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盛唐3:武后-有着可怕信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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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经历了神功元年(697)那闹哄哄的一年,在河北因安抚老百姓立下大功的狄仁杰被武则天任命为鸾台侍郎,并于第二年正式进入宰相班子。

    其实这已经不是狄仁杰第一次拜相,早在六年前,也就是天授二年(691),狄仁杰就曾经入过阁、拜过相,后来因为被来俊臣陷害而入狱。

    这次能够东山再起,完全得益于武则天对他的赏识与信任。武则天曾对狄仁杰说:“我听说,狄爱卿在汝南干得不错。虽然你有能力,但曾经有人向我告发过你,你想知道是谁吗?”

    狄仁杰摇头拒绝道:“陛下如果认为我错了,那么我就改。如果认为我没错,我也不会沾沾自喜,只能说得遇明君圣主,是我狄仁杰一生的幸运。我不想知道是谁诋毁我,是因为我还想将他当作朋友。”

    狄仁杰越是如此,武则天就越是欣赏他的为人。而在狄仁杰看来,专心治政要比与人钩心斗角重要得多。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宽厚之人。面对狄仁杰的磊落人品,武则天的内心也是极为赞赏的。作为帝王,武则天对朝中官员的人品能力心中有数,她一心想起用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的帝国服务;任用酷吏与小人,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

    狄仁杰是并州太原人,和武则天算是半个同乡;他比武则天小六岁,这一年他已经六十七岁。几十年的宦海浮沉,武则天的喜怒无常,同僚之间的过河拆桥,他已经一一领教了,也变得更加麻木。但有一样东西他始终没有放弃,那就是赤诚之心,一颗对大唐帝国的赤诚之心。他必须忍耐,也必须等待机会出现。

    不夸张地说,这时候的狄仁杰已经修炼为一个老成谋国之人,行事沉稳,智慧通达。更让武氏族人感到胆寒的是,狄仁杰是一个怀揣着政治理想上路的人。而他所信奉的政治理想是如此纯粹,那就是去除武派势力,恢复李唐。当然去除武派势力,与暂时拥护武皇并不矛盾。

    狄仁杰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他不光有着极好的辩才,还有着与之相符的容貌。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此人在外形上也很有“男神”的风范。

    狄仁杰就是这样一个内心有着坚定信仰,做事又能圆融通达,算是内方外圆之人。几起几落,他依然能够得到武则天的赏识。这不免会让那些失势的李唐旧臣们感叹,狄公的存在,才是李唐复国的希望所在。

    当时很多人背后对武则天的私生活指指点点,恨不得用唾沫淹死武则天养在控鹤府的那些面首。比如说分管刑部工作的宋璟,就爱跟武则天身边的张氏兄弟过不去,有事没事找个机会将兄弟二人找来审讯一通,借此打压他们的气焰。

    还有那个劝武则天杀掉来俊臣的宰相王及善,他也劝武则天不要因为沉溺于男色,让自己明君圣主的形象受损。

    与他们相比,狄仁杰则要温柔得多,他无视武则天在生活上所表现出来的淫靡之风。在狄仁杰看来,作为君主的武则天养两个男宠与她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并没有必然联系,用不着上纲上线,动不动就往君臣失序上面靠,这种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虽然狄仁杰没有指责过武则天的私生活,也没有与武氏族人斗得天昏地暗,但这不代表诸武就能轻易放过他。武则天越是重视狄仁杰,就越让武氏族人感到不安。

    诸武显然已经意识到,风头太劲的狄仁杰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全面接手皇权的最大障碍。当初狄仁杰被来俊臣陷害入狱,武承嗣就在背后暗暗使劲。起因是当初李唐皇室起兵讨武兵败,狄仁杰为了营救因屠城被无辜杀戮的越州百姓,站出来阻拦,也因此开罪了武承嗣。

    后来狄仁杰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又从死牢里把自己捞了出来,才算躲过一劫。这样的困境对方都能逃脱,武承嗣干脆自己跳出来奏请诛杀狄仁杰。狄仁杰不死,他的心就不死。狄仁杰不死,他的帝王梦就会死。

    奏章一次次地递上去,又一次次地被武则天驳回。如此反复折腾,他还是不死心,又指使一个叫霍献可的低级官员,用脑袋撞击玉阶来要挟武则天杀狄仁杰。可无论如何,武则天还是无意取狄仁杰的性命。

    狄仁杰复位之后并没有去找武承嗣算账,他无意与对方做过多的纠缠,他要的是武则天的信任与支持,要的是用自己的政治观点去影响武则天。唯有如此,李唐复国才有希望。

    史料中的狄仁杰“好面引廷争,太后每屈意从之”。凭借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辩才,狄仁杰喜欢在朝堂之上与政见不同的武派人士展开对弈,而武则天总是会被其感染与说服。

    那时候上朝,如果皇帝开明,鼓励大开言路,那么大臣们上朝就好像是去参加辩论赛。正反双方各执一词,尤其是那些以辩论起家的御史,更是将朝堂视为锻炼口才的绝佳场所。他们动不动就在朝堂之上吵架抬杠,争得脸红脖子粗,脾气暴躁者恨不得卷袖子伸胳膊冲上去掐架。

    有着坚定政治信仰的狄仁杰也不例外,只要认为是不妥之处,他就会挺身而出,常常让武则天无法罢朝。他的谏言思辨性极强,让武则天也深受感染,最后只好以妥协收场。

    在武则天面前都敢据理力争,更不要说在那些官员面前。有一件事可以让我们对狄仁杰的性格有着更为全面的了解。

    当时王及善和豆卢钦望刚刚被提拔到宰相岗位,算是狄仁杰的顶头上司。通常情况下新官上任要说几句客套话,二人也虚伪地客套了两句。王及善说:“我们都身无长处,只因武皇错爱,同僚们给三分薄面,才让我们当上了这个宰相。其实我们还是才疏学浅,需要自我修行的地方还有很多。”

    王及善的话刚说完,狄仁杰就接了过去。他说:“二位大人真是谦虚了,我看你们玩长行(打麻将等赌博游戏)就很有一套,怎么能说自己身无长处呢?其实王大人不该称为右相,应该称为有相才对。”

    慢半拍的王及善还没反应过来,疑惑不解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狄仁杰手捋长髯,微微一笑道:“难道博学多才的王大人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那些聪明有才华之人,不如生来命好的。看二位大人面相如此之好,应该也是有相之人!”

    面对狄仁杰的咄咄逼人,王及善和豆卢钦望只有尴尬地赔笑。尤其对于王及善,不知是何原因,经常被狄仁杰嘲讽取笑。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王及善并不记仇,有时候还配合着自我嘲讽一番。原因何在,只能说他是折服于狄仁杰的人格魅力吧。

    由此可见,我们在电视剧里见到的那个长相憨厚、笑起来像个面团似的狄仁杰,和史料里的狄仁杰有着很大的区别。如果用白描手法勾勒狄仁杰,狄仁杰是一个直率而富有幽默感,而又相貌不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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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对狄仁杰寄予厚望。她之所以信任狄仁杰,就是希望狄仁杰能够巩固自己的江山,为武周朝建功立业。在狄仁杰拜相的前一天,武则天特地赐他一袭紫袍。

    紫袍上面绣着十二个金字“敷政术,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也就是让他将来能够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登上相位,做相臣的表率,百官之首。

    据说这十二个字是武则天亲自绣上去的,狄仁杰的荣耀可见一斑。估计连高宗皇帝的龙袍,武则天都没亲自动手绣过,可见狄仁杰在武则天心目中的分量。连武则天都拿狄仁杰当个掌心宝,其他人也只有流着口水羡慕的份儿。很多同级别官员都尊称狄仁杰为“国老”而不直呼其名。

    对于狄仁杰来说,这些身外的浮名只是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所做的前期铺垫。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太子的归属,谁将成为武则天的接班人。

    圣历元年(698),武则天七十五岁。随着年岁老去,武则天不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感到的极度疲倦和懈怠,而这种从未有过的疲倦感让她变得愈发沉默。几十年敢作敢为的豪气正在从武则天的身上一点点地剥离,同时也缺少了之前的敏感,似乎对人对事越来越无所谓,甚至有些麻木。

    在朝臣们眼里,武则天这两年变得更接近于一个慈祥的老人,虽然威严犹在,但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

    武则天越来越热衷于一些祭祀活动,以前泰山、嵩山封禅的祭祀、洛水授图的祭祀,她是以一种兴奋昂扬的姿态展现于世人面前,犹如从天而降的女神,笼罩于森严肃穆的光芒之中。然而,如今的祭祀中,朝臣们只能看到女皇在神像佛龛前双手合十的虔诚,一个动作迟缓、脚步踉跄的老妇人。

    一夜之间老去的武则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些朝中大臣,到底谁才是皇位的接班人?

    武则天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件事,而朝臣们也没有催问不休。不管是武氏宗族的支持派,还是心系李唐的老臣,他们由先前的争斗慢慢转变为同情,同情一个老人守着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财富却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接班人。

    先前的争斗仍在明里暗里地以各种形式进行着,但是在继嗣问题上能够在武则天面前说上话的大臣,也只有狄仁杰。其他人只能观望,大家都在等待着破局的那一刻。

    李唐老臣们好像并不着急,反倒是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些武家子弟们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看着武则天一天天地老去,无奈地看着她与李唐老臣们的关系一天天趋于融洽。

    帝国的中枢权力由狄仁杰、娄师德、王及善、杜景俭、姚崇、魏元忠等人把持,这些人都是稳重忠直的李唐老臣。武则天虽然偶尔也会让武承嗣、武三思担任宰相,可始终没有将帝国最重要的权柄交于他们手中。

    武则天到底是想让武周延嗣,自己做个开国皇帝,还是要把皇位再让给李唐?无人知晓女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无人知晓,却让每个人都在猜测。

    迟迟未定的太子之位,由此成为武李派系之争的焦点。

    对于武承嗣、武三思等武家子弟来说,夜长梦多,越拖对他们越不利。为了取得武则天身边人的支持,以武承嗣、武三思为首的武则天娘家人整天就守在张易之哥俩的家里,争着牵马服侍,大献殷勤,口口声声称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当然武家人的理由是“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大周的江山不能一代而亡”。自古以来就没有天子任命异姓作为继承人的,大周朝不能一代而结,纵然不能传至千秋万世,至少也要传个百八十年。

    两股势力的政治交锋,让武则天一时也陷入了两难境地。她在这场政治拉锯战中也失去了主张,到底是立娘家人还是该立自己的亲生儿子?

    狄仁杰也看出了武则天内心的纠结,多次利用与其单独交流的机会将话题往这方面引。

    李昭德活着的时候,让武承嗣的太子梦打了水漂。现在李昭德死了,狄仁杰又义无反顾地继承其衣钵。在立储这件事上,狄仁杰严防死守,不会给对手任何绝地反击的机会。

    面对满朝文武百官,武则天好像只对狄仁杰抱有一种持续的好感。狄仁杰风趣幽默,举止沉静,处变不惊。他在谈论国家大事时,也时常能让武则天发出爽朗的笑声。

    某日,武则天召狄仁杰进宫,告诉他:“狄爱卿,朕昨天晚上几次梦见跟人玩双陆(一种赌博游戏)都不能取胜,这是怎么回事呢?”

    狄仁杰是个机会主义者,他不会浪费任何一次机会,浪费机会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就意味着失败与死亡。狄仁杰淡淡一笑说:“双陆不胜,我想肯定是因为宫中无子。这是上天在向陛下发出警示,太子之位如果闲置太久肯定会生变的。”

    武则天盯着狄仁杰的眼睛,想要从中发现一丝破绽,但她终究一无所获。对于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人来说,时间或许是他唯一的制胜法宝。

    狄仁杰没有回避武则天那充满忧患色彩的眼神,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女人内心的城池已经在慢慢地沦陷。而狄仁杰这时候需要做的,就是帮助她找到一个可以继续陷落的理由。

    狄仁杰的理由很简单,这个理由也同样是让天下归心的理由。

    念及于此,狄仁杰缓缓地说道:“文皇帝(李世民谥号文)九死一生、浴血奋战才平定天下,把江山传给子孙。大帝(指李治)又把两个儿子(指李显和李旦)托付给陛下。现在陛下想把江山传到别人的手里,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况且姑侄之间、母子之间哪个更亲?陛下如果立皇子为继承人,离开人世后牌位将会被送到太庙跟先帝一起接受祭祀,直到永远;如果立侄子为继承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从来没听说过侄子把姑姑的牌位放在太庙里祭祀的。”

    狄仁杰这一番话,正切中了武则天的心事。虽然心事被戳破,但武则天并没有轻易屈服。

    武则天说:“这是朕的家事,我心中自有决断,爱卿又岂能预料得到?”言下之意,让狄仁杰不要再来干预皇家内部的事。

    狄仁杰淡淡一笑,说道:“作为君王应该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还有什么事不是陛下的家务事?!陛下不是经常教导我们说,皇帝是头脑,大臣是手脚,所以君臣应该是一个统一体。何况我还处在宰相的位置上,我没有不过问这件事(立太子)的理由。”

    对于狄仁杰来说,这能算是多管闲事吗?自己的半生奋斗,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场闲事?当然不是。狄仁杰明白,自己的政治理想能否实现,就在此一搏,为了李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自己心中如火焰一般不熄的复国理想,他决定豁出去了。

    武则天一时被说得无言以对,直气得浑身发抖。

    一天晚上,武则天再次将狄仁杰召入宫中议事。她略显神秘地告诉狄仁杰:“朕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只巨大的鹦鹉在御花园中振翅高飞,它羽毛艳丽,叫声清亮。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鹦鹉,便站在回廊下久久观望。不料,时隔不久,这只鹦鹉的羽翅突然为大风所折,扑然坠地……”

    狄仁杰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他的内心有着隐隐的喜悦。他明白,武则天对他说出这番话,应该意有所指。

    此时的武则天心中应该有了取舍,不然她不会三番五次设一个套,然后自己再往里跳。就算没下定最后的决心,她的内心也是纠结万分的。武则天这种不安的状态,当然逃不过狄仁杰那双能够穿透事物本质的眼睛。

    狄仁杰虽然没有将心中的想法如实相告,但还是决定借着这个梦境来说服武则天。他说:“以臣之见,此梦意味深长,鹉者武也,鹦鹉显然就是陛下的化身,两翅即为陛下的两个儿子。现在庐陵王已被废贬在外,皇嗣旦又遭禁于内,故而有折翼之象。倘若陛下能重新任用他们,鹦鹉必能复振于天空,翱翔高飞……”

    作为帝国官场上的老油条,狄仁杰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次机会。他翻来覆去,最后的落脚点总是能够回到还政于李唐的立场上去。

    关于太子的争论,悄悄而来,又悄悄隐去。武则天的梦,不曾得到圆满的答复,但是,她也不愿再继续这么没完没了地探索下去了。此时的她早已明白,但凡牵涉到政治,再没完没了地深究下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堪。

    此时的朝堂内外却因她的一梦而产生若干流言,有的说女皇帝将要疏远诸武,有的说诸武可能会再度联手铲除李唐残剩的势力。所谓李唐的残余力量,自然是指已改姓武的皇嗣李旦和庐陵王李显。

    其实在武则天的内心深处,她根本瞧不上自己娘家那几个子侄。既然如此,她又怎能放心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帝国交与他们去经营,他们压根就不具备皇家子嗣的资格。

    如果武承嗣真的坐上了武周皇帝的宝座,以她对这个侄子的了解,他是不会对她这个姑母心生感激之情的。毕竟他的父亲当年是被自己杀掉的,几个孩子也曾经被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果将来他当上皇帝,她这个先皇就别想进太庙了。

    “如果立侄儿为储君,为了稳定政权,他们肯定会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包括自己仅存的两个儿子。到时候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将会一个不剩。就算为了大周她愿意做出断子绝孙的牺牲,那么武周就真的能维持下去吗?”念及于此,武则天不由一声长叹。

    一声喟叹也让狄仁杰感慨万千,这个老妇人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迅速地衰老了。

    以前,她仅仅只是看上去像一个老太婆,而如今,她真的是年老体衰了,皮肤粗松,褶皱越来越多。尽管如此,她身上所表现出的非凡的悟性、智慧和预见力仍然让朝中那些男性官员们为之汗颜。

    3

    大周君位继承权争夺问题虽然是因为诸多因素发展出的一种现状,连武则天本人也始料未及,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集中于武则天与她的那些子女、侄子、所养的面首(情夫)之间交缠的感情与利害判断上。

    对于善用权术的武则天而言,她知道侄子们帮她代唐而立,掌握政权,除了图的是荣华富贵之外,最主要的是希望能够获得大周王朝的继承权。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那就是他们的父亲叔伯当年与武则天母女之间结下的宿怨,武则天又岂能忘怀而不加提防。所以纵然让武氏子弟拜相,也是这边刚拜那边就罢了,不让他们久握实权。

    另外,纵使武则天有令儿子从母姓、大力提高母权、改善帝国的妇女地位等措施,但她却绝非女性主义者或女权主义者。因为她只是个为个人争取权力和享受权力的人,此外即使连亲生女儿太平公主也不能轻易分享,也无意培养她为继承人。

    身为女皇的武则天虽然严惩儿子,甚至不惜剥夺他们的人身自由和生命,但是她毕竟仍深受古代以男性为中心的宗法意识观念影响,认同母子之情是天伦,儿子是继承香火者,是使她死后有血食的人,非姑侄关系所能比。

    武则天的内心想法,正在被李昭德、狄仁杰、吉顼等人所洞悉和掌握,因此他们才能说动武则天解放和重立太子。只是这种话由被她敬重或信任的朝臣们提出,效果远不及由被她宠爱的“二张”等面首们提出来得更好。凡人往往逃不开情欲二字,敬重又哪里能够比得上宠爱来得亲密。

    李哲(即李显)这时候改名武哲,寻奉敕改从母姓,这样就使武氏大家庭增添了一个重要人物。对那些武氏子弟而言,虽然与君位继承权擦肩而过,但是政治势力还在,他们与他表面上是一家,其实却分属两系,甚至可能对姑母有“以异性为皇嗣”之怨。

    如何化解王室一家两系的矛盾,避免未来两系子弟的冲突?武则天思虑良久,决定以调和的方式来化解。她于圣历二年(699)七月,召集李哲(即李显)、李旦、太平公主与武三思、武攸宁等,在明堂立誓文昭告于天地,铭之于入铁券,藏于史馆。

    有御医私下议论,武则天的老年综合征越来越严重,最明显的是她的腿脚越来越不利索。她越来越不愿意参加活动,怕老胳膊老腿碰着磕着。她的活动时间,大部分都是沉浸于张氏兄弟的美色之中。对武则天来说,何以解忧,唯有“二张”。

    这就使得“二张”这两个原本安分守己专心侍奉皇帝的男妾,也被卷入到了这场波诡云谲的夺嫡之战中,并由此成为各方势力竞相争夺的中心。自古以来,皇帝枕畔之人吹起的枕头风都要强过朝堂上大臣们掀起的谏议。

    武则天一直没让这两个小情人参与朝政,主要是有薛怀义的前车之鉴。她只是让“二张”担任一些清贵散官,后又特置控鹤府,以张易之为控鹤府监,张昌宗、吉顼、李迥秀等人大部分都是武则天宠幸之人,其中也有一些文学之士掺杂其中。

    “二张”成为武则天舒缓神经、抗衰延老的心灵鸡汤。他们堂而皇之地在群臣面前抛头露面,毫无遮掩。凡内殿有什么酒场和娱乐活动,武则天左手拉着大张,右手拽着小张,屁股后面还跟着武承嗣一帮子侄。

    诸武也清楚“二张”在武则天心中的分量,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巴结讨好他们。甚至放低身价为他们牵马执鞭,他们希望“二张”能够在关键时刻站在自己这一边,吹吹枕头风,美言几句。

    “二张”与薛怀义不同,薛怀义来自于江湖草莽,身上有着浓重的流氓习气,敢作敢为,行事百无禁忌。“二张”算是宰相族孙,身上有着贵族血统,相较而言,并无小人得志的狂妄之态,行事比较低调含蓄,安分守己地陪在武则天身边。

    拥李派的大臣们意识到“二张”的重要性,武派人士也同样认识到这一点。于是,一场争夺“二张”兄弟的权力斗争在朝堂内外愈演愈烈。这场斗争,实质上是储位争夺战的一部分。如果“二张”受武承嗣等人影响,那么此后的历史将有可能被改写。

    所幸的是,这时候有一个能言善辩之人,从武派中游离出来,站到了李唐派一方,这个人便是吉顼。他在将“二张”拉到李唐派这一边的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吉顼立场的转变,是由于他已经意识到在两派斗争中武派已处于劣势,政权早晚会重新回到李唐皇室手中。他把这个判断向“二张”透露,并劝他们根据大趋势来制定自己的行动方向。营州之乱将武氏族人的无能彻底暴露于人前,武则天每次派遣一名武家子弟上阵,都希望能够挽回一些颜面。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只会换来更大的耻辱。

    吉顼不算是十足的坏人,但也算不上是一个正人君子。《旧唐书》更是将其列入《酷吏传》中,主要是因为他在刘思礼一案中的表现。

    吉顼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虽然起步很晚,也就是在神功元年(697)才算真正得到起用。但他的工作效率却很惊人,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在权力场上风生水起,成为武则天身边的大红人。他在赢得了武则天信任的基础上,与她的两大情人“二张”也打得火热。

    吉顼心里像明镜似的,武懿宗和武三思想当太子,只能是白日做梦,李唐复辟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武则天看似还在犹豫,其实内心已经有了定数,虽然很无奈,但是没办法。

    一次,吉顼与“二张”喝闲酒,三个人喝着喝着,吉顼先停杯了。他看着眼前已有七分醉意的“二张”,醉颜酡红美如莲花。吉顼盯着两人看了半天,满脸尽显关切焦虑之色。

    “二张”见吉顼停杯,且面露忧愁之色,忙问其故。吉顼长叹一声说道:“你们兄弟二人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朝中很多的大臣早就恨得牙痒痒。如今皇上已是老迈之躯,等到百年之后,你们何以自保?”

    此言一出,正中“二张”的痛处,或许是体内的酒精在这时候起了作用,二人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惹人怜爱。

    吉顼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心中暗喜,说道:“眼下大家都想让李唐复辟,然而庐陵王在房州,皇嗣又在关押期间,社稷必须要有所托之人。皇上根本看不上武氏诸王,二位何不劝皇上立庐陵王,将来也有个好的归宿。”

    吉顼的这番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张氏兄弟将其作为他们的保命符。于是在一个他们自认为合适的机会,向武则天提出召回庐陵王的建议。

    极少在武则天面前非议朝政的张氏兄弟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让武则天吃惊不小。好像手里一直把玩的木偶,突然间开口说了话。警觉的武则天很快意识到,二人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追问之下,“二张”道出了幕后之人是吉顼。

    武则天召来吉顼当面质询,吉顼没做任何隐瞒,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吉顼这番话并没有多少创新之处,武则天也知道,那些李唐旧臣内心也都是这么想的。不同的是,大部分人为了自保,装聋作哑。不过这样的话从吉顼口中说出,武则天还是感到惊讶的。她认为酷吏出身的吉顼,为人刻毒敢言,不应该期盼李唐复国。

    吉顼的这些想法,狄仁杰在武则天面前已经反复强调过了。无非是武家人难当大任;只有你那两个儿子,才能继承你的意愿,是天下人心所向。吉顼的表现虽然令武则天较为失望,可她并没有愤怒。

    武则天也知道,很多现实的问题已经到了无法回避的时候。她有着深深的疲惫,曾经以为这天下地盘是自己的,天下的臣民也是自己的,可以由着性情来。可今日的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手中沙,看上去握得很紧,不知什么时候却已变得空空如也。

    此时,狄仁杰等朝中重臣虽然不知其中原委,却一再向女皇动之以母子之情,提议召回庐陵王。在迎还李显这件事上,“二张”应居首要之功,而狄仁杰等大臣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召回庐陵王是李唐复国之路上的关键一步,表明局势在向着有利于李唐的方向发展。狄仁杰等大臣也不敢催她,怕欲速则不达,引发武则天的反感有可能会把事情办得更糟。

    这时候,李显的治国才能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存在就是起到一面旗帜的作用,巩固其地位的每一个举动都被视作在为李唐复国铺路。

    在狄仁杰、吉顼等人的一再提议之下,武则天也只有徒唤无奈。

    十几年来,她广施官爵,减免赋役,神道立国,薄待儒术,为收买天下人心做出了诸多努力,最终还是敌不过“李唐皇族”这四个字!

    既然已确定李唐复国,武则天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去调和武、李之间的矛盾,确保武姓在李唐政权下也能享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利。在李显太子身份确立之后,武家子弟也能被委以重任,安排到重要岗位。

    神功二年(698)三月的一个黄昏,一队落满风尘的车马悄然通过洛阳城门,所有车窗紧闭,帷幔低垂,即使是守门的卫兵也不知道,是放逐多年的庐陵王一家奉诏回京了。

    据说庐陵王李显接到回京诏敕时面色惨白,他怀疑回京之路就是母亲为自己安排的一条死亡之路,及至后来见到阔别多年的母亲,她的白发、她的微笑和声音告诉他,回宫并非就是死路,母亲已经垂垂老矣,母亲正在为皇嗣人选左右为难,她那灭亲杀子的故事或许只是遥远得近乎失去真相的往事。

    这一天与往日并无不同,狄仁杰正在家里闭目养神。心忧朝政的他难得有如此放松的时刻,也就在此时,宫里来人传话,武皇找他过去有事商量。狄仁杰梳洗一番,换上官服,就急急忙忙地往宫里赶。狄仁杰赶到的时候,武则天已经端坐良久。

    武则天看着眼前的老伙计,两个人像老朋友似的唠了起来。他们说到了孩子,两个人的话题最后落在了庐陵王身上。狄仁杰的情绪依然很激动,慷慨陈词。武则天没有打断他的话,也跟着长吁短叹。

    武则天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爱卿说得对,到了该召回庐陵王择定皇嗣的时候了。”

    这话如雷贯耳,狄仁杰震惊地抬起头。武则天微笑地看着他,说道:“既然你那么思念庐陵王,那我把他还给你。”

    身后的帷帐徐徐拉开,出现一个四十来岁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这不是他记忆中的人,却有张似曾相识的脸,那眉眼,那轮廓……

    长久的期冀乍现于眼前,原来梦想是可以成为现实的。这一瞬间狄仁杰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老泪纵横,他跪倒在玉阶之上,激动得无以言表。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狄仁杰和李唐旧臣们朝思暮想几十年的庐陵王,大唐昙花一现的中宗皇帝。

    狄仁杰向李显深深顿首下拜,半天没有起身。武则天喟然长叹,命李显拜谢国老。当李显惶然抬头的那一刻,武则天看见了庐陵王李显花白的头发和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以前眼里还留存的少年人的傲气,也已全然变成了中年人的畏缩。

    这是她的第三个儿子,如今连他都这么老了。武则天的面容上显现出恍惚的神情,二十年的血雨腥风在她眼前一掠而过。那是何等须臾之间的事啊,嗣圣宫变她将李显从皇位上赶下去的那一幕犹在眼前,时间快得像一把锋利的刀。

    李显是秘密回京的。武则天托言他身体有病,派人将他一家接回神都,沿途秘密封锁消息,甚至连李显本人都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祸。他一度吓得想要自杀,幸好有妻子韦妃给他打气鼓劲。一个连死亡都经历过的人,难道还怕活着吗?

    狄仁杰听罢前因后果,感觉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故君回到京都,到现在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怕就怕外界不知真假引发猜测与议论。”

    武则天疲倦地微笑着,既然已召回了庐陵王,不妨将这份人情做到底。命庐陵王出居龙门,百官列队相迎,隆重地昭告天下。一时间,群情振奋,大有暗夜穷尽黎明降临的豁然之感。

    九月,武则天册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原来的太子李旦则恢复相王之称。在册立太子的大典上,文武百官看见了那个在大唐时代昙花一现的中宗皇帝,他不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轻浮愚蠢的年轻皇帝,现在的他看上去是一个神情略显呆滞,身材也略显肥胖的四十三岁的中年男人。当四十三岁的李显在钟乐声中接受太子之冠时,朝臣们仿佛看见了这二十年的血雨腥风从自己的眼前一掠而过。

    为了让侄子武承嗣和太子李显搞好关系,武则天特敕武承嗣为太子少保。李显虽然重新做了太子,但武则天仍然把他当成了一个摆设,不让他临朝视事,也不准他跨出东宫一步。而李显也没有去争取太子的权力,十四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李显因一言而痛失宝位,如今的他又怎能不吸取教训?对李显来说,自保要比做太子来得更为重要。

    北部边疆,突厥人并没有因庐陵王李显的复位而自动退兵,他们仍攻城略地,劫掠男女。

    闻鼙鼓而思良将,有人在这时候向武则天推荐了蓝田县令薛讷。薛讷是“三箭定天山”的名将薛仁贵之子。身为将门虎子,薛讷受到了武则天的器重,由一介县令擢升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

    薛讷走马上任之际,特地向武则天拜别辞行。在这次君臣会晤中,双方交流了用兵方略。武则天说:“默啜打着匡扶庐陵王的旗号,犯我疆土。如今庐陵王已然复位,他为何还是步步紧逼。”

    薛讷认为,如果让皇太子李显来当河北道元帅,那么突厥将会不战而败。经过一番试探,薛讷见武则天已经动了让太子李显复出的心思,便不再多言,叩头而去。第二天早朝,内史、宰相王及善奏道:“太子虽立,然深居东宫,外议汹汹,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

    狄仁杰认为,太子刚刚回京,只可遥领元帅一职,不可亲自上前线杀敌。为替武则天解忧,狄仁杰主动请缨为副元帅,领兵抗击突厥。

    武则天甚为欢欣,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以右丞宋元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天官侍郎吉顼为监军使。另外,又从扬州、豫州调三万人马,归狄仁杰节制。

    第二天,以太子李显为河北道领兵大元帅的诏令一出,各个募兵站果然报名从军者非常踊跃,不到三天的时间,竟有五万余人应募参军。

    闻听此事,武则天不由感叹:“前次吉顼募军,一个多月招募不足千人;等到太子李显来当这个大元帅,三天时间不到,人数就已经超过五万。难道真是太子李显的本领比吉顼高明吗?朕看未必,只不过是因为太子的身份过于特殊而已。”

    李显的前天子身份还是很有效果的,可见人心思唐。默啜得知太子李显要任职河北道元帅的消息后,忙下令将所占的赵、定、恒、易等州抄掠一空,携财帛亿万、子民羊马返还漠北。狄仁杰领十万兵马,也没有追上。

    突厥撤退前,将已经投靠突厥的阎知微放回。已经被定性为叛国者的阎知微被官军擒至京都。武则天最痛恨叛逃之人,于天津桥南将阎知微凌迟处死。

    班师回朝之日,庆功御宴绝不可少。百余张桌子,一半坐着征边的功臣,一半坐着文武百官。女皇则高高在上,独享一桌。两旁一边坐着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及太平公主等人,另一边坐着武承嗣、武三思等。

    在这次庆功宴上,武则天赐太子李显姓武氏,大赦天下;以皇嗣李旦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同时恩准禁锢多年的太子、相王诸子出阁,恢复人身自由。

    武则天确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也就等于确立了她身后的皇位继承关系,这让武氏宗族的人大失所望,可是他们又心有不甘。武则天毕竟是大周皇帝,只要她一天不将皇位传于太子,武周朝就还是武氏的。

    几十年的斗争习惯,让武则天对权力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她不敢,也不能将权力拱手相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一天,就要牢牢地抓住自己用九死一生换来的权力之柄。为了预防不测,武则天将京都周围的驻兵交给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统领,而禁中兵权,则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

    边境的纷扰不宁对武则天来说只是暂时的,无法真正动摇帝国的根基。而朝中的大势,她始终不曾放手。她对罢黜贬走十几年的庐陵王和他的那些近戚还不能做到完全信任。她知道,他们中有人恨自己,恨得牙痒痒。相比较而言,武则天更为看重的是那些宰相们。

    战争平息后,武则天派遣武懿宗、娄师德、狄仁杰分别在黄河以北各地安抚百姓。河内王武懿宗打仗不行,安抚百姓却很有一套。

    那些被契丹军队胁迫带走的大唐子民以为战争结束了,可以重新回到安宁的生活状态,可迎接他们的不是亲人的笑脸,却是冰冷的刀锋。武懿宗把他们全部当作内奸叛徒,将其剖腹取胆,手段极其残忍。一时间,黄河以北的老百姓把河内王武懿宗跟杀人狂魔契丹将领何阿小相提并论,说“唯此两何,杀人最多”。噩梦还没醒来,武懿宗又向武则天提出了一个更为变态的建议,把黄河以北投靠契丹的老百姓全部灭族。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此人是左拾遗王求礼。当年武则天要把薛怀义弄进宫里修建明堂,王求礼上书要将其净身后再进宫,免得祸乱宫闱。

    在王求礼的事迹材料里,还有这么一件事,能让我们清楚地认识到他的为人。

    武周与吐蕃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朝廷军费开支很大。当时担任内史的豆卢钦望就出了一个主意,要求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个人捐出两个月的薪俸作为军费。

    结果惹得王求礼直接找到豆卢钦望当面质问:“你的薪水高,捐两个月的薪水当然不会影响生活;我们低级别官员就那一点薪资,还要养家糊口,都捐了,难道让全家老小去喝西北风啊!?”

    后来这件事传至武则天的耳中,也就不了了之了。通过这件事,打响了王求礼敢于谏言的名声。

    武懿宗放着契丹军队不打,反而将刀锋指向自家的老百姓。这让王求礼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来说:“这些投靠契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贫民,他们打不过契丹军队,为了活命才被迫跟随契丹,根本没有反叛的想法。武懿宗率领数十万大军是去打仗还是组团旅游?没见着敌人的影子,自己先跑得没影。现在又把责任全推到老百姓身上,他这是不忠的行为,请把武懿宗杀了向那些屈死的百姓谢罪!”

    武懿宗被驳得哑口无言。司刑卿杜景俭也上奏,认为那些人是被胁迫的,请求武则天不要再追究下去。在王求礼和杜景俭的力谏下,武则天最终没有采纳武懿宗非人道的想法,刚刚结束被契丹蹂躏的百姓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平定契丹后,武则天将武承嗣和武三思同日拜相,但仅仅九天之后又将他们双双罢免。由此可见武则天此时的内心是非常矛盾不安的,她既想扶持武家子弟,又觉得他们难以成气候。

    4

    神功元年(697),武则天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官员安置问题永远是执政者的大问题。这次人事调整稳定了帝国朝纲,是让武周化为李唐的一个重要节点。

    武则天执政后期的宰相是狄仁杰、娄师德、王及善、姚崇、苏味道、李峤、陆元芳、魏元忠、吉顼,也有武家族人武三思、武攸宁。在这些人中,狄仁杰是武则天最为倚重的首辅之臣。

    武则天执政时期,帝国的宰相班子阵容强大,人数之多也是历朝历代所罕见的。武则天就是用众多的宰相组成中枢,使权力不能过分集中,让他们互相制约。出了问题,她罢免几个宰相并不会影响朝中大局,而且马上可以从同平章事的准宰相中补充进来,让现任的宰相也有生存的竞争压力。

    在武则天执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曾经换过几拨宰相,一拨遭到清除,另一拨就会紧跟而上。这种前赴后继式的用人机制,使得帝国朝政始终处于正常运转的状态。

    武则天后期的宰相班子相对稳定,由于大规模的政治斗争已经趋于平静,这些宰相经过了许多政治风浪,都受过一定考验,轻易不会发生重大变故。武则天对自己所任用的宰相非常了解,使用起来也比较得心应手。其中,狄仁杰经过反复“考核”,成为武则天眼中最值得信任的权臣。

    狄仁杰是一个出将入相、定夺大事之人,从而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也同样得到了武则天的尊重。武则天后来口口声声叫他“国老”,这在朝臣们中间也是从未有过的恩宠。

    第二位受武则天尊重的是娄师德,此人出任门下省最高长官纳言(即侍中)。娄师德做事极为稳妥,有着丰富的行政、军事和屯田经验。知人善任的武则天委任他为陇右诸军大使,边境线上即使有再大的险风恶浪,也动摇不了娄师德一步。

    在武则天执政时期,娄师德已经在帝国的官场上打拼了三十年。由于他器量超人,虽历经酷吏横行,冤狱屡兴,政治风浪翻滚,却从未被动过一丝一毫。他游走于朝堂与军中,表现得游刃有余,功名和身份地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或许正因为如此,娄师德虽然已是古稀之年,武则天还是要将朝中和军中的重任托付于他。

    除了信任并重用这些已进入人生暮年的老臣,武则天还不断地为帝国官场补充新鲜血液。比如在平定契丹及来俊臣一案中有上佳表现的姚崇(后来的开元名相姚崇)被破格提拔为夏官侍郎,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姚崇头脑清晰,办事周密,是一位难得的和平宰相。

    另一位宰相苏味道则又是另一种做事风格,他办事不大讲原则,表面看起来温顺老实,有“苏模棱”之称,但他很有处理朝政的经验。

    武则天对他们的性格特质还是非常了解的,尤其在政治斗争激烈之时,这样的宰相不能或缺,他们是缓冲激浪的砝码和铁锚。

    同时武则天还将武氏子弟纳入到了宰相的群体中,这么安排既可以及时得到朝中信息,牵制其他宰相;但同时又不使之控制朝政,让他们肆意妄为。

    吉顼是武则天的心腹之臣,他对武则天是绝对的忠诚,但同时,这个人又不失才干与谋略。

    王及善是一个忠诚正直的宰相,在朝堂之上,他敢于直言劝谏。他曾经在武则天设的宫廷宴席上,站出来大肆抨击武则天不顾君王形象,宠爱张氏兄弟,惹得武则天很不高兴。武则天就对他说:“爱卿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再来参加宫廷宴席,你只要去干一些检校阁中之事就可以了。”

    性情耿直的王及善怎能受得了女皇的如此羞辱?一气之下,索性躺在家中养病,整整一个多月都没有上朝。武则天知道此人能力强,脾气大,你越是哄着他、宠着他,他越是不拿你当回事,便索性置之不理,实行冷处理。

    武则天这么不管不问,更让王及善难以接受。他叹息说:“中书令可以一日不见天子吗?”

    失望之余,王及善上书乞请还乡,蛤三次上书都没有得到允许。武则天不仅没有同意他退隐回乡,反而让他担任文昌左相,职级得到了提升。

    魏元忠算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宰相,他在政坛也是几起几落。圣历初年讨伐突厥默啜时,狄仁杰从河北副帅任上被调入京师,武则天又将魏元忠任命为萧关道大总管,代替狄仁杰之位。默啜没能在他手中讨得半点便宜,只好再度遣使求婚,送回武廷秀。

    陆元方则是一个公私分明、极为严谨的官员。武则天知道他的秉性,每遇机密要事,总是会征求他的意见,而陆元方从未有半点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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