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淙雁忧心忡忡,成天计算着他那点难能可贵的总分,然后愁眉苦脸地挨个问大家,他到底是悬壶济世好呢,还是惩恶扬善好呢?
官长铭被问得不耐烦,说自己还一大堆烦恼没解决呢,谁管少年人的将来啊。
江淙雁问他,“你烦什么?”
“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言二替他回答,“大家吃穿都是要钱的,往后你上了大学,花钱的地方更多。”
江淙雁一时怔忪。
他之前提起过,叔叔婶婶只供他念完高中,大学不供也供不起,江淙雁原本已经打算好了申请困难生补助和助学贷款,却没想到言二他们竟然已经将他的大学学费列入家庭未来开支,认认真真地烦恼了一阵。
江淙雁耸了下鼻子,眼眶里有些热,但他没有哭,反而笑道:“不用啦,我的学费我自己能搞定。”
“怎么搞定?去偷去抢啊?你想做人,那就规规矩矩像个人类小孩那样接受大人的帮助。”官长铭拍拍江淙雁感动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和言二这辈子都注定不能有小孩了,往后养老的重任就交到你头上,乖,好儿子,叫爸爸。”
江淙雁的感动被这声儿子唤得荡然无存,他气得把书卷起来,用力敲官长铭牛腿似的胳膊,敲到自己都没力气了,才摊开课本专心致志读书去,懒得和他计较。
官长铭左思右想,和言二商量来去,觉得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发财的项目就是和小崂山合作,仍把抓鬼降妖经营下去,只不过这次由言二做财务顾问,穷人少拿,富人多拿,遇到大富大贵的更要多多地拿,绝不心慈手软。
主意一定,两个人一起找小崂山,谁想小崂山一口拒绝。
“这座城市又恢复往日秩序,人们的生活兴兴向荣,妖怪也在自己的角落里悠游自在,彼此相干又不相干,状态之平衡深得我心。”小崂山摸摸他的两小撇胡子,看向官长铭和言二的眼里,有不必明说的去意。
言二立即懂了,心里怅然。
于是小崂山便借机拖上花小莲,第二次向众人正式道别。
尽管依依不舍,官长铭甚至开玩笑说希望徐笑和河神再次回来闹场,以留下小崂山和花小莲,但要走的终究会走,一顿宴席吃到最后,也必然有人要先行离开。
在号称第二届欢送小崂山的践行宴上,就连理论上千杯不醉的弋之,都在酒精和离愁的熏陶下,昏昏然红了脸,爬上酒店包间的麻将桌,蜷缩着就想睡觉。
言二怕她摔下来,始终站在旁边拿手护着,可后来弋之又想喝水,他便唤来小崂山,让他看着弋之,自己去倒水。
小崂山同样喝得不辨东南西北,往麻将桌旁一站,晕头昏脑地也想往上爬,弋之便帮忙拽他,最后两个人一起盘腿坐在绿色的方桌上,一颠一颠垂着脑袋,互相有的没的说两句话。
小崂山挽着弋之胳膊,吐着酒气谆谆教诲,“你啊,不要老想着过去,多珍惜眼前人吧。”
这话他隐隐约约记得在上一回践行酒宴上也和弋之说过,后来弋之也确实和言二过了阵新婚夫妇的蜜月期,可惜好景不长,徐笑就那么突然出现了。
弋之支着脑袋,痛苦道:“可那是我的罪孽……我总得等到罪孽赎清后,才能真正面对言二……”
“你就是胡说八道……”小崂山戳她脑袋,把她戳得差点滚下桌,“人家言二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只在乎你。”
“我知道。”喝多了的人情绪都不稳定,弋之说着说着就冒出哭腔,“你是没见过那时候,你是不知道……徐倾……徐倾他割在我脖子上的这一刀,永远都好不了,这就是我的罪孽……我也想豁达,也想坦荡,可我就是做不到……”
她的眼泪吧嗒落下,接着便呜呜哭着把两千年前徐倾杀她的全过程和小崂山叽里咕噜说了一遍,也不知道说没说对,更不知道小崂山听没听清,反正哭是最要紧的。
让她哭了,她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点。
但也只是那么一点点。
言二端着水杯回来时,就见麻将桌上小崂山和弋之两个人莫名其妙抱头痛哭,一个哭得比一个伤心。
他愕然地左右看看,想上前问问怎么了,又觉得那俩哭得肝肠寸断的酒鬼之间有他不能插足的屏障。
花小莲走到他身后,沉声说:“不用管他,他喝多了就这样。”
言二哭笑不得,“我当然不想管他,我想管的是那一位。”
花小莲哦了一声,“那没办法,等着吧。”
这晚到后来,弋之哭着哭着睡着了,被言二背回车上,安置在驾驶室上的床里,将她载回了家。小崂山则蜷缩在房车过道上,和官长铭首脚相对,互相打起呼噜。
此后,小崂山便被花小莲带走了。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小崂山走后的一个星期,官长铭从事业夭折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带着炽雨,又有弋之做中流砥柱,降妖除魔的营生还是配合花店的经营,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这之中,言二接到了谢晋清打来的电话,谢晋清语音冷淡,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奶奶病危,想让你把弋之带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言二没有马上回应,只拿着手机,静静思考片刻。
谢晋清以为他担心有诈,又说:“她是真的要死了,除了找你们回来送她一程,没其他目的。”
言二在谢家吃过大亏,仍然没回话。
谢晋清不耐烦了,撂下一句爱回不回,直接挂断电话。
言二放下手机,一回身,就见弋之站在自己身后,面上表情,显然已经听清了电话内容。
“回吗?”他问她。
弋之想了想,说:“不知道,你决定。”
“谢晋清强调了要把你带回去。”言二说,“奶奶真正想见的应该是你。”
弋之问:“为什么?”
言二摇头,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这事被官长铭知道后,他托老家父母调查,发现谢老太太是真的病入膏肓了,听说只剩最后一口气,就在等言二。
两天后,谢晋清又给言二打电话,催他回去,并再三保证以礼相待,绝不实施任何流氓行径。
弋之思考良久,让言二答应谢晋清,带她上路。
据说谢老太太病危后就被送回谢家老宅,那老宅位于西南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里县城,坐车的话要翻山越岭一路颠簸,为此谢晋清特地派来谢家的直升机,负责来回接送。
直升机飞跃一片连绵古林后,停在了谢家的停机坪上,下了飞机已经有谢家仆人等在那儿,领着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朱红的大小房门,走过一条又一条晦暗的回廊,最终来到谢老太太的房间。
谢老太太的房间还和她在高尔夫会所卧室里的装饰差不多,简洁明朗,除去必需,别无他物。房间中央靠墙的一张清末床上,谢老太太仰面闭眼躺着,白色的厚被整整齐齐拉高在胸口位置,看上去不像睡着,倒像已经死去。
一进门,弋之便感觉到谢老太太身上过去至阴至煞妖邪不侵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心里明白她是真的时日无多,这才略放下提防的心,也不免唏嘘。
但她想不明白,谢老太太临终,见言二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她也要一起唤回来。
房里除去谢老太太,便只剩下言二和弋之,在无人唤醒的情况下,谢老太太突然睁开眼,像是听谁在耳边说言二和弋之来了。她勉强转过头,歪向床前的两个人,本来就死板板的一张脸更无生气,“你们来了,好久不见。”
言二没有应答,弋之则问:“另外两位奶奶呢?”
谢老太太浑浊的老眼转向她,轻飘飘地说:“她们先我一步去了。”
弋之点头,默然无语,她看向谢老太太内侧床褥间的暗影,知道那里就藏着只黑影巨怪,因为她不能伤谢老太太,这巨怪对她便是无敌的。
弋之在警惕影怪,言二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我带弋之来?你有什么目的?”
他问得直白,谢老太太也答得直白,“我想请弋之帮一个忙。”
言二皱起眉头,拉住弋之的手就要离开这儿。
他很恼火,既讨厌谢家的得寸进尺,更后悔自己把弋之带来,给她添加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弋之正犹豫是走是留,谢老太太突然问:“你们知道我当初听说了谢家的条件,为什么会答应嫁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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