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全过程的小崂山和炽雨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两个人不可理喻。
“是不是没死在河神和徐笑手里他们不舒坦?”小崂山问。
炽雨冷笑,“大概只有作一作,他们才能体会到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小崂山啧了啧舌,把一个暖手电饼从插座上拔开,揣在怀里就要往沙发上躺。他也是累坏了,徐笑这事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比上回被阿鲵炸伤还叫他身心俱疲,如今徐笑和河神一起去了地府,本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可他心里总有预感,觉得这事还没完。
他闭眼躺了会儿,脚边坐下个人,他踹了两下没踹开,睁眼看见个红彤彤粉嫩嫩的花小莲。
花小莲坐在他脚边,双目盯着正前方,痴呆呆地出神。
小崂山噗嗤乐了,“让你在热水里泡这么久,泡傻了吧?”
花小莲半晌才开口,“你有想过吗?弋之脖子刀伤始终不能痊愈的原因。”
小崂山一愣,随即腾地坐起,正色道:“你是不是有治愈她的办法?”
花小莲木着脸摇头。
“切!”小崂山把暖手饼扔过去,满脸不屑,“我还以为你有主意了,浪费心情,滚!”说着,他重新躺下,顺脚用力踹了两下花小莲的屁股。
花小莲把暖手饼放回他怀里,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起身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和我回去?”
小崂山想起如今病成弱鸡的言二,又想起废墟之上弋之的红眼睛,再想起没心没肺的官长铭和江淙雁,以及很多事有心无力的炽雨,心里终归放不下,便说:“不回去了,陪他们把年过完。”
弋之在自己屋里躺着小憩片刻,却不想做了个梦。
梦里是故日高门大户的徐家宅邸,黑灰的瓦,泥黄的墙,高耸的望楼,和叠层的飞檐。弋之从正门进入,顺着熟悉的路,跨过一道道门槛,爬上一层层阶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往东厨提水的仆妇,她问:“徐倾呢?”
那仆妇见到她,木桶掉在地上,水洒了大半,随即如见鬼一般跑得远远。
弋之心惊肉跳,也跟着慌慌张张跑了起来,她一路跑回后园池塘边,就见徐倾穿着常服正在练刀。
见到弋之,徐倾放下刀,笑着招手,“湮儿,你过来。”
弋之跑过去,一头扎进徐倾怀里,徐倾被她撞得吓一跳,扶着她的肩膀问她成何体统。
弋之抬头,刚想说话,池塘上刮来一阵大风,吹得岸边柳树哗哗作响,随后,徐笑提着裙子兴高采烈跑出来,远远就在喊,“父亲!母亲!”
徐倾松开放在弋之肩上的手,朝徐笑方向摆了摆,宠溺之中尽是无可奈何,“你们俩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好好走路,担心摔着!”
他低头冲弋之笑,眼神极尽温柔呵护,弋之对上那双坦荡赤诚的眼,心神一惊,两眼蓦地睁开。
她醒了。
她没有马上起身,而是一眨不眨盯着天花板,贴身的内衣微凉,显然在梦中已汗湿一重。
炽雨从屋外飘进,见她睁着眼,便问:“你醒了?”
弋之连忙坐起,拨了拨散开的头发,想想又仓促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去客厅喝水。
外间,小崂山休息够了,踩着茶几登高一呼,问大家今年过节有何想法时,底下众人才仰着脑袋,纷纷想起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居然真是要过年了。
官长铭甚至跑去翻尚停留在秋季的日历,一惊一乍,“我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的,周围也没什么要过年的气氛。”
小崂山嗤之以鼻,“废话,咱们打完妖怪打人,打完人再打鬼,日子没个消停,谁和你喜气洋洋说快过年了,然后向你打听你今年是娶妻、生子、升官还是发财?”
官长铭沉吟再沉吟,发现自己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活得像个正常人,他偷偷瞥一眼言二和炽雨,知道所谓正常人的人生,这辈子都和自己有缘无分了。
屋里开着暖气,言二穿着厚厚的冬衣,仍给自己披了条毛毯,他说:“现在暂时太平,又是大家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想怎么过都行。”
言二开了口,一切便热热烈烈成了定局,就连官长铭和江淙雁都莫名其妙地和了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着年夜饭要吃火锅还是烧烤。
言二往沙发里缩了缩,只觉得疲惫。
“我睡好了。”弋之坐到他身旁,轻声问,“你要不要回床上躺下?”
言二看她两眼,朝她伸出手掌,弋之下意识将手放上去,和他握在一起,还没握紧,言二就把她牵了起来,往卧室走去。
走进卧室,言二像个小老头似的慢慢靠到床上,弋之想给他盖被子,被他阻止了。
“弋之,你有心事。”
弋之盯着他半晌,默默坐下,嘴角扬起的弧度十分苦涩,是明明不想笑却偏要笑的模样,“你也有心事。”
“我……”言二心说我的心事无非就是你,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堪称司马昭之心,却还要被这个人拿来挤兑。
他有些郁闷,弋之却对着他笑了,这次,她笑得挺开心,像恶作剧得逞,嘿嘿的,有几分傻气。
言二的坏情绪全因这个笑容飞到九霄云外,他猛地将她抱住,下巴抵在她脑袋上,亲昵地蹭了蹭,“我以前挺痛恨自己因为那些不堪的原因被生下来,可现在我很庆幸自己被生下来,能出生在这个世上真是太好了,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弋之转身环抱住他,虽然没有言语,但也将脸颊贴到了他的胸口上。
隔着厚厚的衣服,她能听见言二的心跳,她喜欢这个声音,甚至可以说,这是全世界她最喜欢的声音。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声音静下来的一天。
到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会疯掉,不是变成疯癫的灰狼,就是变成痴魔的河神,然而这两位,到目前为止,都称得上没得善终。
弋之在言二怀里嘘嘘叹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
两个人抱了许久才分开,言二心情好转,便想和弋之好好探讨她的心事。
“你还要找你……”言二习惯性想把徐倾称为弋之的父亲,可话到嘴边想起那人不是弋之的父亲,而是她的丈夫,便改口道,“徐倾的转世吗?”
弋之一怔,讷讷没有答案。
言二看着她,有些担忧,“你找吗?”
弋之开始思考,一双眼在冬日阳光下渐渐又显出丝许凄凉,和对既发事实的无能为力。她没有回答言二的问题,而是说:“化妖前的事,我全都想起来了。徐笑说得没有错,徐家是我害的,徐倾也是因我而死。”
“那……”
“而且,我脖子上的这道伤,是徐倾临死前用刀割开的。”弋之说,“他想杀我替家人报仇,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死了没有,只记得醒来后我就成了弋之。”
这情况和江淙雁濒死前变成妖怪差不多,他们都是从人转化为妖,所有相似的地方便都成为理所当然,也难怪弋之从一开始便优待江淙雁,或许她潜意识里已经把江淙雁划作同类——那是比妖怪范围更窄的,或许仅他们独有的“同类”。
言二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你倒在水里,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弋之想起那幅画面,仍然心有余悸,“你倒下的样子,和徐倾死去的模样,很像。”
“……是吗?”言二舔了下嘴唇,“那……你想他吗?”
“我想起了所有事。”
言二一开始没听明白,但见弋之灼灼却忧伤地看向自己时,他恍然大悟,体会到了这短短一句话里的所有。
弋之想起了她的真实身份,想起了她化妖的经过,自然也想起她与徐倾所有的夫妻回忆。
徐笑怎么说的?
她说徐倾和木云湮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弋之过去又是怎么说的?
她说徐倾和木云湮是她见过最相爱的夫妻。
言二来回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感觉那儿似乎开裂了口子,辣辣地疼,“徐倾已经死了,你们的事已经结束了。”
“可我还没有死。”弋之说,“我还活着。”
她停顿了一下,面上的神情是真真切切陷入了困境,“你说我有心事,我的心事就是我现在完全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我的新身份,我以为是我母亲的人是我自己,我以为是我父亲的人是我丈夫。言二……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弋之,还是木云湮。”
“你是弋之。”言二斩钉截铁道,“你当然是弋之,在你变成妖怪的那一瞬间,你就已经是弋之了!”
弋之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弋之,别把你自己当成木云湮,你就是弋之,好不好?”言二拉住弋之的手,轻声地求,“如果你把自己当成木云湮,那……那我们之间的婚约又该怎么办?”
他脑袋里冒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脱口而出道,“重婚是犯法的。”
弋之看着他,扑哧一笑,可这笑里苦大于甜,依然没笑出她过去的甜蜜模样。
这场关于心事的谈话到最后有点无疾而终的味道,他们俩一起陷入沉默,直到官长铭兴匆匆闯进来,高声咋呼,“弋之,咱们上街买春联去,走不走?”
弋之看向言二。
言二直接躺倒,拿被子把脑袋一裹,闷闷道:“你们去吧,我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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