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十年2:天下第一帮-师徒情分永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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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大掌柜又开始重操旧业,他秘密招来过去在泰山帮的旧相识,拿出冰溜子的画像,让他们辨认。这些人看过画像后就出去了,豹子心想冰溜子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可是等到很晚的时候,四处打探消息的人都陆续回来,却没有一个人说见到过冰溜子。

    朱大掌柜疑惑地说道:“会不会冰溜子没有来德州?”

    豹子说:“我一路追踪而来,说明冰溜子来到了德州,他肯定就在德州。”

    朱大掌柜拍着脑袋说:“我想明白了,冰溜子来到德州后,肯定躲了起来,他是想查看后面是否有人跟踪。他担心留下蛛丝马迹,就没有在客栈住宿,也没有在饭店吃饭。他躲藏在德州某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观察风向动静。”

    豹子说:“他不动,我们也不动,谁先动,谁就暴露了方位。我们安排人守株待兔,我就不相信他会不出来,冰溜子是一个贪财的人,他那么多钱总是要花出去,他一花钱,就露出了马脚。”

    朱大掌柜说:“我派人在德州裁缝店、澡堂子等候他,天气这么热,他跑了一身臭汗,总要洗澡;他有了钱,总要缝新衣服。只要他一露头,我们刚好就能抓住他。”

    城东新开了一间裁缝铺,裁缝铺就开在估衣铺的对面,裁缝铺裁剪的是新衣服,估衣铺出售的是旧衣服。有钱人进裁缝铺,没钱人进估衣铺。估衣铺里的衣服各式各样,绝大部分都是小偷偷来的。这类专偷人家晾晒在屋外衣服的小偷,属于小偷行业里地位最低等的杂贼。我在上面写到过这类贼。

    冰溜子如果在德州,他身揣巨款,要买衣服,肯定不会去估衣铺,而是去裁缝铺。朱大掌柜派人监视裁缝铺。监视的人在估衣铺门前摆了一个香烟摊子,出售老刀、哈德门、红双喜、影星等少数几种香烟。

    过去人做生意很有讲究,如果新开的店铺中,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上京赶考的士子,预示着这家店铺生意异常兴隆,店主人免费提供给这位士人所有东西;如果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女人,则就表示不吉利,但店主人不能将她推出去,如果推出去,就等于把钱财推出去。这个女人买了东西离开后,店主人要端一盆水泼在门外,进行化解。

    这天早晨,裁缝铺刚刚开门,门外就走进了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头巾外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从货架上挑选了一件男人的长袍后,交过钱,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裁缝铺老板觉得很奇怪,他端起一盆水泼在外面。街道对面估衣铺门前的香烟摊子也觉得很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没有听到这个女人说一句话,那时候的女人很少抛头露面跑出来,更不会跑出来给男人买衣服。买男人衣服的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男人差使的仆人。

    香烟摊子觉得很奇怪,想弄清楚不说话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就把香烟摊子挂在肩膀上,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女人。他跟了几十米后,就看出了端倪,前面这个女人是假装的,他步态不像女人,甩手不像女人,而且肩膀臀部都不像女人,香烟摊子就紧走几步赶上去,故意问前面这个人要不要香烟。那个人不愿搭理他,他就故意纠缠,双方推来搡去,那个人脸上的头巾掉了。香烟摊子一看,大吃一惊,这个人居然是男扮女装的冰溜子。

    香烟摊子看到了冰溜子,就上前扭住了他,大喊大叫着这个人拿了香烟不给钱。周围的眼线看到目标出现了,纷纷围聚过来,冰溜子就这样落网了。

    泰山帮的旧属对冰溜子恨之入骨,他们把冰溜子带到了深山老林里,一人拿一把刀子,在冰溜子身上割肉。冰溜子被活剐而死。

    冰溜子带着那么多的黄金白银,为什么要逃往山东?世界这么大,他随便窝在一个地方,就够豹子找半天。可能冰溜子印证了西楚霸王那句话,富贵而不荣归故里,如同锦衣夜行。

    冰溜子用血的教训告诉人们: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冰溜子的事情处理结束了,豹子接着要处理赶蛋的小七子。

    听到冰溜子这样的结局,我心中一阵恻然,我仿佛看到冰溜子被绑在树上,泰山帮一人拿着一把刀子,从他的身上血淋淋地剜下一块块肉,冰溜子全身披血,惨烈地叫着。头顶的树枝上,是一群群等到人群离开后,准备啄食的老鹰。

    我想起了和他在河南做旧行的情景,想起了我们一起偷盗金印的情景,想起了我们在军阀的部队里逃脱,想起了我们在山西大同晋北帮的情景……那样一个和我曾经相依为命的人,曾经一起共度患难的人,现在却被割成了一块块,葬身在老鹰的肚子里,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豹子拍着我的肩膀,安慰说:“冰溜子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没有他,泰山帮和崂山帮也不会覆灭,晋北帮也不会四处流浪,虎爪也不会被押往京城。冰溜子最大的毛病是,人在江湖,却不遵守江湖规矩。江湖中最恨的就是反水的投靠官府的叛徒,见了这种不顾江湖情义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说:“我知道,但就是心里难受。”

    豹子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过上刀口讨生活的日子,心肠就必须硬起来。江湖中人只有两种选择,杀人,或者被人杀。你不杀人,人家就会杀你。”

    风从灌木丛中吹过来,树叶飒飒作响,月亮落下去了,沙地里传来一阵阵阴冷。一只不知名的动物从眼前跑过去,跑出了一道飘忽的黑烟,很快融化进浓浓的黑暗中。

    我问:“你找到赶蛋的小七子了吗?”

    豹子说:“寻找小七子要比寻找冰溜子难得多。冰溜子有小聪明,但没有大智慧,发了横财,只知道回到老家去炫耀,却不知道泰山帮斩而未绝,也不知道晋北帮有人会循迹追踪。而小七子就比冰溜子要聪明得多,他告诉我逃走的方位,让我去追赶,然而这一路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我说:“茫茫草原,一眼望不到边,道路四通八达,你该怎么追赶?”

    豹子说:“塞外草原,语言不通,小七子要去塞外,只会去一个地方,你想想会是哪里?”

    我努力想了想,真想不出来小七子会去塞外哪里藏身,再说,塞外广漠无边,草原、沙地、丛林、河流星罗棋布,小七子随便找个藏身之地,都够豹子找几年的。

    豹子说:“闯荡江湖,既要有勇,又要有智。上次判断冰溜子是逃往老家,果然被我猜中了;这次猜想小七子去塞外草原投靠一个人,还被我猜中了。”

    豹子智勇兼备,忠义双全,是江湖上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他的能力非常人所能企及。我问:“小七子去投靠谁?”

    豹子说:“塞北茫茫无边,小七子想要在塞北安身,只能去找你的师祖。可是你的师祖在哪里?小七子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说:“想要找到师祖,可是千难万难,我和燕子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受尽折磨,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师祖,而你和三师叔都提前找到师祖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豹子说:“若不是因缘巧合,我肯定到现在也找不到的。你的师祖早就看穿尘世,行踪无定,来去自由,如果刻意去找,也许找一百年也找不到。”

    我着急地问:“那你是怎么找到的?”

    豹子说:“你忘记了,你在大同还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在塞外,这个人也是狂放不羁,行踪不定,异于常人。你说说,在塞外,如果有这两个性格相投的人,他们会不会聚在一起,会不会结伴流浪?”

    我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三师叔?”

    豹子说:“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发誓要睡遍所有喜欢的女人,走遍所有喜欢的地方。他一生就有这两个爱好,第一个爱好要不得,寻花问柳,拈花惹草,总有一天会栽倒在女人身上;第二个爱好很不错,山川河流,崇山峻岭,鬼斧神工,老天爷把这么好的景色留给后人,就是让后人去看看的,如果你不去,就对不起老天爷一番苦心。我就是通过你三师叔找到你师祖的。”

    啊呀,我顿足捶胸,后悔不迭。豹子果然是豹子,他心思的缜密和武功的高超,是生性愚钝的我永远也赶不上的。这一路上,我只是努力寻找师祖,寻找得很苦很苦,怎么就没有想到三师叔呢?我像一头拉车的老牛,被墙壁挡住了,拼命用牛角撞击着墙壁,直到墙壁轰然倒塌,直到自己鲜血淋漓,才拉着破车从断壁残垣中爬过去;而豹子看到有墙壁挡道,他很顺利地绕过墙壁,迂回而过。

    三师叔临离开大同的时候,他说过他要去草原四子王旗,我忘记了这句话,但是豹子记住了这句话。豹子从山东回来后,就直奔四子王旗,他在这里很顺利地找到了三师叔。三师叔在四子王旗装神弄鬼,开设了一个店铺,做起了神棍,专门给人算命、起名、占卜、问吉凶。草原上的人都很实诚,再加上三师叔巧舌如簧,所以他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三师叔在这里的生活很如意,据说和他相好的女人,用两只手的指头都数不过来。而他的钱财多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三师叔也从来没有钱财的概念,他的钱总是花不完,而他的钱也来得太容易了。

    师祖也在草原上,他在多伦城做蓝杆子。有时候,师祖会从多伦来到四子王旗;有时候,三师叔会从四子王旗来到多伦。三师叔好色,走到哪里就和女人睡到哪里,各种肤色各种风味的女人他都要尝一遍;师祖好吃,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各种美味各种美食他都要尝一遍。两个人都有极其强烈的爱好,尽管他们的爱好各不相同,但并不影响他们会成为好朋友。

    豹子走到四子王旗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一个月期限,然而他既然已经登上了木船,无论如何也要把木船划到对岸。既然已经踏上了寻找赶蛋的小七子的路途,怎么样也要把小七子擒拿回去。

    豹子在四子王旗找到了三师叔。三师叔说,几天前,小七子确实来到了这里,他说要找师祖,三师叔说师祖在多伦,小七子睡了一夜,又赶往多伦去了。

    我听到小七子也来到多伦,心中懊悔不已。豹子和小七子都知道来到四子王旗,通过三师叔寻找师祖,而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用手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耳光,我怎么生下来就这么笨呢?如果早早通过三师叔找到师祖,哪里会有这一路上的险象环生和惊险波折?又哪里会丢失大钻石?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燕子下落不明,三师叔也下落不明?

    我真是愚笨到家了。

    豹子告别了三师叔,离开了四子王旗,一路向东,走上了多伦的方向。他一路走得很急,常常错过了宿头,只能住在野外。

    有一天,他一直走到了夜深,赶到了一座镇子里。镇子里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光,他走到一家客栈门口,刚想叩门进入,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豹子从门缝望进去,看到油灯下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好像是店老板和店伙计,他们在谈论一件事情。他们说的是几天前,店铺里住进了一个少年和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少年偷了这伙凶神恶煞的人什么东西,那伙凶神恶煞的人与少年争吵,少年逃走,那伙人追赶。

    豹子听到这里,感到有些蹊跷,既然这伙人是凶神恶煞,少年怎么又会偷他们的东西;既然偷走了他们的东西,为什么不赶快逃走,还要和他们争吵;既然那伙人追赶,那么说明露出了马脚,如果一旦被追上,这个少年一定凶多吉少。

    一个少年明知道这伙人凶神恶煞,还要偷他们的东西,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东西很重要;一个少年,敢于和这伙凶神恶煞的人争吵,那么说明这个少年很有胆气;一个少年,能够在这伙凶神恶煞的人眼皮底下偷走,那么说明这个少年很有计谋。这个少年,绝不是普通的窃贼,他会不会就是小七子?

    豹子叩门进入,里面的说话声停歇了。豹子说要住宿要吃饭,里面的两个人急忙张罗着开房门生火做饭,他们果然是店老板和店伙计。那时候的客栈和车马大店都备有简单的菜蔬,以备住客急用。

    豹子问店老板:“你刚才说的那少年偷人东西,是怎么回事?”

    店老板一五一十地说:“大前天晚上,天刚刚黑,进来了一个少年,安排他住在房间里;夜半时分,又来了一伙人,这伙人来了后大喊大叫,看起来很凶,我安排他们住在少年隔壁的房间。他们好像一路走得很累,很快就熄了灯。天刚刚亮,就听到那伙很凶的人大喊大叫,说他们丢了东西。我赶过去,问他们丢了什么,他们又不肯说,只说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看到这伙人来者不善,就不敢再追问,只问他们的东西怎么丢的,他们说门窗都关得好好的,衣物也都放得好好的,但就是不知道怎么丢失的。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豹子心想,这事情在外行人看来很奇怪,但是在内行人看来一点也不奇怪,门窗关得好好的,照样能够偷东西,房顶上揭片瓦,把连接钩子的绳子放下去,把包裹或者衣服勾上来,取出所要的重要东西,然后又把包裹或者衣服放下去,盖上房瓦,当然就会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了。

    店老板接着说:“当天晚上,店里只住了这两批人,那群很凶的人就怀疑是那个少年偷了他们的东西,少年说他没有偷,双方就争吵起来。那伙人要搜少年的身,少年让他们搜,没有搜到什么,他们又要搜少年的房间,少年也让他们搜。那伙人在房间里搜出了一根铁片,铁片前端翘起,他们喋喋不休地争论这是干什么的,有人说这是小偷使用的工具,赶紧去找少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偷偷逃走了。啊呀,那个斯斯文文的少年,还真是一个小偷。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

    豹子问:“那个少年长什么样?”

    店老板摇着头说:“鼻直口阔,细高细高,长得一表人才,可谁看得出是个小偷?”

    豹子明白了,这个少年就是小七子,他遇到了危险。

    豹子在客栈里草草吃过饭,就要继续赶路,店老板说:“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咋就不住了?”

    豹子说:“不住了,饭钱结清我就走。”

    尽管小七子提出赶蛋,尽管豹子一路追赶,但是豹子还是小七子的师父,小七子还是豹子的徒弟,师徒情分永远都在,血浓于水,现在小七子有了危难,豹子泼出性命也要赶去营救。

    豹子沿着道路走出了没多远,突然看到路边的树上有一个醒目的标记,标记形同汉字“井”,这是晋北帮联络的标记,也是告急的标记。小七子一路上都在逃跑,生怕被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更怕师父豹子在后追赶,将他擒获,所以,他一路上都不愿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而现在,他留下了告急的标记,显然已经身临绝境,情况异常危急,盼望着追赶他的师父豹子能够解救他。

    豹子又向树林两边看,看到一片开阔地带,脚印杂乱,还有一根断裂成三节的木棒,显然曾经有人在这里打斗。

    豹子继续向前追赶,脚印在道路上消失了,而路边的荒草丛中,有几条倒伏的草径,一直伸向远方,显然是有人从草丛中跑过去了。

    豹子心急火燎,沿着草径向前追去,追出了很远,天愈来愈黑,空中没有星光,伸手不见五指,豹子不辨方向,在齐膝深的荒草中跌跌撞撞,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后来,他看到前方有几星灯光,就走过去,发现这里是一座村镇,居然还有一家客栈。

    客栈异常简陋,只有两间房屋,没有床,只有用土垒砌的台面,台面上铺着席子和褥子,褥子上放着被子,因为长时间没有晾晒,褥子和被子都散发着浓郁的霉臭味。

    天黑了,看不到脚印,看不到小七子留下的标记,豹子只好先在这家客栈住一宿。尽管他焦急万分,也只能等到天亮再说。

    奔波了一天,尽管身体异常疲惫,但是,因为牵挂着徒弟的安危,豹子毫无睡意。临近夜半时分,客栈外传来了拍门声,有人要进来住宿。

    要住宿的是两个人,他们在和店家谈好了价钱后,就住进了隔壁的房间,他们先用豹子能够听懂的话交谈着,说着草原上的饮食,什么马奶子呀酸奶呀牛肉干呀,说着说着,他们突然说起了豹子听不明白的话来了。豹子凝神听着他们的交谈,听了半天,听得一头雾水。

    豹子行走江湖多年,几乎全国每个地方的话都能够说上几句,无论是粗喉咙大嗓门的陕西话、曲里拐弯的四川话、高低起伏的河南话,还是喜欢用舌头根子发音的闽南话和广东话、喜欢用舌头尖子发音的浙江话和苏北话,当然更不要说油腔滑调的津门话、抑扬顿挫的北京话、鼻子不通的甘肃话……但是,这两个人的话他听不懂,他们说的也不是江湖黑话,说江湖黑话是豹子的拿手好戏。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豹子蹑手蹑脚走出去,看到隔壁的房间里亮着灯光,豹子从门缝里看到,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他们的上衣脱下来,放在被子旁边。

    房间里的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一口吹灭油灯,睡着了,房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客栈房门是对扇开,门扇里面用门闩关着,我在前面写到过很多次这样的门扇,那时候的人家安装的都是这样的门扇,不像现在的人家,房门都是单扇开。豹子开过无数次这样的门扇,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刀刃伸进门缝,滑到了门闩所在的地方,轻轻拨开门闩,走进了房间里。

    豹子将那两个人的衣服提走了,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细细察看,他找到了一根铁片,铁片前端翘起,他认出来了,这是小七子的工具。这个铁片也是盗窃工具,行话里把这种工具叫作辫子梢。

    小七子的辫子梢,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上?

    豹子想,这两个人一定知道小七子的下落。

    豹子想要冲过去,逼问他们,但是又想到夜深人静,他们打闹起来,会惊动所有的人,到时候,这两个会趁机逃走。不如等到天亮,在半路上截击他们,逼问出小七子的下落。

    为了避免引起他们的注意,豹子把辫子梢又放回到他们的衣服里,然后掩上房门,用小刀托住门闩的下方。那两个照样鼾声如雷,一声长一声短,他们丝毫也不知道就在卧榻之侧,危机来临。

    豹子再也睡不着了,他在房间里等候天亮。后来,东方天际出现了一抹乳白,村镇里的公鸡开始竞相鸣叫,店家的房间亮起了灯光,他伴随着一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走出了房门,然后在茅房里滋出了湿漉漉的绵长的尿液声。

    豹子走出房间,他问正在茅房门外扎着裤腰带的店家:“我想和隔壁房间的两个人结伴同行,你知道他们要去哪边?”

    店家说:“他们夜晚上从北面来,这是要到南面去,具体要去哪里,就不清楚了。”

    豹子脸露失望的神情说:“我要去北面,看来不会同路了。算了,我先走吧。”

    豹子离开村镇,向南走去,走了大约四五里路,越走天色越亮,后来,一轮红日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大得如同车轮一样,太阳边出现了一架勒勒车,车前是拉车的牛,车上坐着一个孩子,车后跟着孩子的父母。豹子看到身边有一道深沟,就停下来了,他要在这里等候那两个知道小七子下落的人。

    路面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过,豹子躺在路面上,路两边是齐膝深的荒草,荒草中长着蒺藜和刺蓬。豹子要向那两个人发难,还要找到借口。

    草原地广人稀,行人稀少。豹子等候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等到一个人,他怀疑那两个人不会走这条路了。就在豹子心灰意冷,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两个人却走来了。

    那两个人一走到近前,看到豹子大喇喇地躺在路面上,就没好气地说:“好狗不挡道,滚开。”

    豹子装着喝醉了酒,他爬起身,眼斜嘴歪,跌跌撞撞地走向他们,他说:“你们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大清早的就满嘴喷粪。”

    那两个人都身材粗壮矮小,一个圆脑袋,一个长脑袋,皮肤白皙。他们看起来不像草原上的人,草原上的人都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豹子看不出他们是什么路数。

    那两个人骂骂咧咧,一个说:“要不是看你喝醉的分上,今天把你拆成十块。”另一个说:“今天老子心情好,要不然放你的血水。”

    豹子听着他们半懂不懂的话,笑嘻嘻地走到他们身边,一眨眼工夫,已经把他们衣服上的口袋摸了一个遍,把辫子梢摸到了手中。

    豹子退后两步,手中举起辫子梢,眼也不斜了,嘴也不歪了,他笑嘻嘻地问他们:“告诉老子,这个东西哪里来的?”

    圆脑袋身上一摸,发现辫子梢像变戏法一样,变到了豹子的手中,他惊疑地问:“你拿我的东西?拿过来。”

    豹子说:“你的?明明是我徒儿的,老实说,他现在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长脑袋不说话,他扑上来,一下子就抓住了豹子的衣领,豹子还没有来得及挣脱,身体就飞了起来,飞出了几米远。落在地上的一刹那,豹子才意识到遇到了高手。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身来,而圆脑袋也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衣领,想要将他再度甩起来,豹子一伸手,想抱住圆脑袋的后颈,使用一招锁颈,可是圆脑袋像泥鳅一样滑溜,他一矮身,放开豹子,退后两步,豹子抱了一个空。

    圆脑袋和长脑袋站成一排,豹子看着眼前这两个木桩一样粗壮的男子,意识到刚才自己太托大了。可是,这两个人使用的是什么招式,豹子从来没有见过。太极八卦都不是,少林武当也不是,蒙古摔跤还不是,豹子感到暗暗心惊。

    那两个人又开始用那种豹子听不懂的话语交流,然后,他们一边一个,向着豹子步步紧逼。豹子知道他们的摔跤技术厉害,所以坚决不让他们近身,他边打边走,而那两个人步步紧逼,将豹子逼到了深沟边缘。

    再退后一步,豹子就会掉落下去。

    豹子运用地堂拳法,双手支撑地面,双脚在地上扫来扫去,那两个人俯下身子,圆脑袋抓住了豹子的脚脖子,豹子一脚踢向圆脑袋的太阳穴,圆脑袋闷哼一声,倒了下去。然而,趁着这个机会,长脑袋又一次抓住了豹子的衣领,他力气极大,将豹子抡在肩膀上,再一次掼了出去。

    豹子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两个怪异的高手,小七子遇到他们,只会凶多吉少。豹子决定痛下杀手,一招毙命,先干掉一个,再把另一个打成重伤。

    突然,豹子听到空中传来怪异的呜呜声响,一支箭镞飞了过来……

    豹子正在讲述着,白乞丐突然爬起身,他说:“这是鸣镝,射出去声音极大。呆狗没有在草原生活过,没有见过鸣镝。鸣镝箭镞是特制的,前面重,后面轻,射出来很难保持平衡。”

    豹子讲述着自己的奇遇和险情,语气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他听到白乞丐的说话声,就笑着问:“你睡醒了?”

    白乞丐说:“早就睡醒了,听到你们在说话,我插不上嘴,就一直在听。听到你们说到鸣镝箭,我忍不住出声。鸣镝箭镞我见过。古书中记载,当年匈奴发明了这种鸣镝箭,用来报警。后来,草原民族一直使用这种箭镞。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郭子仪向突厥借兵,突厥派了两万人,人人都会使用鸣镝箭。和安禄山的叛军交战的时候,两万支鸣镝箭一齐射出,声势巨大,漫天都是尖厉的啸声,叛军吓破了胆,不战而溃。这个会使鸣镝箭的人是谁?”

    豹子笑着说:“你见过他,呆狗也见过他。”

    我努力想了想,想不起来是谁;白乞丐也低头想了想,抬头用疑惑的眼光望着豹子。豹子说:“是你的三师叔。”

    我感到非常奇怪,三师叔不是在四子王旗吗?不是和相好的女人开着算命摊子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豹子说:“你三师叔这个人,哪样都好,就是好色这一点不好。除过好色,他是一条好汉。我离开四子王旗后,你三师叔担心我会为难小七子,就一路追上来了。小七子是我的徒儿,徒儿徒儿,既是徒弟,又是儿子。”

    我问:“我三师叔怎么会射鸣镝箭?”

    豹子说:“你三师叔在草原上生活这么多年,没有几样看家本领怎么能行?射箭是草原男人的必修课。”

    豹子接着说:“那天早晨,鸣镝箭响起来,那两个人抬头去看,我一拳击倒长脑袋。圆脑袋躲过了鸣镝箭,却没有躲过我的拳头,我一拳将他打晕过去。长脑袋死了,圆脑袋没死,小七子的下落要从圆脑袋身上问出。”

    我关切地问:“小七子在哪里?”

    豹子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说:“圆脑袋非常顽固,无论我们说什么,他只是破口大骂,让我们一刀砍死他。我和你三师叔问他是什么人,他还是不说。你三师叔在江湖上走的是偏门,脑袋里全是鬼点子,我们把圆脑袋绑在草丛中的一块大石头上,你三师叔用匕首在他大腿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刷地流了下来。圆脑袋很硬气,咬着牙关一言不发。你三师叔笑眯眯地蹲在一旁,看着鲜血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说:“是要让他血尽而死吗?那还怎么审问他?”

    豹子说:“当然不是的,你三师叔的办法连我都没有想到。圆脑袋的血流在地上,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小坑,血腥气在空气中飘荡,时间不长,一条半尺长的蜈蚣就欢欢喜喜爬过来,爬到了圆脑袋的伤口上,扎下头狠狠地吸血,蜈蚣青色的身体立即变成了赭红色,而一条黑色的细线在圆脑袋的皮肤下蔓延,那是蜈蚣的毒素顺着血管在流淌。”

    我听得头发根子都竖了起来,三师叔这个办法实在太毒辣了。我看到白乞丐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睁大了。

    豹子说:“圆脑袋的头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他咬紧牙关,腮帮子鼓鼓地颤抖着,那种奇痒奇痛让他浑身发抖。那只半尺长的蜈蚣吸饱了血,还没有离开,草丛中又钻出了十几条巨大的蜈蚣,每只都有半尺来长,有的纯白,有的青白相间,它们划动着所有的腿脚,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圆脑袋的伤口,一到伤口边,就一头扎下去,急急忙忙吸起血来。圆脑袋再也忍不住了,他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我说,我全说。”

    一只蚊子嗡嗡飞过来,豹子伸手赶走了,接着说:“你三师叔手掌拨过去,蜈蚣全都掉在了地上。掉在地上的蜈蚣尝到了人血的甜味,又顺着圆脑袋的腿脚向上爬。你三师叔问:你从哪里来?圆脑袋说:我从日本来。我和你三师叔对望一眼,想不到这个人竟是日本鬼。”

    我说:“日本鬼到处都有,我在赤峰的时候见到了日本鬼,在多伦还见到了日本鬼,日本是不是人很多?比我们中国人还多?”

    豹子说:“日本比中国人少多了,中国有十个人,日本才有一个人。但是日本为了占领我们中国,想尽了各种办法,派了各种各样的特务来我们中国,这些日本鬼都是探子,他们是给后面的日本军队带路的。”

    我说:“日本人太坏了,我看到他们把一群送葬的人全都打死了。”

    白乞丐说:“日本人都是坏种,日本人比草原狼还要坏。草原狼吃羊,只吃老弱病残,有助于羊群淘汰劣种。而日本人要吃了所有羊,还要占着羊圈不走。”

    我说:“狗日的日本鬼。”

    白乞丐说:“日本鬼就是要让我们当奴隶。中国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田地是祖辈给我们留下的,房子是祖辈给我们留下的,牛马是祖辈给我们留下的,我们种田做工,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说啥就说啥,可是日本鬼想要占领我们祖祖辈辈留下的田地,扒我们的房子,牵我们的牛马,还想要我们给他干活,我们还不能说一句他们不好,所以,日本鬼就是所有中国人的敌人。只有把日本鬼全部赶出去,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豹子,你接着说吧。”

    豹子说:“圆脑袋那天被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只要回答我们的话,我们就把蜈蚣赶下去;他如果不配合,我们就听任蜈蚣吸他的血。那些蜈蚣一个个吸得圆滚滚的,通身血红,看起来身体肿大了好多,非常恐怖。而圆脑袋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通过审问圆脑袋,我们才弄明白事情是这样的:这几个日本特务都是中国通,他们经过几年辛苦,画好了一张地图,是整个草原中部的道路桥梁和军队驻扎图,图上还标着准备暗杀的人员名单,他们想要把草原中部地区对他们不利的人全部暗杀,这个名单中就有你师祖的名字。”

    我惊问道“日本鬼想要暗杀师祖?”

    豹子说:“是的,千巧万巧,那天晚上,日本鬼住在客栈里,小七子也住在客栈里,他偷听了这伙日本鬼的谈话,听到他们反复说到了你师祖的名字,就偷走了他们这张地图和名单。日本鬼发觉后,就在后面追赶。小七子看到情势危急,就留下标记,让我去救他。后来,小七子逃进了一座名叫高家集的镇子上,日本鬼也追到了高家集,小七子惶急之中,逃进了澡堂子里。澡堂子里人很多,都光着身子,像下饺子一样在热水里泡着。日本鬼想要在一群光溜溜的人群中找到小七子,可不容易。后来,日本鬼就堵住门口,只放女人出去,不放男人出去,他们进去一个一个检查男人。可是检查到最后,在那些男人中没有发现小七子。这可真奇怪。”

    我说:“确实很奇怪。小七子该不是从窗户什么地方溜走了?”

    豹子说:“不是的,日本鬼人多,他们把住房门,还在澡堂子四角都安排有人监视,小七子根本就不能溜走,小七子只要在房顶上露头,就会被发现。日本鬼知道小七子不会溜走,就上上下下仔细搜索,结果,他们在女澡堂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女人,老女人说,她的衣服被人偷走了,她没法出去。”

    白乞丐哈哈大笑:“小七子真是聪明,他偷了这个老女人的衣服,男扮女装走出去了,骗过了日本鬼。这小子真是聪明得紧啊。”

    豹子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的徒弟怎么会差?”

    豹子和三师叔结伴而行,一起追赶小七子,他们在高家集打听到了那天澡堂子里发生的事情。澡堂子的伙计说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满脸怒气,他们说那几个人凶神恶煞,伙计们不敢惹。那几个人走进澡堂子里,到处乱翻乱找,最后澡堂子里空无一人,他们才离开了。临走前,还砸坏了好几道隔扇。

    过去的澡堂子和现在的布局不一样。在那个时候,每个澡堂子刚进门,都有一个“避风居”,避风居夏天用不上,但是冬天就派上了大用场,行人走在大街上,突遇狂风,就可以在避风居暂时歇息。穿过避风居,才是澡堂子。澡堂子用屏风隔开,前面是柜台,柜台边站着伙计,询问你是要普坐,还是雅座。无论是普坐还是雅座,均设有两床一隔扇,两床之间放有茶几。顾客泡完澡后,可以躺在床上,接受搓澡、修脚、理发等服务。

    豹子和三师叔离开高家集,继续向前追赶,然而很奇怪的是,这一路上他们再也没有见到小七子留下的标记,小七子可能暂时脱离了危险。

    三师叔熟门熟路,带着豹子很快就来到了多伦。然而,在多伦,他们却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到处寻找师祖,也无法找到。他们向丐帮的人打听,但是丐帮的人好像忌讳莫深,不愿多说一个字,要么说不认识师祖,要么就说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想起审问那个圆脑袋的情景,日本鬼要向师祖下毒手,会不会日本鬼已经得手了?

    我问:“圆脑袋呢?”

    豹子说:“我们审问完圆脑袋后,已经来了几十只蜈蚣,我们转身离去,看到蜈蚣纷纷爬上圆脑袋的大腿,有的在伤口处吸血,有的挤不到伤口边,就直接在他的大腿上扎个孔吸血。我们听到圆脑袋长声哀号,后来哀号声越来越低,终于听不见了。圆脑袋的血被那群蜈蚣吸干了。”

    豹子和三师叔在多伦等候了三天,终于等到了师祖出现,他们看到师祖拄着乌黑拐杖,前呼后拥地从街道口走过,他们故意出现在师祖的视线里,但是戴着墨镜的师祖对他们视而不见。这个师祖是假的。

    假师祖出现了,那么真师祖一定遇到了危险。第四天晚上,豹子和三师叔在师祖家门口劫持了一名中年乞丐,把他带到了一间废弃的茅草房里。中年乞丐刚开始不愿意说,后来受不过疼痛,这才说,大约六天前,师祖家中来了一个少年,和师祖在房间里密谈了很久。师祖走出房间后,就安排最亲近的一批人从家中撤离。可是刚刚走出多伦没多远,就被一帮人赶上了。师祖那边只有弓箭,而追赶的人手中有枪,双方就在一片沙丘地带发生了激战,后来,师祖那边死了三个人,其中包括那个少年。其余的人逃进了茫茫无边的浑善达克沙地深处。

    浑善达克沙地,广漠浩瀚,地形复杂,日本人想要找到他们,千难万难。

    豹子问:“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中年人犹豫了一会才说:“当时我就在追赶的那群人中。”

    豹子问:“追赶的都是些什么人?”

    中年人说:“有日本人,也有丐帮的人。”

    豹子说:“丐帮的人怎么会追赶帮主?”

    中年人说:“丐帮中很多人已经被日本人收买,听日本人的话。”

    师祖为人真诚,他以为所有人也和他一样真诚,他完全就没有想到,他对待手下的丐帮如弟兄,而丐帮却没有把他当弟兄。日本特务潜入多伦,策反了手下的丐帮。在师祖准备逃走的时候,丐帮给日本人报信,日本人纠集这些被收买了的丐帮,一起追杀师祖。

    丐帮,果然是天下第一恶帮。采生折割、卖主求荣、摇尾乞怜、泯灭良知、背信弃义、骗取同情……无论怎么恶心的事情,他们都能够做出来。

    豹子问:“那三具死尸在哪里?”

    中年人说:“埋在城外一片沙柳地里。”

    豹子已经感觉到不妙,他扣着中年人的手腕,对他说:“天亮后,你带我们过去,挖出尸体。如果你敢动歪念头,我扭断你的脖子。”

    中年人赶紧点头称是。

    天亮后,城门大开,中年人领着他们来到了城外的沙柳地里,沙柳地距离城门足有十几里。这里发生的一切,城中都不知晓。中年人指着一棵歪脖子柳树,豹子和三师叔从这里刨出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就是小七子的。

    豹子抱着冰冷的小七子,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过了良久,三师叔拉豹子起来,豹子咬牙切齿说道:“日本鬼杀我徒儿,我与日本鬼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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