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之这才为难,转头看了眼白布下已经长眠的谢老太太,纠结半晌,长叹一声,“那好,我会圈住她的三魂七魄,等我事成之后,就把她的魂魄和尸首,一起交给你们处置。”
众妖魔鬼怪窃窃私语,都在商量该不该相信弋之。
弋之不再管它们,转身回到遗体前,耐心等待谢老太太的魂魄逸出。
一般来说,人死后三魂七魄会马上离体,然后各自奔赴天地,可谢老太太的灵魂和那只小怪物的灵魂纠缠太久,要剥离,恐怕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她大概也是预料到这些,才无论如何坚持到弋之过来才肯闭眼。
弋之闭眼耐心等了两分钟,言二突然出声,“弋之,你看!”
弋之睁眼,就见几点灵光从谢老太太的天灵盖里飘出,庭院里的妖鬼们见到那几点光芒,立时骚乱,纷纷拥上前欲处之而后快。弋之双臂一拢,那几点灵光从谢老太太身体里飘进她的怀抱,像萤火虫似的飘浮在她臂膀周围。
弋之回头淡淡瞥眼门外群情激愤的妖鬼,妖鬼们立时安静,甚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言二走到弋之身边,轻声问:“那只怪物呢?”
弋之说:“它在灵魂最深处,现在应该快出来了。”
似是为了证明弋之的话,一团发散微光的奇妙黑烟从谢老太太的身体里慢慢穿透出来,在她身体上方凝结成团,形成一块黑润如玉的弧形石头,那石头还在持续挣扎扭动,最后竟然伸出四肢,挣出一个小小的人形模样。
但它始终没有脸,也没具体的身体形态,就像小孩捏出的简陋泥人,随时都会碎掉。
弋之问:“你就是谢奶奶的爱人吗?”
那团黑玉一样的人形来回张望,半晌后讷讷道:“我不知道什么谢奶奶,但我认识她,我本来要娶她,她也想嫁给我。”
它指着灵床上被白布遮盖的谢老太太,声音也像玉石一样,铿锵清脆,是个少年人的嗓音。
弋之点头,知道它确实就是那位重获自由的小怪物,便说:“谢老太太让我转告你,她已经死了,这一世缘尽,谢谢你的相守。”
怪物落在谢老太太头顶,俯身凝望片刻,轻声道:“她确实死了,那么,我也可以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最后一个话音落尽,身上黑光散出万丈金芒,刺得室内外所有人全闭紧眼睛。
除了弋之。
弋之始终睁着眼,静静看向这一切。
等金光散尽,灵堂里恢复如初,言二问弋之,“接下来呢?”
弋之摇头,“没有接下来了。”
她手臂抬起,臂上那几点魂魄尽数回到谢老太太遗体上方,它们盘桓一阵,似在寻找什么出路,又无路可去。
弋之拉住言二的手,带他往门外走,跨过门槛时,言二回了次头,就见谢老太太遗体上,那几点魂魄竟然又凝聚出了谢老太太的灵体,她周身通透,也回头看向言二。
那是言二第一次在她苍老的脸上看到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弋之和言二迎面走进妖鬼群,所有魑魅魍魉忌惮弋之都自动退开,弋之却淡淡说了声:“她是你们的了。”
妖魔鬼怪们迷惘半晌,最后突然明白过来,争先恐后闯进灵堂,伸长它们可怕干枯的爪,抓向灵床上的遗体和灵魂。
言二下意识想回头,却被弋之攥紧手腕。
“别回头。”她神情严肃,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别回头。”
言二便不再回头,穿过庭院的短短一段路,身边全是冲往灵堂的狰狞妖鬼,耳边响起细微的哔啵声,他问弋之,“这是什么声音?”
弋之说:“那是魂魄被撕碎咀嚼的声音。”
等谢晋清带着谢家众人再次回到灵堂,灵床上一片狼藉血污,谢老太太的遗体已经只剩下几片碎裂的骨头和指甲,就连肠子,都被那群妖鬼一寸寸吃干抹净,更别提肌理骨骼皮肤,全被饕餮一空。
那块原本覆盖在谢老太太脸上的白布逶迤在地,上面沾染不少血迹,更显得整个灵堂阴森恐怖,血腥诡疑。
谢家集体大惊失色,纷纷质疑弋之对死者大不敬,更有不明白她底细的人上前就想动粗,言二本不想多做解释,见状直接隔开来人,拉住弋之要走。
谢晋清忙拦住他,劝了两句,又回头对其余人说了谢老太太的遗嘱,并保证弋之和言二的清白。她在谢家威势应该只逊于谢老太太,如今老太太死了,谁的腰包硬,谁就拥有无敌的话语权。
言二本意直接离开,谢晋清却说财产分割有他一份,如果他还想把那些地方的福利院办下去,最好留着别走。
随后言二出席了所谓的家族秘密会议,根据谢老太太遗嘱,她名下财产尽数被瓜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留给言二的。律师公布后受到其余谢家人巨大非议,言二却无动于衷,在争吵中签了字,又委托律师将所有财产变现,全部转赠给他建好的那几家福利院。
他一分钱都未给自己留下。
那些争闹不休的人一时哗然,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盯着他,只有谢晋清从头到尾都在冷笑。
尸体出了这层变故,停灵三日后被送去火化的就只剩下谢老太太的一身寿服和几点零碎尸骨。从火葬场出来,谢晋清想让言二捧骨灰盒,言二拒绝了,只和弋之默默跟在人群后,往山里的谢家祖坟出发。
一切入土仪式都结束后,谢家人各自返回车上休息,言二踟蹰许久,最后走到谢老太太坟前,神色有按捺的茫然。
弋之跟在他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她还可能转世投胎吗?”
“不可能了。”弋之说,“她的魂魄也都被分食干净了,天上地下,以后不可能再有她了。”
“那个丑八怪呢?”
“也死了,算是一了百了。”
言二静静伫立良久,末了,吐出一口虚气,呢喃道:“弋之,我害怕。”
弋之握住他的手,“怕什么?”
言二怅然,“我怕人活百年,时光短暂,有些事总会来不及。”
弋之想了想,握紧他的手,“说出来怕你笑话,我也怕,怕你死我活。”她莞尔一笑,“恨到极点,非争出个你死我活,爱到极致,或许就是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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