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米斯·福克斯顿的精神高度紧张,他完全无法回避他主人的脸色,不巧的是,他的主人此刻非常不高兴。当他们把小兽人带回来之后,布莱克摩尔的心神就如同上战场搏杀一样:警惕,着迷,专注。
兽人的威胁正日益减弱,昔日在日常战斗中寻求刺激的男人们变得百无聊赖。于是角斗比赛不可避免地兴盛起来,人们不但可以发泄积蓄过久的精力,而且还能在小买小卖中捞一点钱花。
小兽人会在人类的看管下被抚养长大,他将拥有兽族的速度和力量,同时习得布莱克摩尔传授的格斗技巧,他定将在众人瞩目的决斗场上所向披靡。
只是现在,这个丑陋的小家伙什么也不吃,几天下来,脸色越发的苍白消瘦。没有人说话,但彼此都明白,小野兽命不久矣。
布莱克摩尔感到十分恼怒。有一次,他强行按住小兽人,把剁成碎末的肉硬生生地塞进他喉咙里。他理论上算是成功了,只不过萨尔——他给小兽人取的名字——差点儿因为喘不上气而窒息,结果碎肉都被咳了出来。他恼羞成怒,把萨尔扔在了草垛上,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小兽人暂时存身的马厩。
塔米斯现在每每走在他的主人身边都时刻胆战心惊,说话选词比以往更加谨慎。而且,他还经常看到,他的主人动不动就掷飞一个又一个酒瓶,有时是空的,有时是满的。
他的妻子克兰妮娅是一位金发披肩面色红润的妇女,她从厨房里出来,把一盘已经冷掉的菜摆在塔米斯面前的木桌上,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为他擦洗劳顿的脖子。与布莱克摩尔相比,眼前这位健壮结实嗓音嘹亮的家庭主妇更称得上是一名真正的骑士。
“怎么样了?”克兰妮娅问道,眼里充满期待。靠着粗糙的木桌,她姿态笨拙地坐在了她的丈夫身旁。由于几星期前刚生完孩子,她的身体尚未恢复,动作依然有些僵硬。她和她的大女儿,塔蕾莎,几小时前就已经吃过晚饭了。因为没看到爸爸,小女孩在壁炉旁的小床上睡着了,身边躺着刚她出生的弟弟。父亲进门的声音把塔蕾莎吵醒了,此刻她坐了起来,一顶睡帽戴在金黄色的卷发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父母,听着他们的谈话。
“唉,糟透了。”塔米斯沉重地应答着,连连舀起冷得凝固了的土豆汤往嘴里送。他嚼了几下,咽下土豆,继续说道:“那个小兽人快死了,无论布莱克摩尔喂什么他都不吃。”
克兰妮娅叹了口气,拿起针线做起活来。缝衣针流畅地来回穿梭,她打算为塔蕾莎做一条新裙子。“这样也许最好,”她语气十分轻柔地说,“布莱克摩尔不应该把那些怪物带进敦霍尔德。平日里那些成年的兽人整天咆哮不止,除非那些关押他们的拘留所被全部关闭,从敦霍尔德彻底消失,不然我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她说罢,身体不住地颤抖。
塔蕾莎远远地注视着父母,一言不发。她隐约听见他们絮絮地谈到一个兽人婴儿,这是她第一次从父母嘴里听说这件事。她的小脑袋机灵地转着,在她印象里,兽人身材都很魁梧,样貌也十分丑陋,有着锋利的獠牙、绿色的皮肤和低沉的声音。她没怎么亲眼见过几次兽人,但听过许多关于他们的故事。不过,一个兽人宝宝应该不会很大,也不会很吓人,她不禁瞟了一眼身旁幼小的弟弟弗莱茵。就在这时候,弟弟扭动了一下,张开蓓蕾一般的小嘴,哇哇大哭起来,向周围人表达他肚子饿了。
听到哭声,克兰妮娅当即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抱起小儿子,撩开衣襟露出一只乳房,给他喂奶。“塔蕾莎!”她训斥道,“你为什么没有睡觉?”
“我刚才睡着了,”塔蕾莎说道,刷地一下站起来,一头扎进爸爸的怀里,“我听见爸爸回来了。”
塔米斯笑了,带着一丝倦容,默许她爬上他的膝头。“在弗莱茵吃饱之前,恐怕她是不会回去睡觉了。”他对妻子说道,“让我抱她一会儿吧,我很久没有仔细看看她了,就像春天的稻草一样长得真快。”他轻轻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小女孩咯咯地乐起来。
“如果小兽人真的死了,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的。”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塔蕾莎眉头一皱,在她看来问题的答案很简单。“爸爸,”她说道,“你们为什么要给一个兽人宝宝喂肉呢?”
两个大人感到非常吃惊,齐齐地盯着她看。“你想说什么,我的小家伙?”塔米斯问道,神情显得有些迷茫。
塔蕾莎指着正在吸奶的弟弟,“宝宝都喝奶,弗莱茵不就是么?如果那个兽人宝宝的妈妈死了,他就喝不到奶了。”
塔米斯看着女儿好一会儿;忽然,他疲倦不堪的脸上慢慢扬起一个微笑。“简直可谓童言无忌。”他喃喃自语,然后紧紧地抱住他的女儿,由于难受,她挣扎着表示抗议。
“塔米斯……”克兰妮娅的声音显出几分焦虑。
“我亲爱的……”他兴奋地说,一只手托着塔蕾莎,另一只手越过桌子把妻子搂在怀中。“塔莉说得对。所有的婴儿都喝奶,兽人也会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就像我们一样。我们早该想到这个小兽人才几个月大,牙都没有长好,是不可能吃得下肉的。”他顿了一下,克兰妮娅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似乎她已经猜到她的丈夫想说什么了。
“你该不会想……你不会是想让我……”
“我们彼此果然是心有灵犀!”塔米斯禁不住嚷了起来,“我已经侍奉布莱克摩尔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件事如此着迷。如果这个兽人因为我们的努力最后活下来了,我们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我……我做不到。”克兰妮娅说话变得结巴。
“什么事情做不到?”塔蕾莎好奇地问,但父母两人都没有回答她。
“我求你了,”塔米斯央求着,“分给他一点就好。”
“他们是怪物呀,塔姆!”克兰妮娅失声哭了,“怪物,但你……你却想让我……”她一只手掩面不停地啜泣。怀中的男婴一直吃着奶,对周围的事情毫无察觉。
“爸爸,为什么妈妈哭了?”塔蕾莎问,眼中带着担忧。
“我没有哭。”克兰妮娅用低低的声音说,她擦了擦湿润的脸颊,挤出一个微笑,“你看,亲爱的,一切都好着呢。”然后她转头看向塔米斯,艰难地咽了一下。“你的爸爸需要我帮忙做件事,仅此而已。”
当布莱克摩尔听说自己贴身仆人的妻子愿意给奄奄一息的小兽人喂奶后,福克斯顿一家就收到了无计其数的礼物:华丽的织布、新鲜的水果、精选的鲜肉以及质量上乘的蜂蜡蜡烛——被福克斯顿称作家的简陋小屋门口,总是被赠礼堵得严严实实的。很快,他们就住进了更宽大敞亮的房子里。塔米斯·福克斯顿拥有了自己的马匹,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他管它叫烈焰淑女。克兰妮娅现在被称作福克斯顿夫人,也已经不需要成天围着厨房的灶台忙碌了,而只是悠闲地陪伴在她的孩子们身边,这是布莱克摩尔亲自下的命令,他解释说她身上肩负着“特殊的使命”。塔蕾莎穿上了美丽的新衣服,甚至还单独请了一位家庭教师专门教她阅读和写字,新教师名叫杰莱明·思科森,是一位好吹毛求疵但心地善良的先生。
在小兽人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一年里,塔蕾莎从不被允许谈论这个小家伙。不幸的是,弗莱茵因为一场高烧意外地夭折了,小兽人成了福克斯顿家里唯一的婴儿。终于,萨尔学会了自己用小手把混合着兽血、牛奶和面糊的粥送进嘴里。这一天,家里闯进了三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二话不说就把萨尔从塔蕾莎的怀抱里抢走了,完全不顾她的哭喊和央求,只留给她一个粗暴的耳光。
塔米斯立即把女儿抱在怀里,无所适从地安抚着她,亲吻着她烫红的脸颊,脸上的手掌印清晰可见。不一会儿,她慢慢停止了哭闹,又变回了大家眼中的那个乖孩子,并且答应着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提起萨尔这个名字,哪怕只是无意之间。
但是她很清楚,这个陌生的小家伙已经成了她的又一个弟弟,自己的心中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
永远不会。
“不,不对,应该这样做。”杰莱明·思科森站在他的学生背后,忍不住指点他,“这样握笔,手指要放对地方……还有这里也是。啊,好多了。然后手腕动起来……就像画了一条蛇。”
“蛇是什么东西?”萨尔不解地问。如今他六岁,但长得已经和他的老师一样高了。他的手指粗壮而笨拙,还不能熟练地握住铁杆笔,用来写字的泥板一次次地从他的按压下滑到别处。他没有灰心,一心想要写出老师口中的字母“S”。
杰莱明眨了眨眼,鼻子上挂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嗯,是什么呢?”他嘟囔着自言自语,“蛇就是一种没有脚的爬行类动物,看起来和这个字母长得一样。”
萨尔突然灵机一动。“像蚯蚓!”他喊着。他经常把这些误打误撞爬进他囚室的小生物当作美餐。
“没错,它的确很像蚯蚓。再写一遍,这次换你自己写。”萨尔轻轻咬着伸出的舌尖,神情变得更加专注。不一会儿,泥板上显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终于和“S”相差不大了,萨尔兴奋不已,把自己的杰作高举到老师的面前。
“做得非常好,萨尔!我认为你可以开始学习认数字了。”老师欣慰地说。
“但首先,你需要学习怎么格斗,对不对,萨尔?”萨尔闻声抬起头,看到他的主人正斜着身子倚着门框站着,那是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他慢步走进房间,萨尔随后听见铁门的另一侧响起了上锁的声音。尽管萨尔从来没有想过逃跑,但看守他的士兵总认为他会这么做。
立刻,就像布莱克摩尔教给他的那样,萨尔在他的主人面前伏身单膝跪下。布莱克摩尔在他头上轻轻拍打了一下,示意他可以起来了。萨尔摇晃着站起身,感觉自己比平时更高大也更加笨拙。他一直低头看着布莱克摩尔的靴子,等着听主人的训话。
“他学得如何?”布莱克摩尔问杰莱明,当萨尔似乎不存在。
“非常优秀,我从来没有想过兽人会这么聪明,而且……”
“他的确很聪明,不过不是因为他是兽人。”布莱克摩尔打断了他,尖利的嗓音令萨尔畏惧不已。“他聪明是因为享受了我们人类给予的教育。杰莱明,别把这点忽略了。还有,”他用靴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萨尔,继续说,“你最好也别给我忘了这一点。”
萨尔用力地摇了摇头。
“看着我,萨尔。”
萨尔犹豫了一下,抬起了自己湛蓝的双眼,看见布莱克摩尔正直直地盯着他。“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先生。”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粗鲁而低沉,与人类轻快优美的嗓音相比显得相形见绌。
“就是‘奴隶’的意思。换句话说,你是属于我的。”布莱克摩尔向前一步,用令人生厌的食指戳着萨尔的胸膛。“也就是说,我拥有你。明白了吗?”
少顷,萨尔吃惊得一句话没说。自己的名字是“奴隶”?面前这人在说这个词的时候无比兴奋,他认为自己得到的一定是一个好名字,一个有价值的名字。
布莱克摩尔扬起戴着手套的手,在萨尔脸上簌地扇了一巴掌。尽管中尉全力地挥动手掌,但萨尔的皮肤又厚又硬,他几乎没什么感觉。不过很快,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全身。他的主人抽了他一耳光!萨尔伸出一只大手轻揉着自己的脸颊,黑乎乎的指甲被剪得短短的。
“问你话必须给我回答。”布莱克摩尔厉声呵斥,“我刚刚说的,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布莱克摩尔大人。”萨尔低声细语地回答着。
“很好。”布莱克摩尔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露出一个笑容,雪白的牙齿在一撮黝黑的山羊胡中间格外地显眼。气氛缓和了许多,萨尔长舒一口气,他模仿着他的主人咧嘴也挤出笑容。
“别那样做,萨尔。”布莱克摩尔不削地说,“那只会令你看起来更加丑陋。”
萨尔上扬的嘴角瞬间垂落下来。
“中尉大人,”杰莱明轻声说,“他只是在模仿您的微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但他不应那么做。微笑是人类的权力,兽人没有。你刚才说他学习很在行,是吗?他现在会认字写字了吗?”
“萨尔已经能读懂较难的词语了,至于书写,他也能够领会,但是他的粗手指写某些字母的时候不顺畅,还需要许多时间练习。”
“很好。”布莱克摩尔重复说道,“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
萨尔吃惊地倒吸一口冷气,紧紧地盯着他的老师。这位老先生也同样对刚才听到的话感到无比惊讶。
“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大人。”杰莱明结结巴巴地说,“他还没开始认识数字,学习历史和艺术——”
“他不需要精通历史,如有必要,我也会亲自教他算数。而且,让一个奴隶学习艺术又能派上什么作用呢,嗯?我觉得那只会浪费时间,对不对,萨尔?”
萨尔的脑海里闪过回忆,杰莱明曾带来一件小雕塑,并向他讲解它是如何被雕刻成的,此外他们两人还翻出包裹萨尔的襁褓布,一起探究上面蓝白相间的花纹是怎么编制的。杰莱明说过,这些都是“艺术”,萨尔无不向往着学习制作这些美丽的作品。
“是的,我的想法与主人一样。”萨尔顺从地说,他违心地撒了个谎。
“这很好,那些东西对你而言毫无用处,萨尔。你急需学习的是如何战斗。”布莱克摩尔表现得异常兴奋,伸出一只手搭在萨尔壮硕的肩膀上。萨尔为之一惧,双眼盯着他的主人。
“我让你读书习字,是希望你未来面对敌手的时候占取一些优势。我更期待你能成为一名全面的勇士,不仅善使十八般兵器,更像我一样足智多谋。你会成为决斗场上的传说,千千万万的人将会歌颂你的名字。听起来很棒,不是吗?”
萨尔看到自己的老师默默地转过身,收拾起教具。看着写字用的铁杆笔和泥板被一件件地放进麻袋里,萨尔心中泛起阵阵莫名的伤感。杰莱明留恋地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走向牢门用手敲了敲。门被打开了,他快步走出房间。在他身后,牢门重新关上,响起锁声。
布莱克摩尔一直等着萨尔的回答。萨尔学乖了,一点也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怠慢而被抽耳光。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装出心底由衷愿意的语气,对自己的主人说道:“那真是太棒了。我很高兴我的主人为我选择了这条道路。”
在萨尔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走出自己的囚室。穿过一个又一个蜿蜒的石头走廊,萨尔好奇地左顾右盼,两名狱卒走在他前面,另外两名跟在身后,布莱克摩尔则在他们前头带着路。他们登上一段阶梯,穿过一条走道,再沿着弯弯折折的楼梯向下走,台阶狭窄无比,萨尔感到身心压抑。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亮光,萨尔禁不住连连眨眼。他们离光亮越来越近,萨尔心中的不安越发凝重。当走在前的两名狱卒被光芒全部吞噬时,萨尔倏然一下站住了。狱卒的身躯闪烁着金光,泛着棕黄的光晕,完全不是熟悉的如岩壁一般的暗灰色。有两个与狱卒身形相似的黑色怪物躺在地板上,做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动作。
“你在发什么呆?”布莱克摩尔大声质问,“快出来,关在这里的其他人都巴不得在阳光下散步呢。”
萨尔听得懂这个词,“阳光”也常常透过短小板条间的缝隙洒进他的牢房,眼前的阳光比以往都更加刺眼!只不过他不能理解的是那些诡异的黑色怪物,他们究竟是什么呢?
萨尔指了指地板上的黑色人形怪物,狱卒们立即爆发出讥讽的嘲笑,其中一人还不住地擦去眼角乐出来的眼泪,布莱克摩尔的脸色变得通红。
“你这个蠢货,”他说道,“那些不过是——圣光保佑啊——我竟然遇到了一个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的兽人?”他打了个手势,一名狱卒便举起长矛的尖头用力戳了戳萨尔的背。尽管萨尔天生的厚皮肤保护着他没受伤,但难忍的刺痛迫使着他向前踉跄了几步。
光芒炫目得刺眼,萨尔抬起双手挡在眼前。阳光……抚在他的头和背上,霎时而生的温暖令他感到无比的温馨。他缓缓地把手放下,拼命地眨眼,慢慢适应着光亮的世界。
一个身躯庞大而通体绿色的怪物,逐渐出现在他面前。
萨尔立刻绷直了身体,本能地向那怪物大吼一声。周围的狱卒笑得更加厉害了,不过这一次,布莱克摩尔对萨尔的反应点头赞许。
“只是一个训练假人。”他说道,“不过是在麻布袋里塞了干草又涂上了颜色,萨尔。这是一个巨魔。”
萨尔又一次感到窘迫难当。他凑近仔细地看了看,分辨出了面前的怪物的确不是活物。纷乱的稻草扎在假人的头上当作头发,四肢的接头处能够明显看出针线缝合的痕迹。
“巨魔真的长这个样子吗?”他问。
布莱克摩尔哼笑一声,“大致一样。”他继续说着:“不过,这不是用来欣赏的,而是用来训练的。看好了。”
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一名士兵随即递给他一件武器。“这是一把木剑。”布莱克摩尔解释道,“剑是一种武器,训练的时候只用木头的剑。当哪一天你挥动起它来得心应手了,你就能握上一把真家伙。”
布莱克摩尔双手握住剑柄,身体向下一沉,猛地冲向巨魔假人,连着刺了三下,一次对准头部,一次对准身体,最后一次则对准拿着布武器的手臂,一气呵成,步履稳健。他转过身,微微地喘口粗气,快步走向萨尔,说道,“现在你来试试。”
萨尔伸出手接过木剑,粗壮的手指把剑身完全握住,相较于书写用的铁笔,他宽厚的手掌更适合抓握武器。这感觉不赖,似曾相识。他学着布莱克摩尔刚才示范的样子,把手移握到剑柄的位置上。
“做得非常好。”布莱克摩尔称赞,然后对一名身边的士兵说,“你看到了吗?我早就说过,他有天赋。现在,萨尔,听我号令……攻击!”
萨尔开始飞跑,自有记忆以来,他的身体第一次遵从了内心的冲动。他高举起木剑,出乎他的意料,一声怒吼从自己的喉咙之中爆发而出。两条腿流畅地交替向前,自如而稳健,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他手起剑落——啊,太轻松——剑刃在假人身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随着粗暴的撕裂声响,假人被击飞到了高空。尔后,萨尔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坏事,内心的羞愧令他无地自容,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身下压着木剑,可怜的武器直接碎成了好几段。
萨尔害怕得腿脚打战,身子趴伏着没有直起,内心深信自己定然会遭到严厉的处罚。既砍坏了巨魔假人,又压碎了训练用的木剑。他为自己的笨重而深深自责……
意料之外,热烈的欢呼响彻了天际。萨尔与人类的交流并不多,这喧哗的反应他没有见过,既不像杰莱明教育他时的和善,也不像狱卒们的冷漠,更不像布莱克摩尔探望他时的严厉。他还无法从无言的叫闹声中分辨出赞许,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没有怒意,于是他谨慎地抬起了头。
布莱克摩尔脸上挂着一个夸张的笑容,周围的士兵无一例外也冲他咧着嘴。其中一名士兵不停地把两只手掌拍在一起,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布莱克摩尔看到萨尔抬起头面向自己,笑容变得愈发地灿烂。
“我是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布莱克摩尔大声炫耀着,“非常棒,萨尔!非常棒!”
萨尔眨着双眼,十分不安。“我……刚才不是做错了吗?”他问道,“我把假人和剑……都弄坏了。”
“根本没有错!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一剑就把假人砍飞出操场的人!”布莱克摩尔平息了自己轻微的失态,抬起一只手友好地搭在年轻兽人的肩膀上。萨尔紧张不已,但随后就放松了。
“想象一下你自己身处角斗场,”布莱克摩尔说道,“想象那个巨魔是真的,你的剑也是真的。再想象你的第一次冲锋就重创了他,把他撞得老远直直地飞越过整块场地。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萨尔?”
萨尔假装表示赞同。他多么想张开大嘴爽朗地笑笑,但那样獠牙就会毕露无遗,他强忍着不去这么做。布莱克摩尔从未对他如此夸奖,也从未这么友好过,萨尔可不希望自己的冒失惊扰了这一刻的美好。
布莱克摩尔用力按着萨尔的肩膀,随后转身面向其他人。“你!”他大声命令道,“快把那个假人抱回来重新绑到架子上,要给我绑得足够结实,不然连萨尔的一击都经不住。还有你,再拿一把木剑来。不,拿五把。萨尔可以轻松掰断它们!”
在眼角的余光中,萨尔看到一个人影。顺着目光,他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卷发男人,身穿着红黑金三色的侍从服,毫无疑问,他是布莱克摩尔的一名随从。在男人的身旁,还有一名个子小一些的金发人类,与萨尔所见的狱卒的打扮都全然不同。萨尔很好奇,那会不会是一个人类小孩呢?与周围人穿着的长裤、罩袍不一样,金发小孩套着一件飘逸的长裙,裙边随风扬起抚着地面,温柔又安详。难道她是一个人类女孩?
萨尔的眼睛注视着她湛蓝色的双眸,她并没有表现出对他丑陋样貌的害怕,相反,她投来平静的目光。当两人四目相对时,女孩子开心地笑了,朝他挥起了手,似乎她很高兴看见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正当萨尔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应招呼,站在女孩身旁的男人则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拉着她离开了。
萨尔转回身来面向欢呼起哄的人群,莫名的疑虑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的绿色大手重新握住了另一把练习用的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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