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推理名家代表作:高阶必读合集-七、梅利琵宅邸的主人斯台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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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梅利琵宅邸的主人斯台普顿

    第二天早晨的清新景象,多少改变了我们初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时产生的阴郁和恐怖感。当亨利爵士和我坐下来吃早餐的时候,阳光已经从高高的窗框里散射进来,透过装在窗上的盾徽形玻璃投下了一片片如水的光芒,深色的护墙板在金色的阳光下洒上了青铜色的光辉。如果说这就是昨晚在我们心中投下阴影的那个房间,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我想这只能怪我们自己,不能怪房子!”从男爵说,“我们旅途劳顿,乘车时又很冷,所以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不快的印象。现在,咱们已经焕然一新,就觉得愉快多了。”

    “但这似乎不仅仅是想象的问题。”我回答,“比如说,您听到有人——我想是个女人——在夜里哭泣吗?”

    “太奇怪了,我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的确听到了哭声。我等了很久,可是再也听不到了,所以我肯定自己在做梦。”

    “我听得很清楚,而且能肯定,是女人的哭声。”

    “我们得马上把这件事问清楚。”他摇铃叫来了白瑞摩,问他是否能解释我们听到的哭声。在我看来,管家听到主人的问题之后,苍白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了。

    “亨利先生,这座房子里只有两个女人,”他回答,“一个是洗衣女仆,她睡在另一边的配楼里;另一个就是我的妻子,不过我能保证,哭声绝不是她发出来的。”

    但是后来证明他在撒谎,因为早餐之后,我碰巧在走廊上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阳光照着她的脸。她是个高大肥胖、外表冷淡的女人,唇角带着严肃的表情。她用红肿的眼睛望了我一下,那双眼睛泄露了真相。这么说,在夜里哭的人就是她。如果她哭过,她的丈夫就一定知道,可他居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否认事实。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在这面孔白皙英俊、蓄着黑胡须的男人周围,已经出现了神秘而凄惨的气氛。他第一个发现了查尔斯爵士的尸体,而且我们只能从他那里了解将老人引向死亡的有关情况。这可能吗?难道我们在摄政街看到的那辆马车里,那个人就是白瑞摩?胡须很可能是相同的。车夫形容的那个人比他矮,但这个印象很可能是错误的。我要如何弄清这一点呢?显然,首先应该去找格林盆的邮政局长,确定那封试探的电报是否真的当面交给了白瑞摩。不管答案是什么,至少我有了向歇洛克·福尔摩斯报告的事情。

    早餐之后,亨利爵士要看很多文件,这段时间恰好可以让我出门。这是一次愉快的散步,我沿着沼地的边缘走了四英里,最后走进了一个荒凉的小村。村子里有两所比较大的房子,后来我知道其中一所是旅店,另一所是摩蒂默医生的房子,那位邮政局长——同时是本村的食品杂货商——对那封电报记得很清楚。

    “当然,先生,”他说,“我是完全按照指示叫人把那封电报交给白瑞摩先生的。”

    “谁送去的?”

    “我的儿子。詹姆斯,上星期是你把那封电报交给住在庄园的白瑞摩先生的,对不对?”

    “是的,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亲手收到的吗?”我问道。

    “啊,当时他正在楼上呢,所以我没能亲自交给他。但是,我把它交给了白瑞摩太太,她答应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吗?”

    “没有,先生,我跟您说了,他在楼上呢。”

    “如果你没有看到他,你怎么能知道他在楼上呢?”

    “他的妻子当然应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啊!”邮政局长有些恼怒地说,“他究竟收到了那份电报没有?如果发生了差错,也该是他自己来询问哪。”

    继续调查似乎也没什么希望了,但有一点很清楚,虽然福尔摩斯用了妙计,我们还是不能证明白瑞摩没去过伦敦。假设他去了——假设他既是最后一个看到查尔斯爵士还活着的人,又是第一个缠住刚刚回到英国的新继承人的人,然后呢?他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呢,还是有自己的阴谋呢?谋害巴斯克维尔家的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想起那封用《泰晤士报》的评论剪贴成的警告信。这是不是他做的?或者是有谁为了反对他的阴谋而做的?

    唯一能想象出的动机就是亨利爵士猜测的那样——如果庄园的主人被吓跑的话,白瑞摩夫妇就能得到一个永久而舒适的家了。可是,年轻的从男爵身边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罗网,对如此深谋远虑的阴谋来说,这样的动机并不充分。福尔摩斯本人曾说,在他那一连串惊人的调查里,再也没有比现在这件案子更复杂的了。我沿着灰白而又孤寂的道路向回走,心里默默地祷告着,但愿我的朋友能从他的事务中脱身到这里来,从我的肩上卸下这份沉重的责任。

    忽然一阵奔跑声和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过身,心想一定是摩蒂默医生,但让我惊奇的是,追我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他的个子矮小瘦削、胡子刮得很干净,容貌端正,长着淡黄色的头发和尖瘦的下巴,穿着一身灰色衣服,戴着草帽,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他的肩上挂着一只薄薄的植物标本匣,手里拿着一把绿色的捕蝶网。

    “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冒昧无礼,华生医生。”他喘着气跑到我面前说,“在这片沼地上,人们亲如一家,彼此相识不需要正式的介绍。我想您从咱们的朋友摩蒂默医生那里可能已经听说过我的名字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琵的斯台普顿。”

    追我的竟然是一个陌生人。

    “您的木匣和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了,”我说道,“我知道斯台普顿先生是一位生物学家。可是您怎么会认识我呢?”

    “刚才我拜访摩蒂默医生的时候,正好您在他的窗外走过,于是,他就把您指给我看。因为我们走的是一条路,所以我想赶上您,做个自我介绍。我相信亨利爵士这趟旅行一切都好吧?”

    “谢谢您,他很好。”

    “查尔斯爵士惨死之后,我们都担心这位新来的从男爵也许会不愿住在这里。让一位有钱人埋没在这样一个地方,确实有些过分。可是,不用我多说您也能看出,他的到来对这片穷乡僻壤关系重大。我想,亨利爵士对这件事没有什么迷信的恐惧吧?”

    “我想大概不会。”

    “您一定听说过追逐着这一族人的魔鬼似的猎狗吧?”

    “听说过。”

    “这里的农民们真是太容易轻信传闻了!他们每个人都能发誓说,自己在这片沼地里见过这样一只畜生。”他说话时面带微笑,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很认真,“这事在查尔斯爵士的心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完全相信,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怎么会呢?”

    “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一看见狗就会对有病的心脏产生致命影响的地步。我猜测那天晚上,在水松夹道里,他真的看到了什么类似的东西。我常担心发生什么灾难,因为我很喜欢那位老人,也知道他的心脏很弱。”

    “您怎么知道的呢?”

    “我的朋友摩蒂默告诉我的。”

    “那么,您认为有一只狗在追查尔斯爵士,结果他被吓死了吗?”

    “除此之外您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还没做出任何结论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这句话使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可是看着他温和平静的面孔和沉着的目光,我又觉得他并非故意要让我惊讶。

    “装作不认识您是没用的,华生医生,”他说,“我们这里早已看过了您写的侦探记录,您无法做到既赞扬自己的朋友,又不使自己扬名。当摩蒂默向我谈起您的时候,他也无法否认您的身份。现在既然您来到了这里,那么显然,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本人也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而我呢,自然很想知道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恐怕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冒昧地问一下,他是否会赏光来这儿呢?”

    “目前他还不能离开城里。他在集中精力搞别的案子。”

    “太可惜了!也许他能为我们现在的黑暗带来一线光明呢。在您进行调查的时候,如果我能效劳,请尽管差遣。如果知道您的疑问或者您准备如何进行调查,我也许马上就能给予协助或提出建议来呢。”

    “请您相信,我来这里不过是拜访我的朋友亨利爵士,而且也不需要任何协助。”

    “好极了!”斯台普顿说,“您的小心谨慎完全是正确的。我受到训斥完全是罪有应得,这种想法只是毫无道理的多管闲事。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提它了。”

    我们走过一条从大道分出去、长满杂草的窄路,迂回曲折地穿过沼地。右边是一座乱石密布,早已被开发成花岗岩采石场的陡峭小山;面向我们的是一座暗色的崖壁,缝隙里长着蕨类和荆棘;远处的山坡上,浮动着一抹灰色的烟雾。

    “沿着这条小径慢慢走一会儿,就能到梅利琵了。”他说,“或许您有一小时空闲,我很愿意把您介绍给我的妹妹。”

    我马上想到自己应该陪着亨利爵士,可随后又想起那堆满书桌的文件和证券,当然,在这些事情上我帮不了他,而且福尔摩斯曾特意说过,我应该仔细观察沼地上的邻人,所以我接受了斯台普顿的邀请,一起转上了小路。

    “这片沼地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他环顾着四周。起伏不平的丘陵就像绵延的绿色波浪,而那些参差不齐的花岗岩山顶,则像无数奇形怪状的水花。“您永远不会厌烦这片沼地的,沼地里绝妙的隐秘之处您几乎无法想象,那样宽广,那样荒凉,那样神秘。”

    “看起来您非常了解它。”

    “我在这里才住了两年,当地居民还把我叫做新来的呢。我们来的时候,查尔斯爵士刚在这里住下没多久。我的兴趣促使我观察这乡间的每一部分,我想很少有人对这里能比我更清楚。”

    “想弄清楚很难吗?”

    “很难。比如说,北面这个大平原,中间有几座奇形怪状的小山。您看得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是个少有的纵马奔驰的好地方。”

    “您自然会这样想,而这种想法已经不知葬送了多少性命。您能看见那些嫩绿草地吗?”

    “是呀,它们看起来比其他地方更肥沃呢。”

    斯台普顿大笑起来。

    “那是格林盆大泥潭,”他说,“在那里,只要有一步不小心,无论人畜都会丧命的。昨天,一匹沼地的小马跑了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很长时间我还能看到它从泥坑里探出头,可最终还是陷了进去。就算在干燥的月份,穿过那里也是危险的。下过这几场秋雨之后,那里就更加可怕了。不过我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的路,还能活着回来。天哪!又有一匹可怜的小马陷进去了。”

    那是格林盆大泥潭。

    在那绿色的芦草丛中,有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翻滚,脖子扭来扭去地拼命向上伸着,随后发出一阵痛苦的长鸣,可怕的吼声在沼地里激起了回音。我吓得浑身都凉了,斯台普顿的神经似乎比我坚强些。

    “完了!”他说,“泥潭已经把它吞没了。两天之内就葬送了两匹,今后不知道还会陷进去多少匹呢;在干燥的天气里,它们已经习惯了跑到那里去,它们在被泥潭吞没之前不会明白那里晴天和雨后是不同的。格林盆大泥潭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但您不是说您能穿过去吗?”

    “是的,那里有一两条小路,只有动作非常敏捷的人才能走过去,我已经找到这条路了。”

    “可是,您为什么想要走进这种可怕的地方呢?”

    “您看到了那边的小山吗?那就像是被年代久远、无法通过的泥潭隔绝了的小岛。那里是稀有植物和蝴蝶的藏身之处——如果您能到那里去的话。”

    “哪天我也去碰碰运气。”

    他望着我,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

    “老天保佑,千万放弃这个念头!”他说,“那样做等于是我杀了您。我敢说您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我是靠记住某些错综复杂的地标才能到那里去的。”

    “天哪!”我喊了起来,“那是什么?”

    一声又长又低、凄惨得难以形容的呻吟声传遍了整个沼地,充斥在每一寸空间里,说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开始是模糊的呻吟,接着变成深沉的怒吼,然后又变成了忧伤而有节奏的呻吟。斯台普顿带着奇妙的表情望着我。

    “沼地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他说。

    “这究竟是什么?”

    “农民们说这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狗在寻找猎物。我以前曾听到过一两次,可声音从没这么大过。”

    我心里害怕得发冷,环顾着由一片片绿色树丛点缀起来的起伏不平的原野。在广大的原野上,除了一对大乌鸦在我们背后的岩岗呱呱大叫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您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吧?”我说,“您认为这种奇怪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

    “泥潭有时也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污泥下沉,地下水向上冒,或是因为别的原因。”

    “不,不,那是动物发出来的声音。”

    “也有可能。您听过鸬鹚叫吗?”

    “没有,从来没听过。”

    “这种鸟在英国很稀有——几乎已经绝种了——可是在沼地里也许还有。没错,即使刚刚我们听到的就是那绝无仅有的鸬鹚叫声,也是不足为奇的。”

    “这真是我一生中所听到过的最可怕、最奇怪的声音了。”

    “是呀,这里是个异乎寻常的地方。请看小山那边,您说那是什么东西?”

    整个陡坡上都是灰色石头围成的圆圈,至少有二十堆。

    “那是什么,羊圈吗?”

    “不,那是我们可敬的祖先的住处,在史前时期,沼地的居民很多,因为从那时以后再没有人在那里住过,所以我们还能够看到他们离开房子之前的那些细节。那些就是他们缺了房顶的小屋。如果好奇地到里面走一走的话,还能看到他们的炉灶和床呢。”

    “简直像个城镇。这些人什么时候住在这里呢?”

    “大约在新石器时代,具体的时间没人知道。”

    “他们那时候干些什么呢?”

    “他们在这些山坡上放牧牛群,当青铜工具开始代替石斧的时候,他们就学会了开掘锡矿。您看对面山上的壕沟,那就是挖掘的遗迹。是的,华生医生,您会发现沼地的一些很特别的地方⋯⋯哦,对不起,请等一会儿!一定是赛克罗派德种。”

    一只看不出是蝇子还是飞蛾的东西穿过小路,翩翩地飞过,斯台普顿一下子以少有的力量和速度扑了过去。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那只小动物飞向了大泥潭,而我的朋友完全没有停下来。他挥舞着绿色的网兜,在一丛丛小树间跳跃前进着,那一步一跳、曲折前进的动作,使穿着灰色衣服的他自己就像一只大飞蛾。我既羡慕他那矫捷异常的动作,又害怕他会在深浅莫测的泥潭里失足。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他往前追去。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在不远的路边看到了一个女子。她是从漂浮着一缕烟雾、也就是梅利琵宅邸的方向来的,但被沼地的斜坡遮住了,所以直到走得很近时我才发现。

    我相信这位就是自己听说过的斯台普顿小姐,因为在沼地里的女士很少,而且我还记得有人把她称为美人。向我走过来的这个女子,的确应该归入最不平凡的类型。大概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们俩这样体现兄妹相貌的不同了。斯台普顿先生的肤色适中,长着浅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而她的肤色比我在英国见过的任何女郎都更深,身材修长,仪态万方。她有着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那样端正,如果不是配上感性的双唇和美丽热切的黑色双眸,就会显得冷漠了。映入我眼中的完美身段和高贵衣着,简直就像是寂静的沼地小路上一个怪异的幽灵。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着她的哥哥,然后就快步向我走了过来。我摘下帽子正想说几句解释的话,她的话却把我的想法引到了新的地方。

    “回去吧!”她说,“马上回伦敦去,马上就走。”

    我吃惊地盯着她。她的眼睛射出了火焰似的光芒,一只脚不耐烦地在地上拍打着。

    “为什么我应该回去呢?”我问道。

    “我不能解释。”她的声音很低但非常恳切,带有奇怪的舌音,“看在上帝的分上,请照我所请求的那样做吧,回去吧,再也不要到沼地里来。”

    “可是我刚刚才来到这里。”

    “您这个人哪,您这个人哪!”她叫了起来,“难道您看不出来,这个警告是为您好吗?回伦敦去!今晚就动身!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嘘,我哥哥来了!关于我说过的话,请一个字也不要提。劳驾您把杉叶藻丛中的那枝兰花摘给我好吗?我们这片沼地上的兰花很多,您显然来得太迟了,已经看不到这里的美丽之处了。”

    斯台普顿放弃了对那只小虫的追捕,回到了我们的身边。他喘着粗气,满脸通红。

    “哈,贝丽尔!”在我看来,他的语气并不热情。

    “啊,杰克,你很热吧?”

    “嗯,我刚才在追一只赛克罗派德,是晚秋时分很少见的一种。多可惜呀,竟然没有捉到!”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明亮的小眼睛却不住地打量我和那女子。

    “我想,你们已经互相介绍过了。”

    “是的,我正在和亨利爵士说,他来得太晚了,已经看不到沼地的真正美丽之处了。”

    “啊,你把这位先生当成谁了?”

    “我想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不对。”我回答,“我不过是个卑微的平民,爵士的朋友。我是华生医生。”

    “回去吧!”她说,“马上回伦敦去,马上就走。”

    她那富于表情的面孔因懊恼而泛起了红晕:“我们竟然在误会中谈起天来了。”

    “你们并没有谈多久哇。”她哥哥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把华生医生当成了本地住户似的和他说话。”她说,“可对他来说,兰花的花期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来吧,您不看看我们在梅利琵的房子吗?”

    梅利琵宅邸离那里并不远,是沼地上一座阴冷的房子,从前这里还繁荣的时候是牧羊人的农舍,现在经过了修理,已经变成一栋新式住宅了。它的四周环绕着果园,可是那些树和沼地里的树一样,矮小而且发育很坏,整个地方也都露出一种阴郁之色。一个怪异而干瘦的老男仆把我们领了进去,他的衣着早已陈旧退色,带给人的印象和房子很相配。里面的屋子很大,布置得整洁而高雅,从这里能看出那位女士的喜好。我从窗口向外望去,布满花岗岩的沼地,绵延不断地向远方的地平线起伏着。我不禁感到奇怪,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受过高深教育的男子和这位美丽的女士到这样的地方来呢?

    “选了个奇怪的地点,对不对?”他仿佛在回答我所想的问题,“但是我们过得很快活,不是吗,贝丽尔?”

    “很快活。”她的语调显得很勉强。

    “我曾经办过一所学校。”斯台普顿说,“在北方的乡间。那样的工作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免有些枯燥乏味,但能够和年轻人生活在一起,帮助和培养他们,用个人的品行和理想去影响他们的心灵,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然而,我们的运气不好,学校里发生了严重的传染病,三个男孩死去了。在那次打击之后,学校再也没有恢复起来,我的大部分资金也无可挽回地赔了进去。不过,如果不是失去了和那些可爱孩子们同居共处之乐,我或许会为自己的不幸感到高兴,因为我对动物学和植物学有着强烈的爱好,在这里我发现了无穷无尽可以进行研究的材料,而我妹妹也和我一样深爱着对大自然的研究。所有这一切,华生医生,当您从我们的窗外眺望沼地的时候就能明白,我从您的表情里看得出来。”

    “我的确曾想到这一点,不过和您相比,这里的生活对您的妹妹可能有些枯燥乏味。”

    “不,不,我从不感到枯燥。”她赶忙回答。

    “我们有书,有研究工作和有趣的邻居。摩蒂默医生在他的领域里是最有学问的人!可怜的查尔斯爵士也是亲切的朋友。我们对他知之甚深,还感到说不出的怀念。您认为我今天下午是否应该冒昧地拜访一下亨利爵士呢?”

    “我敢说,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

    “那么,请您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打算这样做吧。在他习惯这新的环境之前,也许我们能聊尽绵薄,让他的生活更方便一些。华生医生,您愿意上楼看一看我所收集的鳞翅目昆虫吗?我想那是在英国西南部所能收集的最完整的一套了。等您看完的时候,午饭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可是我已经急着回去看我的委托人了。阴暗凄惨的沼地,不幸小马的丧生和那与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可怕传说联系在一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所有这些都在我的脑海中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色彩。浮现在这些模糊印象上的是斯台普顿小姐清楚而肯定的警告。她当时谈话的态度是那样真诚,我毫不怀疑,在这警告的背后必然有深刻而严重的理由。我婉拒了留下来吃午饭的所有邀请,立刻踏上了归途,顺着来时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走了回去。

    仿佛熟悉的人一定能找到捷径似的,我还没有走上大路,就吃惊地发现斯台普顿小姐正坐在小路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她由于剧烈的运动,脸上泛起了美丽的红晕,双手扶在腰间。

    “为了截住您,我一鼓作气跑过来了,华生医生,”她说,“甚至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否则哥哥就要因为我不在而感到寂寞了。对我犯的愚蠢错误,我想向您致以深深的歉意,我竟把您看成了亨利爵士。请把我说过的话忘掉吧,这些话和您毫无关系。”

    “我不可能忘掉,斯台普顿小姐,”我回答,“我是亨利爵士的朋友,非常关心他的幸福。请告诉我,为什么您那么急切地认为亨利爵士应该回到伦敦呢?”

    “这不过是女人的一时之念罢了,华生医生。当您更了解我一些的时候,就会知道,我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不是总能说出理由的。”

    “不,不对。我记得您那发抖的声调,记得您当时的眼神。请您对我坦白地说吧,斯台普顿小姐,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就感到周围都是疑团。生活已经变得像格林盆大泥潭一样了,到处都是小片小片的绿色,人们会在那里陷入地下,没有任何向导能为他指出一条脱身的道路。请告诉我吧,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答应一定把您的警告转达给亨利爵士。”

    她的脸在一瞬间闪现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可当她回答我的时候,双眼又变得坚决起来了。

    “您想得太多了,华生医生。”她说,“我哥哥和我听到查尔斯爵士的噩耗,都非常震惊。我们和这位老人相识甚深,因为他最喜欢穿过沼地到我们的房子这边散步。他一直深深地笼罩在家族厄运的影响之下。这悲剧发生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他所表现出的恐惧绝不是没有理由的。现在,这家族中又有人来到了这里,我感到担心,所以我觉得,对于可能又降临到他身上的危险,应该提出警告。这就是我想传达给他的全部内容。”

    “可是,您说的危险是什么呢?”

    “您知道那个猎狗的故事吧?”

    “我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可是我相信。如果您能影响亨利爵士的话,就请您把他从这个对他们一家来说永远致命的地方带走吧。世界这么大,有的是安身之处,他为什么偏偏愿意住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呢?”

    “正因为这是个危险的地方,他才到这里来,亨利爵士的性格就是这样。除非您能再提供给我一些更加具体的材料,否则,想让他离开这里恐怕不太容易。”

    “我再也说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东西。”

    “我要再问您一个问题,斯台普顿小姐。如果您当初对我说的内容不过如此的话,为什么您不愿意让您的哥哥听到这些话呢?这里面并没有值得他或是任何人反对的地方啊。”

    “我哥哥非常希望这座庄园能有人住下来,他认为这样对沼地上的穷人们有好处。如果知道我说了可能使亨利爵士离开这里的话,他也许会大发雷霆。现在我已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得回去,否则他看不见我,就会怀疑我是来和您见面了。再见吧!”

    她转过身,几分钟之内就消失在乱石中了,只剩我怀着莫名的恐惧赶回巴斯克维尔庄园。

    您知道那个猎狗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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