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鲁平:血纸人-血纸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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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年沮丧地低着头,仍旧没有发声。

    “依你这样说来,那么,你们是专为需要钱而拿钱的。哦!这里面,没有别的副作用吗?”医师又这样问。

    “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小邱猛然抬头。

    “如果你们专为要钱而拿钱,那么,拿到了钱就算了。为什么要在银箱里,留下一枚可怕的小纸人?”

    “这是傻话哩。”那女人似乎忘了神,她忽抢着插口:“谁都知道:俊熙的性情,那样啬刻。倘然银箱里,无缘无故地丢掉了那样多的钱,他肯不声不响,默忍下去吗?”

    “你的意思是——”医师掉转视线向着这女人:“他见到了那枚可怕的小纸人,他就不会声张查究了。是不是?你凭什么理由,才这样想呢?”

    “……”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已在懊悔她的插口。因此,她也局促地沉倒了她的头。

    “请说呀!”医师只顾催促着。

    “因为最近,我们——”她被逼无奈地回答。说到我们二字,急急改口:“因为最近,我在无意中,知道了他的隐事——就是即刻他向你忏悔的那件事。”她和那青年交换了一下眼光,迟迟疑疑这样说。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隐事呢?据他说: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在任何人前,泄露过半个字哩。”医师追问下去。

    “告诉你也不要紧!”这女人因为对方步步进逼,语声透露着憎恶。她说:“有一天——”她想了想:“约摸距今已有十多天了吧?——他从外面回来,站在半楼梯中,忒愣愣地发抖;当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害着急病。就在那夜里,他喝得大醉。在烂醉中,说出了十二年前那件凄惨怕人的事。但是说过之后,在第二天上,他都忘记了。此后,我又用酒灌醉了他一次,渐渐骗出了他的细情。”

    医师一边用心听,一边猛吸着他的土耳其纸烟。

    那女人忽又自动解释道:“我有心灌醉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我很担心他的病况,只想借此探出他的病源来。”

    医师点头表示同情。他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是的,王先生曾告诉我:在半楼梯上吓得发昏的一天,正是第二次遇见鬼魂的那一天——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日子咧。”

    医师说后,他闭上了眼,沉思了片瞬。他猛然睁大眼珠向这女人问:“喂!那个扮鬼的角色是谁?”

    “咦!什么鬼不鬼?我不知道呀!”这女人始而呆了一呆;继而又想了想;最后,勃然这样回答。

    “嗳!你大概知道的。”医师冷冷地说。

    “我不懂你的话!”

    “你一定懂的,我想。”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女人的声带起了水浪般的波动。但她的神色,却显得非常坚决。

    医师无奈,他把视线转移到了小邱身上。他说:“邱先生,我想那个鬼,决不会是你所扮演的吧?”他又解释说:“若说一个人,单单凭着一种化装的作用,或是套上一个面具,就能幻出另一人的面目来,这是小说或戏剧上的梦呓!我是决不会相信这种梦呓的!那么,还是请你说明:那位密司脱鬼,是谁?”

    小邱感到无奈,他用一种征取同意的眼光,痛苦地看看佩莹。他见她红涨着脸,并无表示。于是,他也仿效了她的声吻,回答说:“什么鬼不鬼?我不知道呀!”

    “你当然知道的!”

    “你说的话,我完全不明白!”

    “不错,当时你替那位鬼先生写照,你忘却了请教他的尊姓大名咧。”医师向这青年挤挤眼,说出了这样一句幽默的讽刺话。

    说着,他又悠闲地吸着他的纸烟。他的沉着的面色,被笼罩于缭绕的烟晕之后,格外显得神奇莫测。这时他静静地在想:“还好!重重的暗雾,一小半,渐渐吹散了。那神秘的小纸人,那银箱里被偷窃的钱,总算有了着落。现在,只要把那位鬼先生的履历,设法追究出来。那么,这事情的暗幕,也许可以全部揭开了。”他继续想:“不过,看眼前的情形,这事情,还需要费掉一点小小的唇舌咧。好吧!让我改换一条路线来试试。……”

    想到这里,他徐徐睁开了半闭的眼,用一种懒怠的声气,向那男女二人说:“如此,你们对那鬼先生的事,都不肯说了。是不是?”

    说时,他又打了一个呵欠。只见对手方的男女俩,都低着头,丝毫没有反响。

    局势成了僵持,谈话暂时停顿。就在这一种极短促的紧张的死寂中,忽然有一个破空而来的语声,突然地,从另外一个角度里,阴森森地接口说:“那么,让我来说明,好不好?”

    十三、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你谋夺了我父亲的财产!

    家中僵持着的三人,同时迅捷地举起了惊诧的视线。只见那扇被推开了尺许宽的门,门口魅影般地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身上,穿着一袭并不曾穿着整齐的黑缎绣花的睡衣。手里拄着一支粗粗的手杖。那人的面目,相当的可怕:两条浓而粗的眉手,几乎皱成了一线。一双细小而透凶光的眼珠,正闪烁于深凹的眼眶之中。在他高耸起的颧骨以下,那脸的下半部,形成了一个上丰下锐的锥子形。

    这第四名登场的角色,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神经错乱的病人王俊熙!

    病人摇摇晃晃走进门来,他把他的失了重心似的身子,支持在手内那支橡木的手杖上。他先不说话,却将一种凶狞得如同一头饿虎似的眼色,凶射到了佩莹与小邱的脸上;那神情,简直像要把这一男一女整个儿的活吞下去方始甘心似的。

    在这完全出于不意的局面之下,室内的一双男女,先是大大吃了一惊。在一秒钟的犹豫中,他们立即感觉到了他们所处的局势。当时,那个青年的后脑骨上,似已被压上了一方沉重的铅块;只见他的头,逐渐地,逐渐地,在那里一分,一分,尽量低沉了下去。

    而这少妇呢,她的两靥,好像将要滴下鲜红的水浆来。她的失却了媚意的眼珠,失神似的死盯着脚下的地毯;她似乎在默祝那条毯子,快快变成“月宫宝盒”中的神毯,好把她的身子载起来,快快从窗子里破空飞出去。

    病人把这一种神经上的酷罚,加上了这男女两人的身上之后,他自己的神经,似乎已感到了一种宽畅。他回转身,关上了那扇门。想了想,他又俯身插上了栓子。然后,他暂时收起怒眼,愉快地向那医师招呼。

    “哦!余医师!——”他用兴奋的声调这样喊着。他的形容,虽是那样枯悴,而他的语声,几乎已和无病的人们一样。他说:“凭你轻轻的几句话,竟扫清了我胸头的疑影。你看,我的病好啦!我真不知道,我要怎样感谢你才好?”

    “我的提议怎么样?”医师从坦背的软椅里,略略抬起他的身子,他似乎感到很高兴。

    “真聪明!”病人翘起一只拇指。他走向这医师贴近的一只软椅,缓缓坐下来。他把那支手杖,倚在身旁说:“你向我提议:细细盘问一下那些下人们:在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物,瞒住了我,常在这里走动?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办法!”

    “结果怎么样?”

    “我把那些的下人,逐一唤到我的卧室里,逐一向他们细细地盘问。几乎问到了一半的人数,他们都推说不知道——哼!他们明明是不肯说哪!”病人又举起他的怒目,在佩莹脸上横扫了一下。他高声续说:“后来,问到秋兰——那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她居然被我吓出来了。”

    他说时,格格地发出了一阵神经性的怪笑。

    “哦!”医师敏锐的眼角里,闪动着期待的光。

    “据秋兰说:在最近的一两个月中,果然有那样一个人,鬼鬼祟祟,常在这里出入——这人像是太太的亲戚。——那是一个吃白面的人,很穷;常常来借钱。所以太太嘱咐我们:万不能让主人知道。——”

    “根据这小丫头的话,我计算日期,我在楼梯上遇见鬼的这天,那个活鬼,他是来过的。秋兰说:当时他还曾向我们这位好太太,要去了一包旧衣服——是呀!我看见的,那家伙的肋下,夹着一个包——。”病人又恶狠狠地连声说:“好啊!不能让我知道!不能让我知道!哼!鬼戏!”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医师打断了他的恨恨声。

    “这要问她呀!这要问我们这位好太太哪!”病人那双细小而可怕的怪眼,又猛袭上了佩莹的脸。

    那女人喘息着,不发一言。她只下意识地,使劲摩擦着手中的小手帕;那方不幸的薄薄的绸子,几乎被她揉出一个洞来。

    “好呀!你不响,装死!那就算了吗?”病人只管咆哮:“好好的人不想做,偏偏要做鬼!那个活鬼是谁?你说!你说!你说呀!”

    那女人似乎经受不住那种难堪的侮辱。她猛然抬起头来说道:“那是谁?告诉了你,不怕你会吃掉我!那是我的哥哥。他来走动一下,那也犯法吗?”

    一旁的那位医师,听到了这话,眼光立刻一亮。他在微微点着头。

    “唷!你的哥哥!”病人似乎感到一呆。连着,他又冷酷地讥刺道:“哦哦!我倒不知道,你有这样一位体面的令兄哪!恕我失于招待,不胜抱歉之至!喂!我的好太太,我们是至亲。你为什么不替我们介绍一下呢?”

    “嘿!那是用不着的!他穷,你有钱,高攀不上。”

    “哦!他穷,我有钱,高攀不上!不错,这话说得有理。不过,他既知道高攀不上,为什么常在我的眼前,白日里出现呢?”

    “做哥哥的,来探望一下妹子,那也犯法吗?”

    “是呀!做哥哥的探望一下妹子,那并不犯法。不过,你们通同着,那样装神弄鬼,吓人!那也并不犯法吧?”病人说到“你们”两字,眼内的怒火,却像横飞的流弹似的连带波及了那个蜷缩着的小邱的身上。

    “呣——呣——呃——”这时,有一种要想遏止而不能的二期肺病似的干嗽声,从这室内光线较晦暗的一角间发出。——这是小邱喉咙口的声息。他像一头五月里的垂死的病狗似的,不时伸着舌尖,在舔着他的干燥欲裂的嘴唇。

    “我——我们曾吓过你吗?”这是佩莹答辩的声音。她的声带,分明有了显著的变异。但她却还勉强支持着她最后的壁垒,不愿立即移转阵地。

    “还说不曾吓我!还敢说不曾吓我!你们——你们串同那个活鬼,扮成了十二年前那个死鬼的样子,当面向我捣鬼,还说不曾恐吓我!?”一种无可遏制的盛怒,使这病人,完全忘却了多年来的顾忌。他一面怒喊,一面颤巍巍地作势,好像要从椅子里站起来,扑向那个女人的身上去。

    此际,室内唯一镇静的人,却是那位言行奇特的医师。他本来是仰着脸,取了一种懒惰的姿势,平稳地靠在那只舒适的坦背软椅内,做成一种躺在理发椅上静待修面的样子。他的神态,简直表示出:即使地球翻了身,与他也完全不相干。至此,他感觉到这室内的“火药味”,已增加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他觉得他已不能再维持他的镇静。于是,他微微抬起了他疲倦似的眼皮,发出一种冷水似的声音浇向那个病人头上去道:“嗳!王先生,最好请你平平气,静静地讨论。——夏医师说过:你不宜发怒,一发怒,你的血管,很有爆裂的危险哩!”

    呵!这兜头的一勺冷水,其灵速超过了任何最有效的灭火器!当然,一个有钱的人,他决不肯把他自己的血管,看得像一头猪的血管那样轻贱的!因之,这医师轻轻一句话,马上已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效验。只见病人掉转了他细小的鼠眼,悚惧地,在这医师脸上,闪烁了一下。立刻,他竟很驯良地自动收了他十分之五的怒火。

    病人的怒火,已被一种无形的冷水,迅速浇熄了下去。但是,相反的,那个女人一听到了“十二年前”四个字,她的俏媚的眼内,立刻被起了一种怒燃的狂焰。只见她的身子,脱离了她的座位,重重咬了咬牙。然后,发出一种恶毒的冷笑,轻鄙地说:“哼!你还敢提起十二年前的事;我正要请问你:在十二年前,你做过了些什么好事呀!?”

    这突如其来的反攻,使这病人瞪直了眼,一时呆怔得失掉了应付的语句。

    只见,那个女人,她使劲一扭她的颈脖,把几缕披拂在耳鬓边的乱发,抖到了脑后去。连着,她竟像一头发威的母狮似的,直抢到了病人的身前。她一叠连重复地数说道:“你还敢提起十二年前的事!你还敢提起十二年前的事!你想想:你在十二年前,做过了什么好事情呀!?”

    “嘿!好——你自己做的什么好事?我不问你;你倒还要问我吗?很——好!就请你说:我——我做过了什么事呀?”病人定定神,他用一种拖长的调子,强制地这样说。他的刚收敛的暴怒,分明又被对方盛大的火焰,迅速传引了过来。可是,他的语声,虽很汹汹可怖,而在音调之中,分明已含有一种虚怯的意味。

    只听那女人,嘶声锐叫着道:“你做过什么事?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你谋夺了我父亲的财产!——十二年前,你在那家害人的黑店里,做的是什么事?你自己想!你自己说!”

    这女人带喘,带说;一面提起她的纤足,在地毯上面狠命地践踏;就在这重重的顿足声中,她的凄酸的泪水,却像黄河决口那样,从她怒红的眼眶之中,不断奔泻了下来!

    十四、你——你们记清楚,这——这是三条性命了!

    这出奇的揭发,无异于一颗猛烈的手榴弹,抛进了这一间纵横数十尺宽的屋子里!

    那个骨节松懈的医师,有一小片的纸烟灰,从他嘴角间的纸烟上,被震落了下来,跌在他的坎肩上,但他却没有觉得。

    室隅蜷缩着的那个青年,透出了一口别人听不见的气。

    尤其那个病人,听到了这出奇的话,他又睁大了眼像在做梦——正像他十二年前半夜站在那扇纸窗前一样——好半晌,好半晌。他方像恶梦初醒似的,格格地说:“啊!你——你——你就是陶——陶阿九的女儿?——那——那个……”

    “我不知道什么陶阿九,陶阿十;我只知道我的父亲叫做况锡春!”女人用力顿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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