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诗导读-谣曲的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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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风沙行》

    《风沙行》是穆旦于1945年创作的一首爱情诗,风格与其同时创作的另一首爱情诗《流吧,长江的水》相似,却与他其他大部分的爱情诗颇有不同,情绪优美柔和,文字流畅,是穆旦作品中少见的带“谣曲风”的美丽诗篇。

    本诗一开头就交代了诗中的两位主人公——作者的形象“男儿”与其思恋的女子玛格丽,以“伸向”与“常在”、“远方”与“心头”的对比点明了作者对女主人公的深情。其中“伸”字形象地传达出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迈胸襟、渴望求得外部世界的成功的“雄心”;而紧接着的一个“在”字却透露出胸怀大志背后不舍的柔情。接下来作者回忆起“和玛格丽相约的一刻”这一在“全已经模糊”的过往岁月中仍然清晰可见的一幕,作者以几个蒙太奇般的镜头拼接——“急驰的马儿”、扬起的尘土、飞速的快乐——来表现记忆中与恋人相会的场景,以物理意义上的“飞速”来形容即将见到心爱的恋人时感官上的兴奋与期待交织的欢乐之情,是作者的神来之笔。然而今昔对比,从前热烈相会的恋人如今却各在天涯。作者的思维由如今停留的“苍茫的大野”联想到玛格丽的居处,包括她精神的居处(身体)和身体的居处,然后作者的思维再次回到自己的切身境地——“和风沙相恋”,“夜落草木”——以“我今日的歇宿”完成了这一联想,充分显示了诗歌思维的联想与跳跃的特质。由如今的分离,作者的思考又伸向了未来,渴望着回返的一天,“高楼”的意象一方面暗示两人的空间距离,另一方面又隐喻着“在水一方”这一可遇而不可求的命题。在诗篇的最后,作者再一次以“去远”和“常在”作对比,重复了“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这一题旨,与开篇呼应,显得优美而深情。

    全诗以“风沙行”作为诗题,颇有古意。“风沙”一方面显示的是作者的真实处境,另一方面又能使人联想起作者去看望恋人时马儿的疾驰、扬起的尘土,可谓一语双关,而一个“行”字既富有动感,又预示了全诗一气呵成的流动特质,还暗合了诗中跳跃的诗情,令人叫绝。

    艺术上,本诗充分表现出了古典诗意与现代诗情的完美结合。首先,女主人公名叫“玛格丽”,这可以看出外国诗歌的影响与痕迹,但“在高楼”的意象却全然是中国古典的“闺中怨妇”“独上高楼”的翻版,有所借鉴是一定的。其次,诗中蒙太奇般的镜头拼接极富戏剧性,但疾驰的骏马、尘土飞扬的情景,又很显然是来自中国古代的情境。另外,语言上既有“飞速的奔向更飞速的欢乐”、“再去看玛格丽在她的高楼”这样明显西化的句子,又有“夜落草木”、“歇宿”这样具文言色彩的语词。古典诗意与现代诗情的交替出现使得全诗别具特色,为本诗增添了异样的色彩。

    《风沙行》是穆旦诗作中仅有的几首不分行的作品之一,全诗一气呵成,表现出情感的热烈与流畅。节奏跳跃,富于韵律感,文字也一改往日的晦涩与抽象,质朴清新,使得全诗优美自然,情绪饱满,确有一种“谣曲”的韵致。

    在《风沙行》之前,穆旦已经写下了代表其爱情诗风格的《诗八首》等作品,抽象与晦涩是其比较连贯的特点,诗的现代性的质感非常明显,为什么在1945年写出了像《流吧,长江的水》、《风沙行》等这样偏于古典主义的作品?蓝棣之对此有过很有说服力的解释,他认为穆旦在1945年写出了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这种由现代到浪漫的转变,显示了“现代派理性的局限,浪漫派是老了,过时了,但浪漫主义的理想和美好追求,还是值得留恋的”。

    再说几句题外话。历来的评论者对于《风沙行》这首诗都没有过多的关注,有的只是在评论时顺带提到,更多的是只字不提,毕竟这类爱情诗确实不代表穆旦诗歌的主体风格。不过最近一篇文章却把这首诗作为立论的重要依据。在这篇名为《伪奥登风与非中国性》的文章中,作者以一些诗作为例“分析穆旦如何受现代英语诗人的影响,尤其是对奥登的过度倚重”,提出“其诗歌原创性的严重不足,与他对中国古典文学传统的竭力规避是分不开的。穆旦未能借助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以构筑起自身的主体,这使得他面对外来的影响无法做出创造性的转化”的观点。其例证之一就是《风沙行》,他认为“穆旦1945年的《风沙行》是一首十六行不分节的很紧凑的诗作,令人想起首创‘跳跃节奏’的霍普金斯的《春与秋》,形制相似,紧凑的十五行,也不分节。前一首诗‘夜落草木’、‘年青的日子已经去远’的意思,迎合了后者的落叶飘零、心境老去;便可讶异的是,两诗都在一头一尾重复了女主角的名字,而且都叫‘玛格丽’!”另外,他还在注解中认为《风沙行》的第一行“男人的雄心伸向远方”与罗伯特·勃朗宁的四行小诗“他面前是一条笔直的黄金路,我面前是需要男人的世界”相似。首先要指出的是《春与秋》中的女主角叫Margaret,中文译名是玛格丽特,而“玛格丽”更像是Margery的译名。就算是名字相同,Margaret在《春与秋》中是一个孩子的名字,而“玛格丽”则是作者的恋人,两者相差甚远。就诗的风格来说,《风沙行》是一首典型的爱情诗歌,明朗轻快,而《春与秋》则是典型的感时悲秋,忧郁悲沉,两者完全不同,因此不能断定两者有太多的联系。勃朗宁的小诗与此诗的区别更是鲜明。

    不过,由此却可以引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作者与文学资源的关系。模仿借鉴是一个作家走上创作道路不可避免的阶段,而一个作家所取得的成就的大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是否能够对这些文学资源消化吸收,创造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就连奥登这一穆旦的“追随对象”都曾经效仿过霍普金斯的诗作,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诗歌大家。早就有人指出穆旦“坚决而热情地面对西方现代诗特具的魅力,同时又把它的艺术精神用以充实和更新当代中国诗的品质”,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田露)

    附:霍普金斯《春与秋》的原文及《风沙行》

    Spring and Fall

    ——To a Young Child

    Margaret,are you grieving

    Over golden grove unleaving?

    Leaves,like the things of man,you

    With your fresh thoughts care for,can you?

    Ah!As the heart grows older

    It dill come to such sights colder

    By and by,no spare a sigh

    Though worlds of wanwood leafmeal lie;

    And yet you will weep and know why。

    Now no matter,child,the name:

    sorrows springs are the same。

    Nor mouth had,nor mind,expressed

    What heart heard of,ghost guessed:

    It is the blight man was born for

    It is Margaret you mourn f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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