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三月,依旧带着一股乍暖还寒的料峭,只是树木开始慢慢抽枝抹绿,各种春花也次第渐放。苏瑾和顾铮依然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他们的位置离得很远,值日也不会排在一起,他们甚至连话也很少说。关于顾铮给苏瑾写信的事也被同学们渐渐地忘掉,提起顾铮来,大家觉得他现在的绯闻对象是沈若谷。
沈若谷在人群里见着顾铮,总是又清又脆地喊:“铮子,铮子!”满脸笑容地上前,和他并肩而行;她也常常去看他们踢球,把手圈在唇边大声地为他加油;她还到他们班来找他,借课本、还课本,跟他在走廊上说话,巧笑倩兮地望着他。
苏瑾听到周围的女生提到过沈若谷。
“听说是沈若谷在追,顾铮还没有答应她呢!不过我觉得沈若谷肯定没戏!”
“她没戏,你有戏,是吧?”
“呸,你胡说!”
“我才没胡说呢,那天顾铮跟你讲了句话,你脸‘唰’地就红了!”
“去你的,我敢保证全校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欢他!”
“确实长得很像吴尊。”
“比吴尊多了阳刚之气!”
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在身后讨论着,提到沈若谷的语气里都有着浓浓的醋意。苏瑾的心里微微地一怔,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荡漾开来。
体育课自由活动,她坐在台阶之上,目光却望向了不远处站在梧桐树旁边的顾铮。他穿着一件V领的白蓝色针织衫,卡其色的休闲裤,乔木青葱,芳草茵茵,显得挺拔帅气极了。
“看什么呢?”一旁拿着树枝在地上作画的莫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凌子浩抬手与她打招呼,她赶紧别转面孔。莫小晚现在拿着任何东西都喜欢画画,写作业的时候也在旁边的草稿上随意涂鸦,寥寥数笔就涂成了一幅画;上课的时候看着书本空白的地方也就见缝插针地画起了画;手里什么也没有,捡根小棍子也可以在地上作画……她整个寒假都在家里认真练习画画,绘画水平突飞猛进,苏瑾见了都啧啧不已,说要把她的作品都留着,以后她成名家了可以卖钱。莫小晚也不谦虚,刷刷在画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往她面前一推,大大咧咧地说,留着,以后可值钱了!
“你这画的谁呀?”苏瑾看着她在地上绘出个侧影来,似曾相识。
“不是他还有谁?”莫小晚羞赧地说,“很像,是不是?”
“唐老师?”
“我跟你讲哦,唐柠还没有女朋友!”莫小晚脸上都是笑意。
“你怎么知道?”
“我问他的呀!”莫小晚顿了一下,“过年的时候我往唐柠家里打电话了,可他不在,一直等到要开学才打通,他说他回老家过年了。我就说给他和师母拜年,他说没师母呢,我说那准师母呢?他说也没有!”
莫小晚自顾自哈哈笑两声,又说:“我觉得谁都配不上他,除了我!”
“可是小晚,现在还是学习重要……”
“停停停,”莫小晚打断她,“就知道你会说什么!但感情这种事是说不清的,所以呀,你别劝我了。我就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苏瑾下意识地朝操场上看过去一眼,那么多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顾铮,她微微地一怔,为自己这个不经意的发现懊恼。
莫小晚揽了揽她的肩:“小瑾,我知道你有很远大的目标,现在我也有我的目标了,希望咱俩都能实现目标!”
“小晚,那个,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
“心情?”莫小晚偏着头想了想,“心情真的很奇怪,他给你一个笑容你就觉得幸福满满,他要是稍微冷淡,你就觉得惆怅心酸,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但你就是知道很喜欢他,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莫小晚又笑起来,“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不过小瑾,我真的很好奇你会喜欢上怎样的人,一定是和你一样优秀出色的男生!”
苏瑾垂了垂眼,淡淡地笑了。她没有想过这些,可是莫小晚的话却让她觉得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累,心情随着别人而起伏,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而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心情去喜欢别人,她所想的只是命运,只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苏瑾又拿着手工包去店里了,第一次送过去的成品老板很满意,就又跟苏瑾订了一批,而且手工费也涨了十块钱。因为开学了苏瑾没有那么多时间再来做包,串一个包下来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得多的是母亲。
苏瑾看到学校里也有人在背那种手工珠包,斜挎着,各种颜色的珠子闪闪亮亮,很耀眼。她想如果对方知道那个包包是她串出来的,应该会很意外吧。
有一天去店里的时候,又碰到学校里的女生在那里试包,她看着老板在忙就站在旁边等着。
“真奇怪,这种包好像很受学生的欢迎,来买的几乎都是学生。”等她们走后,老板笑眯眯地说,“不过现在学生真有钱,几百块一个包挑都不挑就拿走。”
苏瑾怔了怔,迟疑地问:“来买包的也都穿刚才那样的校服吗?”
“不太记得了,不过好几个男生也来买包!”老板笑,笃定地说,“肯定是送给女朋友的!”
苏瑾把刚完成的包递给老板,又从她手里接过手工钱。她的心里已经大概知道是谁来买这些包了,心里有些恼,又觉得感动,不知道是应该骂他一顿,还是应该说声谢谢。
从店里出来,她就朝顾铮家走去。
在马路这边的时候就看见顾铮和几个男生笑闹着,晃悠悠地骑着单车过来。他们刚踢完球,浑身都是热气腾腾,外套搭在肩膀上,直接穿着球服,如今并不是夏天,但是他们这样光着长手长脚在街上也没有觉得突兀。满脸都是蓬勃的青春,鲜活极了。
凌子浩最先看到苏瑾,拉了拉顾铮,朝边上一努嘴,挤眉弄眼地笑了。顾铮别转面孔,看到苏瑾有些意外。苏瑾站定在远处,不知道是该走过去,还是喊他过来。
顾铮也犹豫着,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并不是来找他的。
“还不去!”凌子浩推推他。
“发什么愣,赶紧呀!”范家林戏谑地笑,“看来铁树是开花了!”
顾铮这才推着单车穿过马路,走到苏瑾的面前,身后是好友们的口哨声和欢呼声,他朝身后丢了一个“找死”的眼光,那边才收敛了一些。
“你找我?”
“是你去买的那些包?”苏瑾抿了抿唇,直接问。
顾铮的好心情顿时一收,面上故作张狂:“真不知道你说什么?每次都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我知道是你!”苏瑾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和睫毛投射下的阴影,心尖,滑过一丝动容。
“不是我!”他利落地反驳,皱皱眉,“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你是傻瓜吗?”苏瑾顿了一下,“那些包卖三百八十块一个,但老板只给我五十块,最近才涨了十块,你用那么多钱去买没有用的包是傻瓜吗?”
“什么!才给你那么少!”顾铮义愤填膺地骂,“奸商!”
苏瑾听着顾铮孩子气的话,不由得笑了。
顾铮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就是变相承认那包是他买的,尴尬之中却看到她的笑容,心在一瞬间融成亮晶晶的一片。她什么时候对他这样笑过,那浅浅的笑容,让他觉得刹那芳华。
“以后不要再去买包了。”她轻声地说,“答应我!”
她温柔的声音像一缕春风在他的心里漾开来,他怔怔地回答:“好。”
他真的没有再去买那些包,他是觉得让老板赚太多了,很不划算。他在网上批发了珠子回来,拿给苏瑾,让她做好了包就拿给他,他拍了照片给同学看,有人喜欢的话就便宜些卖掉。这样赚的还多一些。苏瑾收下了他买的珠子,坚持把钱给了他,她慢慢地做着那些手工包,打算等着成品有好几个的时候去夜市摆地摊。
她把她的想法跟母亲说了,母亲也没有反对。
那个春天苏瑾和顾铮之间的坚冰也在不易察觉地慢慢融化,在走廊上见着的时候她会微微地冲他一笑,虽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苏瑾的这个笑容,但他的脑子里已经成了一团糨糊,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像丢了魂一样。
他抢着发本子或发卷子的时候,把她的丢给她,她也会停下手里忙着的事,冲他说一声“谢谢”。她值日的时候,提着垃圾去扔,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抢了她的垃圾就跑,她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
她抱着一摞作业本上台阶,他把书包自顾自挂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抱起她手里的作业本,她很想说,那些本子一点儿也不重。
还有体育课的时候,她跑八百米,他把计时间的同学给换下来,等她跑了好远才摁下秒表记时,那时间显示得让老师一看就知道作弊了。
……
其实都是些细枝末节,旁人不会察觉,但顾铮却觉得很欢喜,每天都乐呵呵的,连作业也认真地做起来,他可不想被她鄙视。
“看你一脸青山绿水阳光明媚,是和苏瑾进展顺利吧?”范家林看他一路哼着歌,忍不住调侃他几句。
“嘁!”顾铮瞪他一眼,又说,“你也看出来了?”
范家林简直要被他脸上“闷骚”的表情给打败了,直做呕吐状:“你还是我认识的铮子吗?看来苏瑾真是你的克星!不过你那点儿猫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旁的凌子浩叹口气:“苏瑾对你态度有所好转,可莫小晚对我还是不理不睬!我看她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地跟着那个教美术的唐老师转!”
“唐老师本来就很受欢迎!”范家林白他一眼,“指不定莫小晚就喜欢唐老师呢!”
“不会吧——”凌子浩难以置信地问。
“不懂了?”范家林一脸老成,“这就是爱情!”
让顾铮欣喜的还有,他养的素馨开花了,黄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地绽开,那绵软的花瓣,那淡淡的香气,和温婉动人又性格凛冽的她很像。他每天都对着那些花自言自语,就好像那是一个树洞,他把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进去。母亲也很意外,没想到他竟然在认认真真地养花,当初还当他只是一时兴起。
2
有一天苏瑾抽空去二手书店,肖琴一看到她就热情地招呼:“小瑾,好久不见了,越来越漂亮了呢!不过还是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儿!”说着又朝楼上喊,“臭小子,小瑾来了!”
“肖阿姨,我不找顾铮,我是来还书的。”苏瑾从书包里拿了几本书出来,都是顾铮偷偷放到她抽屉里的,她也没有拒绝,看过以后就带了过来。
肖琴接过书:“你好久都没来,我想着你估计是没时间过来,就让那臭小子带给你!”肖琴去参加过儿子的几次家长会,每次都听到各科老师对苏瑾赞不绝口,心里对她更是喜欢了。
顾铮在楼上听到母亲和苏瑾的谈话,欣喜地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在镜子前很臭美地梳理下头发,再把衣领竖起来,显得酷酷的样子,这才把手插进口袋里装作漫不经心地下楼。
刚到楼梯口就听到母亲说:“要是我那臭小子能有你一半听话,我就谢天谢地了!都怪他爸,以前工作老是变动,我们才把他丢给爷爷奶奶带,他就无法无天了!成天跟个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真是让人操心!”
苏瑾微微一笑,她觉得顾铮好幸福,虽然肖阿姨是在指责他,但她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疼爱。
顾铮微咳一声,不满地说:“妈,您跟爸自己图轻松潇洒,把我放到爷爷奶奶家,现在还埋怨他们没有把你儿子教好,回头我就给爷爷奶奶打电话!”
“这小子!”母亲瞪他一眼,“还学会威胁你妈了!你要是敢打电话,以后每个月零用钱减半!”
要放在平日里,顾铮一听零用钱要被减,肯定立马就臊眉耷眼地哄母亲去了,今天当着苏瑾的面,想表现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英雄架势,嘴里嘟囔着:“妈,您这才是威胁呢!回头我得跟我爸说说,该管管他老婆了,每次都拿零用钱说事!”
“还是女儿好!”肖琴看向苏瑾,“又贴心又懂事,是妈妈的小棉袄!”
“那你再生一个呗!”顾铮耸耸肩膀,“你要真有一个女儿我才高兴呢,免得我一个人受奴役被压迫,也让她给分担分担!”
苏瑾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掐话,很羡慕。她和母亲之间很少有聊天的时候,母亲的肩膀被生活的重担压迫着,她的脸上总是那种沉重的疲倦的表情,苏瑾的心里有些酸楚。
“作业写了吗?你以为离高考还远呀?马上就高二了,再不努力你以后就要饭去!”肖琴是恨铁不成钢,都说这么大的男孩现在在叛逆期,不好管,不服管,打又舍不得打,骂又听不进去,苦口婆心的劝完全就当耳边风,她这个当妈的真是束手无策,再看看苏瑾,忽然心里一动,“小瑾,阿姨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苏瑾不解地问。
“帮那臭小子补补功课,督促督促他的作业!”
顾铮几乎是跳起来反驳:“妈!人家苏瑾可忙着呢!您就别为难人家了!再说了,我才不要补课!绝对不要!打死都不!”
“我可以。”苏瑾突然说。
顾铮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真的?”肖琴惊喜地说,“太好了!阿姨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苏瑾望着顾铮浅浅一笑:“其实你很聪明,只是不太用心。”
顾铮得了表扬心里窃喜,面上却臭屁地说:“我本来就很聪明,这可是公认的!”
苏瑾知道顾铮帮了她许多,而且肖阿姨每次都让她免费看书,现在还让她可以把书带回家看。她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何况她也希望顾铮能够在学习上多用些心。虽然答应了帮顾铮补课,可想想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也就只能在周末的时候抽时间给他补课了。
第一个补课的周末,顾铮很早就醒来了,他有些期待,又很紧张。凌子浩打电话说有场比赛他也给推掉了,他不确定苏瑾是不是真的会来——这好像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约会。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怦怦”直跳,狂喜不已。
听到母亲在楼下喊他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就慌了,镇定了一下才晃悠悠地下楼。结果来的人是范家林和凌子浩。
“肖阿姨,铮子说他病了,我们来看看。”范家林在长辈面前就变成乖孩子,又礼貌又温和。一旁的凌子浩手里抱着一个足球,直朝楼上张望。
“他说他病了?没有呀!今天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在屋子里不晓得折腾什么,来来回回地走,一点儿也不清净。”肖琴干脆利落地戳穿了儿子的谎言,气得顾铮咬牙切齿。
“那他有时间跟我们踢球吧?”凌子浩说。
“哦,没有呢!”肖琴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以后周末都没时间跟你们玩了,我给他请了个补习老师,以后周末都要过来给他补课!”
范家林和凌子浩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没合拢。还是范家林先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铮子,他会同意吗?”
“同意,当然同意了!”肖琴很得意,“这补课老师可厉害了!特别优秀!要我说,干脆你们也来听听,一块儿好好学习,共同进步!”
“别——”凌子浩赶紧拒绝。
范家林扯了扯他的袖子,阻止他说下去:“肖阿姨,那我们就不打扰铮子了,让他跟补习老师好好上课,我们先走了!”
范家林和凌子浩出门后,顾铮才下楼,佯装地说:“妈,我也要出门踢球去了!”
“回来!”母亲大喝一声,“你给我回来!”
“妈,苏瑾那么忙,哪有时间过来给我补课!你甭以为你借给人家几本破书就得占人家便宜!”
“你个臭小子!你妈是那种人吗?这个都准备好了!”母亲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钱?”
“补课费!”
顾铮一把抢过来:“多少呀?”他抽出来一数,有十张红彤彤的票子,一千块。他心里喜不自禁,面上却还要装装,“出手挺大方的呢,就没想过给你儿子的零用钱涨涨?”
母亲白他一眼,“除非你考到全班前二十名!”
“妈,您这是强人所难!”
“你不也是吗?”母亲扫他一眼,“裤子拉链没拉好!”
顾铮着急一低头,哪里嘛!再看母亲戏谑的样子,就知道被她捉弄了。他抓狂地上楼,故意把楼梯踩得“咚咚”直响。
过了好一会儿,苏瑾才来。因为着急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一见到顾铮就赶紧道歉,“给弟弟在熬药……等久了吧?”
“谁等你了!”顾铮嘟囔一声,“我在睡觉呢!”
肖琴早就准备好了桌椅,就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枝繁叶茂间已经有了灿黄的枇杷,一颗一颗坠着,煞是好看。苏瑾把手里的一堆笔记本递给他,昨天晚上她整理了很久,把初中时的一些基础题和重点理论都标注了出来,她知道顾铮虽然聪明但他贪玩,很多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不愿意花时间记忆,到了高中还需要用到初中的知识时更是混淆不清了,所以她要先帮他把基础打牢。她从来都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既然答应了会给顾铮补课,就不会是那种敷衍的态度。
“这些都要背?”顾铮苦着脸,看着厚厚的笔记。
苏瑾点点头,“全部,都要背!”
“哇,这么多!”顾铮一边翻笔记本一边嗷嗷直叫,“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有这么难吗?”苏瑾皱皱眉,“要不你先看这本……”
顾铮白她一眼,耸耸肩,“我也就是一说,其实真要背起来,这些也是小意思!”
“吹牛!”
“那打赌!”
苏瑾偏着头看他一眼:“你敢?”
“就赌期末考试!”顾铮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痞痞地望着她,“要是我考进全班二十名那你就得喊我一声‘哥’!”
苏瑾看着他少不更事的表情,无声地笑了。他在她心里一直是挺叛逆的,但原来他比谁都纯真,比谁都善良。他身上那种美好的孩子气是天性,亦是她所神往的。她一直都在隐忍自己,一直都把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像刺猬,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它总是把尖锐的刺对准别人,而把柔软藏了起来,而越和顾铮接触,她就越感觉到自己的柔软。
“怎样?不敢赌?”
她点点头:“那如果你输了,就得把这些笔记统统抄一遍!”
顾铮抬起手来:“一言为定!”
苏瑾怔了怔,也举起手来和他击掌为盟。
肖琴端来水果和零食的时候,看到的是他们埋着头在草稿本上演算公式,她那儿子又做错了,眉头紧蹙,把笔一摔:“再找一道例题给我做,就不信我做不对!”她满意地笑了,放下盘子,悄然走开。
当顾铮抬起头来时,看到微风掠水般拂起苏瑾额前的发,夕阳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笼出好看的光泽,在光和影之间,他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很不真切。
“什么!”凌子浩大叫起来,“有没有搞错?你的补习老师竟然是她!”
关于顾铮的“谎言”,一到周一两个兄弟就把他逮到走廊上,让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也就只好说了母亲拜托苏瑾给他补课的事。苏瑾走的时候母亲把信封给她,但她怎么都不肯收,他心里真是又气又恼,不是缺钱吗?不是在努力挣钱吗?五十块一个的手工包都愿意做,现在一千块钱当她做多少个手工包?真是四季豆不进油盐!母亲也没法,只好让她挑些书带回家看,这件事苏瑾倒是没有拒绝。
“小声点儿!”顾铮紧张地朝教室里看一眼,“别告诉别人!”
“那‘石头’,那‘石头’真的愿意给你补课?”范家林难以置信地问。
“我魅力大!”顾铮得意洋洋地笑。
范家林不确信地撇撇嘴:“看来沈若谷的方法还挺有效的。”
顾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上次沈若谷说要试试苏瑾,他就默许了。最近他好像跟沈若谷是走得很近,沈若谷常常来找他,他也没有反对。仔细想想,心里倒又是一片欢欣鼓舞,难道真是因为苏瑾吃醋了才会答应给他补课?他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你看看你什么表情?”范家林做出难以忍受的样子,“铮子,你一脸春光灿烂的模样!我——不——习——惯——”
凌子浩也笑了:“铮子,恭喜你哦!”
顾铮挑挑眉:“有什么恭喜的,她……她又没有说喜欢我!”是呀,他被那么多人表白过,被那么多人喜欢着,却独独只等着她一个人来说“喜欢”。其实以前看韩剧,女主角对男主角喊“偶吧”的时候,他简直肉麻得想吐,但想想,如果是苏瑾,托着手,满脸柔情似水地冲他喊一声“偶吧”,他一定会幸福得发晕。
“我觉得苏瑾肯定喜欢你!”凌子浩信誓旦旦地说,“你瞧她搭理过谁呀,你是个案!”
“什么个案,我是最特别的!”顾铮心花怒放,又觉得自己很无聊,现在的他特别喜欢听凌子浩这样鼓舞人心的话,只是听着,就已经满心地欢喜。
课间的时候,沈若谷又到他们班来找他。还没有等沈若谷开口,已经有同学先喊起来了,“顾铮,找你的!”顾铮一看沈若谷,下意识地就再去看看苏瑾的位置,她这会儿不在。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些心虚地走向沈若谷。
“这个给你!”沈若谷把手里新一期的《足球之夜》杂志递给他,“刚上市,替你买了。”
顾铮把杂志一推,淡淡地说:“你留着看吧,我自己买。”
沈若谷面色一沉,又很微妙地收起了情绪,娇嗔地望着他:“我都买了,专门给你的。”
“真的不需要!”顾铮极力地想和沈若谷划清界限,“还有,以后别老到我们班来。”说完他也不等沈若谷回答,径直就进教室了,留下沈若谷一脸的尴尬。旁边自然有竖着耳朵听的好事者,看到沈若谷的样子窃笑起来。她狠狠瞪他们一眼,一甩头发没好气地走了。
放学时,顾铮约同学去踢球,刚走出教室就又见着沈若谷了。
她像没事人一样地跟着他们去操场,也没怎么搭理顾铮,倒是故意跟秦远走得很近,等秦远下场的时候把可乐递过去,还拿纸巾给秦远擦汗,秦远受宠若惊,整场球也踢得特别勇猛。范家林朝顾铮努努嘴,笑了:“她这是故技重施,想刺激刺激你呢!”
“无聊!”顾铮心不在焉地说。
“无聊?”范家林一针见血,“前些日子你不也这样刺激某人吗?”
顾铮下不了台,凌厉地吼道:“滚!”
踢完球大家商量着吃了饭再回家,平日里他们足球队有活动经费,每个人交钱,就是为了踢球后吃吃喝喝。今天他们去了“老五烧烤”,也是平日里常去的地方。一到那儿大家也不看菜单,直接报上菜名,又喊了啤酒上来。吃烧烤,喝啤酒,谈论足球游戏,好不热闹惬意,张扬着最明媚的青春年华。
沈若谷坐在秦远的身边,给他夹菜、拿纸巾、倒啤酒,温柔而体贴。秦远乐在其中,笑得一脸青山绿水,顾铮坐在对面的位置,跟身边的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对沈若谷的表演视若无睹!沈若谷心里又怄又气,她上次跟顾铮说“试试苏瑾”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完全分析得出来顾铮对苏瑾就是“单恋”,苏瑾那么冷淡的人,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像他们那种好学生,骨子里是瞧不起“差生”的,即使顾铮长得帅又怎样?她那时也就是找个借口能跟顾铮多来往。从小到大,她都被称赞漂亮,她也知道自己美,学跳舞很多年,又弹得一手钢琴,气质也好,成绩虽然没苏瑾好,但在年级里也算中等偏上。她自信,甚至自负,她总觉得时间久了顾铮就会喜欢上她,可没想到顾铮现在对她好冷淡,今天还当众让她下不了台。她越想越生气,干脆把秦远杯里的啤酒端起来就喝了。
“沈若谷,我的杯子……”秦远看她愤懑地又往杯子里倒酒,有点儿傻眼,“别喝了,是酒,不是水!你会醉的。”
“少废话!”沈若谷生硬地回他一句,又猛灌一杯。她平日里一直以淑女的标准要求自己,滴酒不占,第一次喝啤酒虽然觉得难喝,但也没有觉得难以下咽,只是酒劲儿慢慢上来,整个人热血沸腾似的,把杯子朝桌上一蹾,站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顾铮面前,乜斜着醉眼看顾铮,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摇摇晃晃地一把抓住他的手,靠在了他身上。如果那是个定格的画面,可以看到一桌子人目瞪口呆:筷子停在半空中菜掉了也浑然不觉的;啤酒一直倒洒出来也不知的;讲话讲到一半嘴里没声音的;含着菜差点儿喷出来的……
倒是顾铮一秒钟反应过来,站起来重重推了沈若谷一把,厌恶地拿起纸巾就往手上擦,“你疯了?”他真是气坏了,觉得被侮辱了,丢脸丢到家了!这回他们会好好嘲笑他!他使劲地擦,使劲地擦,好像被沈若谷碰过的手上全是细菌。
沈若谷被他大力一推,踉跄地跌坐在地上。秦远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来扶她。沈若谷站起身,泪眼滂沱地看着顾铮:“送我回家!”
顾铮还在擦自己的手,秦远打着圆场:“我送你!”
沈若谷推开他:“不要你管!”说着她就冲了出去。
“去看看吧,铮子,别一会儿出事了!”范家林说。
“是呀,她喝多了,外面那么多车……”秦远也说。
顾铮皱皱眉,对范家林说:“女人怎么这么麻烦,你跟我一起!”
顾铮和范家林走出餐厅,秦远也跟了上来,他们朝着沈若谷的方向追了上去。
“其实都是你引起的,你也不想想你最近跟她走那么近,现在跟苏瑾关系一好就不理人家了,这不是利用人吗?”范家林小心翼翼地说。
顾铮强压心头火气:“是她自己说要帮我的!我怎么知道她会这样!”顾铮懊恼地说。
范家林嬉皮笑脸地问:“感觉还不错吧?”
顾铮跳脚:“不错什么!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沈若谷!”秦远看着她摇摇摆摆地过马路,吓得差点儿尖叫。三个男生赶紧上前护在她身边,抬手示意车辆慢行。
3
顾铮一到学校就觉得气压不对,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热情洋溢地与他打招呼,完全就是——不怀好意!他走进教室,就听到有人搞笑地唱起了“结婚进行曲”,当当当当,当当当……黑板上还画着一对结婚娃娃。
顾铮皱皱眉,知道昨天被“强抱”的事已经成了今天的头号新闻,心里暗暗骂了句沈若谷,把椅子一拉,冷着脸坐下。凌子浩赶紧奔上讲台把黑板上的画擦了。
“铮子,不错哦!”坐在他前面几排的周朝转身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你们一公开,不知道让多少女生哭死!”
“哭你个头!”顾铮火暴地撸起袖子,“要不要试试,我现在就能把你打哭!”周朝赶紧抱头鼠窜。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解释的男生,别人说什么就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何况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是今天他的心有一点儿忐忑,朝着苏瑾的座位看看,她正埋头看书。不过她肯定也知道昨天的事了,她会因此生气而不理他吗?
一整天顾铮都被各种玩笑包裹,他表面是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可他心里急得抓狂,很想找个机会跟苏瑾解释一下。
但苏瑾旁边总有人在,他也不能走到她身边跟她说:昨天不是我情愿的。
一直熬到她课间的时候去老师办公室拿作业,他“尾随”了过去,看着她一个人的时候,立刻喊住她:“哎,那个,昨天……”
苏瑾转过身望向他:“给你的笔记本看了吗?”
他怔了一下,没想到她问这个,下意识地点头:“看了一点儿。”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了,可别只顾着谈恋爱忘了学习!”她轻描淡写地说。
他半天没回过味来:“我,我没有!”
“其实也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觉得你不应该让肖阿姨失望,她那么爱你,你应该懂事一些。”苏瑾淡淡地看着他,“而且沈若谷的成绩也挺好的,你不能比她太差。”
顾铮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子,蓦然慢慢地明白了过来。苏瑾误会了,但她却根本不在乎,反而劝他要好好学习,这样才能和沈若谷“般配”。她真是一个很看重成绩的人,他连沈若谷都配不上,何况是她呢?
他孩子般赌气地说:“沈若谷不嫌弃我。”
她定定地望着他,唇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那就好。”
苏瑾径直走向办公室,当她从里面抱了厚厚一摞作业本出来的时候,顾铮还站在那里。她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朝前走,顾铮突然从身后追上来,把她手里的作业本一推,“哗啦啦”地掉了大半的本子。他觉得自己疯了,这样幼稚低级的事居然是他做的,可他觉得不去“惹”一下她,他会想把自己暴扁一顿。
他在自作多情,他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从来都不!她给他补课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近了,而是因为她是用这样的方式“交换”,她不是那种轻易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她接受了他的好意,所以要还他一个人情。
看清楚这一点的顾铮觉得自己的心荒凉成了一片盐碱地,白茫茫的,全是失望。那个下午下着雨,他一个人在偌大空荡的操场上踢球,“砰”的一声把球踢到台阶上,捡回来再踢,他重复着,再重复着,任凭雨水把他淋得狼狈不堪。他骂自己蠢,恨自己贱,怪自己无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羞愧!可是,要怎样才能不去注意她?怎样才能把她从心里赶走呢?他真的感觉到了痛苦,像一瓶被摇晃的可乐,那么汹涌地喷薄而出。
范家林和凌子浩找到他的时候,看到他像个困兽一样满场地疯跑。
凌子浩惊讶地问:“他疯了?”
范家林“老成”地点点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凌子浩看了看范家林,再看看风雨中的顾铮,觉得自己被这句诗感动了。
苏瑾放学的时候没有带伞,校门口早聚集着很多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苏瑾根本不用看,举着书包就一头冲进了雨中。每个急骤的雨天母亲都从未到学校来接过她,小时候她还会期待,在教室里等一会儿也许母亲就会举着伞出现,可是慢慢地她明白了,母亲是不会来的。也有同学要与她合撑一把伞,她淡淡地拒绝了,她不想欠着人家,一分一毫都要撇得干干净净。或者她想撇清的是这里的人和事。可是自从认识顾铮后,她就一直欠着他,他去米粉店帮忙,替他挨母亲的打,陪她找弟弟,买她做的手工包,在她昏倒的时候救过她,也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帮过她……他见过她最脆弱的时候,看过她流泪的样子,也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陪着她,她对他是充满感激的,却又不断地拉开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路朝着家的方向疾走时,她会看到一切都杂乱无章,店铺门上贴着的陈旧的广告,马路边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垃圾桶旁边的垃圾,风雨中湿漉漉的破报纸——她越发痛恨这座城市,它总让她有唇亡齿寒的冷感,而她喜欢的城市是北京,她曾经听去过北京旅游的小晚说起过那里,宽敞整洁的街道,绿树成荫的马路,一派庄严与圣神,北京,清华大学,那就是苏瑾想抵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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