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安葬死者的日子,村庄里除了灰窝外,还来了一帮过逢招子。过逢招子,是假扮瞎子乞讨的人。
村庄里来一个瞎子并不难,难的是来一群瞎子。这么多瞎子怎么会凑在一起?过去北方有一种职业,叫作说书,通常是由瞎子来说书的,背个三弦,打个竹板,白眼仁朝天,咿咿呀呀又说又唱。在北方,说书是瞎子的专利,在明清民国的陕北雁北,尤其盛行。
这群过逢招子,就是假扮成说书的。
过逢招子们在村口的两棵树间,挂了一张灰不溜秋的白布,一个坐在前面,其余的分列两边,前面的翻着眼仁说起了《兴唐传》,后面的拉着三弦,打着竹板,摇着皮鼓。前面的说得很乱,一会儿秦琼卖马,一会儿高宠枪挑铁滑车,他把《兴唐传》和《岳飞传》说乱了。后面伴奏的就更乱了,竹板声刚刚停了,鼓声却又响起来;鼓声刚刚停了,三弦却又拉起来,声音异常刺耳,像杀鸡一样。
这些过逢招子,说书是假,乞讨是真。他们在上面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就能领到一笔赏金。
过逢招子们说书结束,领了一笔钱,一人拎着一根竹竿,在地上点点戳戳,准备离开。灰窝们排成一排,拦住了他们。
过逢招子们用手在灰窝们的肩膀上和手上摸索着,颤颤巍巍地问:“是谁呀?咋走不过去了?”
灰窝说:“装什么洋蒜!招子放亮点,看看爷爷们是谁。”
过逢招子们不装了,他们把竹竿夹在腋下,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睛贼亮贼亮的。一个年龄最大的过逢招子说:“有得罪的地方,请诸位高抬贵手。”
灰窝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说:“你们来这里,给谁打招呼了?”
那个过逢招子说:“给谁打招呼?天地这么大,容得了你们,也容得了我们,我们碍着你们了?”
灰窝头领说:“从老子的碗里抢饭吃,老子岂能饶你。”别的灰窝听到头领这样说,纷纷围了上去。
灰窝人多,过逢招子人少,但是过逢招子一点不怵,他们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手中紧紧握着用来探路的竹竿。灰窝赤手空拳,反而不敢继续挑衅了。
远处走来了几个人,他们对灰窝说:“你们这些孝子,怎么就为难一群瞎子呢?”他们把穿着孝服的我们,当成了主人家的孝子。
过逢招子们急忙闭上眼睛,抖抖索索地用竹竿点着地面,说:“是啊,怎么就为难我们瞎子呢?”然后,他们一个手臂搭在另一个的肩膀上,像一群大雁一样走远了。
灰窝头领鄙夷地看着这群远去的过逢招子,狠狠地骂道:“这些狗日的,真会装。”然后,他感慨道:“做人哪,为什么就不能光明磊落呢?”
午后,死者被抬上了勒勒车,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上路了。这一路上,锣鼓声、唢呐声、哭号声……连绵不绝,经久不息,显得异常热闹。
我跟在灰窝的队伍后,看到他们走得自由散漫,却哭声震天,他们在哭号的间歇,还不忘从口袋里撕一块牛肉干,放在嘴巴里。吃完了牛肉干,又拿出装在口袋里的酸奶喝。反正这几天在主家食宿免费,不吃白不吃。
墓穴距离乌藤齐格村有三四里地,那里分散地掩埋着村庄祖祖辈辈的死者。一座座坟茔像一只只乌龟,不声不息地趴在草丛中,就连最猛烈的沙尘暴也不能将它们唤醒。乌藤齐格村住着两种人,一种是汉族,一种是蒙古族。汉族人死后,实行土葬;蒙古族人死后,实行天葬。
村庄到墓穴,需要经过一条河流,河水不深,只到膝盖。过了河流后,灰窝们不再哭了,大家窃窃私语,不时爆发出笑声。走在旁边的真正的孝子也不哭了,这么长的距离,他们也都哭累了。
胎记走在我的身边,他悄悄问我:“昨晚上那两个人是谁?”
我问:“哪两个?是先来的两个,还是后来的两个?”
胎记说:“我都问。”
我说:“先来的两个,是采生折割,听他们说话的情形,好像投靠了日本人。后两个也是丐帮的,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
我们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马的人奔过来,他们穿着黄色军装,戴着布帽子,布帽子的中间有一颗黄色的五角星。送葬的人看到这群全副武装的人奔过来,赶紧停下脚步,让在一边。我正疑惑地看着他们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金属声音,他穿着黑色裤子、黑色褂子,抬着一张洋洋得意的脸。我赶紧低下头来。
这群骑马的人看到我们,放慢了脚步,从我们身边过去。草原上地广人稀,道路只有一条,而且还是勒勒车碾过的道路。我知道这群人是日军骑兵,可是胎记这些灰窝不知道。胎记悄声问我:“这些骑马的是干什么的?”
我悄悄扯扯他的衣襟,说:“甭说话。”
大约有一半人从我身边走过后,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给旁边一个干瘦的人交代什么事情,叽里咕噜一长串,尽管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听过他的声音。我努力想着:这个日本人的声音我怎么会这么熟悉呢?我望着他,却只看到一道背影,然而那个背影也很熟悉,尽管他穿着黄色军装。
那个干瘦的人催着马快跑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金属声音。狐假虎威的金属声音高声喊道:“太君问你们,到多伦的小道怎么走?”
我担心金属声音认出我,深深地埋下头。我听到一个人说:“前面有座山,从山中穿过去,就是去多伦的小路。”
金属声音问:“还有多远?”
那个人说:“不远了,有四五十里。”
金属声音又问:“山里有军队吗?”
那个人说:“有哩。”
金属声音问:“多少人?”
那个人说:“好几百人。”
金属声音不再问了,他骑着马跑到了那个干瘦的人面前,那个干瘦的人又对着那个声音熟悉的人叽里咕噜了一番。我把头上的孝布拉下来,盖住了眉毛,斜着头看着那边的情形。声音熟悉的人转头过来,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用手摸了摸鼻子。我突然看清楚了,他是老同,就是和我在监狱中认识的老同。
老同怎么会在这里,金属声音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日军骑兵走过去了,我们也掉头上路了。走出了几十米,我还想着老同和金属声音,就转过头去,突然,我大吃一惊,那群日军调转马头,几个日军从马上跳下来,把一挺机枪架在地上。
日军要对我们下毒手了。我看到前面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暗窟窿,就赶紧跳下去。我像一粒核桃一样滚进了暗窟窿里,头顶上传来了密集的机枪声。
暗窟窿很狭窄,我的身体卡在半空中,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上面的枪声响过后,传来了几声叽里咕噜的日本话,然后,外面陷入了静寂。
我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上面巴掌大的一片天空,一片树叶从窟窿口落下来,飘飘荡荡,落在了我的脸上,接着,又有水滴一样的东西落下来,也落在了我的脸上。我用手抹一把,放在鼻子下闻,闻到一股腥味,那是血。
这群日本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毒手?金属声音为什么会和老同在一起?老同好像还是这队日军骑兵的负责人。他们问去多伦的小路在哪里,又问山中是否有军队驻扎,那么,这队日军肯定是日军的前哨部队,或者侦察部队。他们是不是要攻打多伦?
其实,当时多伦在谁手中,我都不知道。但是,日本人要去攻打多伦,我觉得应该让守卫多伦的人知道。可是,我一个流落江湖的人,怎么去通知他们,我说了,他们会信吗?
我在暗窟窿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也许两个时辰,也许半个时辰,我判断暗窟窿外的日军已经离开了,就像一只蚯蚓一样,弓着身体爬出了暗窟窿。
我一爬上地面,就感到深深的震惊,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像被撂倒的麦捆子一样。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孝服,像雪地上一朵朵绽放的花朵,异常凄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站在空旷的草原上,感到极度的孤寂和恐惧。
后来,我一步步走向河边,走过河水,走向乌藤齐格村。村庄里,那家正在办丧事的家人,还不知道日本人已经来到了这片土地上,还不知道他们家灾祸降临。
燕子这天没有去墓地,当地的风俗是,送葬的人群中,不能有女人,只能有男人,如果女人去了,会给死者后代带来灾难。他们没有想到,燕子没有去,而灾难却提前降临了。
在乌藤齐格村,我在帮厨的人中,找到了燕子,悄声告诉了她送葬路上遇到的一切,然后说:“那群日本人的首领是老同。”
燕子问:“谁是老同?”
我说:“就是和我在一座监狱中的那个日本人,他是为了盗取铜盔才来到草原。”
燕子说:“我们快离开吧。”
我问:“怎么离开?”
燕子说:“你去找匹马,我想办法告诉主家一声。”主家已经失去了一个人,如果贸然告诉他们全家的男性都死在送葬的路上,满屋的女人成了寡妇,他们又怎么能够接受得了。
我在乌藤齐格村溜达着,寻找能够下手的马匹,迎面走来了一个人,他在偷偷打量着我,我也在偷偷打量着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但都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他是老荣,我也是老荣。老荣很好认,眼睛神态,都和常人不一样。常人很难辨别老荣,但是老荣认老荣,一认一个准。老荣就是小偷。
我对他笑着,他也对我笑着。我向他招招手,他向着我走过来。我看到他又瘦又小,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可是额头上却有了一层密密的皱纹,脸上也有了一种成年男人才有的那种浑黄的气色。
我想探听他的底细,看他是不是老荣,就故意问道:“兄弟是做金点的,还是戗盘的?”
他很不屑地笑了,说:“兄弟我是采生折割的。”
我心中一惊,难道他和金属声音他们是一伙的。我真是看走了眼。我问道,他是算卦的,还是相面的。没想到他觉得我也是江湖中人,就直接说自己是采生折割。手段极为残忍的采生折割,江湖之外的人闻之色变,而江湖中人却不把它当一回事儿。
我问:“兄弟怎么称呼?”
他说:“你叫我捻子。”
这个称呼还真的很形象。捻子是过去农村人经常会使用和会看到的一种东西。捻子分好几种,有花捻子,有灯捻子。花捻子是用棉花搓成的,纺线所用,摇动纺车,就能够从花捻子里抽出绵绵不绝的细细的棉线;灯捻子是用细细的棉绳剪成,一寸左右长,一端浸在菜油里,一端搭在灯盏外,点着之后,就会看到一灯如豆。
我说:“我在江湖上也听过采生折割,只是不知道你具体做什么?”
捻子说:“兄弟你是老荣?”
我故意说:“大哥你眼神太厉害了,我是钻天窗的。”钻天窗的意思就是,我是爬墙入院进行盗窃的。
捻子很自负地说:“三百六十五行,采生折割最强。你听过吗?”
我摇摇头。
捻子洋洋得意地说:“你们老荣这一行,饥一顿饱一顿,谁也说不上来哪一天会断顿,我们采生折割这一行,只要做成一单生意,旱涝保收,衣食无忧。”
此前,我听过采生折割,知道他说的生意是什么,我就故意装糊涂问:“做什么生意?做采生折割还需要识字算账?”
捻子撇撇嘴唇,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说:“我说的生意,不是拨拉算盘珠子的生意,而是找个不省事的娃子,做成我们需要的样子,放出去乞讨要钱,要到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的。”
我故意问:“找什么娃子?做成什么样子?”
捻子说:“找大人不在身边的娃子。没有大人看管的娃子很好骗,几句好话就跟着你来了。你带走了他,想把他做成什么样子,都随你。把他的手关节折向外,以后长成的骨头就向外;把他的脚腕割断,他的两条腿就一长一短。有时候,为了做成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样子,还得把他的伤口残骨放在火上烤,放在风中吹,放在雪中冰。反正是他经过采生折割后,样子越奇怪,越容易讨到钱。”
我听得毛骨悚然,我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又瘦又小的男子,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我看看左右无人,突然不寒而栗。我没有见过那些经过了采生折割后的孩子,但是我能够想到他们的悲惨命运,他们比我更为悲惨。
我问道:“你一个人出来?朋友们呢?”
捻子说:“我只是出来踩点的,找到能下手的,就带走。那些个小娃子,最好哄了,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说你是他家亲戚,带他去找他爹他娘,他就相信了;你说他爹他娘受伤了,要接他去瞧瞧,他也相信了。”
我暗暗咬紧了牙关,对这个瘦小的男人暗起杀心。当年的我,就是被这样的男人骗走的,而且他们的说辞都是一样的。这么多年来,我想找骗我的那个人贩子,却总是找不到。我今天杀了这个采生折割的,就等于杀了当年骗走我的人贩子。
采生折割,是丐帮中的人。丐帮平日把自己打扮得极为可怜,实际上背地里比谁都心狠。民间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真是这样的。
我问:“你找到下手的对象了?”
他说:“找到了,就是今日办丧事的那家。男人都死在了外面,女人还不知情,忙着帮厨。他家一堆孩子在外面耍,我随便找一个,就能带走。”
我感到很奇怪,办丧事的这家男人,死在了路上,消息还没有传到村子里,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瘦小的男人,有什么样的背景?
我说:“这家男人怎么会死呢?他们都去墓地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捻子说:“回来个屁,都被枪子打死了,一个都回不来了。”
我问:“你咋知道的?”
捻子说:“那我不能告诉你。”
捻子是个碎嘴子,他的嘴巴像个漏斗一样,什么都会说出来,而且捻子又特别自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斜睨着你,歪着头,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这样的人,民间叫装洋蒜。
捻子嘴巴里有很多我想知道的东西,我要让他全部倒出来。我对捻子说:“兄弟,我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我是老荣不假,但你不知道我还做过戗盘的。”
捻子嗤了一声,说:“江湖上这些做相的,不就是骗俩钱而已,蒙得了别人,可蒙不了我。”
我看着他说:“你今天就会遇到一个骗子,而且还会上当受骗。”
捻子梗着脖子说:“不可能。我在江湖上早就练出了火眼金睛,什么样的人,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我听了暗自好笑,决定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装进口袋里,然后一锤砸死。我问捻子:“你认识我吗?”
他说:“不认识。”
我问:“我认识你吗?”
他摇头说:“也不认识。”
我说:“可是我知道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的现在,还知道你的以后。”
他嗤之以鼻说:“最烦你们这些做相的,要骗人也要找准对象,我是那么容易受骗的吗?”
我说:“我不说你的父母,也不说你的家庭,我只说你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说:“你说,你说。”
我说:“请伸出手来。”
捻子懒洋洋地伸出手来,我闭着眼睛,右手两根手指在他的手掌上指指点点,然后慢悠悠地说:“你今天遇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的人,他给你说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捻子的手掌明显抖动了一下,他说:“好的,我就是遇到了,你说说我遇到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的手指继续在他的手掌上指指点点,然后故作高深地说:“此人诡计多端,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但是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他的声音就像金属声音一样,有些刺耳。”
捻子说:“三怪的声音就是很刺耳。”
我记住了,金属声音的名字叫三怪。
我继续把他往口袋里装,我说:“你的手掌纹路很清晰,就像麦穗一样,对了,你们的帮主姓麦,是蓝杆子。”
捻子惊讶地说:“真的姓麦,真的是蓝杆子。可是,你怎么知道?”
为了继续从他的口中套话出来,我故作高深地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你的手掌纹路和气象透露了你的秘密。”
捻子问:“什么是气象?气象就这么灵验。”
我差点笑出来,气象是我随口说出来的一个词,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气象。
我继续说:“你们丐帮麦帮主,不是本地人。”
捻子说:“是的。”
我接着说:“三怪和你都是麦帮主的手下,你们从事的是采生折割的活路,你踩点,三怪下手,是不是?”
捻子像葵花朵朵向太阳一样地望着我,他说:“你还真神了,确实是这样的。”
我听了,心中不是滋味。难道师祖真的容忍这些恶棍胡作非为吗?麦帮主真的就是我的师祖吗?
我决定继续试探。
方圆几百里,只有多伦这一座城市,丐帮一定会生活在热闹的地方,因为热闹的地方才会要到钱,穷乡僻壤,是难觅丐帮的踪迹的。我判断,师祖一定是在多伦城中。
多伦在南面,我们在北面,我故意左走右转,摇头晃脑,然后突然站定,说:“麦帮主的方位,在南方。”
捻子说:“你猜对了。”
我严肃地说:“不是猜的,是算的。”
捻子赶紧纠正说:“是的,是的,不是猜的,是算的。”
我说:“帮主年约六十,身材精瘦,瘸了一条腿。”
捻子惊讶地说:“还真是这样的。你是神仙啊,算的真准。”
我听了后,心中暗暗吃惊,师祖是何等样的一条好汉,被人挑断脚筋,就愤而离开,忍辱含垢,东山再起,创建了丐帮,他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能够容忍手下的三怪和捻子干采生折割这种丧尽天良的坏事,而且,师祖又怎能够派人去给日本人送信?
哦,对了,师祖一定不知道捻子和三怪在干采生折割,也一定不知道日本人烧杀抢掠。师祖被这些坏蛋利用了,我一定要找到师祖,告诉他真相。
我说:“帮主家在多伦城中,门前有一棵树。”
捻子说:“没有树啊。”
我自知失口,赶紧说:“有树的,只是树被人挖了。”
捻子说:“是的,前年夏天,多伦城中进来了一支军队,修建操场,修盖房子,没有木料,就把南街的树木都挖了,搭建房子。”
我记住了南街这个地方。师祖一定就住在南街。
我想继续听他说采生折割的事情,就故意说:“采生折割是个好生意,你挣了不少钱。”
捻子笑着说:“当然好了。我们丐帮的人分工明确,谁踩点,谁拐骗,谁动手,谁止血,都分得清清楚楚。采生折割,采生折割,有折有割,折的时候不流血,割的时候流血。我们有两扇木板,一边两个半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圆圈。我们用两扇木板卡住娃子的手肘或者膝盖,使劲向外一折,咔嚓一声,他的胳膊腿就断了,但没有一滴血流出来。这个叫作折。我们还有一把斧头,把娃子的手臂或者腿脚放在石头上,一斧头下去,他的半截胳膊和半截腿就蹦出了很远,伤口的血喷出来。负责止血的人,拿起一把草药,按在断口上,用布片包上,就不流血了。这个叫作割。”
我听得毛骨悚然,头发倒竖,偷偷看捻子一眼,看到他眉飞色舞,唾沫乱喷。这是一个丧尽天良的邪恶之徒,他已经没有人类的任何怜悯和慈悲。
捻子接着说:“采生折割后,过一段时间,骨头长好了,伤口长住了,我们就带娃子出去乞讨。天还没亮,我们就将娃子装上车,拉到路口,一个路口放一个。天亮后,街道上有了行人,看到这么奇形怪状的娃子,就会把钱丢给他。天快黑了,我们又把他们装上车,拉回来。这一天下来,每个娃子都不少挣钱。”
我咬紧牙关,才没有让牙齿嗒嗒作响。一个人需要多么残忍,多么丧心病狂,才能够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
为了能够轻松干掉他,我让他背过身去,在他的脊背上点点戳戳,江相派对这种动作有个说法,叫揣骨法。而且还传说,凡是当了皇帝的,都有龙骨。其实都是瞎扯淡。任何人的骨头结构都是一样的,即使放在放大镜下也是一样的结构,难道江相派那双指甲里藏着污垢的脏手指,比放大镜还要灵验?
我在他的脊背上摸索了一番后说:“你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捻子吓得脸色都变了,他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捻子问:“那怎么办?”
我说:“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破解,速速离开这里,去往多伦城中,在帮主身边避难。”其实,我想的是让他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就能够找到师祖。
捻子为难地说:“从这里到多伦,要走十天,我三天怎么能赶到?”
我又失口了。如果知道这里距离多伦有十天路程,我就说成十天,而刚才说了三天内必有血光之灾,现在该怎么圆谎?
我正在想的时候,捻子自作聪明地说:“我骑马去多伦,两天就到了。”
骑马两天就能到多伦?那么这里距离多伦就不远了。那群日本人在三怪的带领下,早就去往了多伦,他们此行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偷袭多伦,所以一路上见人杀人,不想让他们的阴谋被发现。我需要赶紧赶往多伦,通知守军说日本人来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我决定先除掉这个给采生折割踩点的恶徒,然后骑马飞奔去多伦报信。
我慢条斯理地对捻子说:“如果三天内赶不到帮主身边也行,你要面向帮主的方向,跪在地上,连说三遍帮主保佑我,然后向北走,不能回头,行走一个时辰后,再坐下来歇息。”
我接着又说:“为了表达我们的诚心,我会跟着你一起去。”
捻子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对着我连连鞠躬:“哥,哥,兄弟我躲过了这场血光之灾,一定好好报答你。”
捻子跪在地上,虔诚地连说了三遍“帮主保佑我”,然后起身向北方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大约走了几百米,前面有一个窟窿,我看到捻子像军训一样挺胸抬头,满脸肃穆,就从后面突然推了一把,捻子跌跌撞撞地掉进了暗窟窿里。
窟窿并不深,大约有十几米。捻子在下面懵懵不懂地看着我,他问:“哥,你咋个推我呢?快找根绳索拉我上来。”
我说:“谁是你的哥?”我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下砸去,石头挟裹着呼啸的风声,砸在捻子的肩膀上,捻子一跤坐倒。我说:“这一块石头,砸的是拐骗我的人贩子。”
捻子一声不吭,这一块石头把他砸蒙了。我又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下去,砸得捻子脑浆迸裂,我说:“这一石头,砸的是追杀我的三怪。”
捻子死了,我又捡起石头,一块又一块地砸在他的尸体上。我想起了自己这些天遭受的屈辱和颠簸的生活,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三怪,亲手宰了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