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之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搬张凳子赤脚坐在阳台,晨曦微芒往她周身笼上一层柔和光晕,让本来就娇小的她看起来更加柔软可爱。她的头发披散开,瀑布似垂在地上,她抓着其中一束,不论怎么梳都梳不开。
言二见她费劲,走过来帮她查看,见底下不知何故纠成一团,拿手捏了捏,嫌恶道:“这是粘到东西了。”
弋之愁眉苦脸,“昨晚太困没发现,粘到什么东西了?”
“……是口香糖。”言二在浓密的黑发里发现白色胶体,“没办法,只能剪掉了。”
弋之听说要剪她头发,捧着发尾可怜巴巴,“非剪不可吗?”
“你头发这么长,剪掉一点没关系吧。”言二嘲笑,“你不是妖吗?那你想办法把它弄掉?”
“妖不是全能的。你剪吧,不要剪太多,因为我妈妈也是这样的长发。”弋之看着乱糟糟的头发,凄惨道:“好伤心。”
言二心情突然就好了,不知是因为妖怪会粘上口香糖,还是因为妖怪也有对人类无能为力的时候。一只灰扑扑的雀儿落到栏杆上,正好奇地盯着弋之,弋之冲它伸手,那雀儿又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差点滚下高空。
弋之哈哈笑。
“哭哭笑笑,老猫上吊。”言二说。
弋之啊了一声,惊奇地瞪大眼,“那是什么?”
“不知道。”言二说,“小时候我妈妈念给我听的,哭哭笑笑,老猫上吊,老鼠点灯,儿儿睡觉。形容你这种小孩情绪的。”
“从没人给我念过童谣,哄我睡觉。”
言二摸摸鼻子,“其实有另外一个版本。”
“是什么?”
“哭哭笑笑,蛤蟆尿尿。”
这童谣大概触到弋之笑点,她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言二被她的笑声感染,睡眠不足的头疼一扫而空,整个人也轻快起来。
等弋之笑够,言二剪掉被口香糖粘住的那撮头发,发尾出现豁口,他看着参差不齐,强迫症爆发,找来一把直尺,一心一意要把头发修齐整。
弋之乖乖端坐,全身心信任言二的手艺。
言二不断下剪,咔嚓咔嚓,尺子比划来比划去,等最终满意后整体一览,愕然发现弋之原先长发只剩一半,堪堪及腰。
面对满地碎乱的黑发,剪发的和被剪的,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头发……”言二心虚,“好像短了挺多……”
话音刚落,弋之哇呀一嚎,捂住脸躬起腰,不知是气还是哭。言二后悔,伸手想碰她肩膀,那些死尸状躺在地上的落发却突然活起来,虫子般四处蠕动滚爬,烦躁不安。
卧室里的官长铭被惊醒,手忙脚乱冲出来,一看骇然道:“怎么回事?”
弋之本就长得小,蜷坐在凳子上更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女孩,她把脸埋在两膝间,闷闷地哭,“我的头发……”
满地头发顺着回答全往官长铭脚边爬,官长铭吓得跳上沙发,大叫,“这都是什么?哇呀!言二!你快哄哄她!”
乱发沿着沙发迅速爬上官长铭裸露的小腿,密密麻麻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他拼命蹦跳,想把头发蹦下去,“妈呀!妈呀!言二!你快哄她呀!”
言二也急,“怎么哄?”
头发已经钻进官长铭的裤衩,他交叉双腿,捂住裆部命根,欲哭无泪,“你作的孽,我哪知道!”
言二两只手在弋之眼前一阵挥,竭力吸引她的注意力,“弋之,我给你编一个发型,你看喜不喜欢。”
他边说边编辫子,他的手时常插花包装搞装饰,编起头发不在话下,他飞快编出鱼骨辫,握着她的手让她摸,又拿镜子给她照。
弋之果然好奇,泪眼婆娑地问:“这是什么?”
她一说话,那些就要钻进官长铭鼻孔的乱发簌簌落回地面。官长铭全身虚脱,歪倒在沙发上,仍旧捂着他的裤裆,“言二……”
言二去扶他,“怎么样?”
“……我的感觉很复杂,”官长铭目不转睛盯着天花板,讷讷道,“第一阶段以为自己要变成太监,第二阶段感觉自己在失身,中途好像还看到了好多小人在头顶打架……总之……我的处子之身,大概是不在了……”
言二送他一记白眼,找来一打丝带,让弋之挑颜色。
弋之说:“你给我的第一条是黄色的,我还要黄色的。”
言二便抽出黄色丝带,在她发尾系上蝴蝶结。
沙发上虚弱探起脑袋的官长铭小声说:“你们知道黄色丝带是什么含义吗?”
言二忙到现在,已是一头汗,他站在窗边吹风,头也不回道:“你说的是那个故事?”
弋之已经从痛失头发的低迷中恢复,她不停抚摸发辫,好奇道:“哪个故事?”
官长铭说:“这是美国的故事,说有个刚从监狱释放出来的男人,出狱前给妻子写信,告诉她如果还爱自己,愿意他回去,就在家门口树上绑一根黄丝带,如果他回家时没看到黄丝带,就过门不入,永远不去打扰她。等他快到家时,看到那棵树上挂了无数条黄丝带。”
弋之张开嘴,大大的眼,红红的唇,哇了一声。
官长铭说:“后来,黄丝带在美国就成了‘欢迎被囚禁的人重获自由’的标志,在咱们国内,简单粗暴变成‘欢迎回家’,哈哈!”
“被囚禁的人重获自由……”弋之喃喃自语。
官长铭眼前一亮,拍掌笑道:“确实很适合你!喂,言二,你那时怎么就挑中了黄色?这也太巧了吧?”
“巧合而已。”言二说。
官长铭已经忘记阉割和失身,他趴在沙发上,嘿嘿直笑,“弋之,那个故事还被写成一首歌,叫TieAYellowRibbonRoundTheOleOakTree。”
弋之没听懂,“什么?”
“老橡树上的黄丝带。”官长铭招手道,“是首老歌,你过来,我放给你听。”
弋之听说有歌,几步跑向官长铭,和他一起进屋开电脑。他们在房里有说有笑,独自留在客厅的言二从地上捡起一截被剪短的黄丝带,握在手里,心头悄悄滋生一丝不快。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领回家悉心照顾的小猫小狗,到头来却跟别人更亲近。
言二摇摇头,心说弋之可不是小猫小狗,她是妖,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吃过早饭,言二和官长铭照例去市场添购鲜花,路上,官长铭无比感慨,“弋之真有两千岁吗?我看她倒像十岁。”
言二没有回答,他想起山上妖鬼们对弋之恭之又惧的模样,心中凉薄地想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可这样想着,他又觉得愧对弋之。
他们回家时弋之正在看电视,听说他们买了鲜花便高兴地围观,“你们山上的花怎么办,要重新种吗?”
“那可是大工程,房塌了,花死了。”官长铭最怕辛苦,“过段时间再说吧。”
言二却问:“山上还安全吗?”
“目前来看并不太平。”弋之抿嘴哼哼笑了两声,“你们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等言二和官长铭收拾清楚满车的花,便带上弋之,开车到广场做生意。
附近补习班放学,学生们三三俩俩走出来,有些女孩迫不及待来向言二买花,哪怕只买一朵,言二都会认真修剪花枝,再仔细包上报纸或黄皮。他对待顾客不像和弋之初见,总是客客气气面带笑容,服务满分,于是只一中午,早晨购进的一桶玫瑰便卖得精光。
弋之在车内目睹这盛况,问官长铭,“现在的人都这么喜欢花吗?”
“哪是喜欢花啊。”官长铭数着零钱嘿嘿笑,“明明是喜欢人。”
得到指点,弋之再看,果然发现女孩们都热切地盯着言二,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从古至今,颜即王道。弋之笑了,“他确实长得好看。”
“何止好看,简直是天怒人怨。”官长铭把零钱归类放进抽屉,贼笑道,“要是他肯附赠拥抱或香吻,我们的连锁店早开遍祖国大好河山,我连店名都想好了,就叫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弋之哈哈笑,“这是佳人曲。”
听到笑声的言二回头瞥他们一眼,又面无表情低头工作。
官长铭小声说:“看吧,老天爷赏饭吃,他偏不吃,更气人了有没有?”
弋之连连点头,“仗美行凶和视美无物,也不知道哪个更讨人厌!”
“知音!知音啊!”官长铭伸手,教弋之击掌,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个笑得花枝乱颤,一个笑得眉飞色舞。
言二心想,这两个人比那十来只妖怪都吵。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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