具有的固执战了上风,他不再讨好她了,年轻女人也不再说什么。只要告诉他隔壁放着刚才还搁在他们这间屋里的尸体,不需再说什么看来也会产生效果;不过即使间接提到这件事,不管怎样掩饰它,黑德甘的这位年轻妻子都承受不了。她被吓倒了。面对这件意外的事,她那麻木的眼光里只呈现出一种情况——她注定了要忍受下去,可怕地与死去的丈夫和活着的丈夫紧挨在一起,而事实上她的推测也得到证实。那晚她躺在两个丈夫之间——黑德甘在一边,查尔斯·斯托在另一边,只是中间隔着一堵墙,他们的床就靠在墙边。

    6

    3天后时间仁慈地把上述事件从巴普蒂斯塔·黑德甘眼前赶走。时值上午10点钟,她生病了,神志不清晰,十分麻木,要说上几句话才能让她醒悟过来。当问她的时候她回答说自己很好了。

    他们的旅行可以说是失败的。他们去了法尔茅斯,在这儿他听从了她的恳求回去了;不过返回时还得经过彭热尔——他们现在就又到达了这里。

    在火车上她曾看见一张本地周报,读到上面有一段文章详细报道了对查尔斯的调查情况。它补充说葬礼将于星期5在他的家乡镇雷德鲁厅举行。

    不幸的彭热尔就在可悲的雷德鲁厅附近,读过这篇报道后她看来并非不愿意去彭热尔,只是要求他们应该住在另一家旅店;现在她已相当振作和镇静了——确实比上次来该镇时冷静了许多,她便对黑德甘说自己想出去走走,因为时间还很充裕。

    “我想也是像往常一样去商店吧,亲爱的?”

    “部分是去逛商店,”她说。“亲爱的,你赶了那么多路,我出去时你最好就呆在屋里好好休息一下。”

    他同意了,巴普蒂斯塔走出去。如她所说,她首先去了一家布商店。没怎么选择她就买了一顶黑女帽,一条黑面纱,一件黑长袍,和一条她已披上的黑披风。这些东西被装成一小包,尽管女店员主动帮这位顾客,但她说愿意自己带走。她把一包衣物挎在胳膊上向车站走去,买了一张去雷德鲁厅的票。

    看来她已从前一天的麻木状态中恢复,一方面决定不要透露出与已故丈夫的那段经历,以免把眼前这个丈夫的幸福给彻底毁了,另一方面又决心放纵一下女人为了礼仪所产生的某种奇异矛盾的情感——但只略略体现一下,这样对任何人都不会造成伤害。来到雷德鲁厅时她从车厢里走出,身穿在商店里买到的黑服,因火车行驶到途中时她已去一节空车厢里换好。她把其它衣物装入硬纸盒与包里,再将它们存放到行李寄放处,向前走去,机警地观察一下后来到了一个山边,从这儿便可看见墓地。

    现在差一点到两点钟。巴普蒂斯塔在那儿等时一支送葬队伍沿路爬上来,她赶紧穿过去,待队伍进入公墓大门时她就加入进去,没有引起注意。

    除了死者的亲戚外(有不少),报上那段关于他被淹死的消息还引来了许多邻居、熟人和旁观者。她悄悄从他们当中穿过,静静沿着一条弯曲的路来到小教堂,然后到达坟墓。一切结束之后亲戚们以及其他的人都离开了,她便来到墓坑边,从披风下取出一小束勿忘草,把它们轻轻投到棺材上。几分钟后她也转身离开公墓,5点钟便回到了彭热尔。

    “你耽搁得太久了!”她丈夫生气地说。“我本来最多只让你出去一小时,亲爱的。”

    “是耽搁得久了点,”她说。

    “唉,我看抱怨又有啥用。该死,你好象疲劳极了,我哪有心情说想要说的话!”

    “我——是累得精疲力竭,黑德甘,不错。希望明天肯定能回去吧?”

    “能。如果上帝愿意我们会的!”黑德甘先生衷心地说,好象他也厌倦了自己短暂的蜜月。“我最迟必须星期1上午开始工作。”

    他们乘次日上午的船离开,下午便回到了巨人镇自己的家里。

    巴普蒂斯塔到达岛上时仿佛肩上真的脱下了重担一般。丈夫认为这是由于经过了大陆那种温室般的闷热气候之后,她受到当地的和风吹拂所致。不管这种可能性如何,反正她现在安顿下来,离母亲的家只隔着几扇门,所以很快恢复了通常的举止——这举止历来都是比较含蓄的。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地位,当邻居们学会叫她黑德甘夫人,并说她似乎可能在时尚方面成为巨人镇的领头人,她便微微一笑。

    她丈夫是个在生意上比她父亲赚的钱远更多的男人:她现在手头能支配的钱比过去当教师时宽裕多了,这对于她也许并非没有影响。1周、2周、3周过去,而她是一个性格突出的年轻女人,凡事任其自然发展,因此对于那第一个婚姻的情况她既没透露又没隐瞒,也没了解是否有可能——毫无疑问是有的——她那段草率的婚约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会泄露给周围的人。

    而就在巴普蒂斯塔结婚的第一个月里,于落日前的某个傍晚,她正站在住房旁边的花园里,这时看见一个人沿路走来;他身穿一件有油污的黑衣,头戴一顶磨损的大礼帽,这在城市的贫民区虽然很普通,但在圣玛丽亚岛却显得古怪。他像个游民,立即注意到了他——既没戴帽又没作什么掩饰,面容特征清清楚楚——带着朋友那种吃惊的神态靠在墙上。

    “什么!你不认识我?”他说。

    她隐隐记得他的面容,但说自己不认识他。

    “唉,当然是你的证人呀,夫人。你和你未婚夫到教堂里去结婚时,我正在那儿修复窗户,执事叫我从梯子上下来,我就去作为证人写下了我的名字和职业,难道你不记得那个男人了?”

    巴普蒂斯塔慌忙看一下四周,见她丈夫在听不到说话的地方。要不是这个人所证实的婚礼并非是她与黑德甘先生的,而是她前一天与另一个男人的,事情就没有这么要紧了。

    “那以后我遇到过不幸,把我给拖垮了,”她朋友继续说。“但你现在刚结婚,别让我提那些具体的事让你扫兴。是的,后来我有了变化,虽然只是在前不久——让我想想,要下周才到一个月,我想,因那是在8月1日或2日。”

    “对——就是在那时,”另一个男人说,他是个水手,嘴里含着烟斗走过来,觉得有必要这样做(巴普蒂斯塔这时已退开以免再说什么)。“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踏进巨人镇,就在当天她丈夫娶了她。”

    两个男人于是就在墙外对着话,巴普蒂斯塔情不自禁地听着。

    “哈,我在那本使他们结为夫妇的册子上签了名,”这个境况不佳的上釉工人重复道。“她老公在哪里?”

    “就在房子周围吧,可你不会看到他们经常在一起,”水手低声回答。“你瞧,他比她大。”

    “大?根据我自己的观察我可决不那样认为,”上釉工人说。“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

    “英俊?瞧,他在那里——咱们可以自己看看。”

    大卫·黑德甘的确这时正好从花园上端出现,上釉工人迷惑不解地从丈夫看到妻子,发现后者脸色苍白起来。

    唔,这个境况不佳的上釉工人也是个很有先见的狡猾男人,他太有先见太狡猾了,要让自己通过简单直接的方式谋取利益——所以他先默不作声,直到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出这个谜所包含的意义时,才漫不经心地说:“啊——婚姻确实改变一个男人,真的。我简直认不出他来了!”

    然后他奇怪地盯着惊慌不安的巴普蒂斯塔,往前走到可以再次和她说话的地方,让她为他做一件好事,因为他曾经为她做过一件好事。她明白他指的是钱,就给了一些,他拿到后表示感谢,便马上离开了。

    7

    巴普蒂斯塔这次幸免于把事情暴露,可此事让她难以对付,使她想到这个秘密迟早会泄露出去的。事实上,她猜想无论如何还会听到那个上釉工人的消息。

    一两天后,她丈夫去了岛子另一面的老镇,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第一次婚姻那个可敬的证婚人再次出现。

    “我花了数小时才知道谜底——数小时!”他说,那眼神好象与她是老谋深算的同谋,使她的自尊受到很大伤害。“不过幸好我脑子不笨,明白了这个秘密。瞧,夫人,我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即使像这样一个好故事。但我要回大陆去了,如能给我一点帮助,就好象是雨水落到了干渴的地上。”

    “两天前我帮助过你,”巴普蒂斯塔开口说。

    “不错——可那是啥帮助呀,我的好女士。我是为了你才来的,我认为什么地方存在着秘密。现在我必须自己回去。注意——假如你丈夫知道了会很麻烦的。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尽管他也许多情。”

    她和来客一样清楚这事有可能弄得她多么难堪,因此那天她付出了很大一笔“封嘴钱”。不过她满意地看到那个男人上了船并消失在远方。可巴普蒂斯塔发觉,她为了堵住对方的嘴而花去那么多钱后,内心却不得安宁了,尤其是如果此事继续下去的话。

    她没再听到上釉工人的消息,希望这个麻烦已过去。但又一周刚过,她在“巨人道”(供散步的路)上漫步时,再次遇见那个人,他旁边有个拿着一包东西的胖女人。

    “就是这位女士,亲爱的,”他对同伴说。“这,夫人,是我老婆。我们来这个镇生活一段时间,如果能找到房子。”

    “你们不行,”她说。“没有特许的人谁也不能住在这里。”

    “我有特许,”上釉工人说,“我要在这儿工作。”

    巴普蒂斯塔没有理会他们,但下午那个男人的老婆又来拜访她。这个直率的女人开始用强有力的音调描述着让他们守口如瓶的必要。

    “我会向我老公为你求情,夫人,”她说。“只要对付得好他还是个忠诚的男人,我会求他考虑你的处境。你们这座房子真不错呀,”她补充道,环顾四周,“为了不失去它作点牺牲也是很值得的。”

    不幸的巴普蒂斯塔像前两次一样第3次避开危险。但她下了决心,如果他们再次来攻击她,她就会勇敢地把事情告诉丈夫——虽然现在情况一定比她最初试图花钱堵住对方的嘴更糟。找她麻烦的人根本没想到她能够照着这想法去做,就又来了;她当着他们的面一下把门关上。他们走了,嘴里嘀咕着什么,而她则来到了房后,大卫·黑德甘在那儿。

    她看着他,他还完全蒙在鼓里。这种情况是严重的,她十分清楚;而她现在已比最初喜欢他了,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可正如她自己开始看出的那样,这个秘密肯定是会暴露出来的。她与查尔斯的名字永远写进了登记簿里,尽管时间才过去了一个月,但她与他秘密结婚的事尚未被朋友们发现,这的确是个奇迹。于是她激励自己面对不可避免的事,对黑德甘说:

    “大卫,到屋里来一下。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最初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已经觉察到最近一两周来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好象被什么私事套住了。她再次要求他进去。他叹息一声说:“好吧,行,亲爱的。”

    他们来到起居室关上门后,她又低声说:“大卫,我有事要告诉你——是一种我隐瞒了的悲剧。你会恨我欺骗了你这么久,不过也许我自愿说出来会让你对我的看法好一点。”

    “悲剧?”他说,产生了兴趣。“亲爱的,你在世上才活了多久,以后你能知道的悲剧多着呢!”

    她看出他一点也无疑心,就更难以启齿了。不过她继续说下去。“是关于发生在我们婚前的事,”她说。

    “真的呀!”

    “就在不久前——没过多久。是关于一个情人,”她支支吾吾。

    “我并不怎么在乎,”他温和地说。“确实,我还希望有更多的事呢。”

    “希望!”

    “对,不错。”

    这使她鼓起勇气作出必要的努力。“我遇见旧情人了。他蔑视我,责备我,激将我,我就和他结了婚。我们本来是要直接来这儿告诉你发生的一切,可他淹死了,我想对于他的事什么也不要说:为了和睦平静,我嫁给了你,大卫。我极力向你隐瞒,可发现做不到。瞧,就这么回事,你永远永远也不能原谅我,我肯定!”

    她失望地说着。可她丈夫并非在极度愤怒中变得阴郁沮丧,或把她杀了,而是一下从椅里跳起来,欣喜若狂地在屋里雀跃着。

    “啊,好事情呀!这结果太好啦!”他惊叫道,把手指在头上捻着啪啪响。“哈哈——结终于割开了——我明白可以摆脱自己的麻烦啦——哈哈!”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见他高兴得笑个不停,最后她才说道:“啊——你这是啥意思!是要折磨我吗?”

    “不——不!啊,亲爱的,你的故事把一个可怜的男人从最痛心的困境中救了出来!你瞧,是这样的——我也有一个悲剧,除非你有一个悲剧告诉我,我是怎么也无法讲出自己的!”

    “你的是什么——是什么?”她问,对事情产生了一种全新的看法。

    “唔——是弥天大罪,我犯下的是弥天大罪!”他说,盯住地面,擦拭着眼睛。

    “不比我的更糟吧?”

    “这个——要看你怎么看待此事。你的悲剧只关系到过去,我不在乎。你瞧,我们已结婚了一个月,它并没有使我产生那种刚结婚一两天时可能产生的不快。而我的悲剧牵涉到过去、现在和将来,所以——”

    “过去、现在和将来!”她咕哝道。“我从来没想到你也有一个悲剧。”

    “可我确实有!”他说,摇着头。“事实上是4个。”

    “那就说出来吧!”年轻女人叫道。

    “我会的——我会的。不过求你体谅一些吧,亲爱的。瞧——我和你结婚时并不是单身汉,正如你不是未婚女人一样。你成了一个寡妇,而我成了一个鳏夫。”

    “啊!”她说,十分惊讶。“不过就这些吗?——那么我们很好地扯平了,”她补充道,感到安慰。

    “不——还不只这个呢。问题就在这里。我不只是个鳏夫。”

    “啊,大卫!”

    “我是一个有4个悲剧的鳏夫——就是说,有4个高大健壮的女儿——最大的一个比你还高。别显得那么吃惊,像哑了一样!情况是这样的:我在彭热儿与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们的母亲——相识了几年,长话短说,我赶在她去世前终于悄悄和她结了婚。我没有告诉别人这事,可这儿的人逐渐知道了。长期以来我都同情孩子们,有责任把她们带到这里来,为她们做点什么。我没有勇气告诉你,但最近我看出不久你就会听说的,这使我焦虑。”

    “她们受过教育吗?”这位前女教师问。

    “没有。我遗憾地说她们被大大地忽略了,的确,她们几乎不识字。所以我想娶一个年轻的教师,就可以让她在家里教她们知识,使孩子们变得有教养,而不用花一分钱。你看,她们长得太高了,无法送去念书。”

    “嗳呀!”她差不多呻吟起来。“教4个大姑娘的基础知识,一天到晚和我在家里拼写学习她们的课本。我讨厌教书,它会要我的命。这是在重重惩罚我呀——是的,是的!”

    “你会习惯她们,亲爱的,现在秘密互相抵消——我的和你的——你会产生一种公正感,得到安慰。这周我就可以让她们来——我会的!的确,今天也可让她们来。巴普蒂斯塔,你让我所有的麻烦都消除了!”

    就此事而言,这次谈话结束了。巴普蒂斯塔十分茫然,无言以对,她回到自己房间,被黑德甘的欺骗行为羞辱得哭了。教书可是她唯一讨厌的事呀,而这样欺骗一个年轻的妻子不可耻吗!

    又该吃饭了。他们坐下时,巴普蒂斯塔并不看他一眼,保持沉默。他也不打扰她,不过时时看着桌下,对目前的事态满意地吃吃发笑。“我们是多么完美的一对呀!”他说,轻松自在。

    次日船到达时巴普蒂斯塔看见丈夫冲过去接它,不久4个无臀无肩的高大姑娘出现在她家门,个子从年龄最大的到最小的逐渐变小,像一排“排箫”;黑德甘站在最前面。他透过灰白胡须露出愉快的笑容,转身对姑娘们说:“现在上前来,好好与你们的继母握手。”

    她就这样认识了她们;他出去了,把她们留下。她经过仔细检查后发现这些可怜的女孩不仅相貌平平——这一点她本来还可以原谅——而且愚昧无知得让人可悲,简直别指望可以让她们作伴。即使最大的孩子——年龄几乎和她差不多——念两个音节的词都困难,而对于服饰的欣赏她们真是一窍不通。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她看见的只是在自己厌恶的老行道里下苦力,并且得不到奖赏。

    在随后几天里她非常绝望地走来走去,成了一个结婚不到6周却深感失望和不幸的女人。她什么也没告诉父母。以前黑德甘的熟人中只有少数几个才对他的秘密一无所知,而她的父母便属于其中,他们眼见这样一个现成的家庭强压到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气愤不已。然而她对于他们的抗议并不支持。

    “不,你们并不了解全部情况,”她说。

    这样巴普蒂斯塔十分理智,看到此问题这种公正的报应。有一段时间,只要她与黑德甘一谈话——虽然并不多——她总是说:“我很痛苦,你知道。但我并不希望事情是另一个样子。”

    可是有一天他问:“你现在觉得她们怎样?”她的回答出乎意料。“比以前好多了,”她平静地说。“也许有一天我会非常喜欢她们的。”

    对于精神受到磨练的巴普蒂斯塔·黑德甘而言,她更加宁静的日子从此开始。确实,她从自己不受欢迎的女儿笨拙粗俗、不善言语的外表下,发现了她们那种几乎完美到极点的慷慨无私的本性。在母亲的错误被纠正以前,她们年轻的生命曾受到严厉的惩罚,但这并没有把她们压垮,而是使其超越了一切个人的野心。她们用一种纯客观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及其所抱含的实质内容,似乎只把自己的命运也看作是其余某些人的命运,她们知道那些人的麻烦,但自己并未遭遇过。

    对于巴普蒂斯塔这样的一个女人,这可是在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生活;她们最初只是引起她注意而已,如今却使她深感兴趣了。她的心不知不觉地与她们的心产生共鸣。她的悲喜剧、她的生命中的语句,以前一直模糊,现在也日益清晰了。她生活在姑娘们当中,随着时间一周一周过去,她也从她们身上懂得了对人类没有什么可以厌恶的,而只有无限的同情。她对这几个看似毫无前途的女孩越来越喜欢,并由喜欢上升到疼爱,最后她们竟在她与丈夫的兴趣之间形成了一个意外的连接点,使这一对夫妇至少产生出一种纯正的友谊,而他们过去本来觉得这一生无论爱情还是友谊都是不可能得到的了。

    188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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