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亭边,
你用青色丝绦挽就了我的心结,
江南的水光潋滟了你的眼,
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
润我干涸的视线,
柔我冷硬的心痂,
忘记你,
不如忘记我自己。
而夜幕,却依旧如期降临,
深冬的风替换曾经的烟花三月,
举目四望,
偌大的桌边只我一人,
空对,
一盏冰冷的茶。
竟是不能不忘。
——简祯
1
关于和赵青笺在分别之前的最后一点记忆,简一薇一直都藏在最深处的心底。她怕去回忆,可独自一人时又总是忍不住把那些片段拿到眼前反复思量。酸涩与甜蜜并存的过往,是她最为痛心但却不能舍弃的重要悲伤。
那是发生在简一薇十七岁那年的事情。
林爱当时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原因被分配到了很远的地方。而那时赵副团长已经为赵青笺找好了地方,他明明是可以留在市内工作上班的,可是为了林爱,他宁愿坐着十九个小时的长途火车再转战汽车去找她,留在她的身边工作,哪怕职位是他并不擅长的数学教师。
为了她,他可以做到拼命努力;为了她,他甚至能够忘记辛苦。
赵青笺在大学毕业后的选择曾一度让简一薇感到心碎,她在此刻才恍然大悟,在赵青笺的眼里,她的地位永远都无法追得上林爱。
虽然知道,她还是不打算放弃也不愿意死心。赵青笺在远方工作一个月之后得到假期回家探望的时候,简一薇决定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
当天晚上赵副团长请儿子吃饭,终于到了可以肆意喝酒的年纪,父子俩第一次喝得那般彻底痛快。
赵阿姨见儿子在外地工作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难免心疼得很。虽然她已不再反对赵青笺和林爱之间的事情,可是想把儿子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情是和天下所有父母亲一样的。
但是雏鹰长大了,就会展翅高飞。再怎样不愿,也无法将其强制留下。
那晚的赵青笺喝了很多,简一薇就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凝视着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便看向她嬉皮笑脸,“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
没等简一薇反驳,赵阿姨就首先抗议起来,“又说不正经的,你妹妹这么久没见着你,多看你两眼你还不知福。”
“我哪敢不知福啊。”赵青笺做委屈状,“她现在出落得这么漂亮,我被她看得心里痒痒还不行吗?”
赵阿姨刚想劝他少喝点,伤胃,可简一薇却突然站起身来,端起自己的酒杯倒满青岛啤酒,对赵青笺说道:“哥,这杯我敬你。”
他半醉半醒,有点愣神,从她来到他家这么多年,今天这是第一次开口叫他“哥”。与其说是受宠若惊,还不如说很不习惯。平日里听她“赵青笺赵青笺”地叫多了,他反而也就懒得去计较辈分了。可她现在这般听话乖巧地叫哥,他说什么也得喝了她敬的这杯。
“好啊,不过你还没成年,少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也不管自己杯里的是白酒,赵青笺依然很豪迈地端起酒杯。尽管已经头晕得厉害,他还是一滴不剩地喝了个精光。
简一薇也咕咚咕咚地全部喝完,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母亲有点不高兴地去阻止她,她躲开母亲的手再次端起酒杯,“这杯是我敬林爱姐的,可惜她没在,哥你就替她喝了吧。”
都叫他这么多声哥了,怎么还能用“林爱姐”那么生疏的称呼?
他顽劣地笑笑,“你要是叫林爱嫂子,我就再喝一杯,白的。”
“赵青笺,你混不混,别灌你妹妹酒了!”赵阿姨的语气有着轻微的怒意,这两个孩子今天怎么了,还拼上酒了。
简一薇先是不吱声,紧抿着嘴角满脸的不情愿。但她的心里有着她从晚饭开始就在策划着的预谋,所以最后一杯白的,必须要让赵青笺喝下去。
她咬咬牙,逼自己笑得真诚一点,“那……嫂子的这杯,就由哥你来喝。”
赵青笺这次满意了,仰起头,一饮而尽。
简一薇看着倒映在酒面上的自己的脸孔,强颜欢笑,痛已麻木。她闭上眼,喝掉了属于她的那杯肝肠寸断。
那天晚上回到家,赵青笺醉醺醺的,走路晃个不停。简一薇的母亲和赵阿姨搀着他回到房间,给他用温水冲了一碗蜂蜜水解酒,好在他醉酒之后也很安静,不吵不闹就只是嘟囔难受。折腾了一会儿,见他睡着了,赵阿姨才和简一薇的母亲离开。
客厅的灯闭掉,眼里只剩下黑暗。
一直等到母亲和赵阿姨走掉,简一薇才推开赵青笺的房门进去。
2
若是那晚没有那样做,简一薇认定自己绝对会后悔终生。可是即便那样做了,她能够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场空虚的回忆。她不信命,非要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强求又如何?假若不去努力争取,丢掉了的话就再也找不回了。
简一薇关上赵青笺的房门,反手锁上,没有开灯,她借由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的月光便能够看清床上的人。
他起初还在睡,可等她靠近之后,他听到声响敏感而迷糊地睁开眼,神志不清地呢喃一句:“不行,我想吐……”
她坐到他的床边,伸出手轻触他的眉,他的眼,抚他的脸,语气柔和地回应:“难受就吐吧,没关系,吐在我身上。”
他皱眉,缓慢地摇头拒绝,又嫌热,动作迟缓地将被子掀开。简一薇怕他满身大汗会感冒,急忙把被子盖回到他身上。
他在此时突然开腔道:“她怎么就是不懂,她一个女人根本没必要去做那种事。就算她在家什么也不做我也可以养得起她,我心甘情愿……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在念谁,简一薇心里清楚。她握住他的手说:“你醉了。”
“我没醉!”他撑起身子,目光咄咄逼人地看她,“你都有了我,你就不能为我着想一下吗?我不想失去你,什么我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没了你!”
他说,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他不能没有她。
简一薇心中满是苦涩,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又拼命对他微笑,用手指碰他的脸:“赵青笺,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恍恍惚惚看不清楚,靠到她的肩膀上寻找支撑点,只贴近她耳边唤着:“林爱,林爱。”
林爱。
能让他魂牵梦萦的就只有这两个字而已。简一薇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林爱,但这一刻,她要让赵青笺只属于她自己。她伸手环住他宽阔的背,轻语着:“对,我是林爱。”她模仿林爱的语气叫他:“青笺。”
曾无数次,她想以简一薇的身份来叫他的名字。青笺青笺,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名字上载满了她多少的希望与梦想。然而此时她只能依靠冒充别人的女人对他栖身而来,青涩地吻他,双手不知该放哪里才好,吻着吻着就吻到了自己的眼泪。
赵青笺没有抵抗,他真的以为她就是林爱。本就醉得昏天黑地,脑子里早没了理智。他突然紧握住她的双手,稍微用力就将她按倒在了床上。他看着简一薇,眼神热辣到要把她整个人都烫伤。
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他的吻便忘乎所以地落下来,像掠夺,像侵占,仿佛蚀之入骨。
简一薇承受着他的一切,流泪也好,疼痛也好,欢笑也好,哪怕只有这一晚,哪怕只有这短暂的片刻,他属于过她。关于能把自己给他这件事,她从未想过会真的实现。
欲望的结束伴随着疼痛的来袭,简一薇咬紧了牙齿,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头。泪水在那一刻顺着太阳穴放肆地流淌而下,她忍不住啜泣出声,梦呓般地对他说:“青笺,别忘记我,求求你别忘记。”
那一晚,简一薇没有睡。直到天亮,她都在他的怀里凝视他的睡脸。他睡得很沉,呼吸声轻微起伏。她就这么看着他,再抱紧他一些,企图把当晚的一切都烙在眼底与脑中。
到了凌晨,简一薇便离开了赵青笺的房间。她忘记了要将床单拿走,所以下午时,当赵青笺告别全家回到远方的那一刻,他都没和简一薇的目光碰触过。
简一薇明白他在躲她。在他拖着行李箱就要转身走上火车的时候,她很孩子气地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任性地告诉他:“我会一辈子都记得昨晚的事情,永远永远,你也不准忘。”
赵青笺眼神复杂,满心凝重。他能做的就只是推开简一薇的手,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车。
和赵青笺之间的故事,在那一年似乎已经彻底结束。自从那晚过后,他拒绝再见她,连回家的次数也少得可怜。简一薇曾因忍受不了去问赵阿姨要了他工作的地址,坐上了通往他所在城市的火车。
那是她所做过的最为疯狂的事情。
可是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赵青笺早离开了那个单位,地址已无效,她与他之间就此失去了交集。
在她十七岁,而赵青笺二十一岁的那年夏天。
那一年,她懂了一句话的痛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3
时间一晃,简一薇已经步入大三。还有一年多就毕业,她开始对未来产生迷茫。有人说大学里学不到真本事,这话用在简一薇身上,一点不假,加上她自己缺乏毅力不用功,除了搏击稍微长进一些,其他就没有能说出口的本领。
干脆去健身馆当搏击教练吧。可孙音说,那样不到三十岁就会练出二头肌,多恶心。
简一薇无所谓,有了二头肌不更好,就再也没男人愿意接近她了。
说到男人,她便想起了班铭。
那天是班铭与她冷战的第六天。整整六天里,他没来找过她一次也没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她犯贱地拨通他的手机号码,却被对方无情地按掉。简一薇想,这次大概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不过回过头仔细琢磨琢磨,他也把她伤得够狠,一语就足以万箭穿心。
突然之间有种被他抛弃了的感觉,实在好笑,本就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非要互相折磨一通才肯惨痛罢手。
周筱露在新学期开始前夕便和本系的学生会副主席谢远恒谈起了恋爱。有人夸张地说,谢远恒是同届中唯一没明追过也没暗恋过简一薇的男生。他虽然长着一张英俊开放的脸,却有着一颗不合时宜的保守老派的心,所以周筱露那种纯纯的天然女才是他的菜。
周五下课后,谢远恒接周筱露去校外吃火锅。简一薇也被周筱露硬抓着过去,原因是她紧张害羞,还不习惯和谢远恒单独相处。
一起走的时候,简一薇开起谢远恒的玩笑,“谢主席,你没欺负筱露吧?她都不敢和你单独行动,非要逼我来当高度数电灯泡。”
谢远恒很认真,还明显当真了。
他面露不安地看向身侧的女生问:“真的?”
周筱露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让一薇陪着我!”继而以小动作拧了把简一薇,白她一眼:你捣什么乱!
简一薇在心里偷偷笑。然而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一位穿着米色毛衣外套的贵妇从红色轿车里走了出来。她摘下墨镜的同时喊住简一薇,微笑的样子像是一只娇贵的猫。
简一薇只好停下脚,走过去向她礼貌地点头,“班阿姨,好久不见。”
“你好,好久不见。”班铭的贵妇母亲笑得很高贵,她越过简一薇,目光停留在周筱露和谢远恒的身上。
简一薇便急忙对身后的两人说:“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事,你们先走好了。”
看到多余的人走掉之后,贵妇母亲便向简一薇侧头,示意她坐到车上,“走吧,我们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聊一聊。”
古人有云,无事不登三宝殿,从见到班铭贵妇母亲的那一秒开始,简一薇的心里就在打小鼓。女人开车带她去了市区的高档茶店,里面的确很清静,她点了两杯茉莉花,简一薇一看茶单价格差点傻眼。一杯就要两百九,茶水里面放金粒了不成?
贵妇母亲向来活得随意自在,不擅于拐弯抹角,等茉莉花上来之后,她就单刀直入地说:“简小姐啊,找你可真不容易,我都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好多天了,今天才能碰到。”
都派私家侦探调查她了,还说什么找她不容易。
“班阿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也可以找你的嘛,你看,我和老公来看班铭一次也很难,这段时间因为不忙才一直留在他这。他从小娇贵得很,和佳音吵架一直不肯和好,等我们走了,我好担心没人能够照顾他。”说到动情处,贵妇母亲便流露出异常不安且担忧的神色。
有钱人家的太太都会把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吗?明明都知道班铭和辛佳音分手了,因此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在人前又遮掩着说“只是吵架不肯和好”,掩耳盗铃,简直不可理喻!
但对方是长辈,何况还是班铭的母亲,简一薇不能态度不好,便温和地笑着说:“班铭也不小了,我想他会很好地照顾自己,阿姨不用多虑。”
“简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呀。”贵妇母亲突然话锋一转,从原先的高高在上变得客气起来,“班铭他在一些方面是很不成熟的,又死心眼。比如啊,他小时候我买过一只兔子给他,没几天兔子就死了,他为此闷了好几天,我特别心疼。”
“可我不是兔子。”简一薇不禁吐口而出。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贵妇母亲连忙尴尬地解释,“好吧,我就把话直说好了。前阵子我们那样为难你,硬是想要拆开你和班铭,还派人来学校跟踪调查你,我现在觉得那种做法特别不好。只是我没有恶意,简小姐,作为母亲,我也想班铭能够更好,你说是吧?我今天来就是想拜托你去看看他,别再不理他了。那孩子单纯着呢,就是嘴巴硬,他心里肯定早就后悔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到头来,好像她成了恶人?可贵妇母亲都说得这么煽情了,简一薇也不是铁石心肠,她当然会心软。
见她沉默着若有所思,贵妇母亲便快马加鞭地继续心理战,用那只带着蓝色玛瑙石戒指涂着大红指甲的手握住简一薇的手腕,将一个翠玉镯子戴到她手上,笑眯眯地说:“以后就都是自己家人了,班铭啊,他说想毕业了就结婚,我和他爸爸也觉得早点结婚没坏处的嘛。听说薇薇你搏击很厉害的?哪天也带阿姨去搏击馆看看,我很崇拜有力量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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