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等校学生,纠众集会,纵火伤人一事,方事之始,曾传令京师警察厅调派警队,妥为防护,乃未能即时制止,以致酿成纵火伤人情事。迨经警察总监吴炳湘,亲往指挥,始行逮捕解散。该总监事前调度失宜,殊属疏误,所派出之警察人员,防范无方,有负职守,着即由该总监查取职名,呈候惩戒。首都重地,中外具瞻,秩序安宁,至关重要。该总监职责所在,务当督率所属,切实防弭,以保公安。倘再有借名纠众,扰乱秩序,不服弹压者,着即依法逮捕惩办,勿稍疏弛!此令。
这一道通报,既没有为曹、章讲话,也没有责怪学生,反倒是把警察总监吴炳湘说了一顿,还要惩罚那几个警察。徐总统其实是在卖乖,故意下的这个命令,把责任推诿到警察身上来,以免使得双方的矛盾更加激化。
谁知道,吴炳湘不愿意任凭总统追究过错,又把说明学生滋扰生事、不服从警察的阻拦管理,明明错在学生而不在警察的申请交给内务部,让他们转交给总统,希望能严厉惩罚学生。曹、章的一帮朋友也在一直为曹、章两人说话,请求政府依法惩治学生们,逼得徐总统没有办法,只能又下了一道命令:
据内务总长钱能训,转据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呈称:“本月四日,有北京大学等十三校学生,约三千余名,手持白旗,陆续到天安门前齐集,议定列队游行,先至东交民巷西口,经使馆巡捕拦阻,遂至交通总长曹汝霖住宅,持砖掷瓦,执木殴人。兵警拦阻,均置不理。嗣将临街后窗击破,蜂拥而入,砸毁什物,燃烧房屋,驻日公使章宗祥,被其攒殴,伤势甚重;并殴击保安队兵,亦受有重伤。经当场拿获滋事学生多名,由厅豫审,送交法庭讯办”等语。学校之设,所以培养人材,为国家异日之用。在校各生,方在青年,质性未定,自当专心学业,岂宜干涉政治,扰及公安?所有当场逮捕滋事之学生,即由该厅送交法庭,依法办理。至京师为首善之区,各校学风,亟应力求整饬,着该部查明此次滋事确情,呈候核办。并随时认真督察,切实牖导,务使各率训诫,勉为成材,毋负国家作育英髦之意!此令。
这条命令引起了学界的骚动,他们不愿意就此罢休。之前北京大学的校长蔡元培曾亲自到警察厅保释学生,总监吴炳湘接待了他,并婉言告诉蔡校长:“我们绝对不会虐待学生,等到章大使的病好一点以后,就会放了他们,尽管放心。”于是蔡校长就回去了,宽慰学生们说耐心等着。
其实吴炳湘受到谴责以后,一直不甘心,想要把罪名加给学生,为自己推脱。现在又颁发了命令,要求将逮捕的学生交给法院惩治,所以北京大学的学生们又请求蔡校长再去和警察厅交涉。蔡校长又亲自去了警察厅,这样往返了几次,都是吴炳湘出来应付,蔡校长也生气了,立马递交了辞职书,离开北京去了外地。
教育部长傅增湘出于职责,也要求辞职。曹汝霖得知消息以后,以为是蔡、傅两人袒护学生,也生气地提出了辞职。汇业银行的经理陆宗舆当时正担任着币制局总裁的职位,和曹、章是一伙的,学生把他们都当作是卖国贼,所以他也提出要辞职。这些辞职信送到总统府,徐总统不得不派人去安慰挽留。曹汝霖摆架子,还想提交第二次的辞职信,后来章宗祥的伤好了,也提出了辞职,到最后整个钱内阁都动摇了,国务员们也纷纷提交了辞职信。徐总统惊慌失措,赶紧把这些辞职书都还了回去,请他们继续任职,国务员们这才留了下来。
交通副部长曾毓隽等人是段祺瑞的手下,和曹、章是一伙的,听说学生闹事以后,他立即和陆宗舆联名邀请徐树铮回北京,一起商量对策。徐树铮回了北京后,察看了政府和各方面的形势,主张暂缓处理,而且他又看见章宗祥的伤也差不多好了,更不愿意顶着风头来处理。
内阁总理钱能训担心得罪段祺瑞,于是单独去拜访段祺瑞,邀请他出来组建内阁,但是段祺瑞当面婉言谢绝了。他看见徐世昌主张和平,就乐得冷眼旁观,看看让徐世昌主持政局,会有什么结果。
五月七日是民国四年日本强行签订二十一条的纪念日,也称为五九纪念日。五月七日是日本最后通牒的日期,五月九日是以袁世凯为首的政府签字的日期。对此,大家都感到十分气愤。这次的青岛又要被日本人侵占,北京学界风潮的消息传到各地,各地的百姓越来越感到悲愤交加,他们有的召开大会,有的散发传单,纷纷表示要团结一致夺回青岛。
其中,上海的运动最激烈,各个团体、各个学校和各个商会在上海西门外的体育场召开国民大会。下午一点的时候,人们纷纷涌到体育场,这体育场能容纳上万人,但是还是站不下这么多人,就连体育场外面的几条路上都挤满了人,大概一共有两万多人,其中数学生最多,然后是各个团体,再然后是各个商会。
大会中的一些干事手里举着白布旗,旗子上写着“争还青岛”“挽回国权”“国民自决”“讨卖国贼”“誓死力争”等字。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的本科学生钱翰柱今年刚刚十九岁,他也像北京学生谢绍敏那样,咬破手指在白布旗上写了“还我青岛”这四个血字,在会场上展示着。还有一个学校的近百个学生排成一队手里拿着白旗,旗子上都写着一些成语,如“时日曷丧”等。还有一个人胸前挂着一块从脖子到脚底的白布,上面写着“我是中国人”几个大字,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的小册子。
开会的时候,大家推选江苏教育会副会长黄炎培做主席上台演讲。他慷慨激昂道:“什么时候才不是国耻之日?我们中国人民,应该负担起一雪国耻的责任,并且不能是五分钟的热度,过一段时间就忘记了这耻辱,那样的话,我们的国家真的救不了了。希望我们的人民能坚持不懈地为祖国一起努力!”
黄炎培演讲完以后,留日学生救国团的干事长王宏实又做了开会宗旨的报告,再接着由叶刚久、汪宪章、朱隐青、光明甫等人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光明甫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惩办这些卖国贼。”这个话题一提出,就得到了在场人们的一致同意。发表演讲的人一共有二十七个,因为时间不早了,还有几个人没有演讲,就先发表了四条办法:
(一)电达欧洲和会我国专使,对于青岛问题,无论如何,必须力争,万不获已,则决不签字。
(二)电告英、美、法、意四国代表,陈述青岛不能为日有之理由,以我国对德宣战,本为刬除武力主义,若以青岛付之日本,无异又在东方树一德国,非独中国受其祸,即世界各国之后患,亦正未有已。
(三)电致各省会,教育会,商会,请其一致电京,力争外交问题,营救被捕学生。
(四)由本日国民大会推代表赴南北和会,要求两总代表电京,请从速严惩卖国贼,释放学生。
大会上的人们对这四条办法全部表示赞同,并且很多人都愿意自发排成队伍去参加南北和会。安排好以后,大家就出发了,路过英、法租界的时候,洋巡捕跑出来阻拦,说是按照租界的规定,队伍的人数太多,要先通知捕房拿到牌照以后才能通过。
队伍被巡捕阻拦以后,只能推选了几名代表去参加南北和会,还有几个学校的学生一定要去,他们和巡捕争辩了好一阵,最后巡捕只能把白旗没收了,放他们过去。到了和会门,队伍一共还有四百多个人,于是就派了光明甫、彭介石、黄界民、郑浩然几个人为代表去见和会总代表。南北总代表正巧还没走,问明原委以后,说道:“我们已经发加急电报给中央政府了。”说着,就拿出电报给光明甫等人看。唐总代表的电报上写着:
北京徐菊人先生鉴:顷得京耗,学生为山东问题,对于曹、陆、章诸人,示威运动,章仲和受伤特重,政府将拟学生死刑,解散大学。果尔,恐中国大乱,从此始矣。窃意学生纯本爱国热诚,胸无党见,手无寸铁,即有过举,亦可原情。况今兹所争问题,当局能否严惩学生,了无愧怍?年来国事败坏,无论对内对外,纯为三五人之所把持,此天下之所积怨蕴怒,譬之堤水,必有大决之一日。自古刑赏失当,则游侠之风起,故欲罪人民之以武犯禁,必惩官吏之以文卖国,执事若不能以天下之心为心,分别泾渭,严行黜陟,更于学生示威之举,措置有所失当,星星之火,必且燎原,窃为此惧,不敢不告,幸熟裁之!
朱总代表也发给国务院一份电报,上面写着:
钱总理鉴:北京大学等各校学生,闻因青岛问题,致有意外举动,为维持地方秩序计,自无可代为解说。惟青岛问题,现已动全国公愤,昨接山东省议会代表王者塾等来函请愿,今日和平会议,开正式会,已由双方总代表,联名电致巴黎陆专使,暨各专使,代陈国民公意,请向和会力争,非达目的,不可签字,已将原电奉达。各校学生,本系青年,忽为爱国思潮所鼓荡,致有逾越常轨之行为,血气戾事,其情可悯。公本雅尚和平,还请将被捕之人,迅速分别从宽办理,以保持其爱国之精神,而告戒其过分之行动。为国家计,为该生计,实为两得之策。迫切陈词,伏惟采纳,不胜企祷之至!
光明甫等人看了电报以后说:“这两份电报的宗旨和我们的意愿是一致的,可见你们爱国爱民的良苦用心。但是我们还有一个要求,请两位大使要注意的是,惩办卖国贼是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朱总代表说:“我会转告北京政府的。”光明甫又接着说:“北京政府是一个卖国政府,中国人民是绝对不会承认它是国家政府的,现在人民认可的就是你们这个南北议和会议。能指望帮助我们的,就是你们这些代表。而且现在是关系到国家的存亡问题,怎么还能分割为南北地方,希望双方代表都不要再心怀南北意见了!”
唐总代表听了以后,插话说:“‘卖国’这两个字,大家私下可以随便说,但是想要担当起政治职责,是不能乱说的,想想,有卖就有买,这样会多生出很多问题的。”光明甫又说:“我们人民只要清除内乱,不会涉及外交问题。总之,卖国贼不去除,在世界和会上的谈判就没有办法解决。”唐绍仪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说:“我们也不必拘泥于文字,就说是一些行政人员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得当,命令他们辞职就是了。”光明甫等人一起回答说:“唐代表说不拘泥文字,不是不可以,只要能铲除这些卖国贼就可以了。请两位总代表迅速处理此事!”朱、唐两位代表听了以后都纷纷点头,光明甫这才退出大会,出来以后把这些话告诉给了众人,大家都纷纷叫好。
这一晚,国民大会的筹备处继续在开会,他们召集了各个公团和各个学校的代表,一起讨论白天没有讨论完的事情,以及以后的应对方法。大家都说:“北京被逮捕的那些学生生死未卜,应该要赶紧想办法营救。我们不如去拜见护军使卢永祥,让他发电报给北京要求释放学生。”学校代表们的反应更是激烈,都说“不达到目的就一起罢课”。除了讨论这些事项,还将国民大会筹备处改为国民大会事务所,还推选了起草员写好了宣言书,以此来传递国民大会的宗旨。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了,大家决定明天就按照会议商议好的开始行动。
国内各个省为了国耻纪念和青岛问题,一起聚集开会,绝不坐视。就连我国在日本留学的学生也心怀祖国,不甘心坐视不管,一起悲愤地响应。五月初的时候,留学生们想要选地方召开会议,但是都被日本警察阻拦住了。大家更加愤怒了,商量在我国驻日本的使馆里面开会,免得日本人再来干涉。他们选了几个代表去拜见代理大使庄景珂,说明了来意。庄景珂听了以后有点为难,但是也不好当面反驳斥责,只能胡乱应对了一番。等留学生走了以后,他立即通知了日本报馆,表明不接受留学生在馆内开会。
到了五月六日的晚上,中国驻日本大使馆里外全部都是巡警和宪兵,留学生们去侦查了一番,听到大使馆里面琴声悠扬,还有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这又是发生了什么?等到第二天一问,原来是梅兰芳到日本演出,被大使馆里的人聘用唱《天女散花》来在宴会上助兴,所以才这么热闹。留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愤怒,知道在大使馆开会这事肯定是成不了了,于是当夜开会讨论,决定分成几个队伍游行示威,向各个国家驻日本的大使馆里递交公理书。
第二天天刚亮,两千多个留学生分为两组,一组从葵桥下车一组从三宅坂下车,然后再整队出发。在三宅坂的路上,留学生队伍遇到了日本巡警,他们要求学生队伍解散,学生们便和他们争辩说不会影响治安,为什么要阻拦?说着举起写着“打破军国主义”“维持永久和平”“直接收回青岛”“五七国耻纪念”等字的白旗,日本巡警想上前抢夺白旗,留学生不给,日本巡警就和马队相会合,拦住留学生的去路,还拔出剑挥舞着。留学生们突围出了百来个人,到英国大使馆拜见了英国代理大使,英国代理大使和颜悦色地接见了他们,还说:“你们热心国事让我们感到十分钦佩,我会转告我们国家的政府和在巴黎的大使。不过你们要是想要去拜见其他国家的大使,应该选代表去,如果人数太多会受日本巡警阻挠的。”留学生们将陈述书交给英国大使,就去了法国大使馆。法国大使馆说的话和英国大使说的差不多,学生们告辞以后就出来了。
当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因为不知道葵桥那边学生的情况,于是这边的学生们便在日比谷公园等候。不料走到半路,又有警察过来将留学生的白布旗子全部抢走了。有一个姓龚的学生举着一面国旗往前走,也被警察夺走了。当时龚姓学生拿着国旗死不放手,边上有个叫吴英的学生大声说:“这是中华民国国旗,你们怎么能这样?”警察斥责道:“什么中华民国!”说着就叫了十来个同伙一起殴打吴英,将他打倒在地上以后还拳打脚踢,后来还用绳子捆住吴英的双手把他拖走了,多亏后面的留学生拼死抢夺,才将吴英救了下来。日本警察怎么肯就此罢休,他们一路都在殴打留学生,又逮捕了几名留学生,剩下的留学生们回到了中国青年会馆里。
再说葵桥这边的留学生,先是到了美国大使馆求见美国大使,美国大使正好生病了所以不能接见学生,他特地让书记官出来接待留学生,也同意致电给美国政府和巴黎的议和大使。学生们出来以后又到了瑞士大使馆,被日本警察拦下不能进去,于是推选了代表进去递交意见书。后来又到了俄国大使馆,俄国大使出来和学生们说:“现在我们国家的内乱还没有解决,听说连巴黎和会都没有大使参加。我对你们的举动表示十分的同情,只是真的是力不从心,我们爱莫能助,但是在正义和人道主义上还是主张的。”说着便感慨不已。
学生们退出俄国大使馆,纷纷说:“外国大使馆都允许我们进出,赞成我们的行动,唯独我国的大使馆反倒关门不接见我们,真的太没道理了。我们一定要再到大使馆试一试。”于是,学生们就重新返回中国大使馆。
刚到大使馆面前,忽然来了很多警察,他们奔上来就抢夺国旗。前面拿国旗的,是有名的山东留学生杜中,他拼死抵抗死不放手。但是那些警察非常凶狠,十来个警察围住杜中,另外一些警察开始殴打学生,学生队伍很快被冲散了。杜中势单力薄被打倒在地,不但国旗被夺去了,身上还受了重伤,被警察逮捕了。
这些学生手无寸铁,怎么能斗得过这些警察?大家都被打得伤痕累累,有一个叫李敬安的湖南小学生才十来岁,身受重伤,虽然被众人救出,但已经气息奄奄了。学生们看形势不乐观,赶紧调头就走,陆陆续续都回到了中国青年会馆。青年会的干事马伯援代开了一场临时职员会,和学生一起商议解决的办法。他们立即派人去见代理大使庄景珂和留学生监督江庸,让他们就这事和日本政府交涉,谁知道派去的代表都被拒之门外了。
那么,留学生们是如何自救的呢?后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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