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心安-突遇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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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叫林安生,还住在那个破败的学校家属院。家属院看门的老太太因为股骨头坏死走路一拐一拐地不灵便,但说话却特利索,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啊,可能有享不了的福,但没有受不了的罪。”

    那时候她还小,怎么也想不明白,享福多好啊,怎么还会有享不了的福呢。可现在想起来,不信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话不是没道理的。因为老太太那句话简直就是她这半辈子最精准的总结,或者说又更像是预言,连她下半辈子的轨迹都给勾勒好了。

    外面天有些阴。到了下班时间,大家像是被弹弓惊起的鸟,也就半分钟就跑没了影。对面桌子的小邓收起包也要走,安生看了他一眼:“拿伞了吗?”

    “天气预报说没有雨的。这三天都是晴天。”小邓拍拍包,非常感谢这个平日里太过安静的姐姐的好意,“只是天有些阴了。”

    “你还是带着吧。”安生笑道,“我感觉不出三个小时,必然有雨。”

    小邓又当她是开玩笑:“这老天爷还给你打电话了?”

    “没给我打电话,但给我提前发预警了。”安生指了指自己的膝盖,神秘兮兮地说,“你最好信我的话。”

    这儿又痛了。久病成医,按照痛的等级,安生给自己划分了五个层次:微痛、痛、很痛、非常痛、受不了的痛。微痛的时候顶多空气湿度有些大;很痛就是六个小时内必然有雨了。那么就以她现在这个痛的程度,已经暗暗用了整整一包手帕纸擦汗——可见,三个小时内下雨都是轻的,一个小时内估计大雨就瓢泼了。

    小邓半信半疑,但还是拿着伞走了。安生撑着桌子让自己起来,刚想去饮水机那儿弄杯水吞下止痛药,谁知小邓又回来了:“安姐。”

    她撑着桌子的手立即缩回,后背不动声色地贴向身后偌大的文件柜当做倚靠,神态轻松一派悠闲的样子:“忘带东西了?”

    “安姐……你是不是不太好?脸色很差,”小邓关心地指指她的脸,“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安生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笑笑说,“我也正打算回家呢。”

    其实不用小邓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肯定不好。她皮肤偏白,以前就有人说,人家肚子痛腿痛顶多脸红淌点汗。可到了她这便是脸色灰白,单这脸看起来就像是得了绝症。安生收拾着包,顺便瞅了瞅旁边同事桌上的圆镜子,昨天因为熬夜眼底还发青,眼球整个还布满着血丝,再加上这张惨白的脸,整个一大白天跑出来游荡的女鬼。

    “按道理我们老坐着,职业病会是腰椎、颈椎的啊。您那么年轻怎么会……啊,我是说安姐,你要是……”

    一个大男人现在居然还吞吞吐吐,安生“扑哧”一下笑了:“没大事。”她顿了顿,低下头收拾东西,“我出过车祸,伤了骨头。”

    “车祸?严重吗?”小邓趴过来问,“什么时候?”

    她眯起眼睛,仿佛真的在认真回想:“还算是挺严重的吧。”

    “这是止痛药吧?就算是再严重也不能拿止痛药当饭吃!”小邓一把夺过药瓶,“止痛药会有依赖性的!以后很难戒掉!”

    安生突然呆住,整个人像是被定住某个穴位一般,目光涣散,失神地看着前面。

    “安姐?安姐?”直到小邓拿手不停地在她面前挥,她这才回过神,只见小邓瞪大眼,“安姐,你不要不相信我。我妈是医生,她说了,越灵验的止痛药成分越不好,越容易让人有依赖性。”

    “我不是不相信你。”安生扯唇,“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个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对啊对啊。那安姐……”

    “你看,”安生指着窗外,“雨已经开始下了。”

    何止是开始下,简直就是彻彻底底的倾盆大雨。他们窗台外有个铁制的遮阳棚,每逢下雨便像是加了特效,小雨砸在上面都会有“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轰动效果。

    “安姐,看你这样子,当时车祸真的特严重吗?还是就……”

    安生心底哀叹一声。现在90后是不是都这样?完全没有眼力,但还同时具备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她原本以为这话题就这样岔过去了。没想到还是兜兜转转又绕回到她这里,她只能半开玩笑地看着他:“严重的话,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吗?”

    其实真的应该是很严重——一死一伤,当时那惨烈程度虽说不上是惨绝人寰,但她到现在还留有后遗症,对她而言也算是影响巨大,“后患无穷”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哎哟,”她皱着眉头,突然勾起唇角轻笑,“真快,这都过去十年了。”

    如同倾盆大雨轰然把记忆之闸给冲开,那些已经远去的事就这么汹涌地又逆袭回来,打得她遍体鳞伤,挡都挡不住。

    即便现在可以回想得这样平静,但安生还是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超乎寻常的伟大,用个不大恰当的比喻——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不知道前路多么艰难,觉得只要有吃有喝能活下去就好了,所以可以过一天是一天。对了,你知道小学课本里那只寒号鸟吗?她就是那只寒号鸟。

    那场车祸是在他们交学费的过程中发生的。

    其实安生的妈妈林青青向来不管她,但那天就因为要交三千五的学费,林青青非说安生自己拿着不放心,就跟她一起带过去。不过这些钱对于他们家而言,这也确实是巨资。林青青半年前突然咳嗽,原以为只是个普通感冒,但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看病再加上平时花销,何况她又喜欢打扮,虽说对安生抠门,但在捯饬自己这个问题上却向来毫不吝啬,所以娘俩的日子可想而知。

    虽说妈妈是艺兴高中的音乐老师,但这所高中完全是铁面无情,她的学费书费也从来没免过,顶多补习费可以少交一部分。如果非要说这份职业能给安生家带来什么好处,那就是离家近了。他们住在学校家属院,与教学区就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所以平日安生上学特别方便。

    可就是这条安生自觉闭着眼也能摸黑走过去的马路,让她们这辈子都出了问题。

    其实已经快要到了,她都嗅到了学校门口烤地瓜的香味,可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刹车声,紧接着便是林青青撕心裂肺的一声“安生”。她蓦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被整个一扯。林青青劲儿小,平时连煤气罐都搬不动。打从她上了初中,家里的煤气罐就由她换了。可那时林青青却像是被大力神附体,安生被她扯得连脚都没法沾地,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耳边“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什么都听不见了。

    安生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甚至就像平时特别累的时候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只要动一动就浑身酸痛。但是人人都告诉她这是昏迷了一个多星期。围在她身边的人都表情复杂,有人同情有人好像还羡慕。后来她就明白了,悲伤的是同情她小小年纪没了亲妈,林青青为了救她,在这场车祸里没抢救过来,命归西天;而羡慕的则是她没了亲娘,但蹦出来一个厉害亲戚——安景良。

    从她醒来后的第一天起,安景良便趴在她床边:“安生啊,”他细细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像是要钻进她的眼睛里,“我是你大伯,你知不知道?”

    她呆呆地看着他。

    “安同学,还不快叫大伯?你们瞧啊,这孩子怎么像脑子撞傻了似的,一醒来就只会木着张脸。”看她没有反应,旁边站着的黑色西装男突然走过来,冲着她后脑勺就是一戳,“你看你命多好。安总听说有你的消息,眼看着就要去慕尼黑谈判去了,赶紧又转了回来,在这儿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三四天。”

    安生被他戳得脑袋一晃,但目光还是没变,那样子就像是被撞蒙了,连眼珠都是死瞪着不动。

    “行了安总,眼下她也醒来了,您也赶紧去休息一下。我看这孩子早着呢,估计得花点时间缓缓。”那人劝了安景良半天,又转头向安生看过来,目光鄙夷冷漠,“就凭老四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他现在死了倒利索了,你却还得替他养孩子。就这孩子,你……”

    “当着孩子面你说这些干什么?”安景良突然站起身,“都是些过去的事情。”

    “安总,我……”

    “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安家的血脉。我能这样做,”安景良回身,语气平直道,“希望你们也闭上嘴。”

    安景良这样说,那些人也只能噤声,不再说话。

    而他重又面对她,俯身低头下来:“安生,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平心而论,那时安景良对她好得实在是没话说。

    但他好像很忙,通常是刚要和她对话的时候手机就响了,或者就有人捧着笔记本电脑让他看什么文件,所以他们交流的时间很少。倒是护士小姐一个个超级八卦:“小安啊,你可是好命啦。你不知道你这个大伯对你多么好。你刚被送来的时候医疗费都成问题,但你大伯阔绰啊,一下就给医院存了二十万!还从北京调来了专家专门给你会诊!你这边刚定下做手术,人家第二天上午就赶到了。”

    这些话其实她都没听明白,但那个数字可听清楚了:“二十万?”

    “是啊是啊,这还只是药费,不算手术费,”护士拼命点头,“人家说了,他不要好的,就要贵的!什么药贵就往你身上用什么药!这话说得,贵的药不就是好的药吗?”

    因为三千五的学费差点把命都搭上,这“二十万”带给她的震撼可想而知。

    后来才知道吓人的事还在后面,她这腿原来是要截肢的,都快撞成面儿了,可安景良怎么都不肯,说不能牺牲她这个侄女,力催北京专家商讨出了个置换假体的方案,再后来,连假体都不用置换了,直接请来德国专家做了手术。

    再有效的手术效果也不如原先了,于是医生再三嘱咐,以后她活动要务必小心,因为这骨头再也不耐第二次折腾了。

    大伯安景良对她无微不至,即使她撞到的不是手,也天天亲自喂饭。这原本就是VIP病房,让他给弄得整个一高档酒店的配置。她有一支专门为她服务的护士队伍,只要稍微使个眼色就会立即有护士前来问她要做什么,是想吃喝还是想上厕所。

    “哇,”讲到这里,小邓突然叫起来,“安姐,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大伯。”

    “你瞧,”安生微微地笑,“当时病房里的护士也都是你这样的反应。”

    “真的,这何止是大伯,这比亲爹还好啊,这就是……”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亲爹?”

    小邓呆住了。

    那天,安景良又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问护士一通她吃喝拉撒的情况后,细心问她恢复得怎样了,她点点头。他又问她还痛不痛,她还是点头,后来又问她想吃什么,她说不用。

    其实虽然喊他大伯,但是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交流很少。安景良来来回回太忙,而后来他也该知道了,安生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

    但当初他们还算生疏,谁都不了解谁。几番问话下来,安景良终于没忍住,他微眯着眼,目光复杂,仿佛在研究,但又好像有些生气。这样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惊:“我……”

    “安生,”安景良紧紧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她摇头之后又点头。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那大……大伯。”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干脆扯了扯唇,挤出个笑容来,“那个老四为什么要扔下我?”

    这已经是她想问很久的问题了,从第一天相认,他让她喊“大伯”这两个字开始。

    安景良瞳子一缩,目光警惕,谨慎得仿佛是瞬间遭受了袭击的野兽。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左手一下下地抚摸着茶杯上精美的纹路,平声道:“安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没等她说,他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我其实看过你的照片。”话落,她侧身看向后面的橱柜,“我书包还在不在?”

    “在。”安景良起身拿过来。

    她拿过包,在里面的夹层里掏啊掏,最后翻出一个卡片夹,夹子里有她的学生证。她又在学生证下面抠了半天,终于取出一张照片——

    与其说是照片,其实就是一张硬纸片。上面是一个证件照,只不过是画上去的——

    那是年轻时的安景良。虽时光飞逝他已苍老许多,但眉眼大体轮廓还如以前的模样。

    “你的这张照片被妈妈放在一个放卫生巾的纸盒里,有一次我收拾卫生看到了,妈妈特别生气,当时就撕掉了。但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我爸爸。”她摸着那照片,又笑,“可撕掉有什么关系呢?我画下来了。你看,”她把那纸片递给他,“还是挺像的吧?”

    她语气平常,但眼神特别诚恳。安景良眼睛一闭,像是下了莫大的勇气:“是。”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挣了一下但没挣开,因为安景良胳膊用力,抱得更紧。

    安生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反应——眼泪接着就流下来了。

    “什么?这安景良是你的亲爹?不是你大伯?”小邓又叫,“那他为什么要当你大伯?不不不,等等,让我想想……”小邓拍了下脑袋,“安景良三个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安……景良……良信集团,和以前良信集团的总裁重名,是不是?”

    “不是重名。”安生摇了摇头,就在小邓要松口气的时候,却见她又一笑,“根本就是他。”

    “什么叫就是他?”眼看着她点头,小邓这下不光是叫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什么?那你的意思是,你是良信总裁的女儿?”

    “我说是,你信吗?”

    良信集团,这是个放在现在只是个历史,但是放在五年前,只要一说这几个字便完全能登上新闻头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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