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版《胡雪岩全传》6-人去楼空,一代商圣成旧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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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在一起看图时,他很注意朱家驹的表情,使得他微觉意外的是,朱家驹虽感困惑,而神情与他的义父相同:莫名其妙。

    “画了小方块的地方,当然是指藏宝之处!”朱宝如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地方?莫非东西太多,要分开来埋?”

    “这也说不定。”王培利回答。

    “不会。”朱家驹接口说道,“我知道只有一口大木箱。”

    此言一出,王培利心中一跳,因为快要露马脚了,不过他也是很厉害的角色,声色不动地随机应变。

    “照这样说,那就只有一处地方是真的。”他说,“其余的是故意画上去的障眼法。”

    “不错、不错!”朱宝如完全同意他的解释,“前回‘听大书’说《三国演义》,曹操有疑冢七十三,大概当初怕地图万一失落,特为仿照疑冢的办法,布个障眼法。”

    王培利点点头,顺势瞄了朱家驹一眼,只见他的困惑依旧,而且似乎在思索什么,心里不免有些嘀咕,只怕弄巧会成拙,而且也对朱家驹深为不满,认为他笨得跟木头一样,根本不懂如何叫联手合作。

    “我在上海,有时候拿图出来看看,也很奇怪,懊悔当时没有问个明白。不过,只要地点不错,不管它是只有一处真的也好,是分开来藏宝也好,大不了多费点事,东西总逃不走的。”

    听得这一说,朱家驹似乎释然了,“干爹,”他说,“我们去看房子。”

    “好!走吧!”

    收好了图,起身要离去时,朱家老婆出现在堂屋中,“今天风大,”她对他丈夫说,“你进来,添一件衣服再走。”

    “还好!不必了。”朱宝如显然没有懂得他老婆的用意。

    “加件马褂。我已经拿出来了。”说到第二次,朱宝如才明白,是有话跟他说,于是答一声“也好”,随即跟了过去。

    在卧室中,朱家老婆一面低着头替丈夫扣马褂钮扣,一面低声说道:“他们两个人的话不大对头,姓王的莫非不晓得埋在地下的,只有一口箱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朱宝如顿时大悟,那张图上的奥妙完全识透了,因而也就改了主意,到了严进士所住的那条弄堂,指着他间壁的那所房子说:“喏,那家人家,长毛打过公馆,只怕就是。”

    “不知道姓什么?”

    “听说姓王。”朱宝如信口胡说。

    “喔!”王培利不做声,回头关帝庙,向朱家驹使个眼色,以平常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当然是在测量距离。

    “回去再谈吧!”朱宝如轻声说道,“已经有人在留意我们了。”

    听这一说,王培利与朱家驹连头都不敢抬,跟着朱宝如回家。

    原来朝廷自克复金陵,戡平大乱以后,虽对长毛有“胁从不问”的宽大处置,但此辈的处境,实在跟“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无异。同时“盘查奸宄”,责有攸归的地方团练,亦每每找他们的麻烦,一言不合便可带到“公所”去法办,所以朱家驹与王培利听说有人注目,便会紧张。

    到家吃了晚饭,朱家驹送王培利回客栈,朱宝如对老婆说:“亏你提醒我,我没有把严进士家指给他们看,省得他们私下去打交道。”

    “这姓王的不老实,真的要防卫他,”朱家老婆问道,“那张图我没有看见,上面是怎么画的?”

    “喏!”朱宝如用手指在桌面上比画,“一连三个长方块,上面又有一个横的长方块,是严进士家没有错。”

    “上面写明白了?”

    “哪里!写明白了,何用花心思去找?”

    “那么,你怎么断定的呢?”

    “我去看过严家的房子啊!”朱宝如说,“他家一共三进,就是三个长方块,上面的那一个,就是严老太爷种牡丹的地方。”

    “啊、啊,不错。你一说倒像了。”朱家老婆又问,“听你们在谈,藏宝的地方好像不止一处,为啥家驹说他看到的只有一个木箱?”

    “这就是你说的,姓王的不老实。”朱宝如说,“藏宝的地方只有一处,我已经晓得了。”

    “在哪里?”

    “就是种牡丹的那个花坛。为啥呢?”朱宝如自问自答,“画在别处的方块,照图上看,都在房子里,严家的大厅是水磨青砖,二厅、三厅铺的是地板,掘开这些地方来藏宝,费事不说,而且也不能不露痕迹,根本是不合情理的事。这样一想,就只有那个露天之下的花坛了。”

    “那么,为啥会有好几处地方呢?”

    “障眼法。”

    “障眼法?”朱家老婆问道,“是哪个搞的呢?”

    “说不定是王培利。”

    朱家老婆想了一下说:“这样子,你先不要响,等我来问家驹。”

    “你问他?”朱宝如说,“他不会告诉王培利?那一来事情就糟了。”

    “我当然明白。”朱家老婆说,“你不要管,我自有道理。”

    当此时也,朱家驹与王培利亦在客栈中谈这幅藏宝的地图。朱家驹的印象中那下半幅图,似乎干干净净,没有那么多骰子大的小方块,王培利承认他动了手脚,而且还埋怨朱家驹,临事有欠机警。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当时应该想得到的,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尽管摆在肚子里,慢慢再谈,何必当时就开口,显得我们两个人之间就有点不搭调!”

    朱家驹自己也觉得做事说话,稍欠思量,所以默默地接受他的责备,不过真相不能不问,“那么,”他问,“到底哪一处是真的呢?”

    王培利由这一次共事的经验,发觉朱家驹人太老实,他也相信“老实乃无用之别名”这个说法,所以决定有所保留,随手指一指第一个长方块上端的一个小方块说:“喏,这里。”

    “这里!”朱家驹皱着眉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你问我,我去问哪个?”王培利答说,“今天我们去看的那家人家,大致不错,因为我用脚步测量过。那里坐西朝东,能够进去看一看,自然就会明白。现在要请你干爹多做的一件事,就是想法子让我进去查看,看对了再谈第二步。”

    “好!我回去跟我干爹说。”

    到得第二天,朱宝如一早就出门了,朱家驹尚无机会谈及此事,他的干妈却跟他谈起来了,“家驹,”她说,“我昨天听你们在谈地图,好像有的地方,不大合情理。”

    “是。”朱家驹很谨慎地答说,“干妈是觉得哪里不大合情理?”

    “人家既然把这样一件大事托付了你们两个,当然要把话说清楚,藏宝的地方应该指点得明明白白。现在好像有了图同没有图一样。你说是不是呢?”

    “那,”朱家驹说,“那是因为太匆促的缘故。”

    “还有,”朱家老婆突然顿住,然后摇摇头说,“不谈了。”

    “干妈,”朱家驹有些不安,“有什么话,请你尽管说。”

    “我说了,害你为难,不如不说。”

    “什么事我会为难?干妈,我实在想不出来。”

    “你真的想不出来?”

    “真的。”

    “好!我同你说。你如果觉得为难,就不必回话。”

    “不会的。干妈有话问我,我一定照实回话。”

    “你老实,我晓得的。”

    意在言外,王培利欠老实。朱家驹听懂了这句话,装作不懂。好在这不是发问,所以他可以不做声。

    “家驹,”朱家老婆问,“当初埋在地下的,是不是一口箱子?”

    “是。”

    “一口箱子,怎么能埋好几处地方?”

    这一问,朱家驹立即就感觉为难了,但他知道,决不能迟疑,否则即便说了实话,依然不能获得信任。

    因此,他很快地答说:“当然不能。昨天晚上我同王培利谈了好半天,我认为藏宝的地方,只有一处,至于是哪一处,要进去查看过再说。培利现在要请干爹想法子的,就是让我们进去看一看。”

    “这恐怕不容易,除非先把房子买下来。”

    “买下来不知道要多少钱?”

    “这要去打听。”朱家老婆说,“我想总要两三千银子。”

    “两三千银子是有的。”朱家驹说,“我跟培利来说,要他先把这笔款子拨出来,交给干爹。”

    “那倒不必。”朱家老婆忽然问道,“家驹,你到底想不想成家?”

    “当然想要成家。”朱家驹说,“这件事,要请干妈成全。”

    “包在我身上。”朱家老婆问说,“只要你不嫌爱珠。”

    爱珠是她娘家的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二十岁出嫁,婚后第二年,丈夫一病身亡,就此居孀。她所说的“不嫌”,意思便是莫嫌再醮之妇。

    朱家驹却没有听懂她的话,立即答说:“像爱珠小姐这样的人品,如说我还要嫌她,那真正是有眼无珠了。”

    原来爱珠生得中上之姿,朱家驹第一次与她见面,便不住地偷觑,事后谈起来赞不绝口。朱家老婆拿她来作为笼络的工具,是十拿九稳的事,不过,寡妇的身份,必须说明。她记得曾告诉过朱家驹,但因为轻描淡写之故,他没有听清楚,此刻必须再作一次说明。

    “我不是说你嫌她的相貌,我是说,她是嫁过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干娘跟我说过。这一层,请干娘放心,我不在乎。不过,”朱家驹问,“不知道她有没有儿女?”

    “这一层,你也放心好了,决不会带拖油瓶过来的。她没有生过。”

    “那就更好了。”朱家驹说,“干妈,你还有没有适当的人,给培利也做个媒?”

    “喔,他也还没有娶亲?”

    “娶是娶过的,是童养媳,感情不好,所以他不肯回江西。”

    “既然他在家乡有了老婆,我怎么好替他做媒?这种伤阴骘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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