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楚天元面色苍白，嘴角尚有一丝血迹未除去，勉力站起，难得他伤口刚刚愈合便能立起身子，只是站得有些打晃。
那些恬不知耻的话他应当没听到，否则他的目光不会如此淡然，还是，他已然习惯了她的恬不知耻？倾歌笃定，必是前者。
“爹爹你能站起来了？”阿适一喜，扬起声音说。
不等倾歌关心两句，楚天元的目光越过她与阿适说到：“方才听你说起那个叫言儿的女孩，于她我早有听闻，她母亲死时，她尚在腹中月余，自小在寒冰瓶中长大，因为和地王印相伴，久而久之，那团印就与她合而为一了，因此是地王印之身。”
楚天元说到此处，难免勾起了倾歌遥远的回忆。那年辛琪残害无辜招来众怒，大师兄言洪为了这个他心爱的女人与其腹中的孩子，以死谢罪。然而言洪之死并不能打消五重天对辛琪的恨，更不能改变辛琪的邪恶本性，除掉辛琪成为必然之举。但楚天元顾念着她腹中唯一的言家血脉，执意想保，倾歌为了不让楚天元的清誉毁于一旦，便擅自杀了辛琪。
她与凌墨一道，取了这个还未成型的胎儿，楚天元将地王印与她放在一处，用地王印的神力滋养，助她完好地成长……
“地王印是地王身份象征，可现在却和言儿联成了一体，要怎么做才能……”倾歌插话，换来楚天元一个视若无睹的眼神。
就是要晾着她，如此女人楚天元生平未见。
阿适上前抓着楚天元的衣袖，急切地问：“对啊爹爹你快说，是不是地王印永远都只能在言儿姐的身上了？”
楚天元神情复杂，迟了迟疑。
“哦，”阿适眼中忽然泛出金泽，“她是我的印，以后是不是可以做我媳妇儿？”
“别乱说，”倾歌将阿适拉过去一边，尴尬地冲楚天元笑了笑，“孩子童言无忌，你别当真。”
楚天元开始觉得，阿适更像是她的亲生儿子。
他淡淡说到，“那丫头与阿适，确有不解之缘。”
“那么她身上的地王印要怎么才能取出？”倾歌追问。
楚天元将她瞧了瞧，故意掩嘴咳了一声。
“怎么？”
“没什么。”楚天元兴许觉得什么也不答说不过去，便硬着头皮说到，“此事，机缘未到，等阿适长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长大？”倾歌的脑袋瓜比从前灵光了不少，立马悟出了楚天元话中之意，摆着一副深不可测的老者状：“我懂了，原来如此……”
地王印已进入言儿的魂魄，不可强行取出，就相当于寄居在楚天元体内的魔星元神，只能通过继承的手段清除，言儿身上的印，需要以纯阳之身获取，而今言儿和阿适都是孩子，这事自然不能妄言。
楚天元的目光再次忽略了倾歌，向阿适笑到：“阿适，跟我到这边来。”
阿适听后一顿，和倾歌互看了一眼，对楚天元点了点头。
撇开不明就里的倾歌原地发呆，楚天元和蔼地牵起阿适的手，阿适久没有父亲陪伴，内心里不知有多么渴望现下这温暖的场景，才碰到楚天元的手，他便一阵泪意。
“爹爹……”他无比满足地笑看楚天元，顽皮地回头对倾歌说到：“我们要进行一次男人之间的对话，娘亲可不要偷听啊。”
倾歌说不出的感动，她也是生来便没有父母，感同身受，晓得阿适心里的苦，因为她被命运遗弃，连累阿适也跟着受罪，十年来对孩子的愧疚，实在一言难尽，若这一刻永远都不要溜走，楚天元永远牵着儿子的手，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该有多好？
父子俩悠然走到了地下河边。
阿适拉着他坐倒在地，靠在他的膝头，才唤了一声“爹爹”，他便柔声回绝：“想必你娘亲认错了人，阿适，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他已升仙，不可以再留恋人间俗情，再者他受了临辰之命，这趟下界看看故人，悼念一番亡灵便好，切不可认子，尽管他十分喜爱这个孩子，口口声声“爹爹”叫得他心尖儿几乎融化，但是，终究仙凡有别。
阿适在他的膝上蹭了蹭，辛酸说到：“你当了仙就不要我们母子了。这一次下界，是为了游山玩水么？”
楚天元心头一颤，他欠了孩子太多，然而，他已是仙人之身……
“你们，真的认错了人……”
“才没有。”阿适猛地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楚天元，眼中泪花滚滚：“我娘亲说过，你化成灰他都记得你。”
楚天元着实感谢命运待他不薄，没让倾歌把他咒成飞灰。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娘亲的命运不被写在命书里，但她的确是你的妻子，她为你生了儿子，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真的！”阿适真诚地将他望着，“不信你试试，还能算到她的事么？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但她的所有事是一团空白，你不觉得奇怪么？”
“爹爹，娘亲等你十年了，她总说，只要她是爱你的，你总有一天会从天上下来看她，哪怕她永远从你的记忆里抹除，她也会让你在再次忘记她之前，重新喜欢上她……”
楚天元的命程中、记忆里确实不曾有她，只凭他们母子的一面之词，叫他如何能信？似为了给孩子一个回复，他掐指一算。
不由惊色浮面。
他背过头，见远处的倾歌正朝这边凝望。他满腹疑惑。
正如阿适所言，命运中找不到倾歌的任何信息，一条鲜活的生命，却搜不到丁点有关于她的线索，怪诞，不可言说。
“爹爹，你是仙，知道我的身份，你不认我有你自己的原因，但是，我是她的亲生儿子，这样可以证明她和你的关系了么？”阿适恳切说到。
楚天元沉默半晌，深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向阿适，“我本该相信身为地王的你，可我，又不敢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若一个人，被命运生生拔除了命中的一切，她的爱人、所有关心她的人对她的回忆，这十年，该是怎样刻骨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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