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笑笑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郑愁予

    1

    人们都说女人一辈子的黄金年龄十分短暂，只有二十二岁至二十六岁之间的那么一小段。可是若真要比起来，男人一辈子的黄金年龄才短得可怕，就只有十六岁至十八岁期间。那个时期，长得帅的男生有人喜欢；打球好的男生有人喜欢；学习第一的男生有人喜欢；就连有才华的古怪男生也会有人喜欢。

    然而一旦过了三十岁，男人没钱没权，说什么都没用。

    赵青笺好像相当明白这个千古流传的道理，他懂得身为男人就一定不能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挥霍青春与时间。

    他觉得既然九死一生地考上了市重点，那么就该好好学习拒绝玩游戏，分给异性的时间也要减少。

    高一上半学期下来，赵青笺把英语成绩提升到了一百一十分，特别有志气地没交半个女朋友。有不少了解他中学“辉煌史”的同胞开始膜拜起了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将他树立为禁欲的榜样，不逃课的标兵，新时代的学习雷锋好形象！

    由于赵青笺在学习上的突飞猛进给班主任老师带来了良好的崭新印象，她便将他调到了第三排的林爱身边做同桌。

    开始第一个星期，两人除了“哦早啊”和“啊拜拜”之外就没再说过其它超过三个字且技术含量稍高一点的对话。

    所以最初的阶段，赵青笺觉得要有多压抑就有多压抑。身边坐了一个胜似佛像只会学习不知人间冷暖的圣女，他感到肩上的压力与负担重比千斤巨石。

    只有在体育课上，离开了她的气场范围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又活成了一条好汉。

    那天，体育课的活动内容是打篮球，赵青笺连进五六个球终于发泄得差不多。哥们儿老夏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八卦，果然一开口，也是八卦的问题，“赵老三，和全校出了名的圣女一桌是不是感觉特与众不同啊？有人说她侧脸长得像刘亦菲，真的假的？”

    “赵老三”这个名号是狐朋狗友对赵青笺的通称，原因是他好几次考试成绩都挂在第三名止步不前，所以关系好的男生才会叫他“老三”。

    听到老夏这么问，赵青笺转着手中的篮球挑起了一边眉毛，语气有狐疑成分：“刘亦菲？谁说的她长得像刘亦菲？犯病了该吃药了吧。”

    老夏颇有点上当受骗的失望表情：“怎么，不像啊？我也是听那群人传来传去的，弄得开学这么久我都不好意思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那她到底长什么样？”

    “不缺鼻子不缺嘴，挺大众化的。哦对了，你认不认识七班那个叫崔明明的？”

    老夏连点头：“见过见过，但不认识。她可是标准的美女啊，小身板也没得说。”

    “那谁的姿色也就崔明明的一半吧。关键是她没胸，也没屁股，跟个搓衣板儿似的。”

    “别瞎说，那暗恋她的还一箩筐呢。”老夏撇撇嘴。

    赵青笺甚是不屑道：“那是我懒得下手，要是我出马，她肯定就得打破单身史了。”

    “那你怎么还不下手？”

    赵青笺笑得有些不正经，“我和她同桌两个星期了都没正儿八经地讲过话，要是真把她拿下了，我不得闷出个好歹来啊。”

    老夏眯起眼睛啧啧嘴，“你小子，看来在脑子里早就已经把她拿下过了吧？”

    赵青笺摇头晃脑，“不敢不敢，佛像不容我凡夫俗子在脑内亵渎。”

    下午上课，赵青笺转着圆珠笔犯起困来。一到下午第三堂课，他肯定濒临阵亡的边缘。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卧倒在桌的时候，身旁的林爱突然开腔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胸没屁股？你长了一双孙猴子的透视眼吗？”

    赵青笺猛地一惊，睡意顿时全无，一转头便看到林爱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憋气的模样。她恨不得给他一拳似的咬牙切齿，“赵青笺，你是跟我熟到不可开交了还是怎么着？我闷不闷你很了解吗？你要是想知道我交没交过男朋友，你有本事来试试啊。不管如何都初三同学过一年，我真想不到你原来是这种人，还脑内亵渎呢，你们臭男生都一个德行！”

    “这种人”三个字犹如利箭，刹那间让赵青笺有种万箭穿心的剧痛。隔墙有耳这句话果然是有理有据的，他不就在背后说了点自我感受么，怎么就如此光速地传到她本人耳朵里了？

    悔啊，悔啊，他明明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非得抽风去干伪小人的事儿，真是吃多了榨菜咸得慌啊。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赵青笺和林爱之间的沟通在此后却多了起来。

    抛开“背后说闲话”事件，赵青笺和林爱还是在同桌期间逐渐建立起了战友感情，撕破脸皮后反而为打破隔膜制造了良好渠道。譬如某人困得不行倒头睡着时，林爱会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帮他站岗放哨。老师念到赵青笺名字回答问题时，她也会用格尺戳一下他的腰，在他迅速醒神站起来之后，再把已经写好的问题答案推到他的面前。

    而自从知道了林爱的“表里不一”，赵青笺在她面前说话也就没了压力不再顾虑那么多，有时还会得意忘形到开起不怎么厚道的玩笑。

    那次在全校举行的春季运动会上，身为班长的林爱要站在本班的席位前念赛场上的注意事项。周围乱哄哄的，班上的同学们都在各聊各的天，叽叽喳喳的声音俨然将林爱的动静给覆盖。

    林爱一脸无奈地说道：“大家能不能听我说完再聊？等一下你们上场参赛时就知道要注意的东西很多了。”

    可惜完全没用，大家闹得正欢，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是赵青笺从座位上站起身，他的头上系着白毛巾，卷起手里扇风用的硬纸板，提高嗓门叫道：“我林妹妹讲话呢，你们这群没正经的妖精都闹什么闹，美呀你们！”

    这回可好，大家不各聊各的了，全部都集中火力去闹林爱一个人了，笑嘻嘻地起哄着：“班长你什么时候成林妹妹了？你不要你的宝哥哥跑去投奔这个脑袋上系着白毛巾的农民工赵哥哥啦？”

    坐在后排的老夏长叹一声，颇为感慨地用着诗朗诵的语气说：“啊——从此林妹妹穿越到了现代，同她的新欢赵哥哥一起建设起美好的小康未来呀，威武——”

    整个三班的学生因此爆笑起来，站在主席台上的校长眯着眼睛望向三班，拿起话筒指着三班方向表情严肃地说：“三班那里笑什么！就你们班最闹，还闹！”

    2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变得有声有色也多彩柔和起来，赵青笺明追林爱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已经不再是什么小秘密。绯闻是从春季运动会之后开始传开的，可那两个人好像早就心照不宣，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放学的时候，林爱刚一走出大门就被后面骑着自行车过来的赵青笺掀了裙子。他笑嘻嘻的和并排骑车的老夏等人交头接耳，老夏还非常胆大包天地对林爱喊一句：“老三媳妇，我们现在就去南中路的小店吃烧烤，你哥要是不拦你，你一会儿也过来找你家老头子吧！”

    看着他们几个的背影越来越远，林爱已经习惯对付那些嬉笑的议论。

    有一次，林曾还走过来皱眉问她：“骑那个新款山地车的小子就是赵青笺？呵，林爱你长得挺保守，思想真是出乎意料的开放，才高一你就给我找到妹夫了，可真有你的！”

    其实知情后的林曾也确实想方设法地阻止过妹妹的早恋行为，可到了最后，赵青笺携手林爱成为市重点模范情侣的实况直播还是令林曾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

    没办法，女大不中留，林曾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着有妹妹的男子伤不起。

    都说赵青笺是时代造就的勇士，闯关成功打败了学生会主席林曾那个终极Boss（老板）最终抱得美人归。可实际上，要不是林爱每天都长篇大论地和兄长念叨赵青笺的种种优点，估计铁血林曾还是要不留情面的棒打鸳鸯。

    离谱的是，赵青笺在后来和林曾关系突飞猛进到称兄道弟后，非常委屈且哭天喊地地抱怨：“当初我为了追林爱，可真是专一到了极致。我整整高中三年都不知道她之外的小姑娘长得是什么样，她要是再不答应还怀疑我三心二意的话，我真就要豁出小命去烽火戏诸侯了呀！”

    由此一来，林曾更是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未来妹夫果然是真情实意并且绝不会花心劈腿偷腥的真汉子。

    那些都是以前的往事了，只不过现在偶尔回想起来，赵青笺还是会忍不住抿起嘴笑。

    坐在他身旁的林爱听见笑声，转过头来在他脸上捏了两下，“你在傻笑什么呢？”

    和林曾小聚完，两个人现在正坐在回往学校的火车上。赵青笺侧脸看她，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没什么呀。”

    林爱怀疑地眯着眼：“没什么是什么？你和林曾偷着说了我的什么坏话？”

    “哪敢说你坏话啊，那你哥还不得第一个不放过我。”赵青笺无辜的眼神装得很真切，林爱便笑了。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那你可说错了。林曾在听了你差点烽火戏诸侯的英勇事迹后，他很严肃地对我下达过指令。”

    “曾哥下什么指令了？”

    “他啊，”林爱笑着说，“他告诉我，将来要是敢对你不好让你伤心，他就是那个第一个不放过我的人，就算是坐火箭也得从国外飞回来给我好看。”

    赵青笺听着，便不可遏制地笑出了声来，末了补充一句：“你哥想太多了，怎么着也是我对不起你，他干吗把你想得那么坏。”

    当时的赵青笺没有想太多，他算不上是多么有责任感的人，大概是独生子的关系，他是个被宝贝惯了的大孩子。可是到了林爱面前，逞能要强的那些事他都能硬着头皮做出来，就是想让她觉得像他这样不怎么靠谱的人，只要对方是她，也是可以放心靠得住的。

    “一辈子”这三个字说起来太可怕太负担，可作为一个男人，要是真想对一个女人好，是不会计较在一起的时间有多长需要付出的东西要多少的。

    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了，也就认定她了。这么一直走下去，或许等到哪天回过神来，早已经过完了一辈子。在赵青笺的人生观与私人世界构造图中，林爱这两个字已经占据了他未来百分之六十的区域。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则是他要如何努力地保护那百分之六十的方法。

    大学里的日子就像是在温水里面煮青蛙，偶尔小沸腾那么几下，其余时间还是要小火煮，也就是要靠自己来充分利用。

    大一后半学期开始，赵青笺变得异常忙碌。多了个课外实习认知，在全班只需要六个人名额的前提下，他居然也跟着辅导员去了外地忙乎。

    贫困区，信号不好，水土不服，人烟稀少，就连晚上上厕所也要牵着警犬出来壮胆。只有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这地方的人口原来那么密集，在唯一的电话窗口前排起队来谁都不含糊。

    六个月的实习，赵青笺没回过一次家。期间他只打了十位数开头的电话，多半是打给林爱，剩下的是往家里打的。

    再后来实习快结束了，他得到辅导员准许先回了趟家。来火车站接他的人是简一薇，她见到他后兴奋地招着手，而他却好半天都没认出她来。

    十六岁的高一姑娘，半年不见，飞似的长高了半个头。又瘦又高，黑长的直发顺着肩膀流淌到发育良好的胸前，他还以为自己突然艳遇了。

    秋末的气温很干燥，夜里也凉了起来。

    见赵青笺回来了，全家上下不知有多高兴。赵阿姨和简一薇母亲从市场买了材料回到家就张罗起了火锅。

    赵副团长也是很想念儿子的，只是男人之间好像很忌讳真情流露，他能表达自己心情的方式就是自己给自己灌酒。火锅还没吃上几口，他就已经喝红了脸。

    晚餐过后，简一薇就有小男孩来找。赵阿姨在厨房里面边洗碗边感慨，“薇薇是越长越漂亮喽，可怜啦，我们家青笺没这个福气。”

    简一薇母亲就在一旁笑，“哪的话呀赵姐，林爱知书达礼的，可比薇薇强上不知多少倍。”接着又望向客厅说一句，“你说对吧青笺？”

    然而，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早就不见了身影。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门外盯着路灯下的两个小毛孩“你侬我侬”。

    来找简一薇的小子挺人模人样的，快一米八的大个儿，眉清目秀面带腼腆，赵青笺不得不感叹现在的小孩儿长得真快，发育真好。两个人在那边聊了一会儿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看到那小子低头飞快地亲了一下简一薇的脸颊便迅速跑掉。

    赵青笺顿时火大起来，有种自家闺女被人当面调戏了的愤怒感。可冷静下来想想，自己不也是十五六岁就开始调戏别人家小姑娘的吗？唉，莫非这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风水轮流转？

    “你站在那儿干吗呢？吓我一跳！”简一薇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他，惊魂未定地说，“有病啊，也不吱个声，还以为是谁呢。”

    赵青笺气不打一处来地瞪她，“你不心虚的话害怕什么？那小子是谁？你说你学什么不好，非学别人早恋！”

    简一薇翻翻白眼，“他是我们班团支书，我又不能阻止人家喜欢我，那是他的人身自由我管也管不着。反正，我不喜欢他就是了。”

    “亲都亲了，有你这么不喜欢人家的吗？”

    “那是他偷袭的。”简一薇腮帮子鼓起来，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怎么也和麦宁一样，把我和别的男生绑在一块有意思吗？”

    “生气啦？”赵青笺打趣，话锋一转，“其实那小伙长得挺帅，还是你们团支书吧？我看也可以，改天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好闺女。”

    “神经病！”简一薇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谁是你闺女！赵青笺你简直就是个傻蛋王八蛋！”

    说完这些，简一薇便怒气冲冲地跑回了家，还用力地将房门狠狠摔上。留下赵青笺在原地站着，还正大声地和她理论：“不带骂人的，小丫头片子你学脏话还挺快的，你知道王八蛋是什么意思吗就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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