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东亭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这样吧，等一下红纸都不够了！”
宋豫明一笑置之，又铺开一张纸写了灶房的对联。薛东亭索性将三张红纸摊放在床上，等到墨迹干了，卷起收在柜子里，等到年三十的早上起来贴。她将剩余了大半张红纸，拿剪刀剪成几张小纸。
宋豫明奇道：“这是做什么？”
“你娘子我写字虽不怎样，不过剪纸的功夫却是一流，以往年下，整个云瑶馆的窗花都是我剪的。”薛东亭颇有些得意洋洋，拿起一片红纸随手剪出一个“福”字出来。她摊开那个福字，笑看向宋豫明：“这是极简单的，我会的多着呢，像那鹿鹤同春、国色天香、百蝶恋花、十二生宵等等，我都会。你想要什么？”
宋豫明想了想，说道：“不如剪两个小人，你一个我一个贴在窗扇上。”
薛东亭低头一想，小人倒是会剪，不过剪出来像真人那可就有点难了，“我试试看。”遂又捏了一张红纸来剪。
宋豫明看着她低头专注的神态，笑而不语。
半晌，薛东亭剪出了两个人出来，一个束发男子，一个散发女郎，她笑道：“只能这般，剪出你我的模样出来，可是不能了。”
她忽然心中一动，去外面拿了两根细小木棍，将两个小人分别粘在木棍上。她拿着那女郎，让宋豫明拿着男子，笑道：“我教你一段皮影戏吧。”
说着自己摇起了手中小棍，让那女朗做走路状，口中说道：“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凄凄抖动，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宋豫明望着自己的娘子，心中却起了一丝疑虑，他知道她口中唱的，是一首叫《踏摇娘》的曲子，这曲子是京城皇室长公主赵妍和她的驸马一起编写的。那驸马是一位将军，最终不幸战死沙场，赵妍追随驸马上吊自缢，这一对夫妻的凄美爱情在京城广为流传。几十年间，这首《踏摇娘》曲也在京城皇室传开。不过也是仅仅限于在京城皇室，如今在这东海渔村，薛东亭是如何知道这曲子的？
薛东亭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见他有些失神，出言提醒道：“该你说了。”她拿过宋豫明的小人，说道：“你该这么说：现 在终于衣锦还乡，又遇上这故里的春天。 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是春光满面，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她拿起自己的小人，继续道：“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宋豫明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蓬松的身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
薛东亭心中一沉，抬头看向他，不再说话，心中却是念头百转，宋豫明若是个将军，必然在京城中混迹过，听过这首曲子也不足为奇，可是自己一个东海边镇上的歌女，却万万不该知道这首曲子的。
宋豫明轻声问道：“东亭，你是从何处学来这首《踏摇娘》的？”
薛东亭的眼神闪了闪，“是……是乔娘教我的……”
“乔娘？”
“嗯……”
宋豫明笑了笑，眼中却是疑云不减，轻声说道：“乔娘知道龙涎香，还会唱踏摇娘，看来她曾经在京城也是个显贵人物。”
薛东亭知道他已经起疑，当下风轻云淡道：“乔娘在京城是个花魁，不是什么显贵，不过结交的都是显贵，能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宋豫明点了点头，看着她问道：“你的医术也是乔娘教的不成？”
“我哪会什么医术，不过是自己闲来无事看书学的，皮毛而已。”
宋豫明笑了笑：“无师自通，你在医道一途的悟性很大啊。不如改日我带你去拜见拜见山上隐居的胥行农老神医，他若能指点一二，也是受益匪浅。”
薛东亭“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宋豫明起身道：“我去山上砍些柴禾来。”
薛东亭点了点头，她知道宋豫明起了疑心，此时强加解释只能越抹越黑，索性便不言语，只嘱咐他上山小心一些。
宋豫明背着个篓筐出了院门，门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通往山上，另一条则是通向渡口。他略做思量，往山上的方向去了。有些事情是要问个明白，可是他不愿去问乔娘，他想让东亭亲自对他说。
薛东亭在屋内坐立不安，她并不是不愿把前世说出来，可是这样的话说给宋豫明听，他不会相信。那十年的血雨腥风对她而言是一场噩梦，无法与任何人倾诉的噩梦。
……
云瑶馆中，小丫头穿着一件单薄的羽缎红衣，正在院中自娱自乐踢着鸡毛毽。花花绿绿的大公鸡尾巴毛做成的毽子，一跳一跳地高出院墙。乔娘站在堂屋门前喊道：“远笙，你还不进屋里去剪窗花！”
远笙吐了吐舌头，一边踢毽子一边笑道：“乔娘你急啥，保管今年有窗花贴上就是了。”
乔娘掐着腰道：“你这懒丫头，年三十前不剪好，没你的饭吃！”
远笙翻了个白眼，只好收起毽子，悻悻然回屋了。她望着那桌子上的红纸剪刀，秀气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双手托腮垂头丧气道：“二姐最会剪窗花了，我哪会剪啊，剪出来不好还不一样没饭吃。”
小丫头自然自语嘟囔了一会，忽然眼神一闪，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转，立即有了主意。她喜的直拍手，将那红纸剪刀收到竹筐中，又捏了两块碎银子，挽着竹筐鬼鬼祟祟出了云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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