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又来，秀丽的村庄，绿树环抱，青烟缭绕。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山花的香味。半山坡上，一座新坟在早春的冷风中肃立，特别显眼。新坟的旁边，一座旧坟已长出寸长的野草，两座紧紧相连的坟墓，给山乡的美丽平添了一份凄凉。村里的王老先生前日去逝了。儿女们遵其遗愿，将他与半年前去世的妻并排而葬。老人的妻子名叫秀灵，半年前去逝后，王老先生的生活就成了两点一线。早晨，村里还静静一片，他就拄着拐杖颤悠悠地上山了，坐在妻的墓旁，嘴里念念有词，无人听得清他说的是什么。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开始，儿孙们还跟来送去，以为过两天自然会好。可一月过去了，两月过去了，天天如此，风雨无阻。直到前日中午到吃饭时间了，儿子在山下千喊万喊不见应，就上山去找。儿子走拢母亲的坟墓一看，老人倒在母亲的坟前，已经静静地走了，脸上很安详。老人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在家务农，奉养二老，三个女儿天各一方，都很有出息。老人不肯离开故土，女儿们无奈只好随父母的心愿。两天之内，儿女哭天喊地从各处赶回，象半年前一样，也为父亲办了一场很气派的葬礼。王老先生和妻风风雨雨五十多年，平平淡淡地恩爱着。文革时，因地主身份出身，到大城市上过洋学堂的他，本在县城教书，可被清退回乡务农。有所失必有所得，先生在最颓废的岁月，却得到了村里最美丽的姑娘秀灵的爱情。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与这个出身不好的教书先生结了婚。那几年，遇到什么重要日子，他都要被传去陪斗。秀灵总是把幼小的孩子托邻居照管，步步不离地跟着。有时，寒天暑月，在独木凳上一站就是大半天，秀灵总是站在旁边，心惊胆战地守着丈夫。这道风景和痴情让那些施斗的大兵小将们都感恻隐。为此，先生几乎没有挨过太很的鞭子。每次被批斗回来，秀灵总是给先生洗得干干净净，象哄孩子一样让他躺下休息，还拿出藏在石柜角落的鸡蛋，给先生做碗荷苞蛋吃。每当此时，堂堂七尺汉子就会象孩子一样，眼泪吧嗒吧嗒直掉。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这时，秀灵又若无其事地说：“你可别象个娘们，我不懂什么反革命，正革命，我只知道你是我孩子的爹，你要是跨了，我们也没得活了。”听了妻的话，先生的精神又焕发了，第二天又高高兴兴地和秀灵出现在田间地头。有时还悄悄到村里的学校代几天课。据说，当初和他一同下放来的两人，就因受不了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早早地投了村里的池塘。王老先生却好好地活到现在。后来还平了反。虽没有职复原位，国家按退休教师的待遇一直供养到今。两年前，王老师得了脑溢血，一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儿女们在面前一个不认得。唯独记得秀灵，一刻也离不得。秀灵床前床后地侍侯了两年，王老先生竟奇迹般地好了，可就在老先生病愈后不久，秀灵突然一病不起，很快就去逝了。从此，王老先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去逝。

    2000年6月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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