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推理名家代表作:高阶必读合集-五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五

    隔日,我因有事脱不开身,所以没有去御手洗的事务所。他似乎沉浸在四、六、三的谜题中,也没有打电话给我。

    这时我才深感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的悲哀,无论如何都要以工作优先。我也曾对御手洗这样抱怨过,甚至还开玩笑地表示,干脆在他那里上班得了。但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站起来说:

    “用一个比喻来说吧:一片荆棘丛生的地带后是一座美丽的花园,为了到达这座美丽的花园,必须穿越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披荆斩棘,这样才能获得成功的喜悦,你明白吗?”

    “什么……”

    “我是说,那个地方是一个男人拼搏一生的终点站。虽然攀爬到高处,也可以远远看到那座花园。但终究只是看到而已,并不能真正置身于内。一切不用付出代价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到达目的地的想法都是错觉!”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我越听越糊涂了。”

    “真遗憾,在没有想象力的人的眼中,毕加索的画和涂鸦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回忆起来,是因为当时的御手洗不想让我去上班吧?但因为他性格那么别扭,所以不好意思说出“你别去上班”这种话吧。

    第三天,当我再去找他的时候,才过了一天,他脸上的阴霾已经消散。对我来说,要了解这个男人的心情还真是简单,只要看表情就知道了。

    我刚踏入房门,原本像个游民一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他立刻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然后,他对着我模仿起政客在宣传车上发表竞选演说的模样。

    他这副架势让我想起最近看到的几个政客,他们举着着大喇叭,用震耳欲聋的嗓门许下一些不知何日能兑现的诺言:

    “各位请支持我!这样你们的钱包会像猪笼进水一样!流金不止啊!”

    那些跟班也跟着应援。

    “请各位支持菅野万作!请各位支持菅野万作!后面的人也请挥手!”

    而此时的御手洗仿佛身临其境,着魔似的不停地挥着手。

    我猜得出他这么兴奋的原因,想必是已经解开了“四、六、三之谜”了吧!

    御手洗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

    “这两天到处都是选举演说,吵吵嚷嚷的真讨厌!我的思绪都被打乱了!”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考虑了很多。我觉得首先应该找出日本的南北中心。东西方向的中心我已经知道了。”

    “平吉认为日本的最北端是春牟古丹岛,其位于北纬四十九度十一分;最南端是硫磺岛,位于北纬二十四度四十三分。这两处的中心点为北纬三十六度五十七分。从地图上来看,平吉认定的东西中心线,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分。其和南北中西线的交叉点,应该在新泻县的石打滑雪场附近。”

    “让我们再来看看平吉所说的真正南端,就是波照间岛与春牟古丹岛之间的中心线。波照间岛位于北纬二十四度三分,它和最北端的春牟古丹岛的北纬四十九度十一分之间的中心线,就是北纬三十六度三十七分。这条中心线和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交叉点,在群马县的泽渡温泉一带。这两个中心点之间正好相差了二十分,所以这个数字是有特殊意义的。”

    “然后是平吉所说的日本的肚脐,弥彦山的的纬度,是北纬三十七度四十二分。这个数字和前面提到的两个中心点中的前者,相差了四十五分,是一个可以除尽的数字。但这样也还是求不出四、六、三这几个数。所以我就想,为何不把发现六名少女尸体地点的经纬度也全部列出来看看呢?所以就有了这张表格。”

    御手洗递给我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

    小坂矿山(秋田县)东经一百四十度四十六分北纬四十度二十一分

    釜石矿山(岩手县)东经一百四十一度四十二分北纬三十九度十八分

    细仓矿山(宫城县)东经一百四十度五十四分北纬三十八度四十八分

    群马矿山(群马县)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三十八分北纬三十六度三十六分

    生野矿山(兵库县)东经一百三十四度四十九分北纬三十五度十分

    大和矿山(奈良县)东经一百三十五度五十九分北纬三十四度二十九分

    图五

    “我想把这六座矿上的经纬度相加,求出一个平均值来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先算东经,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啊!因为正好是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这和平吉所说的东西中心线吻合。所以可以确定,六个埋尸地点是他早就选好的。然后再算纬线的平均值,是北纬三十七度二十七分,在地图上可以看出,这个纬度和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交叉点就在长冈的西边。”

    “然后再拿它和刚才求出的日本南北中心作一个比较就可以发现,它和两个中心点中的前者,也就是春牟古丹岛与硫磺岛的中心点,正好相隔了三十分的距离。再来看它与弥彦山之间的关系,北纬三十七度二十七分,是弥彦山向南移动十五分到达的地点。如果将弥彦山也包括在内,那么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那条线上,正好有四个点。”

    “由南向北,首先是春牟古丹岛与波照间岛的中心点,然后是向北移动了二十分的春牟古丹岛与硫磺岛的中心点,接下来是向北移三十分的六座矿山的平均纬度点,最后向北移动十五分,就是弥彦山了!从南端开始,四个点之间的间隔分别是二十分、三十分、十五分。这四个点并列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这条线上。如果各除以五,就可以得到四、六、三这三个数字了!这四、六、三的中心,也就是相加和为十三的中央点,就是北纬三十七度九点五分。这个北纬三十七度九点五分,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位置,从地图上看,是在新泻县十日町北面的山中。这里一定就是平吉安放阿索德的地点!”

    “如何?你也是那么想的吧!今天的咖啡特别好喝,你或许感觉不出来,但今天给人的印象最为强烈,你说呢,石冈君?”

    “嗯,今天的咖啡……”

    “我没问你咖啡到底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对这个四、六、三的推论怎么看?”

    一时之间,我有些语塞。

    “嗯……了不起!”

    我想到能说的似乎只有这几个字,但我马上感到了危险的眼神,御手洗似乎有些不爽。我连忙补充了几句。

    “御手洗君!你可真了不起啊!能够想到这些说明你的确是个天才!”

    “你的意思是……”

    “嗯?”

    “难道这个推论早就有人提出过?”

    或许刚才我的脸上闪烁过一丝遗憾的表情,才让御手洗如此敏感,不过挫挫他的锐气,又何乐而不为呢?

    “御手洗君,可别小看这四十年啊,凡人要花四十年,才能建一座金字塔呢!”

    我这呛人的口气可是师从御手洗的。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案子!”他似乎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了,“不管想出了什么答案,都是别人说过的,这简直就是小学生测验么!你就像拿着答案的老师,要我在考卷上画〇或×。我讨厌考试,当然也不会因为答对了能得到表扬,会被当成好学生而感到高兴。当好学生又怎么了?再说,怎么样才算好学生?我可不会为了拥有好学生的优越感而努力。现在不会,以后也绝对不会。”

    “御手洗君!”

    御手洗没有理我,自顾自地走到了窗边。

    “御手洗君。”

    “……”

    “喂,你!”

    “那个……”他终于又开口了,“我不是不知道你想说的,但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怪人,只是别人不了解才会误会我的。我明明和大家一样,每天过着普通的生活,但为什么别人总是把我当作火星人一样来看待呢?”

    嗯,这大概就是他的病根。

    “御手洗君,你,你好像不太舒服……我看你还是不要站着说话了,快坐下!站着一定很累!”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啊!”他接着说,“既然是人最后都是要死的,干嘛还要为愚蠢的事情拼命呢?”

    “徒劳啊!石冈君!一切都是徒劳的!就和平吉说的那样,现在的努力,其实都是献给虚无的贡物,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无论大喜还是大悲,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转瞬即逝。春天必定会盛开的樱花也必定会衰败。哎……无可奈何花落去。到头来,人根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终归会漂往相似的终点。无论是谁,也不能改变……”

    “还有!理想是什么?哼!只不过是个葬送我们一生的口号。”

    他说着说着,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

    “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

    听我似乎有所辩解,他立刻瞪着我问道:

    “了解,你了解什么!”但转瞬间他又带着愧疚的语气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抱怨,你不会认为我疯了吧?谢谢你,或许你和别人是一样的,但你一定比别人更理解我。”

    “好了,还是换个话题吧,刚才在我说的地点中,有没有别的发现?”

    “嗯?地点?”

    “……我说的是刚才提到的十日町北面的山里。就是十三的中央啊!”

    “哦!那个啊!”

    “那些业余侦探们没有一窝蜂地往那里跑吗?”

    “好像没有,有的话,那里一定会变成观光胜地。”

    “说不定还有卖阿索德馒头的。”

    “的确有可能哦!”

    “在那里什么都没发现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摇摇头。

    “那么……这么说,还有别的推论?快告诉我!”

    “的确还有很多谜团、推论,这本书里都写了。想知道的话,把书看一遍就可以了。”

    “那算了,我懒得看,也没那个时间。我一定要自己解开这个谜团,谜底绝对就是事件的真相。”

    “这位凶手,神秘的艺术家先生,不知道他是否也找到了平吉手记里记载的安放阿索德的地点。我想他既然按照平吉所描述的步骤去杀人,应该也解开了安放阿索德的地点之谜……”

    “不对!他肯定是找到了,这不是个难题,只要用一个晚上就能想到。这个艺术家能够按照手记去抛弃那些残肢就是最好的证据!”

    “平吉在手记里并未将每具尸体该放在什么地方写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写出矿山的名字。不过就手记里四、六、三这个三个数字来看,平吉其实早已有腹稿。再来看那个凶手的埋尸地点,竟也和四、六、三吻合。所以说,这个凶手埋尸的地点和平吉预想的地点是完全一致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那个平吉的继承者应该能够解开平吉生前留下的谜团。这个人那么了解平吉,真让人忍不住怀疑,凶手和平吉就是同一人!”

    “是啊!真相就是这样!”

    “或者,因为突发的意外,让凶手找到了更适合安放阿索德的地点。难道是阿索德被埋得很深,所以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发现。那些业余侦探们就没有去挖过那一带?”

    “挖倒是挖了,只不过什么也没挖到。那地方已经被挖得好像满是弹坑的硫磺岛。”

    “硫磺岛!说起硫磺岛,平吉对于硫磺岛的评价,的确被他料中了!这些先不管,阿索德到底有没有被埋在那里?那一带地形怎样?有没有大家都忽视了的死角?”

    “似乎没有,因为那一带地形平坦,而且四十多年来,能挖的地方几乎都被挖遍了。”

    “既然你那么肯定,那就姑且相信你吧!如果没有被埋在那里的话,那么或许阿索德根本就没有被制作出来。”

    “那有何必要杀害六名少女呢?然后还要再把她们身体的一部分切下来。”

    “或许被切下的部分腐烂得太快,遇到了阻碍。制作人体标本的想法,最终也并未实现。制作人体标本,要会剥制的技术吧!”

    “是啊,但只要学就学得会。如果有书的话就更简单,比如制作动物标本的书啊。稍加练习,最后才投入实战!”

    “或许吧。”

    “平吉的手记上并没有写明制作阿索德的方法,但如果凶手是平吉以外的人,应该会联想到以制作标本的方式来完成阿索德的。那是一件即使只存在一天,也会让人感到满意的作品吧!哪怕凶手制作的这个标本惨不忍睹,但如果能保持半年左右的完整性,我相信凶手就能获得很大的满足感了。”

    “平吉的手记里不是写道,只要阿索德一旦完成,她就会获得生命。”

    “我看那只是他的疯话,不过疯子艺术家脑子里是怎么理解的,外人可不知道。”

    “嗯。”

    “我想你所列出的那个十三的中心点的设想应该没错,但仍然找不到阿索德,就像你说的那样,这实在太费解了。我们至今讨论的几个谜团,都被推理爱好者们研究过无数遍了,但都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就是关于这个十三的中心点,以及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说法,只是平吉一时兴起,随手写下的。所以根本用不着把它当回事。”

    “绝不会是这样!我可以保证!”

    “哦!说说你的理由。”

    “因为这条线上的确有奇妙的地方。”

    “此话怎讲?”

    “或许和本案无关,但是关于这条线的记载,并非只是存在于平吉的手记里。其他知名的作家也曾经在他们的作品中提到过这条具有神秘力量的线。你知道松本清张这个作家吧!他有部短篇小说,名字叫《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你看过吗?”

    “没。”

    “这部小说似乎是在考证梅泽的预言,这点我非常感兴趣。你知道吗?日本自古就有龟甲卜和鹿骨卜两种占卜的方式。鹿骨卜,就是用火钳烧透鹿的肩胛骨,然后根据鹿骨的裂纹来进行占卜,通常预言当年农猎的收成如何。鹿骨卜的历史虽然比龟甲卜来得久远,但说到龟甲卜为什么会替代鹿骨卜,或许因为日本是个岛国,在海边很容易拣到海龟壳。所以逐渐用龟甲取代了鹿骨。流传中,占卜习俗的主要场所中就包括了越后的弥彦神社。因为那一带在海边,所以当然还是以龟甲卜为主了。”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也流传着龟甲卜的习俗,从弥彦向南,面向太平洋的海滨地带伊豆,那里有一个白滨神社,就是那个地方了。至于仍然流传着鹿骨卜习俗的地方,大致有以下三处:上州群马县的贯前神社,以及武州即现在东京郊区的御岳神社与阿伎留神社。以上提到的五个神社都在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上,自南向北排成一列。而除了以上的五处,在日本无论东部还是西部,都找不到有利用龟甲和鹿骨进行占卜的神社了。”

    “哦!”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按照古代的发音来读这一百三十九度线上的三个数字的话,就是hi、mi、kokonotsu。这根本就是在暗示‘himiko’。”

    “你说的很有意思!但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呢?东经一百三十九度,是近代人对地球有了新的了解后才测算出的数据。如果硬要把它和两千多年前的卑弥呼扯在一起,不会太牵强了吗?”

    “那可是作者说的。卑弥呼是拥有神力的巫女,也就是说她拥有超越科学的暗示能力。所以她用数字来启示后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认为这点还是可信的。在古代的邪马台国时代,卑弥呼的工作就是利用龟甲或者鹿骨来占卜、祈福,预言凶吉。”

    “那么,邪马台国也在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上吗?”

    “这很难确定,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据说邪马台国的后裔曾在那一带住过。这点你可以查询中国的史书《三国志·魏志·倭人传》。三世纪左右,邪马台国曾在现在日本的九州一带出现,但到了八世纪大和王朝兴起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日本的文献上完全没有关于邪马台国的记载。”

    “有种说法是邪马台国被当时的敌国狗奴国消灭了,也有人认为邪马台国是被从朝鲜来的大陆民族消灭了,平吉的看法应该是后者。至于邪马台国的结局,按照小说里说法是,邪马台国和日本的中央政府军合并了,实质上就是灭亡了。当时大和王朝建立中央政府以后,对待邪马台国的政策,就是将邪马台国的子民和卑弥呼的子孙,强制迁移到东国。”

    “如果留意奈良时代以后的日本中央政府政策,就可以发现朝鲜半岛动乱的时候,躲避战火而逃到日本的‘归化人’都被强制性地移送到了上总、上野、武藏、甲斐等关东地区居住。不过有人推测,其实这种政策渊源已久,而第一批被强制动员迁居的人,我想就是邪马台国人。”

    “嗯!”

    “邪马台国可以算是日本的一个历史之谜,有人说它在九州,也有人说在别的地方,对于它所在的具体位置众说纷纭。我曾经花时间研究过这个课题,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以后可以讨论。还是回到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的这个话题吧。刚才我说到有龟甲卜和鹿骨卜习俗的五座神社。越后的弥彦神社的经度在前面已经提过了;上州贯前神社位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三十八分;武州的御岳神社是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十二分;阿伎留神社是东经一百三十九度十三分;伊豆的白滨神社则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五十八分。”

    “这几座神社都位于平吉所说的那条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的延长线上。若是将这条线向东移十二分,那就可以和松本清张的说法对应了。东经一百二十四度线通过冲绳与先岛群岛的正中央,我们大致可以将其视为日本的极西点,最东端则四舍五入为一百五十度,那么平吉所说的春牟古丹岛左沿的舍子古丹岛应该就是极东点。以此求出日本的中央,就是东经一百三十九度了。平吉或许认为,在日本的中心点进行占卜是最灵验的,所以居住在那里的巫师所拥有的灵力也是最强烈的。他在昭和十一年就预言了这条线的重要性,只要在它的上面就能获得某种力量。”

    “嗯,你这个看法很有趣。”

    “还没完呢,我还要提一件事。”

    “请说!”

    “高木彬光在他的长篇小说《黄金之键》里,也提到过这条线。”

    “哦!也是有关这条线的?”

    “是的,不过小说里没有提到具体的数字。主要内容是说明治维新时期,江户幕府为了东山再起而埋藏了一批珍贵的财宝。”

    “我只把和平吉有关的部分解说一下。江户幕府解体的时期,有一位和胜海舟齐名的政治家,他名叫小栗上野介,小栗家代代侍奉德川家,所以他也十分忠于德川幕府,和倒幕派可以说是势不两立。当时幕府决定征讨萨长东征军,在对于是否出战的态度上,他不同意胜海舟的恭顺派意见,而是积极主战。最后他甚至决定亲自率领幕府军,拟订了一个一举歼灭萨长东征军的计划。据说后来西乡隆盛知道了计划后,也大为赞赏。”

    “小栗的计划是这样的:让幕府军驻守在箱根至小田原一带,然后等待萨长东征军长驱直入已经成为空城的静冈,并在箱根和东征军交战,迫使他们逃往兴津,而此时停靠在兴津海岸的军舰就展开炮击,将东征军一网打尽!兴津这个地方,半面临山,半面临海,是个狭长的走廊形地带。倘若遇到炮击,根本无处可躲。”

    “可惜这个伟大的骏河湾作战计划,因为大势所趋,根本没有机会实施。具体地说是德川庆喜没有准许,所以才不为人所知。不过,如果真的实行,或许历史就会被改写。江户幕府也会更早地终结。箱根与兴津两地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这条线之间的距离几乎是相等的。也就是说这场战役,本是计划在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线上展开的。还有,这场战役的指挥官小栗上野介的籍贯在上州权田村。这村子也在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上,后来小栗因为政治上的失利,回权田村隐遁,最后被幕府处决了。他的墓所在位置,也正好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高木彬光在《黄金之键》这本小说中认为赤城山不是埋藏黄金的地方,藏宝的地方应该是松井田与权田村之间的某处,而这两处之间的那条线应该就是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

    “另外再说几句和小说无关的内容。太平洋战争末期,日军决意在本土与盟军进行决战,军部计划将大本营由东京迁至内陆的松代。松代位于长野以南,是有名的川中岛决战的战场。或许有这样一个典故,日军就想借此展开背水一战。”

    “待到本土彻底抵抗战线的集结完成,美军也在九十九里滨和相模湾登陆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占领关东平野,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而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包围刚才提到的松代大本营。而日军也早就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美军进击必定会经过中仙道,日军也预料到从安中到碓冰卡的这段中仙道会发生激烈的战斗,所以预先设置好了阵地。中仙道中央有个叫松井由的地方,这个地方正好处于东经一百三十八度四十八分。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和小栗上野介的骏河湾作战计划有相似之处吗?两者都是发生在改朝换代时期,并且同样把国家的命运赌在这场最后决战上,但结果都没有能够实行。”

    “好了,就讲到这里,我已经把和这条线有关的历史逸话都告诉了你。”

    御手洗在发呆,好像故意为了换个话题说道:

    “我也搬到那条线上的什么地方去住吧。”

    “除此之外,你知道雷线吗?在英国发现的那个。”

    “雷线?英国发现的?”

    “是啊,知道吗?”

    “当然知道。古老的石碑、神木、古冢、教堂及圣井等排列在一条直线上。由于直线上大都是语尾中有ley,lay,lea,leigh的地名,所以就称这条直线为‘雷线’。”

    “就是这样,这种线日本也有。比如北纬三四度三十二分,此处东西线上七百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众多神社与史迹。”

    “哦……”

    “从皇居到鬼门的方向,正确地说是东北方的这条线上,有矢先稻荷神社、日枝神社、石滨神社、天祖神社。鹤冈八幡宫的正北方就是日光东照宫,这中间的南北线上,据说还有很多祭祀金属神的神社。”

    “这样啊……”

    “所以日本和英国的情况类似,在特殊的地理位置线上设置祭祀场所是自古有之的。”

    “原来如此啊。所以平吉的想法算不上特殊。”

    “我们还是看看饭田小姐带来的资料吧,这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前人知道的资料,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能不能解开这个谜团,就看你的了。”

    说起来,我和御手洗之所以会对这个四十年前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案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完全是饭田美沙子引起的。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御手洗的占星教室。

    我之所以会来御手洗的占星教室,本是想学习一些占星术的基础知识,但后来实在是太闲了,就常常来他的教室闲聊。偶尔会看见有女性来拜托御手洗给她们算命,御手洗算得都很准,这时御手洗就摆出一副大师的派头,对我呼来唤去的,久而久之,我竟然变成了他的助手。

    饭田美沙子进门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她。不过,她的委托却和一般人有所不同。

    “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些犹豫,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并不是为了占卜而来的,不,或许应该说占卜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说完,她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御手洗则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好像在等着鱼儿愿者上钩,并没有催促她说下去。倒是站在一边的我,等得有些不耐烦。心想不知能说点什么鼓励鼓励她,让她也容易开口。

    此时的御手洗被强烈的抑郁症折腾得够呛,或许他只是在思考肝癌和吸烟的因果关系,并且感叹世间竟然还有吸烟这种愚蠢的自残行为,根本没听见饭田美沙子说了什么。

    “其实……”她下定了决心,终于开口说:“这件事本应该去找警察的,但是我不能那么做。唉,御手洗先生,您还记得水谷小姐吗?大概是一年前,她曾拜访过你。”

    “水谷小姐?”御手洗故意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才说:“啊,就是遇到骚扰电话的那位水谷小姐吗?”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她当时遇到了麻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找您商量之后,竟然很容易地就把麻烦解决了。她向我提起您,说您不仅精通占星术,而且有侦探方面的头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我才会来冒昧地打扰您。”

    “哈哈哈,您真是过奖了。”

    饭田美沙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而御手洗恰恰也是个喜欢听奉承的人。

    但是她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御手洗先生,请问您的全名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感到御手洗有些狼狈。或许此时正需要这样的问题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我的名字和您将要说的问题有关吗?”御手洗很谨慎地问道。

    “不,和我的问题没有关系,只是水谷小姐想知道。她说她问您的时候,您不愿意说。”

    “你好像是特意来问我名字似的……”御手洗的忍耐到达了顶点。

    “洁,清洁的洁。”

    我连忙打断了御手洗,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接下去不知道御手洗嘴里要吐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了。这个时候来缓和气氛是我的强项。

    饭田美沙子低着头,好像在强忍着不笑出来。御手洗的表情则是越来越可怕。

    “真是奇怪的名字。”饭田美沙子抬头说,她的双颊泛红,想必是憋出来的。

    “是给我取名的人奇怪。”御手洗立刻接口说。

    “给您取名的人?那应该是您父亲吧?”

    御手洗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他说:“没错,所以他遭报应,早就死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大家都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饭田美沙子才开口说话。

    “我不能去找警察的原因,因为这件事情有关家父的名誉。家父已于上个月去世了。但如果这件事一旦被警方知晓,或许会发展到不得不负刑事责任的地步,这样外子和家兄都会受到牵连,他们二人以及家父都在警界服务。刚才我虽然提到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我认为家父绝对没有犯罪。他一直是一个守法的人,退休时还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平日里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请假或者迟到。不过他似乎为了某件事而抱着赎罪的心理,或许那是在他心中一直长存的羁绊吧。”

    “另外,我将告诉您的,是一件曾经轰动一时的神秘事件。此事若被外子或家兄知道,一定会被责令公布。这样一来定会影响到家父的名誉。外子和家父一样,是一个做事踏实,一丝不苟的人。而家兄则向来对工作认真负责,以至于到了对自己的亲人也冷酷无情的地步。”

    “唉,家父生前实在是个可怜的人啊,他常年承受着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压力,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在不影响到家父名誉,也不会使他遭受不白之冤的情况下解决这个事件。我想家父倘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所以我代表他,向您求助。”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也似乎要确定一下自己的决心。

    “对我而言,这件事也算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事情宣扬了出去,家兄和外子将颜面无存。正是因为考虑到了他们的名誉,我才没有贸然和警方联系。另外,此事和西洋占星术也有所关联,考虑到您是对此精通的占卜师,所以我认为您一定能从中看出些端倪,从而抓住关键来解决事件,因此我下定决心前来拜访。”

    “但是,为了不让你产生误解,我在此申明:家父绝对不是凶手,他和梅泽家的一干人等毫无瓜葛,只是被人利用而已。御手洗先生……您知道战前发生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吗?”

    当御手洗很冷淡地回答不知道的时候,她对此表现得很惊讶,呆呆地盯着御手洗看。或许在她看来,这么有名的事件,又是和占星术有关,御手洗不应该不知道。说实话,御手洗的回答让我也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以为您知道的……那还是由我从头说起吧。”

    接着,她就从平吉被杀开始说起,其间我忍不住从旁插嘴,说我正好有一本有关此事件的书,其后会给御手洗详细说明的。她点点头,简单了交代了事件的始末。

    “我本姓竹越,是婚后才随丈夫改姓饭田的,家父全名竹越文太郎,生于明治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刚才我提到过家父在警界服务,梅泽事件发生的昭和十一年,家父三十一岁,还在高轮警察局任职。那时我尚未出生,不过哥哥已经出生。现在我们居住在自由之丘附近,但当年的旧宅却在上野毛,所以才会被卷入那个事件。前几天,我整理家父的书架,发现了这个。这是用警察写笔录时用的专用纸写的,字迹也的确是家父的,里面的内容阐述了当时的经过。”

    “看完这份手稿后,我震惊不已。我不敢相信,平日里对待我们如此温和,做事从不出格的父亲竟然……想到这里我觉得父亲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做点什么。手稿的内容事关梅泽家事件中的一枝命案。一枝死前曾和父亲……那不是一个警察该做的事情。不过我既然已经决意让您来解决了,就将这份手稿放在这里。我想您看过以后,一定可以了解父亲的心情。我也希望您能为我解决这件事,这样已故的家父也能够瞑目了。唉,父亲在弥留之际一定心有不甘啊!或许解决整个事件有些强人所难,我只希望您能解决和父亲有关的部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看竹越文次郎的手稿。我只是往桌上瞟了一眼,就知道了它的重要性。当时我兴奋的心情不亚于一个即将拆开圣诞礼物的小孩。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御手洗,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见到这样一份重要的资料。

    我想御手洗也不是无动于衷,只不过他表面上装得十分平静,其实心里暗地兴奋吧!

    文次郎手记

    在我长达三十四年的警察生涯中,获得的少,失去的多。一张奖状和警察的头衔,显然就是我所获得的全部,但这些并不能减轻我内心的痛苦。

    这份痛苦和我的职业并无关系,我想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能够倾听自己诉说烦恼的对象,或许那些街头的放浪者,也都有属于自己隐藏在内心的苦痛吧!

    在我五十七岁选择圆满退休时,有的同事对此大感意外,因为很多警察在退休后,会觉得失去了自己的生活,一下子无法适应。但我并不是为了贪图那百分之五十的退休金,而是担心自己已经步入老迈,很多警察的工作已经力不从心,如果因此而出现失误,倒不如选择退休。其实这二十多年来,光荣退休的景象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如同少女憧憬婚纱一样。

    我也觉得把这些手稿留在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也曾下过决心,只要顺利退休后就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但退休后的无所事事感终究让我按捺不住,又提起笔来继续写作。或许只有在这些当年专门作笔录用的纸上奋笔疾书,才能让我回到往日那种繁忙而充实的生活中去。

    在此,我将记述一些恐怖的回忆。俗话说,地位越高,责任越大。平心而论,在我年轻时,从未因工作而感到烦恼。但当儿子也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并且一路攀升到较高的地位时,我的恐惧却日益增大,只期盼能够安安稳稳地等到退休。

    既然在惶恐中度日,又为何不早早地递出辞呈呢?或许胆怯的我不敢这样做吧。理由有两点,第一,警察是我的天职,而且我并无合适的理由辞职;第二,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同事异样的眼光,并为自己辞职一事编造出一个圆满的理由。况且,如果那件事情被曝光了,辞不辞职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总之,毫无理由的引退,恐怕会让我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一直如同幽灵一样在我脑海中盘旋,令我心有余悸的那件事情,就是发生在昭和十一年的梅泽家的血案。在那个黑暗的年代,经常会发生一些集体屠杀的神秘事件。

    梅泽家的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事件一直是由樱田门的一课负责调查的,我当时是高轮警局的侦查组长。昭和十一年的竞争制度,是根据逮捕犯人的数量来计算工资的,大家都七元、八元、九元这样一阶阶往上爬,由于我的工作能力优秀,才三十岁就担任了组长一职。

    当时我在上野毛置有一所房产,长子也出生不久,可以说家庭和事业都步入了正轨。但我却永远也忘不了昭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使我卷入这起命案的,就是发生在上野毛的金本一枝被杀事件。包含着这起案件的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是战后日本家喻户晓的奇谈。一般人或许都认为一枝命案只是偶然发生在另外两起案件之间的不幸事故,但我以下的记述,可以完全推翻这个定论。

    年轻时我为了晋升,工作十分卖力,常常早出晚归。但当我升为组长后,就每天都按时六点下班了。按我的步伐,走到案发一带应该是七点左右,所以对方如果是早有预谋,想要引我步入陷阱,一定对我的作息了如指掌。

    那天,走出车站,大概步行约五分钟左右,我发现路边有个穿黑色和服的女子蹲在那里。当时道上并无其他行人,她双手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还记得她当时说:“我突然腹痛难忍,只能蹲在这里休息。”又听闻她就住在附近,我决定发挥人民公仆的精神送她回家。我将她抱进屋子,让她躺下休息后,就决定告辞。但她却留我多坐一会儿,和她攀谈中才知她是独居。

    老实说,我是个对妻子忠贞不贰的男人。不过,我也不认为男子在外和别的女人有染是值得羞耻的事。但在当时,我可以发誓绝没有对她起意,只是当她面带哀怜的表情,让敞开着的裙摆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就把持不住自己作为男人的欲念了。

    虽然我至今都猜不透那女人的心思,但当我听说她是个未亡人的时候,便猜想这一切或许是她寂寞难耐所致。其实,当我将她拥入怀中时,她还不断在我耳边呢喃,说:“我好寂寞。”事后,她还向我致谢,并让我不要开灯,赶快回家,否则会让家人担心。最后她还说:“我只是一时忍耐不了寂寞,请你忘了我吧,绝对不要对他人提起此事!”

    我摸黑穿好了衣服,然后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大门,我一边走一边在想这件事,感觉就好像被狐狸精给迷惑了一样,或许她说肚子疼也是骗人的,难道她是出卖色相的那种女骗子?我觉得很有可能。但是摸摸口袋,却一分钱也没少,看来她的确是难耐深闺寂寞,才装病博取同情的吧!所以我内心毫无罪恶感,反而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她刚才一再要求我不要对外人声张,自己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保持缄默就可以安然无事了。不过,就算被太太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回到家大概是九点半,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左右,而这两个钟头就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直到第三天早上,二十五日的早晨我才得知她的死讯。我从报纸上得知她叫金本一枝,报纸花费了不少的篇幅来报道这起命案,同时也刊登她的照片,但我觉得照片和她本人不是太像,或许这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吧。

    我几乎像逃跑一般飞奔出家门,然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来到警署。一枝家和我家之间有一段距离,但我如果没有去过现场,应该对她家中的环境觉得陌生,也正因为如此,我也不敢细读报纸上的内容。

    根据报纸上的记载,一枝的尸体在二十四日的晚上八点左右被发现,那时我已经下班回到家了。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一枝的死亡时间推断为二十三日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那应该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才对。虽然我有粗心的毛病,或许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了,但我可以肯定走出车站后,在离上野毛的不远处遇到她时是七点半,或许更迟一些,但也绝对不会超过八点。既然那时一枝还活着,那所谓七点左右的推论根本不能成立。之后我就送她回家,等我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八点四十五或者八点五十分。

    根据判断,凶手应该是一个小偷,这个小偷在一枝面朝梳妆台的时候杀死了一枝。从时间上推算,我或许和那个小偷擦肩而过。也有可能他就躲藏在屋子里,等我和一枝云雨一番离开后,趁着一枝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散乱的头发的时候,杀死了她。

    在对案件的调查过程中,让我最在意的就是警方判断一枝曾被强暴,还查出和她有性关系的男人血型为O型,而我的血型就是O型。

    回到家后,我不敢再看任何和这起案件有关的新闻。还好报纸对于一枝命案的报道不像阿索德命案那样热衷,所以我也不清楚接下来的调查有什么新的发展。但报纸也还没有提到一枝被强暴的事,至于我知道这件事的途径则是通过警署。

    尸体的衣着和我看到的一模一样,被当作凶器的花瓶,也的确是放在那间屋子的桌子上。只是我没想到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或许为了诱惑男人而刻意打扮过吧。回想起当时我抱着她所感觉到的温暖,事后她隔着一扇纸门在梳理头发的情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然被杀了呢?

    我很同情这个和我有一夜之缘的女人,但即便我对凶手十分愤恨,因为辖区的不同,我也没有理由参与这起命案的侦察。就这样过了几天。四月二日,我突然收到了一封挂号信,上面写着竹越文次郎亲启,邮戳上标明是四月一日寄出的,发信处是牛入局。信的开头这样写道:看完之后,请立即销毁此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是为皇国服务的秘密组织成员。三月二十三日发生于上野毛的金本一枝一案的犯人就是阁下。阁下身为治安人员却知法犯法,实在是令人惋惜,原本应将你绳之以法。但念在局势动荡,大和民族应团结一心,不宜自相残杀。

    今有一特殊任务需要交予你协助解决处理,对此我们将酌情法外施恩。阁下将来的人生道路如何,全部取决你是否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

    此任务的具体内容为:处理六具女尸。这些少女均为中国间谍,虽已被处刑,但不能公开。因为一旦公开将引发中日战争,后果严重,故不得不布下疑团,让世人以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无头悬案。本组织成员无法出面完成任务,故不可使用本组织的一切车辆器械,这点望阁下能够自行解决。请在指定的时间内,按照指示到指定的地点处理这六具尸体。希望阁下明白,一旦事情败露,本组织概不承认和此事有所关联,所以望阁下三思而后行。

    六具尸体已置于受害人金本一枝住宅之仓库内,行动期限为四月三日至四月十日,希望阁下在夜间行动,禁止向当地人问路,也不允许在外就餐,以免留下任何引人注意的痕迹。此事于阁下性命攸关,请牢记在心。随信附带地图一份,或许资料不甚充足,望阁下尽快完成任务。

    凭我的回忆,那封信的内容大体是这样。当时我非常吃惊,并在那时才发觉,如果有人指出我就是杀人犯,我根本找不出证据来为自己辩护。

    无论是否有人看到我和一枝一起进入她家,然后离开,一枝的死亡时间推定都是七点到九点之间。我在七点半送她回家,当时她的确还活着。然后我在八点四十五或者八点五十离开,也就是说,在死亡推定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她在一起,唯一我不在现场的时间只有九点前的十分钟而已。再说她的体内,还残留着我们发生过关系的证据,我看只要警察知道我曾和她在一起,十有八九就断定我是凶手了。我这样想的时候,深深地感到了绝望,或许我的警察生涯就此结束,而唯一能够挽救的方法,就是按照这封信的提示,去完成那个任务。

    当时我对于秘密组织的概念,只限于《陆军中野学校》系列这种程度的了解。对于我这种下层的警察来说,他们几乎不像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人物。但我想他们的组织十分严密,应该会遵守诺言吧。再说他们可是杀了六名少女,所以也一定会极力隐瞒此事。

    我继续往下读信,还未读完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本以为只要把尸体放在一处就可以了,却没想到要把尸体运往全国各地。

    这个任务的艰难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一天的时间是绝对无法完成。信内除指定地点之外,连埋放的次序,以及挖洞的深度也有详细说明,幸好信件内不只是写出了地点,还给出了地图,标明了要在某处矿山的附近,不然没有这些说明,我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仔细一想,我觉得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应该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不然他应该把图画得更加详细才对。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埋放尸体呢?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为了让谜团显得更加神秘吧!我猜他们将尸体切断的理由是为了运输的方便。这些尸块正好可以放在凯迪拉克车的后备箱里,不然运输起来会十分麻烦。

    第二天,我感到上天对我不公:我根本没有杀人,但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才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过现在的情况对我很不利,即便我没有杀一枝,但和她有男女关系是铁的事实。如果要为自己辩护,就不得不说出这件事情。这就足以使我背负败坏警纪的名声,遭受世人的唾弃。到那时,不但我的名字会见报,而且也会令家人蒙羞。

    说起来或许不可思议,我的内心突然萌发出一股求生的烈焰!或许,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吧!才三十岁就担任了侦查组长的职务,家中又有妻子和刚出生的幼子,所以我绝对不能眼巴巴看着这样幸福美满的生活被破坏。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昭和十一年,不光我没有私家车,就连收入比我高出许多的同事也没有。虽然可以使用局里的公车,但考虑这个任务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所以放弃了使用公车的打算。

    我千方百计地寻找运输用的汽车,最终让我想起了一个曾因诈骗罪被起诉的建筑商,他是个从事不法经营的家伙,对我百般讨好。回想起来,如果我当时不认识这个人,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交通工具。

    至于警察局方面,我是个从来不休假的模范警察,所以不得已编了一套妻子重病,需要送到娘家附近的花卷温泉疗养的谎话来获得了一周的假期。其实我的确有前往东北的打算,并准备中途在花卷休息,购买当地的特产作为分送同事的礼物。四月四日的早晨,我对太太说要外出公干,要她做三天份的饭团,四月五日就是星期天了,时间紧迫,我不得已在四月四日的晚上就出发,先到一枝的家中运出两具尸体,然后往关西的方向前进。

    根据那封信上的指示,我必须按照顺序,将这些穿着衣服,被切割过的尸体,埋放在不同的地点。这些如同怪胎一般的尸块,如果不尽快处理,就会散发出恶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时警察再次搜索上野毛的一枝家,一切事情都会败露。我不得不立即行动,幸好当时和现在不同,即使深夜在国道上行驶,也不必担心遭到盘查。即使被盘查,只要我亮出警察手册,也可以被顺利放行。

    第一个指定的地点十分远,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我才赶到,那是奈良县的大和矿山。我先是在滨松附近的山林里休息了一会儿,等待夜深人静到时候才开始挖土。四月的夜晚不长,不适合长时间的工作,而且我发现埋尸是一件十分费时的事情。

    当时的情景实在太过于恐怖,我就不在这里描述了。在埋尸的过程中有好几次吓得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因为山路不好走,又为了节省汽油,一路上颠簸难行。我虽然早已准备好了三桶汽油,但还是不太放心,当时沿途的加油站也很少,如果到时候再去购买,一定会被人记住。所以在尸体尚未埋好之前,我不想出现在加油站。

    信中指定的埋尸地点依次为奈良县的大和、兵库县的生野、群马县的群马、秋田县的小坂、岩手县的釜石、宫城县的细仓。

    我借来的凯迪拉克没有办法一次运送六具尸体。之前我也曾考虑过借一辆卡车,但这样就不得不使用我警察的身份,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只能以东京为界线,分两次进行,一次埋放三具尸体。群马是指定的第三个地点,所以埋第三具尸体与进行第二次处理的时候必须回东京一次。也就是说,需要带着一具尸体回东京做补给,然后再上路。所以我决定第一次只处理两具尸体。奈良和兵库的两处,我都按照指示各挖了一个一百五十厘米左右的深坑。前面挖深点,只有两具,后面挖浅点,多处理几具,这样看来也算合理。

    按照指示来埋放尸体,这样做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想到这里让我感到不安,或许对方在埋放的过程中会监视我,并且布下圈套。但即使这样,我也只能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六日半夜两点,我在大和矿山开始挖坑,一个人挖超过一百五十厘米深的大坑,其艰苦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直到黎明我才把坑挖好,我累得几乎瘫在地上,就那么倒头睡去。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奇怪的男人用头巾包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在往车里窥视。我吓得屏住了呼吸,心想,这下完了。不过我发现他是个智力有障碍的人,于是我直起了身子,他就跑掉了。还好当时尸体被布盖着,也没散发出什么味道。当地十分荒凉,就算我心里很着急,但也不能鲁莽,所以我只能等到黄昏才出发。

    生野也需要挖很深的洞,十分辛苦,我自我安慰道:深的地方只有这里和另外一处了。

    七日回东京的那天,我在大阪将油箱和带来的那两只桶都加满了油。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日下午了。处理两具尸体就用了将近四天,而我的假期也最多能有十天,看来不抓紧是不行了。于是我在家中填饱了肚子,并且交代妻子如果有电话绝对不可以接,我怕同事发现妻子在家的事实。当天晚上,我又带着四具尸体踏上了埋尸之路。我估摸着在十日那天到达花卷,然后急忙和局里联系,就说太太的病情恶化,需要等病情稳定后,再打电报或者写信回去报告。幸好,接下来的十一日和十二日正好是周六和周日。

    九日早晨,我终于抵达了高崎附近,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山路,连个旅馆都都没有。九日傍晚我再度出发,在半夜抵达了群马矿山附近,又要开始挖坑埋尸了,但和一米多深的坑比起来,这次的工作量显然轻松了不少。我依照指示,只要将尸体用薄土覆盖即可。然后我又在十日的凌晨出发,沿着弯弯扭扭的山路,终于到达了白河。

    十日,不,正确地说,应该是十一日的凌晨三点左右我抵达了花卷。我在当地的邮局寄出一封挂号信,信上说我预计在十五日左右可以回到东京,但按照目前的进度是不可能提早完成的,所以比起电报的速度,我觉得还是信件来得妥当。

    十二日的早晨,我完成了在小坂矿山的作业,当时因为迷路而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幸运的是,还是按时完工了。

    十三日的早晨,我完成了釜石矿山的作业,十三日半夜,最后的宫城县细仓矿山的任务也顺利完工了,至此,我总算可以暂时睡个安稳觉了。根据信上的提示,细仓的尸体不需要掩埋,对我来说不挖坑总是件轻松的事情。不过这里离山道不远,所以很容易被发现,其后果不出所料,那具尸体在十五日就被发现了。

    十四日的凌晨,我回到了福岛附近。这一周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狂人,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在做什么了,只知道一定要按时完成任务。

    十四日的深夜,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当天晚上,我整个人彷佛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

    十五日当我回局里去上班时,发现众人看我的眼光明显不同,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和十多天前判若两人,我的眼眶凹陷,两眼布满血丝,下巴都尖了,身子也整个儿瘦了一圈。这样的我不但让妻子深感惊讶,连同事也以为我是为了生病的妻子操劳而致。这样想来,妻子重病这个谎言的确很高明。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多次在执勤中晕倒呕吐,我想这是这些日子劳累过度的关系。虽然我才三十多岁,应该是精力和体力最旺盛的年纪,但这样的罪还是经受不起啊!我想,如果埋尸地点再多一个,或许我就会累死在半路上。不管怎么说,完成了这个任务,我认为自己这一生的劫难就算到头了。

    我时常想,那个组织的人一定经过挑选才会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的,因为当时我年轻力壮,又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利。如果太过于年轻,则根本得不到那么多天的假期,倘若年纪太大,则体力上又不够强壮,无法完成如此繁重劳累的工作。其后直到退休,我都没有请过一天假。

    不过我内心的恐慌却没有随着体力的恢复而变得平静,当那恐怖的工作在记忆中变得淡薄时,总有一个疑问仿佛不断跳跃着的火焰,点燃我对过往一切的不安感。我是否被谁愚弄了?虽然那封信上说我是凶手,但做没做过我自己当然知道,我是清白的,对方也一定知道这点,但他们却把一枝被杀害的罪责强加到我的身上,再利用我来搬运尸体,抛弃到全国各地。

    不过,即使这是事实,我又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我没有选择。这个疑问从十五日早上,当我得知最后被我抛弃的那具尸体被人发现后,就突然跃上了我的心头,迷惑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慢慢腐蚀我的良知,在我的心中扩散。

    没多久,其余的几具尸体也被陆续发现,每当一具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我就感觉到仿佛是心房上的一根肉刺被挑起般的疼痛。在第二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这起被称为阿索德命案的梅泽家的事件。在此之前我只是对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有所耳闻,但因为公事繁忙,对其中的内情并不知晓,当然也没有想到一枝和案件有所联系。按照一般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案子实在过于残忍,经过我的调查,一枝的丈夫的确是中国人,但即便她丈夫真是间谍,也不至于牵连到要杀害其余的姐妹吧!所以说,什么秘密组织,根本都是骗人的!

    我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感到很屈辱,这大大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因为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方面是被情势所逼,而另一方面,也是受到了爱国心的影响。

    釜石矿山的尸体,于五月四日被发现。七日又发现了群马矿山的尸体,然后是三具埋得较深的尸体。十月二日发现了埋在小坂矿山的尸体,十二月二十八日发现了生野矿山的尸体。至于大和矿山的尸体,则直到第二年的二月十日才被发现。

    每当警察局的同事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总是尽量回避。而让我从深深自责的心态中得到解脱的,竟然是阿部定事件。

    逮捕阿部定的经过至今还历历在目,五月二十日的下午五点半,她用大和田直的假名,投宿于品川车站前的品川旅馆时被警方逮捕。品川车站属于高轮派出所的辖区,逮捕她的功劳被我的同事安藤获得。阿部定一案的侦查总部设在尾久署,所以庆功会时两方的组员都围着安藤向他敬酒。在场的所有人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这时的我也能够吐出一口郁积在内心的怨气了。

    六月,我终于读到了平吉的手记。手记被复制了很多份,在各个警局之间被传阅,我也才知道了制作阿索德这个计划。不过我对于手记的内容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我是当事者,知道那些身材较小的少女被切断一部分后,能够轻易搬运。所以我始终认为,这些少女被肢解的原因是考虑到运输的因素。不过为何要将尸体四散丢弃,这我就想不通了。

    我对这个事件的调查入了迷,希望能够寻找到真相。我的结论是,凶手应该是一个对平吉思想着迷的外人,他为了制作阿索德,而对无辜的六名少女下手。除了这个理由外,我实在是无法解释这起命案的杀人动机和具体实施步骤。而我,竟然成为了这个杀人狂的帮凶。

    对于埋尸,我也存在疑问,虽然地点的选择和西洋占星术有着一定联系,那么大和与生野的埋尸坑,为什么要比其他地方挖得深呢?而细仓的尸体不需要掩埋,难道这几点也和占星术扯得上关系吗?

    我忽然想到,凶手是否是想利用埋尸坑的深度来配合尸体被发现的早晚?那么,为何小坂、大和、生野三处的尸体,要较晚被发现呢?我曾在埋尸的过程中检查过,这三具尸体没有特别之处,而且也不是最早腐烂的,如果真的需要较晚被发现,也可以埋在别的矿山,或者比较隐蔽的地方,这样即使坑挖得很浅,也不容易被发现。说起来,就是因为平吉的手记才会被较早发现的。但为什么凶手需要按照平吉手记的记述,将尸体埋在相关金属的产地呢?其理论上的根据到底是什么?看来只有归咎于占星术,或者疯人的狂念吧!

    另外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我认为梅泽家除了一枝之外,其余的六个少女根本不可能是间谍,那只是凶手借地下组织之名让我为他处理尸体的借口。不过一枝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呢?凶手是利用我和一枝之间的关系来胁迫我的,难道一枝引诱我和凶手无关?我也曾想过,是否凶手在无意中发现了我和一枝之间的关系,才想到要利用我来埋尸的计划?但这也不合理,因为阿索德命案是早有预谋的,凶手早已准备杀害六名少女,然后考虑了很久,才找到了埋尸的最佳人选——我。因为我既有驾照,又有能够躲过盘查的身份,倘若换了一般人,很容易受到怀疑。就算是找医生或者学者之类的人,声称尸体是做研究之用,也不能担保不会出现纰漏。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人想到警察和杀人之间有着联系。所以一枝也应该和凶手是一伙的,而她的任务就是引诱我上钩,为利用我做准备。

    但这样想的话,一枝又为何会被杀害呢?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矛盾,凶手一开始就打算利用一枝的死来威胁我,那么说明凶手早就有要杀死一枝的打算。一枝如果明白自己所要付出的是生命,难道会乖乖地听从凶手来引诱我吗?或许是凶手并未告诉她实情,而是编造了另外的一个理由。那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凶手早就预谋要杀人,除了威胁我为他搬运尸体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或许一开始凶手只是告诉一枝,打算利用我和她之间的奸情来要挟我作些事情,所以一枝也就上当了。

    不过这样想也不合理。在当时用男女关系来胁迫人似乎没有太大的效果。再说不是我侵犯一枝,而是一枝引诱我的。

    我只能得出一个比较极端的结论,那就是,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一枝本人。她只要事先写好那封匿名信,然后引诱我,再制造他杀的假相,实际上是自杀。我收到那封信后,“地下组织”就没有和我有过联系,我曾想和“地下组织”进行交涉,但是那封信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我只能作罢。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寄件人早已死亡。所以才不会再来信了。

    但这种假设也有多处漏洞,首先是一枝的死亡状况,她是被脑后重击致死的。就算她可以事先在试衣镜上涂抹血迹(通过尸检我知道她身体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口),但也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么自己打死自己的。凶器是室内的一个玻璃花瓶,怎么看都应该是他杀。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最后见到一枝是在三月二十日,那六个少女被证实在三月三十一日的早上仍然活着。假设一枝已经自杀,那她又怎么去行凶呢?

    我真是个倒霉的男人,被当作了狂人杀手的帮凶,无缘无故地卷入了这种诡异、荒谬的事情里。一般的案子随着时间都会被民众遗忘,比如下山事件,或者是帝银事件,但这个案子却是例外。战后不久,“梅泽家占星术杀人事件”居然成为了人们饭后课余的谈资。相关资料也整理出书,许多读者在看完书后,将自己的感想和推理邮寄到侦查刑事组。每当同事从堆成小山的信件中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而惊呼时,我总感觉背若芒刺。看来只有等到我退休后,不,只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能够安心吧。

    我被调任到樱田门侦查一课,也可以归咎于我的厄运。现在的一课专门负责纵火案件,也帮忙维持火灾现场的秩序。所以不管我是否刻意回避,总是能听到有关事件的最新消息,每当那时,我就紧张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当时搜查一课的组员只有四十六人,需要兼顾分担三课和四课所负责的诈骗、纵火、黑帮、强奸、入室抢劫等等案件的调查。当时高轮署的副署长小山先生看中了我的经验和稳重的工作态度,所以决定将我调到尚有空缺的一课,专门负责处理诈骗案的调查。

    昭和十八年,战争愈演愈烈。而对于负责调查诈骗的我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另一种不幸,我不得不对那个曾经借我车的建筑商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内心的不安又开始扩大。

    由于空袭频繁,警政单位也被疏散至各处,我们搬迁到位于浅草的第一女子高中。当时,我宁可被征去当兵,战死沙场。但是一部分警方的干部需要留守待命,尽管很多同事都上了战场,我却收到了召集延期的通知。

    当时还不满一岁的儿子文彦日后也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而且女儿美沙子也嫁给了警察,这一切都让我在暮年也倍感苦恼。

    由于我是从不犯错,从不请假,从不迟到的模范警察,每次的升级考试都能通过,在退休之前,我已经升至警视一职。在别人眼中,我的警察生涯可谓是一帆风顺。然而我个人最期盼的,却是退休之日。虽然同僚们对我的离去都感到惋惜,不过对我来说,退休,正是走出监狱大门的日子。

    昭和三十七年,我已经五十七岁,自从昭和三年进入警界以来,我已经度过了三十四年充满痛苦回忆的警察生活。

    而那一年,也正好是涉嫌杀害梅泽平吉的昌子死在监狱里的两年后,正是社会上对占星术杀人事件最为狂迷的年代。

    我熟读了和事件有关的所有书籍,就连电视以及广播中的特别报道也没有放过。但是,仍然没有得到超出我所知范围的任何信息。

    在家休息了一年后,我又重新振作起来,当时我还没到六十岁,而且觉得自己身为警察的办事能力还没有退化,于是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我去过梅泽家进行调查,也去过美第奇,见过仍然在世的几个当事人。昭和三十九年十二月,和占星术事件有关的当事人,只剩下吉男的妻子文子和富田安江两人了。当时东京正在举办奥运会,我还记得她们两人的年龄一个是七十五,一个是七十八。

    梅泽文子将梅泽家的老房子改建成了公寓,在此度过她的余生,她没有后代,是一个孤独的老太太。战争时,吉男已经超过了五十岁,所以没有上战场,当我去拜访她的时候,她说,吉男在不久前刚过世。

    富田安江把她在银座的店铺卖掉了,把美第奇搬到了涩谷,经营则交给了养子负责,自己独居在田园调布的公寓内。据说平太郎是在战场上死去的,所以后来她向亲戚领养了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时常来照顾她,但她的晚年也十分凄凉。

    平吉的前妻多惠在我去拜访她之前已经去世了,不过她得到了平吉的大部分遗产,生活应该很富裕。其实这三个女人在晚年的生活都不愁吃穿,在那个年代来看,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其他的人,都死了。

    你要说这两个女人中有一个是凶手,那还真让人难以置信。无论是吉男还是平太郎,或许就像那些业余研究者推断的那样真的有嫌疑,我也不认为他们是凶手。

    其实当我还是个警察的时候,心里就有个死结一直没解开。这和平吉手记中提到的昌子的前夫有关。

    我想无论是警方还是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都忽视了昌子的前夫村上谕。我决定等我退休之后,亲自对他进行调查。战前警方办案的时候对有嫌疑者都是调查彻底,但这也只是限于一般民众而已,如果那个嫌疑人是个有头面的人物,警察就不会那么积极了。以村上的地位,如果昌子真的犯了罪一定会带着女儿来投奔他。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但事实上昌子和他一直没有联系,所以我会觉得奇怪。

    当我拿着警视的名片去他位于品川的家中拜访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隐居在豪宅中玩玩盆景的老人了。他头发都已经掉光,但腰板还很结实,虽然已经八十二岁,目光依然锐利,从中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精干。

    调查的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不但没有找出他涉案的嫌疑,反而被他教训了一顿,说我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找他。我此时才知道,原来他在战前已经被彻底调查过了,而且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身为原警视的我只能苦笑着对他低头认错,看来一课的调查比我想象的来得彻底。我也接受了教训,一课调查过的人,的确没有再去确认的必要了。

    当时社会上的舆论,对于战前的特务机关的说法振振有辞,甚至让我对信件真伪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另外,倘若凶手是平吉手记中的人物,那么杀害平吉、一枝、六个少女的凶手,或许也各不相同,或者是多人一起作案。

    大多数人都主张要先找出阿索德的所在,但我却对阿索德是否真的存在产生了疑问。就我所知的几起案件中,尸体惨遭肢解的原因,是凶手对死者的怨恨实在太过强烈,又或者是为了方便运输尸体,我想梅泽家的案子应该是基于后面这个理由。因为阿索德命案有六名死者,尸体的搬运十分麻烦。

    我虽然对阿索德的存在抱有疑问,但如果六名少女尸体上缺少的一部分真的被集中在一起,我想也不会如同谣传的那样,被制作成标本。我的看法是,这些残肢应该被放在了和平吉有关系的地方,比如是平吉的墓地附近。或许凶手就是平吉思想的追随者,他是为了平吉未完成的遗愿而杀人的。

    基于这个想法,我也曾到平吉的墓地去过,但是却发现那一带不光只有平吉的坟,而且墓地四周的小路都铺满了水泥,所以不应该是埋在那里。不过,或许是埋在稍远的空地里,只是光凭我一个人很难找到。再说我对于凶手的想法只是一个推论,平吉是个自我封闭的人,他不善于交际,没有多少朋友,认识的人也只限于在美第奇和柿木认识的几个而已。

    他常去美第奇,至于柿木,只是一个月一次,所以不算熟客。他虽然也曾光顾过碑文谷或者自由丘一带的酒吧,不过总是躲在角落里喝闷酒。酒吧的老板娘和其他熟客也很少搭理他。根据一课的调查,他在美第奇和柿木认识的人还不到十个。

    不过,柿木的老板娘里子倒和平吉很投缘,她还为平吉介绍过几个志同道合的客人。这些人大都是柿木的熟客,其中一个就是平吉在手记里提到过的,经营假人工房的绪方严三。

    绪方的工房在离酒吧不远的目黑区柿木坂,他有十来个员工,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昭和十一年,他应该是四十六岁,而里子是三十多岁的寡妇。或许是他看上了风韵犹存的里子,所以几乎每天八点左右都到柿木小酌几杯。

    平吉似乎也很欣赏绪方,在和他结交后,一连四五天都到柿木去喝酒。他们一起讨论假人,平吉也到绪方的工房里去参观过。不过绪方对平吉的态度倒是一般,不管怎么说,他和为人古怪的平吉在价值观上有很大的不同。

    绪方或许只是想在里子面前表现得像个事业有成的大老板,而对于带有酸腐气息的艺术家则没什么好感。总之,凭他们两人的交情,绪方是不会为平吉犯下这么大的案子的,而平吉也不会对他那种低格调的人表露自己的狂念。再说,平吉被杀的时候,绪方还在工作,他既没有动机,也拥有不在场证明。尽管一枝被杀的时候,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明确,但阿索德命案发生的时候,他照常天天在作坊或者柿木出现,所以他应该不是犯人。

    要说有嫌疑的人,和绪方相比,他的一个职员安川比他更值得怀疑。平吉到工房参观的时候,绪方曾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后来绪方也曾带安川到柿木去喝过酒,那时候平吉也在场。除此之外,安川和平吉是否有见面就不清楚了,或许安川会对阿索德感兴趣吧。

    不过平吉被杀的时候,安川和绪方在一起,再说他和绪方一样没有动机,至于阿索德命案,他同样拥有不在场证明。

    很多人认为需要对安川进行深入调查,当年他二十八岁,后来响应战时的号召,上了战场,并且负了伤。现在他住在东京,算是少数仍然活着并且和平吉有过接触的人。我没有去找他,不过我有他的地址,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和他见一面。

    还有一个名叫石桥敏信的画家,也住在柿木坂,他当年三十岁,刚好和我同年。他家经营着一家茶叶店,他自己则是个业余画家。石桥对巴黎很憧憬,所以才会专程去柿木,听平吉谈他在巴黎的生活。另外他对里子也有意思,所以才会成为柿木的常客。

    他目前还在柿木坂经营茶叶店。我去拜访他时,和他谈及战争中的一些往事,他很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他说现在已经不画画了,不过有个女儿就读于美术大学。他刚从自己向往已久的巴黎回来,所以很兴奋地向我诉说巴黎的种种见闻。他还说当年平吉告诉他的那家餐厅现在仍在营业,这让他十分感动。光是这个话题,他就滔滔不绝地诉说了将近一个小时。

    谈到平吉,他说曾在柿木和他交谈过几次,他也曾经去过平吉的画室,但平吉这个人对人十分冷漠,好像并不欢迎他来,所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他说平吉平常是个很寡言的男人,不过有时候也会突然唠叨个没完。或许那个年代的艺术家都是这样性情乖戾。

    柿木这家酒吧已经不在了,后来里子也和绪方走到了一起,不过绪方并没有和他老婆离婚,只是把工房交给了儿子管理,自己和里子搬到了小金井。

    我和石桥在茶叶商店楼上的接待室里聊得很投机,他是个个性开朗的人,对我问的问题知无不言,我很难把他这样一个人和残酷的命案联系在一起,再说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又没有动机。临走时,他还再三要求我再来玩,态度十分诚恳,后来,我也真的想再去拜访他。

    平吉在柿木认识的人,只有以上三个,而其中就属在假人工房工作的安川民雄嫌疑最大。

    或许应该把里子也列入嫌疑犯名单里,不过她也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她和平吉之间也没有什么瓜葛,杀人的动机不够充分。

    再来说说平吉在富田安江经营的美第奇的交际情况。这里聚集了很多中年艺术家,因为安江的人缘很好,所以常有画家、雕刻家、模特儿、诗人、剧作家、小说家、电影导演等在此高谈阔论。平吉虽然也常来这里,但美第奇并不是他中意的地方。他是个不善交际的人,所以人多的时候,他就选择回避。好像那些搞电影的人也有这个毛病,在平吉看来,能够谈得来的,只有四个人。

    四个人中最古怪的,是雕刻家德田基成,他的确是个天才,但仰仗着自己的才华,对别人的评论常常不屑一顾。他的工作室在三鹰,当年四十多岁时,已经在艺术界声名远播了。平吉对他甚为欣赏,或许他制作阿索德的念头,就受到了德田的影响。

    德田也曾接受过调查组的询问,当时我也在场。他一头银丝般的乱发,身材如同枯枝,如果说阿索德的制作者是他,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的。

    不过最后也没有找到他和命案有关的证据,只能将他释放了。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他没有驾照,不过只有我知道凶手是不需要驾照的。

    德田的创作精力一直持续到他死前,原本位于三鹰的工作室,现在已经改建成德田纪念馆,里面的展品都是他生前的创作。

    昭和四十年正月,就在我准备去拜访他的前夕,却突然听闻他的死讯,所以没有能和他见上一面。不过阿索德命案姑且不论,他是没有杀平吉和一枝的理由的,他也没有去过平吉的画室,也没有见过一枝。更何况据他太太说,在阿索德命案时期,他有不在场证明。

    平吉在美第奇认识的朋友中,还有个叫安部豪三的画家。他是平吉的晚辈,个性十分豪爽。昭和十一年,安部的作品带有明显的反战思想,所以他被当时的特务给盯上了,同行之间也对他敬而远之。这或许是个性古怪的平吉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他当时也才二十出头,和平吉在年龄上差距很大,两人除了在美第奇碰面之外,应该没有交情,他也没有去过平吉的画室,当时他住在吉祥寺附近,离平吉住的目黑相当远。

    另外,安部和津轻出身的作家太宰治是同乡,当时太宰治也住在吉祥寺附近,据说他们两个还是好友,不过太宰治没有去过美第奇,自然也不会见过平吉。

    安部不但没有杀人的动机,甚至连平吉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虽然他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很充分,但一课也没有再追查他。

    而且他当时已经有了妻子,后来入伍到大陆作战,由于被冠上思想犯的帽子,一直只是个二等兵,受尽了上司的虐待。战后,他和妻子离婚,又娶了一个年轻女人和她到南美流浪。昭和三十年他死在故乡,虽然在艺术界小有名气,但他没有留下什么优秀的作品。

    安部的未亡人现在在西荻洼开一家叫“格列尔”的画廊。我去过那里参观,里面挂满了安部的画作,还有太宰治写给安部的信。不过她是在战后才认识安部的,应该不知道梅泽事件。

    平吉在美第奇认识的画家还有一个,叫山田靖,他和平吉并不是很熟,而且两人不是因为都是画家的关系才认识的。他个性随和,在美第奇的客人中,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两人,山田和平吉偶尔也会聊几句。当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住在大森,出乎意料的是,平吉还曾到他家去过两次。不过,平吉去拜访的原因或许不是山田,而是山田当作家的妻子绢江。

    绢江曾做过模特儿,后来成了著名的女诗人,当时也是四十来岁。平吉向来对爱伦·坡、波·德莱尔、萨德的书抱有兴趣。虽然画室内几乎没有放什么书,但在大屋里放了很多。或许是他在认识绢江之后才对这些感兴趣的吧。因为绢江对平吉在手记中提到的那个让他感受到极大震撼的安德列·米诺也十分熟悉。

    山田夫妇也不存在杀人的动机,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大概在昭和三十年,他们两人相继去世了。

    在美第奇的客人中,和平吉有过来往的,就是以上四个人,再加上柿木的三人,总共七人。倘若要在这七个人中间寻找凶手,我看没有太大的可能性。即使这七人中有一个是凶手,恐怕也只是涉及了之后的阿索德命案。杀害平吉和一枝,他们实在是缺乏杀人动机,有的人甚至都没有见过一枝。其中最有嫌疑涉及阿索德命案的,就是安川民雄,但也只是推断,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证明他有嫌疑。

    在直接关系人中找不到嫌疑犯,所以警方最终将嫌疑犯的范围扩大到这七个人的身上,他们就是所谓的补助性当事人。也就是说如果在直接关系人中找得到犯人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受到怀疑。

    平吉本身就不善交际,除了以上提到的几个,就没有关系比较要好的人了。或许他还有些比较亲密的老友,但是警察的调查对此却是一无所获。

    我想这个案子麻烦的地方就是分成了三个部分,而每个部分即使有一个嫌疑比较大的人,如今也不是死了就是被杀了。

    平吉一案,可以说全家人都有杀人动机,但可能行凶的六名少女在阿索德命案中被杀害了。那么杀害那些少女的,又是另外的人。

    至于一枝被杀,因为大家都没有杀人动机,所以暂时当作因入室盗窃而产生的命案。

    而最后的阿索德命案,也就是那六个少女被杀一案,就太过于古怪了,唯一有杀人动机的平吉早已死亡。

    这样看来,我想三个案子应该有三个凶手,不过如果硬要把这些线索拼合起来的话,那只能归结出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某个深爱着平吉的人,得知平吉是被那六个少女杀死的,所以他为了替平吉报仇,决定杀死六名少女。而正好平吉写了那份手记,人们很自然地就把平吉当作最具嫌疑的人。这样凶手即可以逃脱罪责,制造出一种似乎是平吉的鬼魂回来索命的假相,这样警方的搜查工作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而一枝必须死的理由,或许是凶手选中了她的房子作为藏尸的地点。

    一枝并没有参与杀害平吉的计划,却被凶手杀死了,这样显得很无辜。现在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一枝和凶手是共犯的关系。倘若昌子是计划杀死平吉的主谋,那么没有把计划告诉一枝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或许对凶手而言,杀死一枝也算是复仇的一部分。这样既杀死了一枝,占用了她的房子来藏尸体,最后又利用了她来找到搬运尸体的人,这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妙计。

    我不得已成为了凶手的共犯,负责埋尸的工作,所以凶手自己根本不需要驾照。或许凭这点就可以断定凶手是个女人。回想起埋尸的那段经过,我仍然心有余悸,不过凶手使用秘密组织的名义来胁迫我埋藏尸体,难道不怕我在埋尸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如果我因为客观原因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将尸体埋藏到指定的位置,比如将应该埋在秋田的尸体丢在了福岛,我想犯人应该不会亲自去确认吧?万一我被逮捕了,唯一的证据只有那封信件。一想到当时的辛苦,我就绝对不能饶恕犯人。

    总之,我知道一些别人不会知道的事实,所以也比别人更进一步了解真相,所以才能得到以上的推论。

    不过这个推论也有一个让我担忧的地方,那就是一枝也有可能参与了杀害平吉的计划,根据之前的推论,阿索德命案的动机是为平吉复仇,但一枝为何要引诱我,让我也卷入这个案子呢?我只能认为她是故意陷害我了。

    陷害我的理由,当然是要我埋藏尸体,但这么一想,一枝不也是加入了复仇的计划么?

    这是个极大的矛盾!但这个极大的矛盾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矛盾!如果一枝没有死,那凶手就没有可以胁迫我的理由,这样的话,一枝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凶手杀死。她会为谁做出如此之大的牺牲呢?

    凶手到底是谁?这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有人说杀死平吉的是六名少女,那么谁又会为了平吉而进行如此复杂的复仇计划?如果只是一个同情平吉的人,会做出如此残酷冷血的事吗?是多惠?吉男?还是文子?如果是他们,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吧?那难道是安江或者平太郎?

    能决定这些人是否具有嫌疑的关键是三月三十一日那晚的深夜。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所以我将时间延长到下午三点到午夜十二点。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这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五个人可以分为男女各两组和一个女人,画廊十点才关门,这之前安江和平太郎都在画廊里,所以一定有很多证人,而关门后直到十二点还有熟客没有马上离开,他们都能证明富田安江母子没有离开超过半个小时以上。

    然后是吉男和文子,那天正好有个姓户田的编辑来梅泽家和吉男洽谈公事。三十一日那天是星期二,所以即使谈得很晚,户田也没有留宿的打算。他六点多到吉男的家,十一点左右才离开,而吉男从中午起就和户田在一起,当然他们夫妇两人就没有嫌疑了。

    至于平吉的前妻多惠,她一直坐在小店里,晚上七点半左右她把店门关上一半,但窗户却开着,仍然可以做生意。十点钟的时候还有两三个客人上门买烟,邻居可以证实她说的不是谎话,十点过后她才睡觉。至于阿索德命案和多惠的关系,虽然不能确定那些少女遇害的地点,但是一位四十八岁的妇人,步行走到保谷车站,然后搭电车到上野毛,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所以她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充分。

    最后要加以补充的是昌子的不在场证明,她在四月一日上午的八点四十七分,坐上由会津若松开出的火车回到东京,至于她前一天的行踪,她的家人都说她的确是待在娘家。

    那七个间接关系者和阿索德命案的时间对比,柿木的里子、绪方、石桥都有不在场证明。安川没有不在场证明,美第奇的德田和安部都是由他们的妻子作证。山田夫妇和另外几位艺术家在美第奇待到了十一点左右,从银作到上野毛需要一个小时,所以七人中最有嫌疑的就是安川了。他和平吉在柿木见过两次,在工房里见过一次。

    绪方和平吉之间交往了大概有一年左右,他知道安川什么时候和平吉见过面。第一次在工房是昭和十年九月,然后两次都是在十二月,这之间他们就没见过面了。关于这点,绪方和里子都可以证实,另外,昭和十一年正月开始,平吉就再也没去过柿木了。

    如果安川是凶手,那么十二月也包括在内,他和平吉便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秘密筹备这个计划。不过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安川住在离工房只有十分钟路程的宿舍里。据宿舍管理员和他的同事说,安川除了去工房上班和回宿舍睡觉,平时最多也只是到外面喝两杯,而且大多是和同事一起去的。从十二月到三月,包括星期日在内,其间只有四次外出,同事不清楚他的行踪。其中一次是三月三十一日,但是当天晚上十一点就回来了,而且据他说是去看电影。也就是说,只有剩下三次外出是可能和平吉在一起,没有人知道他和平吉之间的交情有多深厚。

    因为安川从事的是制造模特儿假人的工作,或许他会对制作阿索德感兴趣。但就算为此杀了六名少女,他也需要为制作阿索德而寻找一个地点。但事实上,他在命案发生后就一直就呆在宿舍里,就算他有时间制作阿索德,恐怕也找不到那个能供他制作的地方吧。

    还有一个否认安川是凶手的原因,就是他并不认识那些少女,目前关于那六名少女的死因,推论是她们在一起时,喝下了掺有毒药的果汁。和少女们只是初次见面的安川是怎样让她们喝下毒药的呢?先不说喝果汁这点,安川利用怎样的借口去结识那些少女也让人难以想象。或许他还有一个同谋,不过安川是个很孤僻的人,没有什么工作场合以外的朋友。

    至此,关于梅泽家的占星术杀人事件,我彻底宣布投降,凶手显然并不存在。另外还有一些和昌子以及六名少女相识的人,但根据调查,他们都是清白的。

    退休后的十几年,我反复思索这个案件的种种细节。近日,我的体力已经不如以往了,但我相信我的思考能力没有像身体那样慢慢退化,但这个命案却丝毫没有进展,仍然在几个基础问题上反复打转,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长期的操劳,使我患上了严重的胃病。我自知来日无多,就怕在死前,这个案子仍然没有能够被破解。

    回顾我的一生,似乎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所以也没有经过拼搏而获得成就感。既然我只个普通人,原本也只希望度过普通人的一生。但没料到的是,一朝失足,却遗留下多年的悔恨。至今我仍对做下的错事感到后悔,至死也不能平静。

    我希望有人能为我解开这个谜,不!这个案子一定要解决!我本希望这个愿望能让我的儿子来替我实现,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

    这本手稿是否该烧掉呢?还是保存下来?这或许是我人生最后的选择了吧。要是我死后,这本手稿并没有被销毁,看到这里的人,或许会笑我优柔寡断吧。

    ※文中有多处旧式的日语假名使用法,所以由我(石冈)将其修改为现在的习惯用语,以便阅读。

    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