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阿马利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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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衡量吧,”奥尔加说道,“总之这件事听起来简单,但人们很难立刻理解它有多重要。城堡里有个叫索尔蒂尼的官员。”“我听说过这个人,他跟聘用我的事情有关。”K打断奥尔加的话。“我不这么认为,索尔蒂尼几乎从不会在公共场合出现。你是不是把他跟索尔迪尼混淆了?他们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奥尔加说。“哦,你说的没错,那人是索尔迪尼。”K恍然大悟。“那就是了,大家都知道索尔迪尼,他是最勤奋的官员之一,人们经常提到他,但索尔蒂尼与他相比就太低调了,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那天是七月三日,在消防队协会的一个庆典上,城堡派代表参加活动并且捐赠了一辆新的消防车。据说索尔蒂尼分管了部分消防部门的事务,但他那天是代替其他官员出席活动——通常这些官员们都会相互代替对方出席某个活动,所以很难界定他们每个人的具体职责。索尔蒂尼参加了消防车的捐赠仪式,当时也有其他城堡里的官员和办事员在场,按照索尔蒂尼的个性,他自然是把自己隐藏在公众视线范围之外。索尔蒂尼生得矮小孱弱,总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凡是看到他的人都会对他前额的皱纹印象深刻,尽管他还不到四十岁,但前额密密麻麻的皱纹一层层延伸到鼻梁上,我从来没见过谁的脸上堆着那么密集的褶皱。说到这个庆祝活动,那是我和阿马利娅期待许久的,我们将节日盛装拿出来进行一番整理翻新,就像新礼服一样,阿马利娅的衣装尤其好看——白色衬衫上装饰着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母亲把自己的蕾丝也都拿给她做装饰,这让我嫉妒不已,庆典的前一天我几乎哭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桥’旅店的老板娘过来看我们准备得如何——”“‘桥’旅店的老板娘?”K问。“没错,她曾是我们的好友,她来到我们家看到我们的装扮,也承认阿马利娅确实比我更好看,但她为了安慰我,将她的波西米亚石榴石项链借给我戴。可是就当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阿马利娅站在我的面前,我们都为她的美丽而深深地折服了,然后父亲说:‘今天阿马利娅肯定能遇到心上人,你们记着我说的话。’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摘下脖子上的项链——这个本让我引以为傲的装饰品——戴在了阿马利娅的脖子上,而且也不再嫉妒她了。她的美丽征服了我,而且我觉得别人也会跟我一样,被她的美丽所征服。也许当时只是因为她与往日太不一样了,因而让我们觉得十分惊艳,因为她本身当然算不上漂亮,但是当她冷峻的目光掠过我们的头顶(自那以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是那样了),我们便不由自主地被征服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连来接我们的拉斯曼夫妇也不例外。”“拉斯曼?”K问。“是拉斯曼,当时我们家地位很高,受到很多人的尊敬,因为父亲是消防队里的第三教官,这么说吧,如果我们不出现,庆典是没办法真正开始的。”奥尔加说道。“这么说你的父亲当时身体还很健朗?”K问。“你说我们的父亲?”奥尔加反问道,仿佛不太明白K的问题,“三年前父亲还算年轻呢,那时‘绅士’旅店曾发生过一次火灾,他背着一个官员逃了出来,那个官员叫加拉特,体型相当魁梧。当时我也在场,不过并不是什么危险的火灾,只是炉子旁边的一些干柴冒了点烟,但是加拉特吓坏了,他向着窗外大声呼喊求救,于是消防员们赶来,虽然那时火已经被扑灭了,父亲还是不得不将他背了出来。不过加拉特觉得自己本来移动起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就要尤为谨慎小心。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为了让你看到父亲的变化有多大,这才过了三年,看看现在坐在那边的他变成什么样子了。”K这才注意到阿马利娅已经回来了,但是她在房子的另一边,正坐在桌旁给母亲喂饭,她的母亲因为患了风湿病,手臂无法抬起,阿马利娅一边给母亲喂饭,一边安抚着父亲的情绪,让他耐心点再等等,等到给母亲喂完饭,她马上就给他喂。可她的话似乎不起作用,她父亲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喝汤,甚至克服了身体的虚弱,先是吸溜着从汤匙里喝汤,而后干脆直接把嘴伸进汤盆,每次没成功喝到汤时就会生气地低声咕哝几句。每次汤匙还没到嘴边,里面的汤就早都洒光了,而当他直接从汤盆里喝的时候,浸到汤里的最多只是下巴上的胡须,汤滴得到处都是,就是滴不到嘴里去。“三年的时间就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K问道,不过他对这两个老人还是同情不起来,对于那个摆着餐桌的角落,他只是充满了厌恶感。“就这三年,更确切地说,也就是那个庆典上的几小时。”奥尔加说道,“那场庆典是在村外的一片草场上举行的,旁边还有一条小溪在流淌。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很多人是从邻村过来的,喧嚣的场面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父亲先是将我们带到那辆消防车前,一看到消防车他就高兴地笑了起来,一辆新消防车就能让他特别高兴。然后父亲边摸着消防车,边跟我们讲解,他不容许别人有任何异议,如果他要给我们讲解消防车下面的部分,我们就都必须弯腰甚至是爬到车下查看,巴纳巴斯有点不愿意,还挨了父亲的一巴掌。只有阿马利娅完全无视消防车的存在,她穿着漂亮的衣服笔直地站在那里,没人敢对她说什么。我偶尔会跑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但她依旧一言不发。直到今天我都无法解释当天我们怎么会在那台消防车前停留那么长时间,直到父亲从消防车前走开,我们才注意到索尔蒂尼,显然他一直都在消防车后,靠在一根操作杆上。当时现场十分嘈杂,比往日的节庆要喧嚣得多,这是因为城堡还捐赠给消防队一些小号,这种乐器即便是小孩子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吹出极大的声响,那声音让人以为是野蛮人入侵了,没人能适应那种声音,因此每次小号声响起我们就会吓一大跳。而且那些小号又是新的,所以每人都跃跃欲试想吹一下,况且又是场公众参与的庆典,所以也允许人们轮番尝试着制造噪音。我们身旁就站着几个这样的‘小号手’,他们可能是被阿马利娅吸引过来的吧。在这种喧嚣的环境里本来就难以保持头脑清醒,加之父亲的强势又让我们必须盯着消防车看,这使我们的精力到了极限,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没注意到索尔蒂尼。再者,我们之前也从没见过他啊。‘那人是索尔蒂尼。’拉斯曼悄悄地跟父亲说,我当时就站在他们旁边。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时也激动地示意我们鞠躬。虽然父亲之前也没见过索尔蒂尼,但他一直对精通消防事务的索尔蒂尼十分景仰,在家的时候经常说起他,因此能够当面见到索尔蒂尼简直是莫大的惊喜和荣幸。但索尔蒂尼对我们没什么兴趣,这并不是他独有的个性,大多数官员在公共场合看上去都十分高冷,况且他看上去又很疲惫,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完全是出于公务需要,那些因为自己代表城堡在此执行公务而倍感煎熬的官员并不是最坏的,其他官员和办事员觉得既然来了,就跟当地的普通民众一起玩吧,但索尔蒂尼却一个人待在消防车旁,任何有事求他或只是想上前拍马屁的人都被他的沉默高冷拒于千里之外,这也是为什么他也一直没注意到我们。直到我们都恭敬地向他鞠躬,父亲代表我们开始道歉的时候,他的目光才飘向我们这边,他疲惫的目光扫过每个人,仿佛在叹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啊。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阿马利娅的身上。阿马利娅比他高很多,因而他不得不仰视着她。刚看到阿马利娅的时候,索尔蒂尼愣了一下,然后他跳过控制杆,为了离阿马利娅更近一些,可我们起初都误会了他的这一举动,在父亲的带领下向他靠过去。而他却挥手让我们走开。事情就是这样,之后我们还调侃了阿马利娅半天,说她还真的遇到心上人了,我们都还傻乎乎地高兴了一个下午,但阿马利娅却愈加沉默了。‘她是彻底爱上索尔蒂尼了。’不伦瑞克这样说道,他一向都很粗俗,根本不可能理解像阿马利娅这种性格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但这次我们几乎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天我们所有人都傻傻的,被城堡里香甜的酒冲昏了头脑,半夜回家的时候,只有阿马利娅一人是清醒的。”“那索尔蒂尼呢?”K问道。“哦对,索尔蒂尼。在庆典上我又见了他几次,他始终双臂交叉在胸前,坐在消防车的一根轴上,直到城堡派来马车将他接走。索尔蒂尼连消防演习都没有出席,而父亲却期待着他能在场,所以尽力表现得比其他同行都要出色。”奥尔加说。“之后你们就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吗?你们似乎都对索尔蒂尼非常钦慕。”K说道。“没错,很钦慕,我们之后当然又有他的消息了。第二天一早,阿马利娅的尖叫声把我们从前一晚的宿醉中惊醒,其他人很快又进入梦乡,而我睡意全无,立刻跑去看阿马利娅。她当时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封信,窗外站着送信的人,还在那里等待她的回复。阿马利娅已经读过信了,信的内容很短,此时信拿在她的手里,她的手无力地垂在一边。每当看到她疲惫无力的样子,都让我心生怜爱。我跪坐在她的身旁,看了她手里的信,还没等我看完,阿马利娅迅速地瞟了我一眼,然后拿起信,但她无法强迫自己再看一遍,于是她将信撕得粉碎,将碎片扔在窗外等候的那个人脸上,关上了窗。这就是那个决定性的早晨,我说那早是决定性的,其实前一天下午也同样是决定性的。”奥尔加说。“那么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K问道。“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信的内容呢。那封信是索尔蒂尼写的,将阿马利娅称作‘戴石榴石项链的姑娘’。我无法逐字逐句地重复信的内容,但信里要求阿马利娅去‘绅士’旅店见他,确切地讲,是立刻过去,因为索尔蒂尼过半个小时就要离开。信里充斥着粗俗不堪的语言,我之前从没听过那样的话,只是根据信的内容大致猜测那些话的意思。任何一个不认识阿马利娅的人如果读了这封信,都会觉得这个姑娘已经被人侮辱了,否则怎会有人敢写这样一封信给她,虽然阿马利娅还没有被任何人碰过。那也不是封情书,里面没有任何恭维的甜言蜜语,相反地,索尔蒂尼显然责怪阿马利娅,说她让他心神不宁不能安心工作,所以感到十分恼怒。后来我们依此推测,索尔蒂尼也许当晚就要回城堡,他之所以在这里停留一晚主要是因为阿马利娅的缘故,第二天一早发现一晚上的时间也没能让他忘记阿马利娅,所以感到震怒,于是写了那封信。即便再冷血的人读了那封信都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但之后多半又会被信中恶毒、威胁的语言所吓到,但阿马利娅不同,对她而言,愤怒是远远不够的,她根本就是无所畏惧,既不担心自己,也不担心家人。然后我慢慢地爬回床上,信中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过来,否则——!’阿马利娅呆坐在窗边一直盯着外面,仿佛在等着下一个信差的到来,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之后来的信差。”“原来官员们就是这副样子。”K有些迟疑地说道,“官员里居然也有这样的人。那么你父亲当时是怎么做的?希望他找到相应的部门狠狠地投诉索尔蒂尼,不然他肯定会选择更狠更快的方式直接去‘绅士’旅店找索尔蒂尼。这件事最骇人的地方并不是索尔蒂尼羞辱了阿马利娅,这点本来就没那么严重,是很容易得到补偿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小题大做。从你讲的那些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索尔蒂尼能用这么一封信羞辱阿马利娅一辈子,但这怎么可能呢?阿马利娅应该很快平静下来,这件事也很快就应该被人遗忘了,这样的话,索尔蒂尼反而是自取其辱。不过,一想到索尔蒂尼竟敢如此滥用职权,这让我真的有些害怕这个人。他上次没能成功是因为他不加遮掩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而且对象是强势的阿马利娅。但在成百上千的其他事情上,只要情况稍微不利一点,他肯定能悄无声息地得手,甚至可以让受害者都弄不明白怎么回事。”K说。“嘘,阿马利娅往这边看了。”奥尔加低声提醒K。此时阿马利娅已经给父母喂完饭,准备帮母亲脱衣服了。她刚刚解开母亲的裙子,将母亲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以便稍微将她抬起来一点,帮她脱下裙子后再轻轻将她放下。而阿马利娅的父亲却一直因为她先照顾母亲而感到很不耐烦,仿佛是觉得女儿动作太磨蹭所以要惩罚她,于是开始自力更生,开始自己脱衣服。但阿马利娅之所以先帮助母亲,只是因为母亲比起父亲自理能力更差而已,不过父亲也只是从最容易的部分开始脱——他努力想脱掉脚上那双已经在来回晃动的大拖鞋,但显然他的努力无济于事,最终只得放弃,边喘着粗气边让僵硬的身体再次陷到椅子里。“但你漏掉了重点。你说的一切也许有道理,但是重点在于阿马利娅不愿去‘绅士’旅店。其实她对信差的恶劣态度本来不是大事,是可以掩盖过去的,但由于她拒绝赴约,厄运就降临到我们家里,她对信差的态度也就变成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甚至被推到公众视线里了。”“你在说什么!”K叫出声来,奥尔加赶忙摆手恳求他小声点,他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可是阿马利娅的姐姐,你该不会觉得她应该屈从于索尔蒂尼的淫威立刻就到‘绅士’旅店去吧?”“不,你可别这样怀疑我,你怎么能相信我会这样想?我还从没见过哪个人像阿马利娅这样做什么都对。假如她当时去了‘绅士’旅店,我肯定也会觉得她是对的,但她没有去却也显得极为勇敢。不瞒你说,如果当时收到信的人是我,我可能已经去了,因为我实在受不了那种一直要担心接下来可能发生事情而惴惴不安的感觉,也只有阿马利娅能如此沉得住气。其实能应付这件事的方法很多,换成其他女人,她可能会精心打扮一番——这自然要花不少时间——然后再去‘绅士’旅店,等到那儿的时候可能发现索尔蒂尼已经走了,也许他派信差送信后就离开了,这种情况很可能发生,因为这些先生们通常都是一时兴起,有可能一下子兴致就消减了。但阿马利娅连这种类似的敷衍都没做,她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因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如果她能够假装顺从,哪怕只是跨过‘绅士’旅店的门槛,那么我们一家就能免于这场灾祸。我们这里有一些很聪明的律师擅长于小题大做,能在很小的事情上描画出你需要的情节,但在这件事上阿马利娅几乎是做绝了,连再小的事儿都没发生。恰恰相反,我们还被冠以对索尔蒂尼的信不敬并且羞辱他的信差的罪名。”奥尔加说。“但你说的灾祸究竟又是什么呢?这里又有什么样的律师呢?他们总不能因为索尔蒂尼的罪行反过来指控或惩罚阿马利娅吧?”K问道。“哦,他们是做得到的。虽然不会通过正常的审判程序,也没有直接惩罚阿马利娅,但他们用其他方式不仅惩罚了阿马利娅,还有我们全家人,我想现在你也开始了解这种惩罚是多么严重了吧。在你看来这件事既荒唐又不公平,但村里却很少有人这么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明显的错误才这么想的话,那么这种想法对我们很有利,而且也是种慰藉。我可以很容易就跟你证明这点,请原谅我必须要提到弗里达,因为弗里达与克拉姆之间的关系跟阿马利娅与索尔蒂尼十分相似,除了最终的发展情况不同。虽然你起初可能感到十分震惊,但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也不是养成习惯的问题,一个人在做某些判断的时候,他的感知力不会因为习惯而变得迟钝;这只是摒弃了原先的错误想法而已。”奥尔加说。“不,奥尔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弗里达扯进来,她的情况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不要把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搅在一起,你继续说你的事儿吧。”K反驳道。“K,请别生气,我还是坚持要拿这两件事来作对比。假如你如此介意我提弗里达,甚至是反对拿她来作对比,那只能说明你对她还是有误解。她不需要你这样维护她,她只需要被人称赞。我拿这两件事来对比并不是说它们是一回事,这两件事简直是黑白分明,而弗里达是白色。在弗里达身上,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被人笑笑,就像我上次在酒吧间看到她时那样笑,不过后来我很后悔,因为这很没礼貌,但即便只是笑她的那些人,也已经是出于恶意或嫉妒了。不过,人们至多也只会笑她,但阿马利娅可就不同了,除了亲人之外,其他人都只会看不起她。所以正像你说的,她们两人的情况截然不同,但她们也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奥尔加说道。“也没有相似的地方。”K不高兴地摇着头,反驳道,“别把弗里达扯进来,弗里达可没有像阿马利娅那样收到一封如此‘美妙’的信,弗里达是真心爱克拉姆的,怀疑这一点的人都可以去问她本人,她直到今天还爱着克拉姆。”“这有多大的区别呢?你觉得克拉姆就没有用同样的方式给弗里达写一封信吗?这些先生们一离开办公桌就是这种状态,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恍惚间就会说出一些粗俗不堪的话,虽然不是所有的先生都这样,但有很多人是这样的。写给阿马利娅的信可能是索尔蒂尼陷入沉思的时候匆匆写完的,他可能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我们又怎么能知道那些先生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你难道自己没注意到,或是通过别人的描述而有所了解,克拉姆是用怎样的语气跟弗里达说话的吗?克拉姆的粗俗是出了名的,据说他可能会好几个小时都一言不发,接着突然说几句粗俗透顶的话出来,让人听了都发抖。而索尔蒂尼却没有这样的名声,确实,他隐藏得很深,很少有人知道他。而且人们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的名字与索尔迪尼十分相似,要不是因为他们名字的相似,人们可能都不知道他。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们将他误认为是消防事务的专家,其实索尔迪尼才是这方面真正的专家,但索尔迪尼正是利用了他们名字的相似,把出席这种公众活动的任务转嫁到索尔蒂尼身上,这样他就能不被打扰地继续工作了。像索尔蒂尼这样一个不精通人情世故的人,突然爱上了一个乡村姑娘并为情所困,他表达爱意的方式肯定与木匠爱上邻家的姑娘的示爱方式很不一样。而且别忘了,身为一名官员,他与鞋匠的女儿之间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这种差距必须要通过某种方式来填补。而索尔蒂尼就是用自己的方式来努力填补差距,而别人可能会采取其他的方式。没错,他们嘴上总说我们都属于城堡,我们和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差距,因此没有任何填补的必要,可惜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却发现这一切根本不像他们之前说的那样。总之,现在你多少能理解索尔蒂尼的行为了吧,至少觉得他的行为没有那么可耻了?确实,索尔蒂尼的做法远比克拉姆的所作所为更容易让人理解,即便对于当事人来说,也更容易忍受。一封来自克拉姆充满温柔字眼的信远比索尔蒂尼满是粗俗言语的信更让人难堪。别误会,我可不敢轻易给克拉姆下定论,我将他们拿来对比是因为你抗拒这样的对比。但是克拉姆对待女人就像是司令官对待下属一样,他一会儿命令这个女人去他那儿,一会儿又命令另一个过去,但从不允许任何一个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没多久就像命令她们过来时那样,命令她们离开。克拉姆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写什么信呢!相比克拉姆,索尔蒂尼过着完全隐居的生活,他私下与女性的关系至少鲜为人知,即使他某天坐下来用他漂亮的官员字体写一封令人作呕的信,是不是显得也没那么可恶了呢?那么如果我刚才对比的结果并不是对克拉姆有利,而是恰恰相反,那么弗里达对他的爱难道就可能产生一个对克拉姆有利的结果吗?相信我,官员与女人之间的关系是很难分辨的,或者说其实也很容易分辨。这其中决不缺乏爱情的成分,在官员们身上决不会出现不幸福的爱情。所以就这一点而言,当有人说哪个姑娘只是为了爱情而献身于某个官员时——我不单单是在说弗里达——这并不是在夸她。她纯粹因为爱那个官员,所以献身于他,就是这么回事,但是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但你会说阿马利娅根本不爱索尔蒂尼,没错,她不爱索尔蒂尼,但也有可能心里是爱他的,这谁能说得清呢?连阿马利娅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如此断然地拒绝了索尔蒂尼,恐怕没有哪个官员被这样拒绝过,所以她又怎能认为自己爱他呢?我听巴纳巴斯说,他有时还看到阿马利娅因为回想起她三年前用力摔上窗户的那种激动情绪而浑身颤抖。确实是这样,因此不能去问她这件事,她只知道自己和索尔蒂尼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爱过他。但我们都知道,当官员接近一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通常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他;其实就算官员们没有任何举动,女人们也是一直都爱官员的,这是事实,无论她们怎样否认都没用。可是索尔蒂尼不只是想接近阿马利娅,他刚一看到阿马利娅就跳过了操作杆,而且居然用他那两条坐惯了办公室的僵腿跳过了操作杆,只是为了离阿马利娅更近一些!但是,你会说阿马利娅是个特例。的确,她拒绝去见索尔蒂尼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足以说明她很与众不同,但至于说她根本没有爱过索尔蒂尼,那也实在特殊得过分了,让人根本无法理解。那天下午我们确实是眼花缭乱而且意识不清,但我们还是很确信地看出阿马利娅坠入爱河的迹象,这说明我们还是多少有点意识的。若将这些因素综合起来考虑,那弗里达和阿马利娅之间还有什么不同呢?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弗里达做了阿马利娅拒绝做的事情。”奥尔加说道。“也许是这样吧,但她们俩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弗里达是我的未婚妻,而阿马利娅与我唯一的关联就在于她是城堡信差巴纳巴斯的妹妹,她的命运也许与巴纳巴斯的工作有着密切的关联。如果事情像我开始听你讲述时推测的那样,某个官员对她做出了不义的事,那么我会替她感到担忧,但这只是一种对于公共事务的关注,而不是对阿马利娅个人遭遇的担忧。可是我现在听完了你的讲述,整个画风都朝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向改变了,但既然这件事情是你讲的,那肯定是真实可信的,所以现在我只希望能完全置身事外,我又不是消防员,管索尔蒂尼干什么?但我在乎弗里达,所以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这个我一直很信任并且想一直信任的人总是借着阿马利娅的事儿拐弯抹角地攻击弗里达,想让我怀疑她。但我知道你不是存心或居心不良才这样做的,否则我早就走了。那么你之所以这样做只是迫于形势,因为你太爱阿马利娅了,所以想把她描绘得比任何其他女人都好,可在她身上却找不到那么多可赞之处,所以只能通过贬低其他女人的方法来达到这个目的。阿马利娅的行为确实是奇怪,但你说得越多就越让人不能判断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伟大还是渺小,是明智还是愚蠢,是勇敢还是懦弱,至于这样做的原因只有阿马利娅自己知道,别人根本无从知晓。但是弗里达并没有这些个奇怪的举动,她只是跟着自己的心走罢了,这点很清楚,谁都可以去调查,根本没有说三道四的机会。我不想贬低阿马利娅,也不想为弗里达辩护,我只是想表明对弗里达的心意,一切中伤她的行为其实也是在针对我。我来到这个地方并想安家于此都是出于我自愿,但这期间发生的一切,特别是我的未来——虽然黯淡无望,但终归是有未来的——都要归功于弗里达,这一点毋庸置疑。之前我确实是作为测量员被聘任至此地的,但这只是表象而已,事实上却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到处碰壁;直到今天他们还在耍我,但现在情况更加复杂了,我在这段时间还是多少有所收获,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但毕竟我有了家,有了位置以及一份真正的工作。每当我需要忙一些其他事情时,我的未婚妻都会代我完成工作,我很快就要娶她为妻,并且成为村里的一员。我与克拉姆除了工作上的联系之外,还有目前尚未利用起来的私人关系。这不能算是很小的收获吧?当我来你们家的时候,你们真正欢迎的是谁?又是在跟谁倾诉你们的家事?期待谁能给你们帮助,即便得到帮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们期待的肯定不是那个一周前被拉斯曼和不伦瑞克赶出他们家的测量员,而是眼前这个已经积蓄了一些力量的人,而这些力量都来源于弗里达,可她又是那么谦逊,假如跟她问起这事,她肯定会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其实天真无邪的弗里达似乎比傲慢自大的阿马利娅做了更多的事情。你看,你现在给我的印象是在为阿马利娅求助,但是在向谁求助呢?难道不是向弗里达求助吗?”K说道。“我刚才真的把弗里达说得那么不堪吗?”奥尔加说,“可是我并不觉得我这样做了,更没有故意攻击她的意思。不过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当时的情况让我们跟所有人都闹翻了,所以在我们抱怨自己命运的时候常常会激动起来难以控制,连自己都不知道说到哪儿去了。你又说对了,我们和弗里达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换个话题强调一下这点也好。三年前我们是中产阶层家的姑娘,而弗里达只是个孤儿,是‘桥’旅店的女佣,我们从没正眼瞧过她。也许我们那时候太过傲慢了,但我们的成长环境就是那样啊。可是那天晚上在‘绅士’旅店的场景你应该也看到了:弗里达扬起鞭子,驱赶着那些奴仆,而我也在那些奴仆之中。但还有更糟糕的,弗里达之所以轻视我们是因为她所处的位置,并且受情势所迫。但是,难道还有谁会不轻视我们吗!那些轻视我们的人就会立刻加入到那个大圈子里去。你知道那个接替弗里达位置的姑娘吗?她叫佩皮。我前天晚上才见过她,她以前是客房服务员,而现在的她对我们的轻视程度绝不亚于弗里达。她上次从窗户里看见我过去拿啤酒,就立刻跑过去锁上门,我只得央求她半天,直到我答应将扎在头发上的那条丝带送给她,她才打开门让我进去。可是等我摘下丝带递给她,她又将丝带丢在墙角里了。不错,她现在确实有资格瞧不起我,毕竟她是‘绅士’旅店酒吧间的服务员,在有些事情上还是要看她的脸色。不过她也只是个临时工,根本没资格成为正式工作人员,想想老板以前跟弗里达说话的语气,再看看现在跟她说话的语气,这一切就再明白不过了。即便是这样,佩皮还是瞧不起阿马利娅,其实阿马利娅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吓得小佩皮甩开发辫和满头蝴蝶结飞奔逃窜,换作平时她那两条肥肥的小短腿还跑不了那么快呢。昨天晚上我又听到她在那里嚼舌根,说了一些关于阿马利娅的坏话,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最终还是那些客人帮我解了围,但至于怎么帮的,之前你是看到过的。”“看把你吓的。我只不过是替弗里达澄清一下罢了,又不是像你误会的那样贬低你。而且,毫不避讳地说,我也觉得你们家有点特殊,但这种特殊性为什么会招致鄙视,这点我不能理解。”K说。“哦K,恐怕你最终还是能体会到的。”奥尔加说道,“阿马利娅对索尔蒂尼的态度和行为正是招致这种鄙视的根源,这你都不明白吗?”“如果这样就太奇怪了,”K继续说道,“人们可以称赞或谴责阿马利娅的行为,但怎么会鄙视她呢?就算他们是出于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而真的鄙视阿马利娅,那又为什么要将这种情绪迁移到你们这些无辜的家人身上呢?比如佩皮瞧不起你这件事就有些过分了,下次我去‘绅士’旅店一定好好教训她一番。”“K,如果你想改变所有鄙视我们的人的想法,那太难了,因为这一切都是源于城堡。我现在都清楚地记得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不伦瑞克那时还是我们的助手,他像往常一样到我们家来,父亲给他分配了一些任务之后就打发他回去了,然后我们坐下来吃早餐,除了阿马利娅和我之外,其他人都很活跃,父亲一直兴致勃勃地谈着昨天的庆典,他对消防队工作有着各色各样的计划和方案;城堡有一支自己的消防队,也派出一些代表参加了前一天的庆典,两边的消防员们也进行了交流和讨论,城堡来的先生们观看了我们消防队的演习之后赞不绝口,特别在对比了他们的消防演习之后,更加肯定了我们的成绩,并表示需要对城堡的消防队进行整改,因此需要从村里招收一些教员。当时已经有一些合适的人选,当然父亲也希望自己能被选中。那天早上他就是在说这件事,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边没完没了地说着,伸展双臂占据了大半张桌子,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他的脸看上去那么年轻,表情焕发出一种欢乐的希望,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接着阿马利娅突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权威姿态,让我们不要相信绅士们的那类说辞,因为他们在那种场合就喜欢说一些好听的话,但那时说出的话几乎毫无意义,往往刚说完就立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人们还是不停地跌进这样的圈套里。当时母亲责怪阿马利娅,不准她这样说,父亲也只是笑她那种一本正经的早熟口吻,然后父亲突然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意识到丢了什么东西所以四下寻找,但其实什么也没丢。接着他说起刚刚不伦瑞克提到了一件事,说什么有个信差和一封被撕碎的信件,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信是给谁的,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没吱声,只有年幼的巴纳巴斯像只稚嫩的小羊羔一样,说了些特别愚蠢或者鲁莽的话,然后我们就转移了话题,这件事也就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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