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金悬疑精选作品集-割草工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割草工

    The Lawnmower Man

    早些年,哈罗德·帕凯特一直为他的草坪感到骄傲。他有一台大型的“草坪男孩”割草机,银色的。每次剪草,他都花五美元,请住在街尾的那个男孩帮他推车。在那些日子里,哈罗德·帕凯特是波士顿红袜队的粉丝,喜欢收听广播里所有与之相关的比赛和报道。每逢此时,他手里握着一罐啤酒,心里揣着一个信念——上帝住在天堂,世间一切正常,包括他的草坪。可是,去年十月中旬,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可恶的玩笑。当那个男孩即将完成这个季节最后一次剪草任务时,卡斯顿迈耶家的狗突然去追赶史密斯家的猫,结果,小猫一头钻进了割草机。

    那时,哈罗德的女儿正在喝酷爱牌的樱桃口味的饮料,眼前发生的一幕让她把刚喝下肚的半品脱液体一下子都给吐了出来,身上的新衣服也被弄脏了。这件事之后,他的夫人连续一星期噩梦连连。虽然她到现场的时候,惨案已经发生,可她还是目睹了哈罗德和那个男孩清洗刀片的全过程。他们的女儿和史密斯夫人流着眼泪站在一边,不过,那个时候,艾丽西亚已经把脏衣服脱了,换上了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毛衣——太小了,穿在身上实在不好看。她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修剪草坪的男孩。

    哈罗德每天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夫人的呻吟和梦呓,一星期之后,他决定将那台割草机处理掉。他心想,他并不是非得留着这个东西。他今年雇了一个帮手,明年他同样可以雇一个,外加租一台机器。也许,这样一来,卡拉的噩梦会就此终止,他们也可以恢复正常的夫妻生活。

    就这样,他把那台银色的“草坪男孩”送到太阳石油经销商菲尔的店里。经过一番商议,他和菲尔达成了一致意见。哈罗德在他那里买了一个崭新的开利牌黑壁轮胎,还加了一箱优质汽油,菲尔则把那台割草机摆放在一个加油岛上,上面贴了一张写有“转让”字样的白纸。

    今年,哈罗德一直没顾得上请人修剪草坪。终于,他抽空给住在街尾的那个男孩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孩子的母亲告诉他,弗兰克去了州立大学。哈罗德十分惊讶,摇晃着脑袋,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光阴如梭,不是吗?我的上帝啊,没错!

    五月,他没有打算重新请人。不知不觉中,六月也过去了。波士顿红袜队还停留在第四名的位置。每逢周末,他总喜欢坐在后门口,经常有男生从他家里出来,匆匆跟他打个招呼,然后就带着他那个波霸女儿去当地的电影院了。让他感觉郁闷的是,来找他女儿的男孩,他大都不认识。草坪上的青草生机勃发、长势逼人。今年夏天,天气对草的生长十分有利。一日细雨三日晴,可有规律了,仿佛上了发条一般。

    到七月中旬,草坪已然不像郊区人家后院常见的一道风景,更像是肥沃的牧场。杰克·卡斯顿迈耶经常跟他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向他暗示草料和苜蓿的价格走势。唐·史密斯家四岁的女儿詹妮,但凡发现早饭是燕麦粥,晚餐有菠菜,就一定会跑到哈罗德家的草坪上藏起来。

    七月末的一天,球赛中场休息的时候,哈罗德走到外面的平台上,看见一只土拨鼠正扬扬得意地坐在被青草遮掩的小路上。该动手了,他做出了决定。他关上收音机,拿起报纸,开始找分类广告。他快速浏览兼职一栏,差不多在中间位置,他发现了这条信息:

    草坪修剪。价格合理。电话:776-2390

    。

    哈罗德拨了那个电话,以为那头会是一个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卫生的家庭主妇,她会大声叫她的儿子来接电话。可是没想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很有活力、很职业的声音:“这里是草坪绿化户外服务公司……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哈罗德十分谨慎地向对方咨询他们公司具体的服务项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割草工自己开办了公司,然后雇人在办公室接电话,是吗?他还问了价格,那人给了他一个很合理的报价。

    哈罗德放下电话,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回到屋外的平台上,星期六的云朵慢慢飘过星期六的天空。他重新坐下,打开收音机,凝视着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草地。卡拉和艾丽西亚去了他岳母家,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假如他请的工人能在她们回来之前完成割草的任务,那肯定会给她俩一个惊喜的。

    他打开一罐啤酒。迪克·德拉戈二垒打的时候出界了,接着又把球打到了击球员身上,哈罗德不禁叹了口气。一阵微风从装了窗纱的门廊穿过,蟋蟀在草丛中低声鸣叫。哈罗德不满意迪克·德拉戈的表现,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几句,然后昏昏睡去。

    半小时后,他被门铃声吵醒了。他起身去开门,不小心碰翻了那罐刚打开的啤酒。

    大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一套草绿色的工作服,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人很胖,啤酒肚把工作服顶得老高,哈罗德怀疑,这家伙的肚子里是不是揣着一个篮球!

    “你是?”哈罗德·帕凯特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

    那人咧开嘴,牙签从一侧的嘴角滚向另一侧。他用力把裤子向上提了提,然后把头上那顶绿色的棒球帽向上推,帽檐在额头上形成了一个V字形的凹口。帽舌上有一块发动机机油留下的污渍,还没有干透。男人站在门口,浑身散发着青草、泥土、油污的气味,笑呵呵地看着哈罗德·帕凯特。

    “服务公司派我来的,伙计。”他轻松地说,同时用手挠了挠裤裆,“你打过电话,对吗,伙计?”他的笑容保持不变。

    “哎呀,草坪,你是?”哈罗德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没错,是我。”割草工冲着哈罗德睡眼惺忪的脸喷出爽朗的笑声。

    哈罗德无可奈何地往边上挪了挪,割草工抢在他前头,沿着走廊向前走,穿过客厅和厨房,最后来到后门口。此时,哈罗德彻底清醒了,眼前的一切也弄明白了。他以前见过类似的人:环卫工人,还有高速公路收费处的养路工。那些人逮着空就用铁锹支撑着身体,聚在一起抽好彩牌或者骆驼牌香烟。他们看你的神情仿佛他们才是社会的中坚,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把你打趴下,也可以上你老婆的床。哈罗德一向有点惧怕这样的人,他们个个皮肤黝黑,眼睛周围布满皱纹,总喜欢自以为是。

    “屋后的草坪真是难打理。”他的嗓音不自觉地变浑厚了,“虽然方方正正,割草机工作起来没有任何阻碍,可毕竟草长得太快了。”他的声音弱下来,瞬间又回到了原先的音域。不知何故,他竟然开始道歉了:“恐怕是我太放任它们了。”

    “没有汗水,伙计。没有压力。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割草工咧嘴看着他,眼睛里藏着推销员擅长的千百个笑话,“越高,越好。肥沃的土壤,这就是你的草坪,我的喀耳刻

    。这是我的口头语。”

    我的喀耳刻?

    割草工头一扬,他看见了收音机。亚斯切姆斯基刚刚出击。“你是红袜队的粉丝?我,我个人喜欢洋基队。”他回到屋内,朝前门走去。哈罗德闷闷不乐,眼睛一直盯着那人。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自责地看着桌子底下那一汪液体,那是他刚才打翻的那一罐啤酒。他想去厨房拿拖布,可转而一想,算了吧,随它去吧。

    没有汗水,没有压力。

    他拿过报纸,翻到金融版,很明智地选看闭市时的报价。作为一个优秀的共和党人,他将专栏背后的那些华尔街决策者至少视为半神一样的人物。

    我的喀耳刻?

    有许多次,他希望,他能够对神的旨意有更好的了解,不是写在石板上的训诫,而是类似pct.、Kdk和3.28 up 2/3的神秘符号。他曾经做出过明智的选择,购买了三股米德韦斯特野牛汉堡公司的股票,不承想,一九六八年,那家公司退市了,他投资的七十五美元全部打了水漂。现在,他明白了,野牛汉堡炒的就是未来。未来的浪潮。他曾经就这个问题跟金鱼缸酒吧的服务生索尼讨论过,索尼对他说,他的麻烦在于,他领先了时代五年,他应该……

    他刚刚沉沉睡去,一阵吵闹声又把他惊醒了。

    哈罗德一下子跳了起来,椅子被他打翻了,他气愤地四下张望。

    “那是割草机的声音?”哈罗德·帕凯特冲着厨房喊道,“上帝啊!那是割草机?”

    他快步穿过屋子,朝门外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台破旧的绿色小货车,车身上喷涂着“草坪绿化公司”几个大字。此时,喧嚣的声音已经转移到了后门。哈罗德又折回头,冲到后门口。他呆住了。

    丑陋。

    滑稽。

    那个大胖子用他的小货车运过来一台老掉牙的红色电动割草机,此时,那东西正在自行剪草!不需要人推,实际上,周围五英尺之内,一个人也没有。它仿佛刚从地狱里冲出来的红衣复仇天使,突突突地怪叫着,哈罗德·帕凯特家后院草坪上那些可怜的青草任由它蹂躏。它尖叫着,咆哮着,疯狂地向外吐着蓝色的浓烟。此情此景,把哈罗德吓得两腿发软。割下的青草散发出一股熟透了的味道,闻起来像变质的葡萄酒。

    其实,真正让人反胃的还要数那个割草工。

    那个家伙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他把衣服叠好,整齐地摆放在草坪中央那个空的鸟浴盆里。他赤裸着身体,跟在割草机后面,始终保持着五英尺的距离。他浑身沾满了草叶,一边向前爬,一边吃着刚割下的青草!绿色的汁水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一滴滴滚落在他那凸出的大肚腩上。当割草机转弯的时候,他一跃而起,滑稽地蹦跳几下,然后再次卧倒在草地上。

    “住手,”哈罗德·帕凯特大叫,“不能那样干!”

    然而,那个家伙丝毫不予理会。更让人惊奇的是,那台红色的机器不但不减速,反而开始加速了。当它咆哮着从哈罗德身边经过时,车头向内凹陷的金属护栅仿佛一张大嘴,在嘲笑他。

    忽然,哈罗德看见了那只土拨鼠。它肯定一直藏匿在即将被入侵的那一片草丛里,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割草机,它呆住了。这个受惊的小东西,一身褐色条纹,嗖的一声,越过已经收割的地带,奔向门廊下的安全区域。

    就在那时,割草机来了个急转弯。

    它喘着粗气,怒吼着从土拨鼠的身上轧了过去,随即连续吐出片片皮毛和内脏。眼前的景象让哈罗德想起了史密斯家的那只猫。土拨鼠死了,割草机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工作。

    割草工满嘴青草,从一边快速爬过。哈罗德呆立在原地,恐惧占据了他的身心,股票、债券、野牛汉堡公司,统统被抛到了脑后。他看见那个松弛的大肚子在膨胀:那个割草工扑向一边,开始吃土拨鼠。

    这时,哈罗德·帕凯特把头伸到门外,对着成片的百日菊,吐了。世界一片昏暗,他忽然意识到,他要昏厥了,他已经昏厥了。他一屁股摔倒在门廊上,双目紧闭……

    有人在摇晃他。卡拉在摇晃他。他没有洗碗,也没有倒垃圾。卡拉要生气了,可他顾不上这些。她把他晃醒了,让他脱离了噩梦,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身边是可爱、正常的卡拉,穿着倍得适塑身衣,满嘴龅牙……

    龅牙,没错。可那不是卡拉的龅牙。卡拉嘴里长着一排小小的金花鼠龅牙。可是,这些牙……

    毛茸茸的。

    这些龅牙上长出了绿毛。看上去好像……

    青草?

    “我的上帝!”哈罗德说。

    “你昏倒了,伙计,是吗,哈?”割草工正俯身看着他,龇着沾满绿毛的牙齿。他的嘴唇和下巴上也沾着绿毛,浑身上下都是绿毛。院子里散发着青草的味道,机器的味道,还有,突然降临的寂静的味道。

    哈罗德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眼看着那台静止不动的机器。草坪已经修剪得干净整齐,不需要再耙一遍了。哈罗德阴沉着脸。即使那个割草工漏吃了一片草叶,他也不可能发现。他斜着眼看了一下那个家伙,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他还是一丝不挂,还是那么肥胖,那么吓人,绿色的汁水从嘴角不住地往下淌。

    “这是怎么回事?”哈罗德很着急。

    那人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着草坪。“你是说它?这是我们老板一直在试用的新技术。效果很不错。非常不错,伙计。我们可以一石二鸟。我们朝着终极目标不断进发,我们要挣钱支援其他即将开始的项目。明白我的意思了?当然了,有的客户不理解我们,这不奇怪——他们不尊重效率,对吧?——可是,对于祭品,我们老板始终保持赞同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给机器增添润滑剂,你明白吗?”

    哈罗德没有搭腔。有个词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这个词就是“祭品”。透过他心灵的窗户,他看见那只土拨鼠从那台破旧的红色机器下面被喷了出来。

    他慢慢站起身,仿佛一个瘫痪的老翁。“当然。”他说。此时,他能够想起来的只有艾丽西亚民谣唱片上的一句歌词:“上帝保佑青草。”

    割草工在他那夏日红苹果一般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伙计,你说得太好了。真的,真他妈好。我看得出来,你的状态很正常。等我回到办公室,我得把这句话记下来,行吗?没准,我还能指望它加工钱呢。”

    “当然可以。”哈罗德说着,朝后门退去,努力保持脸上即将消融的微笑,“你继续吧,争取早一点完工!恐怕我得睡一会儿……”

    “没问题,伙计。”说着,割草工站起身来。哈罗德注意到,他的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有一道深深的裂口,几乎可以说,他的脚……是劈成两半的。

    “刚开始,大伙都不适应,”割草工说,“慢慢就会习惯的。”他警觉地打量着哈罗德肥胖的身体,“实际上,你可能也想亲自试一试呢!我们老板是伯乐,欢迎任何有才能的人加入。”

    “老板。”哈罗德无力地重复着。

    割草工在台阶前停下脚步,抬起头,很有耐心地看着哈罗德·帕凯特。“我说,伙计。我想,你肯定相信……上帝保佑青草,保佑一切。”

    哈罗德摇摇头,感觉有些惶恐,割草工在一边哈哈大笑。

    “潘,我们老板叫潘。”他在新割的草地上又蹦又跳,割草机突突作响,开始绕着房子转圈。

    “邻居们……”没等哈罗德说完,割草工开心地挥挥手,不见了。

    屋前,割草机在不停地吼叫。哈罗德·帕凯特不想再看了,仿佛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拒绝那个奇怪的画面:卡斯顿迈耶夫妇和史密斯夫妇——均为可恶的民主党人——正在冷眼看他的笑话,他们眼睛里除了恐惧,毫无疑问还有“我早提醒过你了”。

    哈罗德转过身,走到电话机前,抓起听筒,按照那上面贴着的紧急求助信息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

    “我是霍尔警官。”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声音。

    哈罗德把手指塞进闲着的那只耳朵,说:“我叫哈罗德·帕凯特,住在东恩迪科特大街1421号。我有事要……”什么?他想报告什么?一个男人正在强暴、屠杀他的草坪?那人的老板叫潘,他脚趾间的缝隙异常大?

    “帕凯特先生,你还在吗?”

    突然,他灵机一动,说:“我想举报一个下流的暴露狂。”

    “下流的暴露狂。”霍尔警官重复着。

    “是的,有个人正在修剪我的草坪。他,嗯,没穿衣服。”

    “你是说,他裸体?”霍尔警官问。他的态度客气得让人不敢相信。

    “是的,裸体!”哈罗德努力保持住最后一份理智和清醒,“裸体,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在我门前的草坪上。你们能派个人过来看看吗?”

    “是西恩迪科特大街1421号吗?”霍尔警官有些糊涂了。

    “东!”哈罗德咆哮道,“看在上帝的分上……”

    “你是说,他完全没穿衣服?你能看见他的,嗯,生殖器之类的?”哈罗德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咕哝了两声。那台割草机发疯似的号叫,声音越来越响,淹没了宇宙间其他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你能大点声吗?”霍尔警官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你那边的噪声太大……”

    前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哈罗德扭过头,看见那人带来的那台割草机从大门冲了进来。在它的后面,是那个割草工,依旧浑身赤裸。哈罗德快要崩溃了,那人的阴毛也是浓郁的绿色。他一根手指顶着他的棒球帽,不停地旋转。

    “伙计,误会了。”那人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你早该相信,上帝保佑青草。”

    “喂,喂?帕凯特先生……”

    哈罗德无力地扔掉了手里的电话。割草机一路修剪着卡拉新买的莫霍克地毯,褐色的织物一块块地从机器里飞出。

    哈罗德看着它,一时间不知所措,仿佛老鹰捉蛇游戏中的蛇,直到发现它已经挨近咖啡桌了。割草机把桌子顶到一边,桌子的一条腿顷刻间变成了木头碎片,他赶忙跳到椅子背后,把椅子当作挡箭牌,朝厨房退去。

    “伙计,没用的。”割草工善意地提醒他,“不堪一击啊!好吧,如果你是想告诉我,菜刀之类的都放在什么地方,那今天的祭祀活动就可以顺利展开了,一点也不疼……我看,草坪上那个鸟浴盆可以……然后……”

    哈罗德把椅子推向割草机,那台机器趁割草工分散哈罗德注意力的时候,从侧面迂回过来,然后闪电般穿过走廊。它绕着椅子发出轰鸣声,同时不断喷出废气。哈罗德一脚踢开门廊的纱门,纵身跳下台阶。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了它的动静,闻到了它的气息,感觉到了它的速度——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割草机仿佛滑雪运动员,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哈罗德快步穿过屋后修剪齐整的草坪,可是,他喝下的啤酒太多,午睡的时间太长。他感觉到割草机距离他越来越近,随后触到了他的脚踝。他扭头往后看,脚下一不留神,摔倒了。

    他记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台冲过来的机器,前面的护网仿佛一张咧开的大嘴,里面染成绿色的刀片闪闪发光。上面,割草工摇晃着肥胖的脑袋,恼怒地看着他。

    “太可怕了。”古德温上尉说,至此,拍照取证工作已经结束,他冲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点点头,他俩推着小车穿过草坪,“一个多小时前,他打电话来说,他家草坪上有一个裸体的男人。”

    “真的吗?”巡警库里问道。

    “是的。打电话报警的还有一个邻居。那个人叫卡斯顿迈耶。他原以为那个裸体男人就是帕凯特本人。没准真的是他,库里。可能就是。”

    “是吗?”

    “热疯了。”古德温上尉严肃地说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该死的精神分裂症。”

    “是的,长官。”库里礼貌地说。

    “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在什么地方?”白大褂之一问道。

    “在鸟浴盆里。”古德温说。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你说的是鸟浴盆吗?”白大褂问。

    “没错。”古德温上尉说。巡警库里看了一眼鸟浴盆,突然大惊失色。

    “性狂热。”古德温上尉说,“肯定是。”

    “有指纹吗?”库里嘟囔了一句。

    “你也可以去找找脚印。”古德温用手指着修剪一新的草坪。

    巡警库里费力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古德温上尉把手插进口袋,将身体的重心放在脚后跟上,前后摇晃了几下。“这个世界,”他沉重地说,“疯子还真不少。库里,记住,精神分裂症。那两个法医说,有人推着一台割草机冲进了帕凯特的客厅。你相信吗?”

    “不相信,先生。”库里回答。

    古德温眺望着哈罗德·帕凯特屋后那一片整齐的草坪,说:“有人说,他看见了一个黑头发的瑞典人,其实,那只是一个不同肤色的挪威人。”

    古德温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库里跟在后面。在他们身后,刚刚被割下的青草散发出宜人的气味,那种气味在空气中久久飘荡。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