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习惯，喜欢站在车上看着下面的行人。我经常会看到一个身影，仿佛在和公交车赛跑似的飞快。她的头发比以前长了，飘起来更好看了。真是一钢铁少女。温柔文静的张娜娜怎么会有卓扬这一癫狂的表妹，真是搞不懂。我正想着，发现公交车已经开动了，学校正在远离我而去，前面的路段不能停车，我只有到下一站下了。所以我就迟到了。罚站好辛苦。大纲上规定不能体罚学生，我就不明白八股的老家伙什么时候明白了变通。我就站在那陪着门前的花草树木吸风饮露。
有一天，在车上我遇到了卓扬。我们扶着同一根扶手，相视笑了一下，就各自摆起冷漠的表情在那儿。相对于陌生的人，似乎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相见恨晚，那是熟悉以后的感觉。
我们一起下车，没有说话。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走进各自的教室。
自从查必良到我家打完电话后一个星期，不知道为什么，查必良在这一个星期里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默。可是我感觉不到平静，却想到那也许是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
那一天岩浆喷射而出。浓烟滚滚，遮云蔽日。
那一天我们失去了故土、家人还有朋友。
星期六放学的中午，查必良拉上我去找张娜娜。我问他干什么。
他说晚上请她吃饭，做个了断。“你也要去，”他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去帮我做个见证。”
张娜娜听后，转了一下眼珠说：“好啊！不过今天要我请。”
“你请？”查必良怀疑地说。
“是啊！我请，你们请我那么多次，我算是回请。”她说。
“好吧！可我只希望我们三个人到，我有事要和大家谈。”查必良说。
“没问题。”张娜娜笑着说。
查必良脸色很平静。我觉得闷得慌，总觉得气氛很不对，然而一切都无迹可寻。
黄昏最终拉下了长夜的黑幕，将一切拖入深渊。
在我们约定的一个小馆子，查必良坐在那啜着茶。我看着表都六点了，作为今天东家的张娜娜却还没有到。
“这妞怎么搞得这么慢。”我发着牢骚。
查必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这儿的服务员小姐长得不赖，就是老问我们怎么不点菜，搞得我挺烦。
姗姗来迟的张娜娜终于出现了。“对不起啊，来晚了。”她笑着一边坐下，一边将耳际垂下的一绺头发抿在耳后，突出她清秀可人的面孔。
“嘿嘿，有啥对不起的，咱们谁跟谁啊！”我给她倒着茶说。
“没关系。小姐，点菜。”查必良叫道。
吃得一点也不愉快，查必良在那儿一个人喝着闷酒，皱着眉头。而张娜娜也显然心不在焉，和我说着一些无聊的话题。
“查必良，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张娜娜突然说，直视着查必良。
查必良的脸上微微地泛起红晕，扭转头看着我。
“你们有什么话就说，我出去买包烟。”我知趣地说。
“你别走，周延。”查必良说，“这话你得听。”
“好吧！好吧！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坐这儿！”我大大咧咧的。
查必良又喝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啪地一下放下酒杯。
“张娜娜。”查必良说。他的这个称呼一出口，我就感到事情不妙。因为在平日，查必良从来都没有直呼过张娜娜的名字。
“你还记得一个星期前接到108.8兆赫音乐台的电话吗？”查必良接着说，“说有个男孩子要为你点歌，让你猜那男孩子是谁吗？”
张娜娜的脸色变了。我的脸色也变了。很难看的那种。
“那事其实是我冒充的，用一复读机放的，在周延家打的电话，不信你问周延。”他又将头转向我，“周延，我骗了你。她当时说出了那男的名字，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早该知道。”
“对，你知道。他妈的她说的是周延，那个男的叫周延！”查必良站起来，踢翻凳子，指着张娜娜的鼻子说，“周延！周延！你能告诉我，告诉我这他妈的究竟怎么了。”
张娜娜木然地坐在那，盯着桌上的菜。
我怕他喝醉了，也站起来，站在他和张娜娜中间，护住她，说：“查必良，你别冲动。都是我的错。”
“好，我不冲动。”查必良颤抖着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吸了一口。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周延，你别替我担待什么。”张娜娜突然站起来说，“你没错，我也没错，大家都没错。”
“张娜娜，你告诉我！”查必良的样子像个委屈的孩子，“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张娜娜的声音冷冰冰的，“我过去没喜欢过你，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
查必良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他伸出手指着我说：“你喜欢周延？”
张娜娜点点头：“我承认，我过去的确喜欢他，现在也喜欢。不过，将来不会了。”
她叹了一口气，脸色无比的寂寥。只是我看见，泪花仿佛又在她的眼中打转。
“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假装和我在一起，可怜我吗？”查必良大吼道。
饭馆的服务员和老板都跑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崩塌。
“查必良，那是我的错，我说了是我的错。”我看着他说。
“周延你他妈的别说话，我要她亲口说给我听。”他的眼中已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我说了，谁也没错。我就是想玩玩。知道吗？玩玩！”张娜娜突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可是我突然明白，她想把什么往她一个人身上揽。
“周延，你说得对，当初你就说得对。我是个婊子，水性杨花。”她又转向我说。
“你撒谎。娜娜，你撒谎。”我说。
“王八蛋。”查必良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的手已挥出。
无论如何，这一巴掌不能让张娜娜挨。傻姑娘她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能让她再受苦。我挡在张娜娜身前，没有出手，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悲哀。
啪！那一耳光打得好重，就像当年赵亮打我的那巴掌一样。
查必良重重地喘着粗气，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惊愕的神色，好像这一巴掌就是准备打我似的。
张娜娜还是那样一声尖叫，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一下子她又挡在我的身前：“查必良，你干什么！”
狂怒的神色渐渐在查必良脸上消退。
“周延，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查必良说完，冷笑着一步步退出店外，开始狂奔起来。
远处，冷漠的黑色将他的身影吞噬，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可是，哪里？哪里又是归处！
我拉起张娜娜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向外奔去。我的手心已被汗湿透，而她的手依然很干燥。
“停下好吗？周延！”她叫道。
我停下来，扭过身子，喘着气看着她。
“都结束了。”她说。
我的手握在她的双肩上，说：“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是假的。”
“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眼眶又泛起泪花。
“不，我要你告诉我。”我固执地说。
“别傻了，周延。”她挣脱我，低着头说。
“我知道。”我说，“经历了这么多，我是不再值得你喜欢了。可你必须告诉我，你不是玩玩的。”
“我要走了，周延，你知道吗？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她的头又抬了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也想，想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就要离开了？我愣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答案，别的什么也不想带走。”她又说。
傻姑娘，我突然抱住她，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就喜欢你。”
这句话整整地迟到了六个月。
“周延，”她在我怀里哭着，“如果你早点对我说这句话就好了。”
“傻姑娘，别哭了，好吗？”
黑色里飘零着没用的追忆。
“周延，你对朋友太好了。也许你有一天会死在朋友手里。”张娜娜在走之前说。
那个夜晚结束之后，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再见过张娜娜。我们都想放爱一条生路，走过来，却发现依然是绝境。她就这样走了，带着自由翩然而去，正如她翩然地来。
就像天际的流星一样，为赴一段约会，为让一个人看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它低低地吟唱。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惊鸿一般短暂
却如夏花一样绚烂
开放在你眼前
可是最终，你却装作视而未见
也许有一天，在陌生的城市的一条陌生的街道，她就站在马路的对面，双手放在口袋里，对我微微地笑着。我们面面相觑，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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