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住口,直直看向前方突兀而起的数十丈高壁立山崖,疑道:“辛力,你莫不是带错了路,难不成江龙寨的人都是住在石缝疙瘩里的,怎生连个寨子的影都没有?”
辛力讳莫如深地一笑,忽地用幌旗敲了敲石壁道:“谁说没有?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应向其上寻洞天。”
未及诸人反应过来,辛力忽地掷了幌旗,低喝一声,纵身窜上两三丈高,牢牢攀附于石壁之上,也未见他使出什么轻身功夫,只觉他手脚并用,身法其快,几个纵步错身之间,已立于岩壁顶端。
郭旭等人尚好,一干镖师俱都看的呆了,半晌才炸雷似轰然叫好,铁衣向郭旭道:“只岁余未见,这辛力不知从哪学了这一手功夫,若不是知道是他,我还真要以为是猿奴复生。”
采玉立于旁侧仰首观视,忽地听到“猿奴”二字,心中一悸,只觉五味杂陈。若是平日,铁衣自然避讳在采玉面前提及,只是此刻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竟忘了这一节。
俄顷,就见辛力两手叉腰,俯身向下大笑道:“郭旭,我有大礼送你,可也得看你有无能耐来拿……你若上不来,你自己不脸红,辛爷都替你躁的慌。”
郭旭摇头苦笑,伸手点向辛力道:“我早该想到,从你手里拿东西,哪有那么便宜。”
段绫罗却看的似懂非懂,向采玉道:“采玉姐姐,怎么郭大少的朋友,都是这般促狭奇怪的?”
采玉道:“我们不管他,他们这般闹发起来,可有的等了。”说着携了段绫罗的手去道旁坐下,俨然一副看热闹的神气。
郭旭正思忖上是不上,忽觉得有雨点撒将下来,急避开时,低头闻到馥郁酒气,心中一动,就听辛力大呼小叫道:“窖藏三十年的泸州酿,仅此一坛,先到者得,迟到的便只能舔坛底……”
话音未落,就见封平如同冲天鸿鹄,急窜而上,郭旭哪容他抢先,伸手急扯封平脚踝,笑道:“封平,见者有份,不容你一人贪欢。”说话间借力上跃,却把封平拉下了三四分。
封平半空中一个旋身,足上首下,顷刻间与郭旭过了两招,借着郭旭上击之力腾跃上举,哈哈大笑道:“郭旭,你是知道封平的,美酒当前,就顾不得朋友了。”
只此片言之间,郭旭腾挪变招,提一口真气,脚蹬山壁,噌噌蹭直上几步,忽地抽出佩剑,猛力往岩壁缝隙中一插,大笑道:“美酒当前,封平,怨不得我投机取巧。”说着臂上发力,将那剑身猛压下去,再一吐真气,凭借剑身反弹之力,轻身飞举而上。
程铁衣抬头看时,只道郭旭必定得胜无疑,就听封平急声喝道:“单单你会投机取巧不成。”
语到中途,破空有声,却是封平打出上中下三枚霹雳飞刀,恰如上中下三级镖梯,以足踏镖,拿捏的分毫不差,方欲把住辛力手中的酒坛子,就见另一边抢上竟是郭旭,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到达,竟是不分轩轾。
程铁衣仰头看时,方见郭封二人登顶,就听得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一时技痒,高声道:“郭旭,封平,待我也来分一碗。”
说话间,急挥手中的镔铁盘龙棍,棍端驻地,身子却随另一段扬空而起,身至半空,手上发力,将盘龙棍翻上另一端,再拄力石壁,身子复又上扬,如此旋反几次,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再定睛细看时,程铁衣已身处壁顶。
辛力大笑道:“铁衣兄,我先时只当盘龙棍是护身之用,没想到到了你手中,攀爬腾挪也不在话下,下次见时,只怕飞空破水也未可知。”
须知江湖中旧友重会,话旧尚在其次,要在先过上几招,以武会友,几人方才以这种方式各展绝学,俱感畅快,仰天长笑,但觉眼前无垠,胸臆无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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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时,方知岩顶别有天地,前方数十丈处高耸两块大石,两石顶端数根方木高高架起,上书“江龙寨”三字,向里望去,但见屋舍俨然,人来人往,煞是热闹。
封平笑道:“果然险绝,若非有技傍身,想进寨果然不易。”
说话间,底下又跃上一个人来,霜眉白发,却是柳尚柳老爷子,郭旭听他气息沉滞,知他上崖不易,忽听下面啊呀一声,柳尚眉头一皱,伸臂下探,将赵冯志拽了上来,赵冯志先时料定必能登顶,岂料人前失足,羞的满面通红,郭旭等怕他难堪,俱都扭转了脸装作不知。
俄顷就听下面鼓噪有声,却是一干镖师努力攀爬,还扔几根飞爪索来,惜乎岩顶平滑无碍,无处钩攀,辛力招招手,两个寨中喽啰搬过来一个可容三四人的箩筐,用手臂粗的绞索慢慢绾了下去,绞索另一头却缠在一个轮盘之上,郭旭笑道:“原来是这般上来的。”
辛力便带同几人先进寨,进得寨门之后,铁衣因念着采玉还未上来,频频回顾,看到采玉登顶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待要转头时,忽地瞥到什么,咦了一声,指着寨门两块大石道:“辛力,石上怎么有字?”
郭旭等闻言止步,封平动的极快,飞身掠至寨门处,俯身先看刻痕,道:“刻痕极新,是有人用利器才刻上的。”
再仰头看字时,不由怔了一怔,回头看辛力道:“辛力,这字是谁刻上的?”
第34章
冤家路窄
郭旭听得封平语声有异,趋步近前,待看到石上所镌,不由讶然。
封平喃喃道:“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有谁饲狼,世人怜羊,狼心独怆……郭旭,这是……”
郭旭点点头,看向另一块石时,那石上刻的字与第一块相同,只是刻痕更加流畅洒脱些。
辛力吁口气道:“铁衣兄,这儿那么多可看,你偏偏要揭辛爷我的疮疤……郑老三,你倒同郭大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说着瞪了一眼旁侧站着的首领模样的山匪。
那郑老三瑟缩着脑袋,偷眼打量郭旭一干人,心说若他们没那么急,我便混过去不说是了。见几人都向他看过来,知道躲不过,嗫嚅道:“那日山下望风的弟兄来报,说是过来一个好生貌美的姑娘,我便动了心思,寻思着为大哥找个压寨夫人……”
辛力打断道:“这大哥是你冒认的,我可从未答允过。”说着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郑老三嘿嘿一笑,挠挠头道:“谁知道那姑娘手底下好生厉害,刚一照面就放倒一大半的兄弟,我们竟没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她倒是不伤人,勒转马就要走,也是我多嘴……”说到这忽地伸手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道,“便是这张破嘴害的,合该生脓长疮一辈子吃不下饭。”
封平制止道:”你多嘴说了什么?”
郑老三偷眼看看辛力,方道:“我同她说,我们手底上虽弱,我们的寨主辛力,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有名。那女子本来已经出去了十余丈远,听得这话又折返回来,问说‘辛力?可是快剑辛力’?看着模样,应该也是知道辛力大哥他威名……那个赫赫的,我心中一喜,说‘你现下害怕了吧,你可知道厉害了?’”
“那女子却说,都道辛力是有名的快剑,我倒要见识见识有多快。说着便要我们带路。我心说正好,让大哥好好教训她也好。”
辛力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郑老三耷拉着脑袋道:“带到之后,她便要同大哥比剑,大哥言说刀剑无眼,伤了谁都不好,她便说既怕伤人,就比刻字,两人都用剑在石上刻字,谁先刻完,谁的剑就更快些。”
程铁衣忍不住道:“是否是她赢了?”
郑老三翻翻白眼道:“叫我看,两人同时刻完,也不能说是她赢了,但是大哥既谦虚又那个……仁爱,非说是她胜了。”
辛力险些被一口气憋死,喝道:“甚么谦虚仁爱,你的脑子被糨糊蒙住了么?你眼睛没看到辛爷刻的歪歪扭扭,就像被人砸扁了般,就算同时刻完,也是高下有别。”
郑老三嘟嚷道:“那也是她字写的好,与武功有什么相干。”
郭旭与封平对视阖首,心道,应该是她无疑,又向辛力道:“那后来呢,她又去哪了?”
辛力道:“辛爷哪还管那么多,自然是走了……这落凤坡外来往的人那么多,十几日前是老狐狸翁泰北,几日前是那女子,再两日前是个黑色甲衣人,现下又是你们,辛爷如果一个个追查干什么去了,岂不是要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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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采玉、段绫罗并镖局中的镖师俱都过来,辛力便吩咐喽啰们先去整治酒菜,又令郑老三引采玉她们去房中休息,却独独拦下封平、郭旭并铁衣,笑道:“辛爷引你们看那大鹰去。”
单说采玉她们,跟着郑老三一路走时,周遭不知多少人拿眼偷瞧,段绫罗面上飞红,把头低的不能再低,采玉先时还好,后来也觉有些手足无措,郑老三瞪了眼向那些人喝道:“看什么看,平日里没见过美人么?”
那些人对郑老三倒有几分忌惮,果都讪讪地别转了头去,采玉心中灵光一闪,已猜出几分,笑道:“郑三哥,辛力没来之前,可是你在江龙寨中主事?”
郑老三嘿嘿一笑,道:“都说程大小姐聪明,果然脑袋瓜子转的比旁人快些——姓郑的先时的确是坐头把交椅的。”
采玉笑道:“先时坐头把交椅,以后自然还是坐头把交椅——江龙寨再好,怕是也拴不住出鞘快剑。”
郑老三被采玉说中心事,眼中露出佩服之色来,道:“程大小姐,你说的正到点上,依你说,江龙寨怎生才能把辛爷给留住?”
采玉眉眼间尽是盈盈笑意,反问道:“你倒是说与我听听,为甚么非要将辛力留在此处?”
郑老三想也不想便道:“这还需要说么,辛爷那么大的本事,留在这江龙寨中,恰如那个虎添双翼,所向披靡。”
郑老三读书不多,只将自己早些年看大戏时听到的戏文拿来用,自是横竖不通,段绫罗听他说什么“虎添双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郑老三莫名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出口成章博得美人一笑,不禁有几分自得。
采玉忍住笑道:“郑三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江龙寨再好,也只是岩顶孤寨,辛力这柄快剑习惯横走阔大,江龙寨的三尺方圆,怕是不够他挥洒。依我看,他暂居江龙寨中,只是为了助郭旭一臂之力罢了。”
郑老三不服气道:“程大小姐说的自是有道理,只是我这江龙寨大的很,若是细细量开,只怕有上二三里方圆,程大小姐非说是三尺方圆,哼哼……”
采玉方才说江龙寨三尺方圆,只是作比而已,哪知郑老三却较起真来。段绫罗见郑老三如此迂笨,心下便有些瞧他不起,道:“你说二三里方圆,便当它二三里方圆罢了,采玉姐姐一时口误而已,你反认起真来,好生没趣。”
郑老三被段绫罗这么一冲,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当下埋头带路不再吭声,不多时来到一座石屋之前,郑老三上前推开门扇,道:“便是这里了,寨子里简陋的很,比不得京城中那么舒服,两位小姐将就着些。”
段绫罗听郑老三这么说,忍不住撇了撇嘴,郑老三看在眼里,心头不禁有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去了,候着郑老三走远,段绫罗气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他反这么大的脾气。”
采玉拉了拉段绫罗衣袖,劝道:“却跟他生什么气,我们进屋收拾下,待会会同郭旭他们用膳。”
段绫罗嗯了一声,自推门进屋,采玉看着段绫罗背影,忽的又有些怀疑起自己先时的判断:横看竖看,这段绫罗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小姐罢了,哪像什么来历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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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房中收拾了片刻,便听到屋外人声,段绫罗听出郭旭声音,心中一喜,道:“是郭大少。”
采玉低声笑道:“是郭旭没错,可是我哥也在,段姑娘怎么光顾着郭旭啦?”
段绫罗话刚出口便已知有些不妥,听采玉如此说时更是发窘,抬眼看到采玉似笑非笑的神色,急道:“采玉姐姐,你故意拿我打趣……”
话音未落,就见郭旭笑着跨进门来,道:“真真稀奇了,头一次听人抱怨说采玉欺负人,采玉,你怎么得罪段姑娘了?”
段绫罗生怕采玉将方才的事说出来,急得直拿手绞捻衣角,采玉抿嘴一笑,将话题岔开,道:“见过那大鹰了?英武尚同往昔否?”
第35章
小聚
郭旭点头,眼眸中露出笑意来,采玉心中一动,看铁衣时,程铁衣先向采玉使了个眼色,转头向段绫罗道:“段姑娘,辛力在前厅设下酒宴,我们先过去罢。”
段绫罗一愣,旋即省得郭旭与采玉必是有话要说,饶是有些不愿,脸上却也不好露出来,点点头跟着铁衣同去了,觑着二人走远,采玉笑道:“有什么话是段姑娘不能听的?非要支开了她去?”
郭旭道:“段绫罗来历可疑身份不明,能不让她听自然最好。”
采玉点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可是见到那点苍白鹰郝成义了?”
郭旭轻轻叹一口气,按住木椅扶手坐下,道:“何止是见到郝成义了,什么华山、武当、唐门、崆峒,凡是跟绫罗美人有关的门派,一个都不曾少,直把江龙寨的地牢挤得密实。”
采玉吃了一惊,忍不住道:“你是说……难道是……”
郭旭点头道:“你多半也猜到了,郝成义飞鸽传书,会合各大门派设计在落凤坡伏击镖局,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落进了辛力设下的套。”
采玉轻吁一口气道:“我先前也曾猜到辛力是要借助江龙寨众人之力为镖局除去几个人,只是我只猜到他对付的是郝成义,未曾想他这般大手笔,诸多门派,竟都被他一网打尽,按说江龙寨中也没有多少好手,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武林人物?”
郭旭道:“这些个门派并不是同时到达落凤坡的,陆陆续续到达,力量自然就被分散了不少,而且各大门派派出的也不尽是好手,江龙寨占尽地利,又多机算,再加上辛力……”
采玉摇头道:“话是如此,但辛力一举开罪这许多门派,后患无穷。”
郭旭点头道:“方才在地牢之中,封平也是如此说。辛力此举,解我镖局大困,但若就此给他带来麻烦,我心中委实难安。”
采玉阖首道:“之前这许多日子,我们每个人都料想前路必有一场恶战,为了将镖局损失降至最低,还特意让六爷单独保镖去了宣城……没想到这么大的麻烦,竟让辛力以一人之力消弭,要怎生设个法子,让那几大门派莫要记恨辛力才是。”
郭旭笑道:“我也作如是想,这才过来找你商量。另外还有一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采玉咦了一声,道:“还有一事?郭大少,你若有事便一次说个痛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恁谁也经受不住。”
郭旭笑道:“方才辛力言说‘这落凤坡外来往的人那么多,几日前是那女子,再两日前是个黑色甲衣人’,采玉,你不觉奇怪么?当日客栈之中,废园少主是同黑甲卫一同离去的,怎么废园少主先到的江龙寨,黑甲卫过了几日才到?”
采玉心思转的极快,道:“你的意思是,当夜废园少主虽与黑甲卫一同离去,但其实他们并未行在一处,废园少主差遣黑甲卫做别的事去了?”
郭旭点头道:“有此可能。而那废园少主差黑甲卫所做的事,跟当晚段绫罗遇刺以及我在她房中发现的字纸,怕是脱不了干系。”
采玉思忖片刻,只觉千头万绪,无从下手,不觉有几分气馁,叹道:“郭旭,这个废园少主做事,处处透着蹊跷古怪,我是当真想不到她要做些什么,你下次若见了她,必不能放她走脱,需得把每件事都得问出个究竟来——否则,我真真想死了也想不出她的用意。”
郭旭笑道:“你这个女诸葛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依我看,最是找不着头绪之时,离着图穷匕首见,怕也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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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郭旭与采玉去到前厅之时,辛力早已等得不耐烦,瞪眼道:“郭旭,京城是你地头,郭大少要横着走竖着走自由得你,到了我这江龙寨,你还摆甚么谱,竟要我们一个个干坐着等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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