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花开了吗？”

    每当寒冬即将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那个临村的小芳姑娘，就会象燕子一样在军的身旁飞来飞去，重复地问这句话。直到军说：

    “桐子花开了！”

    “军哥哥，那你带我去看呀”！

    于是，等学校一放学，军会很自豪地拉起芳儿的手，带她来到他家对面那片桐树林。说也奇怪，那个年代，时兴割资本主义尾巴，许多地方都光秃秃了。可割了几次都没有割去这片桐子树林，这足以让军庆幸了。

    军会爬上树去，折下几朵开得正艳的桐子花。那小小的花儿异常漂亮，白里透着点点红，白似雪红似霞。军跳下树来，会撕下一张作业本，把花儿放在上面，让芳儿捧着，告诉她别用手摸，有毒的。

    芳会很崇拜地看着军，看着手里漂亮的桐子花，宝贝似地捧回家，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看着，直到它们枯萎。

    花儿很快就开过了，芳儿见到军，就会泪眼汪汪地说：“军哥哥，明年桐子花开了记得告诉我呀，我还想看。”

    “嗯，一定告诉你！”

    时光如梭般地流逝。这片桐树林几度的花开花落，当年的军就长成了如今这个英武高大的男子汉。好几年了，每当桐树花开的日子，他都会独自来到树林里，在这儿坐上半天。他或许一直在等那个小姑娘问他：

    “军哥哥，你那儿的桐子花开了吗？”

    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军那双当过侦察兵的眼睛早已因湿润而充满了柔情。

    “桐子花开了！”军离开时总会大声地喊出来。因为他坚信，芳儿一定听得见的。

    小学同桌，初中同班。军特别好动，学习不太用功，芳儿却文静懂事，成绩好。可初中还没毕业，为了两个弟弟能上学，芳含泪离开了学校。回家帮父母做农活。后来，军上了师校，毕业后又去当了兵。两年后，又考上了军院。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愿想。

    自分别的那一天开始，有一种难以割断的线儿就将两人相牵着，几年下来，从兄妹般的书信写到后来的情书，他们彼此都觉得谁也离不开谁了。只等军毕业就回故乡娶芳儿。

    那一年的秋天，军迈着矫健的军人步伐踏上了故乡的土地，踏上了他和芳儿每日上学必经的那条山路。路的两旁开满了黄色的野芳花，一阵阵清香迎面扑来。

    “芳儿，我的芳儿，这是不是你的味道呢，过不了几天，你就是我的新娘了。”军想到这里，幸福得笑出声来。

    可是，站在村口迎接他的却不是他梦牵魂绕的芳儿，而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说：“别等了，孩子，我们回家吧。”军的心直往下沉，一定出事了，不然他的芳不会不来接他的。他放下行李，飞也似地向芳的家跑去。还没到家门，他就大声地叫着芳儿。

    这时，芳儿的母亲出来了，对他说：“孩子，别喊了，我们对不起你啊。要怪就怪我吧。”

    “为什么？”军不解地问道。

    “前两年，有很多条件好的人来说亲，她都一心等你，25岁多的人了，她不急，可我们急啊，他大弟弟也快24了，象他们这么大的，你知道有几个人的孩子不是几岁了？我们只等她出嫁的彩礼给她弟弟成亲呢。半年前，临村有家人和我们一样的情况。媒人一说，可两免彩礼，我们就换了亲。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你就怪我吧，孩子，你在大城市找个好的吧。芳生来就是这个命啊！”

    军无言以对，象在梦中，他怎么也不相信，芳会如此离他而去。他要去问她，为什么忘了曾经的山盟海誓，为什么等了好多年现在却要放弃？

    可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军最终没有去看芳儿，第二天就离开家回部队了。

    军路过那片桐树林，眼前一片凄凉，秋风把那些光秃秃的枝条吹的动荡不安。军又想起那个在树下仰望他的小姑娘，眼泪忍不住还是掉了下来。

    明年桐子树还会开花吗？军此时此刻已不恨芳儿，一点都不恨。她陪伴他走过了近20年美好纯洁的日子。只是军的心底还是无尽地悲哀。如果自己不是只顾学业，如果自己的家乡不是这样贫困，芳儿也绝不会去换什么亲了。

    “对不起，芳儿，愿你幸福！”。军对着芳儿家的方向默默地说。

    军抬头望了望天，天依然还是那么湛蓝，这片多情而又美丽的土地啊，你何时才能承载一份纯粹的爱情？

    又过了一年，军在部队收到了家里的来信。里面还有芳儿一年前写给军的信：“军哥哥，桐子花开过了，我也嫁了，可嫁的只是我的身子，我的心已死了，等了你十多年，却没有到最后，你恨我吧！忘了我吧，我只求你能幸福！”。

    父母在信里说：芳的信在你去年回来时就带到家里了，可当时看到你那样怎么敢给你。信里还告诉军：那时芳绝食好几天不愿意，她妈妈跪下求她了。还说，如果我们能拿出一万元彩礼就不用换亲了，让她还等你。可我们到哪里去拿这么多钱啊？现在芳儿走了，不能再瞒你，让你错恨她。上月，芳死于难产。当家里的人把她从山沟沟抬到乡医院时，芳儿已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还好，留下了一个女儿。

    军看到这里头脑一片空白，心在无尽地抽痛。仿佛那片桐子林就在眼前，满地的桐子花，瞬间全部枯萎了。

    “芳儿，哥哥从来没有恨过你，可此时此刻，好恨好恨你，为什么要如此残酷？离开的还不够彻底吗？竟这般决裂无情？你让我这一生如何来渡过？”军哭喊着。

    不久，痛苦得麻木的军做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决定：他申请退伍了，放弃了很快就要提干的机会，再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回来后，他接任了乡长的职务。尔后，这个年轻人英俊的身影就在故乡的山山水水间穿梭忙碌着。他输劳务，引良种，办养殖场，种果树……三年多过去了，全乡的面貌焕然一新。昔日低矮的房屋大多变成了别墅似的小楼房。芳儿所在的村更是果树成林，稻谷飘香。

    芳儿留下的那个小女孩已四岁了，她成了军的寄托。

    又是一个桐树开花的季节，军牵着小女孩去到那片桐树林。小女孩用芳儿一样甜美的声音说：

    “伯伯，桐子花开了呢，我妈妈就会回来了。”

    “桐子花开了！芳儿，你听见了吗？”

    2007年8月于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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