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旬愣了几秒,带着嘲讽笑出声。
“这件事是李未季告诉你的?她还真好意思说出口!”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是深感荒诞,男生实在想不通李未季有什么立场先发制人,“李未季没跟你说她自己做过什么吗?”
溪川眨眨眼睛,努力搜刮记忆,看着树影在男生肩上摇曳。
“她……说过小时候撒了谎,被你记了很多年。”
“真能避重就轻。”新旬不禁冷笑,“小时候撒了谎?因为她撒的这个谎,我父母之间一直有芥蒂,互相不能信任。直到初中时她才大大咧咧地当作小女生心事告诉我,嘴上虽然道歉,心里却没有半点诚意,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她随口撒的谎给别人造成了什么影响。”
“到底是撒了什么谎?”女生追问道。
“提起来就恶心。你为什么不问她自己呢?”男生的声线越发冷淡了,“你们不是朋友吗?”
他虽然冷淡,但反而更像问心无愧。溪川已经没来由地为怀疑过他而内疚,隔了片刻,又为无端怀疑李未季而内疚,两难中挠挠后脑勺,暂时没了主见。
新旬本在气头上,见她拘谨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平缓了语气,“跟她说狗丢了找不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气她,一方面也是怕她伤心。她那只狗养了多年,那时年纪不小了又很听话,绳子不会时时拴着,那天不知为什么就跑上了马路,找到时已经被车撞了。其实这事我小姨——李未季她妈妈是知道的,因为怕她伤心,全家都串通好说是跑丢了,她妈妈还重新买了条幼犬,让我给她。不过她因为记恨我没要。”
“可是……可是她说是你把狗藏起来要挟了她……”
“我只是借狗的事骗骗她,逼她把对我承认的话对所有大人再说一遍。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造成的影响无法弥补,但为撒过的谎买单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谁知她反而恨上了我,真不明白是什么逻辑,小偷被警察抓住了被逼归还赃物,难道还有什么立场恨警察?”
双方的逻辑,溪川大致都明白了。
犯错的人被迫为犯的错付出代价,但这个代价大得超出意料,恼羞成怒后总想找个人迁怒。
“问题是,她好像没把你当警察,比起警察,更像是同伙。”溪川歪着头想了想,继而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比喻,“很信任的同伙。”
【02】
新旬早晨出门前神采飞扬,妈妈原本也注意不到,只是今天正好追着他喊他把垃圾带出门扔掉,男生回头时脸上留存着一点笑意,不免让人多看两眼。待他回来时,笑意早已没了,妈妈在客厅忙着洗晒,抬眼见他不如出门前高兴,有点遗憾。
“学校的事不太顺利吗?”
新旬手上动作一滞,拖鞋从比原定高度更高的地方扔下,发出一声脆响。
男生自己的声音却没那么利落,裹挟着什么,含混着什么似的,“唔,有点,棘手。”
“暑假怎么也这么多活动?我看这学生干部当得太累,你下学期想办法推了吧。说说这次又是什么棘手?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倒不是活动。只是……”新旬看着妈妈无忧无虑的神色心里有些不适,恶作剧般道出了真实原因,“离校时遇见李未季,她还在恶狠狠地瞪着我,她心里一条狗比什么人都贵重。”
“哎,你是哥哥,她一个叽叽歪歪的小女生,你还跟她较劲呢?”
“这叽叽歪歪的小女生可不是省油的灯。”
妈妈听出他弦外之音,小声嘟哝道:“怎么又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提及那件事,她到底还是带有歉意,新旬气消了一半,再开口时已经不那么咄咄逼人,怒气流逝后,沮丧填补上来,“本来也没人想提了。只不过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你从来不选择先相信我爸。”
妈妈陷入回忆,脸上也还是浮现出一丝迷茫。
从前姊妹两家关系很好,所以逢年过节才总会相聚。节庆夜酒足饭饱,餐厅里继续聊天的人都没注意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丈夫被狗咬伤,年仅七八岁的小外甥女眼泪汪汪坚称姨父性骚扰自己在先,爱犬护主在后,双方各执一词,双方都是亲人,还能如何选择?
“你爸爸那天明显喝多了……再说总是觉得小孩子不会说谎,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新旬的爸爸那天的确喝多了,却只是逗弄小狗把它的食盆移走,谁知小狗护食咬了他的手。未季知道犯了大错,小狗一定会被本就不赞成她养狗的妈妈送走,情急之下撒了谎。
可是新旬很清楚,说这么多不过都是托词。
“为什么不能坦然承认呢,你总是和小姨、舅舅亲近,连带着外甥、外甥女都一并相信。如果我把真相直接告诉你,你连我的话也不会相信。”
“怎么可能!当然相信你。”
“要是这样,我就不用大费周章逼着李未季自己向所有人坦白了。”
妈妈神色犹疑,似有转移话题的意愿。
新旬没给她机会,继续追问道:“原生家庭在你心里真的高于一切啊。”
“你爸爸不也是这样!今天中午一场饭局,晚上一场饭局,还不是为了帮你堂哥安排工作去疏通关系!你没发现他自从未季坦白后,就好像占领道德制高点了?在这方面变本加厉!”妈妈始于反驳,终于控诉,自己越说越恼火,把晾衣架往盆里重重摔出声响,仿佛表现得强势就真的理直气壮了。
男生并不买账,语调更低一点,沉下去,“坦白的人一味声明自己的苦衷,失察的人不过恼羞成怒,想着的也是自己被欺骗的委屈。委屈的人这么多,唯独没有人不想着自己,没有一句磊落的道歉。”
“你小姨、姨父也不是故意的,歉意当然有,只不过都是成年人,道歉反而让你爸爸也尴尬。”
“不觉得他听了道歉会尴尬。他没做错事,却担了那么多年恶名。熊孩子出在哪家,哪家父母就该负责。怎么到头来,反而背后嘀咕,指责要讨回公道的成年人跟小孩斤斤计较不够气量?”
“那熊孩子又不是我生的,你小姨姨父避过不谈了,我还能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人道歉?”
“如果是你呢?”
“……什么意思?”
“如果是你受了屈辱,几年后真相大白,爸爸的兄弟姐妹不仅不道歉还背地说你斤斤计较,爸爸也抱着和稀泥的态度,你是什么感受?”
妈妈接不上话,有些惊讶。
男生平日在校待人处事比同龄人冷静稳重,但在父母眼中无疑还显幼稚。妈妈也不知他今天怎么突然执拗,非要主持公道讨个说法。不是不能用一句“成年人的世界不像你们小孩眼中那样非黑即白”搪塞过去,可是搪塞的必然结果是失去为人父母的威信。她当然知道更不能要求他懂事体谅威吓一番,十七岁早就能分辨虚张声势。眼下的局面,几乎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新旬也看得出,妈妈已经手足无措,既困惑又难堪。比同龄人更显稳重之处在于,他知道体恤,不总是埋头紧逼。
“小姨受到过分的袒护,时间长了会觉得什么都理所当然,恃宠而骄,两家的关系才会更疏远,形成恶性循环。这肯定更不是你想看到的。”
妈妈把视线瞥向一旁,“可不是恶性循环!你爸爸从来就没把我家的人当亲戚。”
“先分成了你家和我家,还能怎么亲?”他淡淡问。
妈妈默不作声,垂着眼睑抠弄自己的指甲,也许是因为空调冷气不足,客厅里分外燥热。
看起来成年人已经决定解决痼疾,那么“熊孩子”与“熊孩子”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吧。新旬想着。
【03】
爸爸钱包里只有两张储蓄卡不在他自己名下——溪川和洛川学校代开户的收缴学杂费银行卡,每年开学家长只管输卡号往里转钱,平时不太容易想起它的存在。
洛川偷偷翻过爸爸取回来的钱包,信用卡似乎都归还了,唯独不见两张学费储蓄卡。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但妈妈已经提早打了学费,两张卡共五千二百元。
为了防止小三还偷留着爸爸其他信用卡,洛川翻找放信用卡账单的抽屉,把所有出现过账单的银行客服电话都打了一遍去挂失。
每张卡不加分析地挂失是失控的表现,洛川有充分的理由失控,因为在此之前,为了得到爸爸的身份证号,她首先想到翻找他的工作合同。
工作合同都放在保险柜里。
找到保险柜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密码本应也不在话下。两个女儿的生日在同一天,两个女儿的生日是爸爸一贯的万用密码。
洛川想当然地在保险柜上输入生日,谁知竟然报错。
重输一遍,依然报错。
女生愣住了。
书房的保险箱算是爸爸的“领地”,正如卧室里那个归属于妈妈,妈妈到书房使用保险箱、更改保险箱密码的可能性极低。
洛川想不出爸爸还能使用什么密码。难不成用了妈妈的生日?尝试后也被报错,她不禁嘲笑自己,想来父母的关系也没有亲密到这地步。
又或者是小三的生日?
洛川跑回自己房间,从床板下翻出上次那包调查资料,找出她的生日默默记下再把资料归位。折腾得额头冒汗,最后依然是报错。
还有最后一次输错的机会,她按下那串早已浮出潜意识水面的数字。
伴随嘀——的一声,保险柜门自动弹开,犹如她心里裂出一条豁口。
忌日。
生日同属于两个女儿,但忌日只属于一个,死去的那个——具有独一无二的指向性。
因此,她把爸爸所有信用卡无差别地电话挂失了。即便如此,依然觉得难以释怀。直到晚上核实学费卡上金额已经开始如预期的那样减少,她才松了口气。贪得无厌的小三果然进了圈套。
接下去就简单了,妈妈这个人相对感性,很容易被情绪所左右。
等到储蓄卡里的余额快要花光了,洛川才去求助妈妈,“教务处通知我和溪川要及时交学费,否则拖到开学课本发放也会有延迟。”
“啊?可我早就充过钱了呀?怎么可能没到账呢?”妈妈紧张地站起来,将手中的水渍在围裙上抹干净,匆匆跟着她进了卧室,“登录网银看看……怪事了!怎么可能账上没钱,你打开明细……这怎么都花了?”
“嗯,看样子都是些衣服裙子消费,很像是小姑娘。”洛川一边附和一边向下滚动鼠标,“这卡不是一直在爸爸那儿吗?爸爸也不会买这些吧!”
妈妈到底单纯,顺着她的思路开始怀疑,“哎?不会是你从爸爸钱包里摸走了卡,自己买衣服去了吧?”
洛川翻着白眼,表达出轻微的不屑。
对亲生女儿的怀疑转瞬即逝,对养女可就没那么信任了。这就是妈妈的弱点。除了这个弱点,当然还有其他,比如她足够自信,从不怀疑爸爸会背着她出轨。洛川也不希望她怀疑,毕竟揭开疮疤后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妈妈在对待小溪川时那点不为人知的私心让一切怀疑都顺理成章。她转身匆匆钻进溪川房间打开大衣柜,很快翻找到洛川刚挂上去的那条新裙子,没拆吊牌。洛川自己的零用钱只有三百多,她只好在手写的价格前仔细添上一位,又划掉另写了一个折扣数,好让改动不那么容易露馅。
妈妈信以为真,“居然真是小溪川!我就知道家贼难防!”
洛川不动声色,“妈妈你可别揭发,到时候爸爸肯定向着小溪川,搞不好还要指责你无事生非,小题大做。爸爸那么要面子,不可能承认小溪川偷卡,到时候肯定会说是他主动给小溪川花的。”
“那我怎么办?悄无声息再充五千多?她再偷花了怎么办?”
“报警吧。”
“你不是又让我……别揭发?”妈妈有点困惑了。
“学校划不了钱,我发现卡被盗刷,猜想是卡被偷了赶紧叫你报警止损,这其中谁指认小溪川了?最后警方查出谁,可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五千多,够立案了。
诚如字面意思,最后查出谁,可不是别人能控制的。对于小溪川暂时的名誉损失,洛川觉得,一条新裙子也足够补偿了。
【04】
收到溪川的邀约短信时,新旬就已经有了预感,她又要多管闲事了。
果然,走进麦当劳后第一时间看见热情招手的溪川身边坐着李未季。女生的脸有些绯红。
不是不想化解矛盾,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男生怎么可能坐下来乖乖配合这种互述衷肠、自我反思再到抱头痛哭的小女生戏码。
他走过去,没有坐,而是指着桌上剩下的薯条,“你们吃够没有?”
女生们点点头,“要去哪儿?”
“带她去一个地方。”指着李未季,“你也要跟来吗?”
“当然!”
溪川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把剩下的薯条装回去带着起身。
原来是李未季家附近的森林公园。
新旬拉着李未季穿过树林,爬上一片草坪,找到特定的位置。
“在这里。”
“……什么?”
“你们家那只金毛。当时跟管理员说了不少好话才被允许埋在这里,就那么扔在马路边太可怜了。”
男生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挡不住他话未说完,女生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很好,抱头痛哭变成独自痛哭了。新旬努力深呼吸。
正犹豫要不要走远点等她哭个够,女生抬起头哽咽地说:“对不起,误以为你是很冷血的人。”
“我是冷血啊。我考虑过要不要切成小块埋,这样就可以挖小点的坑。但主要是,你知道吧,切起来更累。”
李未季破涕为笑,捶了他两拳。
男生开过玩笑,恢复正色,“我以后不会再轻易说谎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个谎言可能彻底毁掉别人的生活。蝴蝶效应有时是很可怕的。”
女生点着头,“我再也不会说谎了。”
男生往不远处溪川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草坪上,“让她再待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
溪川并没有在听他说话,男生有点不爽,“你在跟谁发短信?”
“我自己呀。刚才跟未来那位提到未季,她说她想起来,本来和你交往之后就和未季疏远了,毕业后不再联系,但因为她一直没换手机号,去年未季又突然联系上了她。”溪川絮絮叨叨,男生听不出重点。
“所以呢?”
“未季联系上她的当天晚上,她想你,所以给我发了第一条短信。”
是这样吗……
蝴蝶效应有时也会很美好的。
男生朝李未季的背影望去,对溪川说:“看来我应该对她说的,是‘谢谢’啊。”
【05】
假期中,新旬嫌假期漫长。开学后,他又深感疲惫。
与从在家昏睡换位到在校发梦的溪川不同,新旬回了学校可没有十分钟悠闲。
校园里没有新鲜事,无非是计划、执行、违纪、维权,但又总有新鲜困境。开学第二天,两个班的男生在足球场上打群架,接近成年的年纪,智力发育完全跟不上体力,新任纪律部部长甩着马尾辫意气风发去调查事件,回来后把整个自管会桌上的塑料文件夹摔了一遍,问遍了当事人,没有一个能把起因经过说个利索。
新旬在靠窗的办公桌边写什么,撑着头漫不经心地笑。
“笑屁啊……”不光是文件夹,管你学生会主席、自管会主席也要被迁怒,“真不知道这些家伙当初是怎么考进重点中学的!”
“也许……靠意念。”新旬抬起眼睑,见她气得像河豚一样鼓起来,觉得她有点柳溪川去年的风范,“你也不用焦虑,两个人打架、两群人打架、两群人开机甲打架……只要没有造成重大人员伤亡,都一样是记过处分,可能连处分投票环节都能省略。”
“哎!才不是呢!”新部长急躁地灌下几口矿泉水,“肯定不能记过!带头打架的十三班体育委员是校长亲戚,他妈妈更厉害,听说在考试院工作……”
“是吗?”男生的音调明显降低,透出了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第一感想,世上只有一个柳溪川。
第二感想,量评系统又出Bug了?就算“大水晶”辞职事发突然,但这新部长是怎么选上来的?
新部长还没觉察到对方的不满,倒豆子似的继续道:“打架嘛!本来事情可大可小,就算记过了,校长要求不进档案不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嘛!可是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麻烦啦!在哪儿打架不好,非在操场上打架!二十多人参与,五六十人围观,别看他们说证词说不清,传谣言总是数第一的,还要照顾到七八十乘以两倍数量家长的情绪,怎么讲个合理的故事让带头打架的免除处罚啦?我有这个本事我都直接保送复旦了!”
新旬用眼角睨她一眼,还想把轻蔑表现得更明显,“复旦可不招人情世故特长生。”
小姑娘还没想通他扔来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的是什么内涵,学工委老师就推门进来。新旬也站了起来。
老师四下看了看,反手关上办公室门,把噪声挡在走廊,开门见山,“正好你们俩都在,打架的事还投不投票?”
“当然投票。”新旬抢在新部长之前回答。
学工委老师并不意外,反而点头赞成:“对对,我也觉得还是按流程投票。现在学校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处理不公被哪个学生家长写新闻给电台报社、到时候扣个‘霸凌’的大帽子就糟了。投过票毕竟表示是学生们自己做的决定,总归让人没话讲。就是你们俩要花点时间提前打好招呼,特别是柳溪川——哎哟一提到她我就脑壳疼——投票时可不要节外生枝。”
新部长一扫刚才的怨愤,精神抖擞地飞快回答:“知道了!”
新旬也算是知道了,“节外生枝”的意思就是投票投出了让校领导不高兴的结果呗。
不管投票处分的结果如何,投票选纪律部部长的系统是一定中了病毒。
【06】
警方查出盗刷者的时间远远超过洛川的预计。她不能理解,从消费记录入手逐个排查,只需三四天就应该找出小三。警方通知妈妈时,已经开学好几天。
洛川在寝室接到妈妈的电话,有点庆幸溪川也在住校,不至于把她也牵扯进来。唯一的麻烦就是自己又得找借口去骗张出门条。
“不用那么麻烦啦,我替你去就行了。”妈妈在电话那头说道。
“妈妈,应该是我一个人去。否则你要自己把溪川偷用钱的事转告给我爸?那和你直接告状有什么区别?”
“你的意思是……?”
“我到派出所确认过情况后感觉无法隐瞒,所以打爸爸电话把他叫来。”洛川直接对妈妈描述她希望看见的场面。
“唔……这倒是好主意。你从学校过去方便吗?路上注意安全啊。”
“我知道了。”
最后的两句听起来,像极了一对正常母女。
洛川当然知道真正的小偷不是溪川,到派出所后只远远看了一眼小三,没让她看见自己。负责办案的警官上次她跟着妈妈见过,这次穿着便装。
“你妈妈没过来?”
“她在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现在在等保险公司过去定损。所以让我先从学校过来。”洛川说话时认真诚恳的神情能让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对她深信不疑。
“啊?发生了意外?人没事吧?”
“没事,听说就是转弯时和旁边车道的车辆擦到了,车门有点形变。”
“那就好。不过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我们找到的盗刷者坚持说卡是她朋友借给她用的,既然你说不认识她,是不是有可能你妈妈认识她?”
洛川强忍着不露出得逞的笑容,故作为难地说道:“我妈报的案,当然不可能是她借出去的……我把我爸叫来吧,说不定是我爸的朋友呢?”
洛川在电话里装作表达能力不够,一件事说得十分含糊,爸爸抵达派出所前完全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前面什么在等着。
洛川迎上去,“爸你可来了。警察叔叔说让你去认一认人,然后还要在案情确认书上签字。”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警官把爸爸带去隔间办公室的路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洛川跟在他身侧后方,看得见他脸色转青。三人在办公室门口停下,从门上的小窗向里面望去,洛川把自己藏在墙后小三不可能看见的位置。
“您认识她吗?”警官追问道。
爸爸没有马上回答,反倒马上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女儿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做父亲的却从她的眼中读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此刻才醍醐灌顶,两个星期前每张信用卡都被人报失,原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怎么可能仅仅是恶作剧呢?
洛川仰视着她的父亲,音色还有点稚嫩,“爸爸,认识她吗?是不是你的朋友啊?”
爸爸感到脊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不,不认识。”爸爸没有再与洛川对视,转身对警官说,“我们不认识她。”
【07】
“打架事件的处分周五就投票?纪律部过程报告就写完了?”学校里议论的热度都尚未消减,陈谅第一次发现自管会除了权保部之外的部门效率也能这么高。自然,权保部主要是因为有个打鸡血部长柳溪川。
“不想给舆论发酵的时间,免得出错。”新旬不太有心情开玩笑。
“真够拼的!我都产生了她才是自管会会长的错觉,感觉开学以来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知道的人知道是刚选上纪律部部长,不知道的人以为刚登陆过月球。夏新旬是谁?不认识。”陈谅耸耸肩,“现在反而有点怀念‘大水晶’了。”
“也不怪她拼,学工委老师几乎每天都要来敲打一遍,我都快被念疯了。怎么就不能信任我呢!我像是正义感爆棚非要钻牛角尖的人吗?”
“你像。”
“谢谢。”
“喂喂!”陈谅突然停在楼梯上,一把揪住依照惯性先下去两个台阶的男生的衣领,“我们吐槽归吐槽,你可别来真的!”
“有心吐槽,没胆动真格算什么?”
陈谅叹口气,勾过他的肩,三步一个台阶跨下楼去,“理智点,处理问题不要那么死板嘛。对方就没责任了吗?我看他责任确实更大点,在学校跟校长亲戚打架,纯属自找麻烦。任何一个正常人,比如我,都会选择去校外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所以他吃点亏冤枉吗?不冤枉。”
新旬听到“没人的地方”就已经笑起来,“在学校都能被打进医院,到外面打,不命都没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用多说了。”
“谁为你好?我是为柳溪川好。你考虑过柳溪川吗?”
“柳溪川多半要疯在我之前。”
“当然会疯在你之前。都知道柳溪川路见不平肯定举着火炬自由地站出来,人美三观正,掀不起腥风血雨,群众又喜闻乐见,高一的小朋友只看她脸就把她捧成女神了,说不定连学工委老师都一边往太阳穴抹风油精一边觉得她可爱呢。但你跟着她疯,风向就变了,好好的腹黑会长为什么说正义就正义了?原来是谈恋爱谈疯了,你说该恨你的人恨不恨她?谁都喜欢校草,谁喜欢校草谈恋爱!”陈谅一飙语速,除了新旬就没什么人能跟得上节奏,中间一大段几乎都自发消音,唯有最后一句响亮又清晰,楼梯口几个高一小女生惊恐地回过头,看见夏新旬表情也称不上愉快。
“看!”陈谅说,“立竿见影!”
新旬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掀开,“这里没有校草,也没有人谈恋爱,除非某个人自己擦黑板擦出了爱的火花。”
挑衅吗?
陈谅笑着转过头正面迎战,“从没听过擦黑板有此奇效,只听说过一吻定情……”
话音未落,受到某种超自然力量的驱使,陈谅感觉自己的身体,准确地说,只是脑袋好像不受控制地往某个方向倒去。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在和新旬“一吻定情”。整个楼道的空气凝固了,只有柳溪川同学行动自如地从更高的台阶上蹿下去,留下杠铃般的笑声和狂乱的逃离残影。
两个男生弹开后相距整个楼梯的宽度,双方都感觉宇宙颠倒,元气大伤。
一阵沉默,一如整个楼道加走廊里所有的沉默。
“所以投票……”
“……你还在考虑投票?!”
“难道要考虑娶你?”
“按我头的人是柳溪川你没看见吗?!”
“看见又有什么用?”
“……”
从乐观的角度看待问题,拜刚才这冲击性画面所赐,一节课之后,全校几乎没有人议论谁和谁在操场上打过群架了。热点的覆盖速度着实令人唏嘘。
【08】
由于是开学后的学生组织第一次例会,再加上因为部分人辞职的关系人员稍有变动,例会时集体穿了正装校服、佩戴了职位徽章。与这样的庄重形成讽刺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例会主要事务——投票不过是走个过场。等等,好像也并不是所有人事先都有此领悟。
“我反对。”溪川站了起来。
会议桌前新高一所在的那半圈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新任纪律部部长。
高二的学生们倒对此见怪不怪,仿佛柳溪川不提出异议才显得反常。
气氛有点僵持,一时没有第二个人对此做出反应,大家只是试探性地向新旬投去目光。而此时新旬居然在观察每个人的微表情,猜测高一新生中的谁被柳溪川的外表蒙骗误以为她是个女神。
一秒,两秒,三秒……
有点不对劲。所有人都诧异地抬起头观望椭圆形会议桌那一头的会长。
面无表情。
柳洛川不太明白他这谜之沉默是在表达什么态度,原以为他应该会帮着劝一劝溪川,眼下算是什么局面?吵过架了?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七八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想过新旬只是单纯的走神。基于这种判断,她觉得局面对溪川有点不友好了。
洛川一边起身把妹妹按回座位一边低声耳语:“不要感情用事啦,不要跟权势作对。”
这就是你的答案?溪川转过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姐姐。
你想怎么样?姐姐无可奈何地把怨愤的眼神抛了回去。即使平日再出风头,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权保部部长,和校长作对能成功吗?
最终还是活泼的新部长站出来打破了僵局。
“大家……大家不是都已经投票表决了嘛!柳溪川学姐,这事,还是应该尊重民意吧。”纪律部部长转向新旬,“会长,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做个最终决定了。”
谢天谢地,新旬被点名后终于回过神。
“反对有效。”
“哈?”
“反对有效。”为了确定结论又坚定地说了一遍。
新旬把纪律部部长事先精心做好的处理报告推向会议桌另一头,“请纪律部重新商定处理办法。散会。”
惊愕得完全忘记了做出反应,一圈人面面相觑。
男生长长地嘘了口气,“如果连象牙塔都不能纯洁……”解下校服胸前“学生会长”的徽章反扣在桌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随性地笑了笑,立场不言而喻。
短暂沉默。
所有人都解下了胸前的徽章反扣在会议桌上。
只有纪律部部长例外,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精心编造的事件报告,刘海直直地垂在眼前,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看不见表情。
许久,才抬起头,原来竟是在笑。
年轻的女孩语调轻扬,“知道了。大不了就是本届学生会和自管会的最后一次例会了。什么呀,我才刚被选上来呢!不过,真好,本来是因为喜欢的人才加入自管会,虽然只一起工作了一个星期,但现在知道了,他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先前的戏码让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没想到抱定决心的最后一次例会会以粉红的告白结束,气氛又轻松愉悦起来,男生们鼓着掌发出了起哄声,只是新旬有点没跟上剧情。
他压低声音俯下身,问隔了一个空位的柳洛川,“什么意思?她是因为喜欢柳溪川才加入自管会的?”
“是因为喜欢你。”洛川白了他一眼。
【09】
直到大家陆续走光,溪川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狭长的椭圆形会议桌上白色的徽章整齐如队列。
不得不感动。
“为什么?”喃喃低语道。
正欲走出门去的新旬放缓了几步,“因为你是对的,所以不管怎样,都一定力挺你。”
“是因为我是对的?还是因为,我是柳溪川?”
在新旬印象中,她并不是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人。
在意别人对她看法的人,是新旬。
“哎?”男生有点意外,抱着资料的手臂忽然吃不住力,松了松,几页纸滑落在地。弯下腰去捡,却越来越忍不住想笑,重新站起来,“两者皆有吧。”
女生抬头朝门边望过去,午后的阳光撞上窗棂,断成几截折线,擦过少年明媚的眉眼。
她想要时间走得快一点,越过那个台风天,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她又想要时间走得慢一点,如果结局不能改变,就只能更早开始在一起,珍惜能够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因为她也确定了,他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10】
这个周五的确是有点庄重色彩的。晚饭连家庭成员都到得齐一点。溪川已经不记得上次全家人一起吃晚餐是多久以前了,整个暑假不是爸爸出差就是妈妈单位旅游。可这一次的团聚也许并不是溪川期盼的团聚。
刚吃了几口饭,爸爸就突然放下了碗筷。
“洛川、溪川,爸爸可能要和妈妈分开过了。”
同样是瞬间石化,溪川的神色接近痴呆,而洛川的神色更多地带有难以置信的成分。妈妈拔高的音调从餐桌对面刺过来。
“什么意思啊你!”看来妈妈事先也不知情。
爸爸保持着冷静和冷漠,“没什么意思,不想跟机关算尽的人过了。离婚吧。”
“突然说什么离婚?理由呢?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有没有人,你不是很清楚吗?”
洛川从震惊中挣扎出来,有点觉出爸爸这话中的利刺。他怀疑是妈妈早已知道小三的存在才故意报警,那天的场面也是精心设计过的。这在洛川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谁会去怀疑故意报警、精心设计的人是女儿?她只是碰巧被她妈妈支去那儿的吧。
“不管有没有人,我都不想跟你再装下去了,我又不是歌唱家、明星,有什么必要伪装恩爱,不能过自由的生活?房产财产全都归你,洛川你舍不得就跟着你吧。溪川……”他看了看身边的小侄女,“我会送到我父母那儿去。”
溪川眨眨眼睛,不知世界到底出了什么Bug,自己只是坐在这里照常吃个饭,怎么就突然像红烧牛肉或宫保鸡丁似的被筷子夹来夹去了。
【11】
家庭第一次分崩离析对人造成的创伤更大还是第二次创伤更大?并没有公论。
但溪川觉得叠加效果一定大于偶发效果,自己比姐姐更痛苦。
被过继给伯父伯母后,她不止一次羡慕过,甚至不时幻想,如果自己父母像姐姐的父母这样相敬相爱该有多好。
前几天还那么幽默互相逗趣的人,为什么毫无逻辑毫无征兆就会展开宣布离婚分割财产的下一集?梦一样。
溪川回到自己卧室,半晌回不过神,不知该向谁倾诉家庭纠纷,交心的朋友不算多,李未季和夏新旬,哪个都家庭完整,好像未必能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最能感同身受的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
可是……
“啊?离婚?怎么可能?”对方回复的短信显示着双方毫无建立共同语言的基础。
这一瞬间,迷茫暂时盖过了压抑。
新旬不是说,双方在同一时间线上互为因果吗?为什么此刻这么重大的变故完全没有投射到未来?难道是反应滞后?
溪川情绪有点低落,没有兴致给手机那头傻里傻气的家伙补充前情提要。
“算了。你那边有什么变化再通知我吧。”
可对方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
“话不要说一半啊!起因是什么?姐姐呢?姐姐什么反应?姐姐没反对吗?没劝解吗?没离家出走力挽狂澜吗?”
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
“姐姐像是力挽狂澜的人吗?”
“说得也对。”
“姐姐大概被吓蒙了,半个‘不’字都说不出,临场反应还不如我!就算像我这样胡搅蛮缠也不起作用,他们大人什么时候做决定前跟儿女商量过了?妈妈离开之前征得过我的同意吗?”
“唉,错的人是爸爸,妈妈是妈妈之前首先是个人,她也有赌气的资格,你不要以自我为中心牢骚满腹了。”
“我的天!妈妈遗弃了我!你不会随随便便就原谅她了吧!”
“我才没有随随便便!要知道我现在可不是任性妄为的十六七岁!”
看起来,哪怕是地震式的家庭悲剧当前,自己跟自己吵架的日常也在所难免。
十六七岁的眼下只觉得心力交瘁,为什么对方都已经年近三十的人了还一点都不慈祥!
她毫无心情继续这场争执,把手机随手扔到床尾,哭了一小会儿,突然又想起关键问题。妈妈嫉恨爸爸的原因无非是为了钱,爸爸防着妈妈,把所有积蓄都不知道藏到哪去了,突发意外身亡后,妈妈和溪川生活都难以为继。
她抽泣着把手机摸回来问道:“话说回来,爸爸藏的钱,你和妈妈最后找到了没有啊?”
“没有”。
好像是在这一刻才体会到了穿越时空感同身受的绝望,对方甚至都没有加标点符号。
溪川瘫倒在连击中,空洞的眼神盯着天花板,确定自己比姐姐伤心一万倍。
【12】
洛川推开书房虚掩的门,整个房间里像失火了似的充满了烟雾。爸爸没有开灯,氛围就更诡异了。
女生把一盏不刺眼的壁灯按亮,走到爸爸身边,在沙发上坐下。
爸爸见她来了,把手里长长的一截烟灭在烟灰缸里,“几点了?”
“十一点半。”
爸爸长叹一口气。
双方沉默许久。
爸爸又叹了口气,才开口,“不要怪爸爸。考虑到你们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这件事没必要瞒着你们。我知道你也许一时接受不了,但总会过去的。爸爸就算和妈妈离了婚,对你的爱还是一如既往……”
洛川向爸爸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童年时被爸爸牵着去游乐场的记忆涌上心头。
“爸,你想过让我跟着你生活吗?”
爸爸也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爸爸想过。但爸爸觉得,女儿还是应该跟着妈妈生活,你已经这么大了,要跟着爸爸生活会有各种不方便。爸爸是个比较迟钝的人,可能不容易理解青春期女儿的小心思,会让你感到孤独的。而且,跟着妈妈生活,也不是说从此就见不到爸爸了呀,爸爸会经常看你的,和你现在住校周末回家见到爸爸的频率其实差不多。”
“……差不多。”洛川失神地重复道,“唯一改变的就是父亲母亲不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什么呢?世界上那么多父母未必都很恩爱,但没有每一对都离婚啊。为什么就只有我的爸爸妈妈连为了我将就的可能性都不考虑?”
爸爸被问得哑口无言,继而笑起来,“是你妈让你过来劝我的吧?”
洛川微怔,眼中的深情流逝了。
“不是妈妈,是我自己。”她苦笑起来,“总要尝试一下吧。”
迟钝如爸爸,也注意到,洛川笑起来之后简直就像变了个人。容貌还是原先的容貌,可是眼睛里的神采截然不同,牵起的嘴角延长出一种让人恐惧的寒冷。
“爸爸,我说‘不是妈妈,是我自己’。不单指现在来劝你这件事。”
花费了几秒时长,爸爸理解了她指的是报警的事,感觉难以置信,“是你?”
洛川神色平静。
“不不不,你是未成年人,都没法自己报警。”
“所以得把妈妈骗去啊。爸,你也不想想,我要阻止你们离婚,怎么可能让妈妈知道小三的存在?幸亏你在饭桌上顾及我和小溪川在场没把话说死,妈妈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定你是不是真有外遇。你现在想回头,只要哄哄她就好了。”
爸爸可能需要事后多花点时间才能接受这个现实了,但他也许已经会从“自己不容易理解青春期女儿的小心思”这个角度入手。洛川懒得告诉他,不止青春期,人生任何一个时期的女儿小心思他都没理解过。
震惊之余,爸爸还是固执己见,“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想再回头了。我和你妈妈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提出离婚和外遇没有直接联系,不管有没有外遇我都要离婚,哪怕离婚后我一个人过,我就是想松口气,要回属于我的自由。”
这算什么?
成年人有什么资格谈自由?谁让你不自由了?
洛川的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掐痕,语气比先前狠厉起来,“妈妈也许伤害过你,但你才是那个糟糕透了、自私透了的人,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
话虽然狠,但在爸爸听来也不过就是小孩子的气话。
“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爸爸毫无危机感地继续敷衍,“我和你妈妈……”
“小孩子?小孩子可是知道很多要命的事。”洛川淡淡地说,“发生车祸的那天,你记得吗?白天我们去游乐场回来后,我晕了车,一下车就在小区垃圾桶边吐了好一会儿……”
“不对。”爸爸打断她,声音有点慌乱,“晕车的是溪川,我记得……”
“你记得你偏爱的那个女儿被新鞋磨了脚,你怕她疼,抱着她先上了楼,再返回来拿东西。是啊爸爸,你记性真好,整个过程你都没有关心过我在哪里,我记性也很好。”
洛川平静追忆往事的同时,爸爸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这让他在萦绕着烟的房间里看起来有点瘆人。
过了长长的几秒,他才蹙着眉,缓慢地开始摇头:“不……”
“爸爸……”洛川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终于发现我是谁啦。”
做父亲的这才明白为什么同一副容貌,眼睛里的神采稍有变化就会好像变了个人,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另一个人。
“为、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啊爸爸,我只好变成你喜欢的那个喽。”说着这样的话,洛川的表情却是既轻松又愉悦,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怕,“不过正因为你不喜欢我,不关心我在哪儿,所以我那个时候就什么都看见听见了。只不过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洛川……洛川是不是你……”爸爸突然想起车祸时自己不在场,以眼前这个女儿的言行,她可是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洛川很清楚父亲脑海里闪过的那个恶毒的念头是什么。
“爸爸,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虽然我听说,怀双胞胎的孕妇很可能患上双胎消失综合征,有20%到30%的可能性胎儿之一在出生前会死去,优胜劣汰无可厚非。但姐姐既然已经成为我的姐姐,我怎么可能糟糕到伤害手足的地步。”
爸爸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自己这个女儿更恐怖。
偏是她字字诛心,脸上的笑容还带有那种小孩儿的天真。
“爸爸你不是向往自由吗?我倒觉得离开了妈妈,你才反而容易彻底失去自由。”
“你是在……”男人用颤抖的声音问自己的女儿,“威胁爸爸吗?”
“当然是啊。”洛川笑得更深了,“其实爸爸你一点都不迟钝呢,我的自私狡猾可都是遗传你的。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姐姐吗?因为她才是像妈妈的那个。你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妈妈。”
【13】
溪川本来哭累了,已经睡着,却被突然的手机短信铃声惊醒。
“小家伙,你们那边又出什么大事了?”
“你是说之前发短信到现在这四个多小时吗?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在房里睡觉呢。怎么啦?”
“姐姐得了抑郁症。”
溪川对着手机挠挠头,很快找出了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因为爸爸妈妈闹离婚吧。
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对啊……
“你那边爸爸妈妈还没离婚吗?”
“没有。真的没离婚。就只是姐姐得了抑郁症,而且不是刚才得的,在其他人的记忆中她已经生病很久了,我想是因为你那边的改变造成的。”
那就更奇怪了。
爸妈没有真的离婚,姐姐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完全没理由。
溪川又怎么体会过,即使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也有可能对家里大事一无所知。她甚至连自己衣柜里多了条裙子都还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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