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版《胡雪岩全传》6-人去楼空,一代商圣成旧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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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妾酬友

    两人并座低声谈了好一会方始结束。胡雪岩戴了一顶风帽,帽檐压得极低,带了一个叫阿福的伶俐小厮,打开花园中一道很少开启的便门,出门是一条长巷,巷子里没有什么行人,就有,亦因这天冷得格外厉害,而且西北风很大,都是低头疾行,谁也没有发觉,这位平时出门前呼后拥的胡财神竟会踽踽凉凉地,只带一个小厮步行上街。

    “阿福,”胡雪岩问道,“周老爷住在哪里,你晓得不晓得?”

    “怎么不晓得?他住在龙舌嘴。”

    “对!龙舌嘴。”胡雪岩说,“你走快一点,通知他我要去。”

    “是。”阿福问道,“如果他不在家呢?”

    “这么冷的天,他不会出门的。”胡雪岩又说,“万一不在,你留句话,回来了到城隍山药王庙旁边的馆子里来寻我。”

    阿福答应一声,迈开大步往前走,胡雪岩安步当车,缓缓行去。刚进了龙舌嘴,只见阿福已经走回头路了,发现主人,急急迎了上来。

    “怎么样,不在家?”

    “在!”阿福回头一指,“那不是?”

    原来周少棠特为赶了来迎接。见了面,胡雪岩摇摇手,使个眼色,周少棠会意,他是怕大声招呼,惊动了路人,所以见了面,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这话问得胡雪岩无以为答,只笑笑答说:“你没有想到吧?”

    “真是没有想到。”

    胡雪岩发觉已经有人在注意了,便放快了脚步,反而走在周少棠前面,一直到巷口才停住步,抬头看了一下说:“你府上有二十年没有来过了。我记得是坐南朝北第五家。”

    “搬到对面去了,坐北朝南第四家。”

    “不错、不错!你后来买了对面的房子,不过,我还是头一回来。”

    “这房子风水不好。”

    何以风水不好?胡雪岩一时无法追问,因为已到了周家。周少棠的妻子,在胡雪岩还是二十几年前见过,记得很清楚的是,生得非常富态,如今更加发福,一双小足撑持着水牛般的身躯,行动非常艰难,但因胡雪岩“降尊纡贵”,在她便觉受宠若惊,满脸堆笑,非常殷勤。

    “不敢当,不敢当!”胡雪岩看她亲自来敬茶,摇摇晃晃,脚步不稳,真担心她会摔跤,所以老实说道,“周大嫂,不要招呼,你法身太重,掼一跤不是当耍的。”

    “是不是!你真好省省了。胡大先生肯到我们这里来,是当我们自己人看待,你一客气,反而见外了。”周少棠又说,“有事叫阿春、阿秋来做。”

    原来周少棠自从受了胡雪岩的提携,境遇日佳,他又喜欢讲排场,老夫妇两口,倒有四个佣人,阿春、阿秋是十年前买来的两个丫头,如今都快二十岁了。

    “恭敬不如从命。”周太太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跟胡雪岩寒暄,“老太太精神倒还健旺?”

    “托福,托福。”

    “胡太太好?”

    “还好。”

    看样子还要问螺蛳太太跟姨太太,周少棠已经知道了胡家这天上午发生了什么事,怕她妻子过于噜苏,再问下去会搞得场面尴尬,所以急忙打岔。

    “胡大先生在我们这里吃饭。”他说,“自己预备来不及了,我看只有叫菜来请客。”

    “少棠,”胡雪岩开口了,“你听我说,你不要费事!说句老实话,山珍海味我也吃厌了,尤其是这个时候,你弄好了,我也吃不下。我今天来,是想到我们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吃得落、困得着,逍遥自在,真同神仙一样,所以,此刻我不觉得自己是在做客人,你一客气,就不是我来的本意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本来不懂,你一说我自然就懂了。”周少棠想了一下说,“可惜,张胖子死掉了,不然邀他来一起吃‘木榔豆腐’,听他说荤笑话,哪怕外头下大雪,都不觉得冷了。”

    提起张胖子,胡雪岩不免伤感,怀旧之念,亦就越发炽烈,“当年的老朋友还有哪几个?”他说,“真想邀他们来叙一叙。”

    “这也是改天的事了。”周少棠说,“我倒想起一个人,要不要邀他来吃酒?”

    “哪个?”

    “乌先生。”

    胡雪岩想了一下,欣然同意,“好的、好的。”他说,“我倒又想起一个人,郑俊生。”

    这郑俊生是安康名家--杭州人称滩簧为“安康”,生旦净末丑,五个人坐着弹唱,而以丑为尊,称之为“小花脸”,郑俊生就是唱小花脸的。此人亦是当年与胡雪岩、周少棠一起凑份子喝酒的朋友。只为胡雪岩青云直上,身份悬殊,郑俊生自惭形秽,不愿来往,胡家有喜庆堂会,他亦从不承应。胡雪岩一想起这件事,便觉耿耿于怀,这一天很想弥补这个缺憾。

    周少棠知道他的心事,点点头说:“好的,我同他有来往,等我叫人去请他。”当即将他用了已经十年的佣人贵生叫了来吩咐,“你到安康郑先生家去一趟,说我请他来有要紧事谈,回头再去请乌先生来吃酒。喔,你到了郑先生那里,千万不要说家里有客。”这是怕郑俊生知道胡雪岩在此不肯来,特意这样叮嘱。

    交代完了,周少棠告个罪,又到后面跟周太太略略商量如何款客。然后在堂屋里坐定了陪胡雪岩围炉闲话。

    “你今天看过《申报》了?”客人先开口。

    “大致看了看。”周少棠说,“八个字的考语:加油添酱,胡说八道。你不要理他们。”

    “我不在乎。你们看是骂我,我自己看,是他们捧我。”

    “你看得开就好。”周少棠说,“有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只要看得开,着实还有几年快活日子过。”

    “看得开,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话。这一个多月,我常常会有个怪念头,哪里去寻一种药,吃了会教人拿过去忘记掉。”胡雪岩又说,“当然不能连自己的时辰八字、父母兄弟都忘记掉,顶好能够把日子切掉一段。”

    “你要切哪一段呢?”

    “从我认识王有龄起,到今天为止,这段日子切掉,回到我们从前在一起的辰光,那就像神仙一样了。”

    周少棠的心情跟他不同,觉得说回到以前过苦日子的辰光像神仙一样,未免言过其实。所以笑笑不做声。

    “少棠,”胡雪岩又问,“你道我现在这种境况,要做两件什么事,才会觉得做人有点乐趣?”

    周少棠想了好一会儿,而且是很认真地在想,但终于还是苦笑着摇摇头说:“说老实话,我想不出,只有劝你看开点。”

    “我自己倒想得一样。”

    “喔!”周少棠倒是出自衷心地想与胡雪岩同甘苦,只是身份悬殊,谈不到此,但心情是相同的,所以一听胡雪岩的话,很兴奋地催促着,“快!快说出来听听。”

    “你不要心急,我先讲一桩事情你听。”他讲的就是在老同和的那一番奇遇,讲完了又谈他的感想,“我年年夏天施茶、施药,冬天施粥、施棉袄,另外施棺材,办育婴室,这种好事做是在做,心里老实说一句,叫做无动于衷,所谓‘为善最乐’这句话,从没有想到过。少棠,你说,这是啥道理?”

    “我想,”周少棠说,“大概是因为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好比每天吃饭一样,例行公事无所谓乐不乐。”

    “不错,发了财,就应该做这种好事,这是钱用我,不是我用钱,所以不觉得发财之可贵--”

    “啊、啊!我懂了。”周少棠插嘴说道,“要你想做一件事,没有钱做不成,到有了钱能够如愿,那时候才会觉得发财之可贵。”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有钱可用,还要看机会,机会要看辰光,还要看人。”

    “怎么叫看人?”

    “譬如说,你想帮朋友的忙,无奈力不从心,忽然中了一张彩票,而那个朋友又正在为难的时候,机会岂不是很好?哪知道你把钱送了去,人家不受。这就是看人。”

    “为啥呢?”周少棠说,“正在需要的时候,又是好朋友,没有不受的道理。”

    “不受就是不受,没有道理好讲的。”

    “那,”周少棠不住摇头,“这个人一定多一根筋,脾气古怪,不通人情。”

    “换了你呢?”

    “换了我,一定受。”

    “好!”胡雪岩笑着一指,“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不要赖!”

    周少棠愕然,“我赖啥?”他说,“胡大先生,你的话说得我莫名其妙。”

    胡雪岩笑笑不答,只问:“乌先生不是住得很近吗?”

    原来乌先生本来住在螺蛳门外,当年螺蛳太太进胡家大门,周少棠帮忙办喜事,认识了乌先生,两人气味相投,结成至交。螺蛳太太当乌先生“娘家人”,劝他搬进城来住,有事可以就近商量,乌先生托周少棠觅屋,在一条有名曲折的十三弯巷买的房子,两家不远,不时过从,乌太太与周太太还结拜成了姐妹。胡雪岩是因为周少棠提议邀他来喝酒,触机想起一件事,正好跟他商量,因而有此一问。

    “快来了,快来了。”

    果不其然,不多片刻,乌先生来了,发现胡雪岩在座,顿感意外,殷勤致候,但却不便深谈。

    “少棠,”胡雪岩说,“我要借你的书房一用,跟乌先生说几句话。”

    “啊唷,胡大先生,你不要笑我了,我那个记账的地方,哪里好叫书房?”

    “只要有书,就是书房。”

    “书是有的,时宪书。”

    时宪书便是历本。虽然周少棠这样自嘲地说,但他的书房却还布置得并不算太俗气,又叫阿春端来一个火盆,也预备了茶,然后亲自将门关上,好让他们从容密谈。

    “乌先生,我家里的事,你晓不晓得?”

    “啥事情?我一点都不晓得。”乌先生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呃,”乌先生想了一下问,“几位?”

    “一共十个人。”

    胡雪岩的花园中,有名的“十二楼”,遣走十个,剩下两个,当然有螺蛳太太,此外还有一个是谁呢?

    他这样思索着尚未开口,胡雪岩却换了个话题,谈到周少棠了。

    “少棠的独养儿子死掉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没有另外纳妾的意思?”

    何以问到这话?乌先生有些奇怪,照实答道:“我问过他,他说一时没有适当的人。”

    “他这两个丫头,不都大了吗?”

    “他都不喜欢。”乌先生说,“他太太倒有意拿阿春收房,劝过他两回,他不要。”

    “他要怎么样的人呢?”

    “这很难说。不过,看样子,他倒像袁子才。”

    “袁子才?”胡雪岩不解,“袁子才怎么样?”

    “袁子才喜欢年纪大一点的,不喜欢黄毛丫头。”乌先生又念了一句诗:“徐娘风味胜雏年。”

    乌先生与周少棠相知甚深,据他说,在周少棠未有丧子之痛以前,贤惠得近乎滥好人的周太太,因为自己身驱臃肿不便,劝周少棠纳妾来照应起居,打算在阿春、阿秋二人中,由他挑一个来收房,周少棠便一口拒绝,原因很多。

    “他的话,亦不能说没有道理。”乌先生说,“老周这个人,做事不光是讲实际,而且表里兼顾,他说,他平时嘴上不大饶人,所以他要讨小纳妾,人前背后一定会有人糗他,说他得意忘形,如果讨了个不三不四,拿不出去的人,那就更加会笑他了。既然担了这样一个名声,总要真的享享艳福,才划算得来。只要人品真的好,辰光一长,笑他骂他的人,倒过来羡慕他、佩服他,那才有点意思。”

    “那么,他要怎么样的人呢?”

    “第一,当然是相貌,娇妻美妾,说都说死了,不美娶什么妾;第二,脾气要好,不会欺侮周太太。”

    胡雪岩点点头赞一声:“好!少棠总算是有良心的。”

    “现在情形又不同了。”乌先生接着又说,“讨小纳妾是为了传宗接代,那就再要加个第三:要宜男之相。”

    “那么,我现在说个人,你看怎么样?我那个第七,姓朱的。”

    乌先生愣住了,好一会才说:“大先生,你想把七姨太送给老周?”

    “是啊!”胡雪岩说,“年大将军不是做过这样的事?”

    “也不光是年大将军,赠妾,原是古人常有。不过,从你们府上出来的,眼界都高了,大先生,这件事,你还要斟酌。”

    “你认为哪里不妥当?”

    “第一,她会不会觉得委屈?第二,吃惯用惯,眼界高了,跟老周的日子过得来过不来?”

    “不会过不来。”胡雪岩答说,“我老实跟你说吧,我不但叫罗四姐问问她,今天早上我同她当面都提过,不会觉得委屈。再说,她到底是郎中的女儿,也知书识字,见识跟别人到底不同,跟了少棠,亦就像罗四姐跟了我一样,她也知道,我们都是为她打算。”

    “那好。不过老周呢?你同他谈过没有?”

    “当然谈过。”

    “他怎么说?”

    胡雪岩笑一笑说:“再好的朋友,遇到这种事,嘴上推辞,总是免不了的。”

    “这话我又不大敢苟同。”乌先生说,“老周这个人外圆内方,他觉得做不得的事,决不会做。”

    “他为啥不会做,你所说的三项条件,她都有的。”胡雪岩又说,“至于说朋友的姨太太,他不好意思要,这就要看旁人了,你们劝他,他会要,你们不以为然,他就答应不下。今天你同郑俊生都好好敲一敲边鼓。还有件事,我要托你,也只有你能办。”

    “好!大先生你说。”

    “要同周太太先说好。”

    “这!”乌先生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君子成人之美,我马上就去。”

    “好的!不过请你私下同周太太谈,而且最好不要先告诉少棠,也不要让第三个人晓得,千万千万。”

    “是了!”乌先生答说,“回头我会打暗号给你。”

    于是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往前的胡雪岩走到厅上,恰好遇见郑俊生进门,他从亮处望暗处,看不真切,一直上了台阶,听见胡雪岩开口招呼,方始发觉。

    “原来胡大先生在这里!”他在“安康”中是唱丑的,练就了插科打诨、随机应变的本事,所以稍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怪不得今天一早起来喜雀对我叫,遇见财神,我的运气要来了。”

    胡雪岩本来想说,财神倒运了。转念一想,这不等于说郑俊生运气不好,偏偏遇见正在倒霉的人?因而笑一笑改口说道:“不过财神赤脚了。”

    “赤脚归赤脚,财神终归是财神。”

    “到底是老朋友,还在捧我。”胡雪岩心中一动,他这声“财神”不应该白叫,看看有什么可以略表心意之处?

    正这样转着念头,只听做主人的在说:“都请坐!难得胡大先生不忘记老朋友,坐下来慢慢儿谈。”

    “我们先谈一谈。”郑俊生问道,“你有啥事情要关照我?”

    “没有别的,专诚请你来陪胡大先生。”

    “喔,你挑陪客挑到我,有没有啥说法?”

    “是胡大先生念旧,想会会当年天天在一起的朋友。”

    “还有啥人?”

    “今天来不及了,就邀了你,还有老乌。”周少棠突然想起,“咦!老乌到哪里去了。”

    “来了,来了。”乌先生应声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我在后面同阿嫂谈点事。”

    “谈好了没有?”胡雪岩问。

    “谈好了。”就在这一句话的交换之间,传递了信息,周少棠懵然不觉,郑俊生更不会想到他们的话中暗藏着玄机。胡雪岩当然亦是不动声色,只在心里盘算。

    “老爷!”阿春来请示,“菜都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开饭?”

    “客都齐了。开吧!”

    于是拉开桌子,摆设餐具。菜很多,有“宝饭儿”叫来的,也有自己做的,主菜是鱼头豆腐,杭州人称之为“木榔豆腐”,木榔是头的歇后语,此外有两样极粗的菜,一样是肉片、豆腐衣、青菜杂烩,名为“荤素菜”;再一样,是虾油、虾子、加几粒虾仁白烧的“三虾豆腐”。这是周少棠与胡雪岩寒微之时,与朋友们凑份子吃夜饭常点的菜,由于胡雪岩念切怀旧,所以周少棠特为点了这两样菜来重温旧梦。

    家厨中出来的菜,讲究得多,一个硕大无朋的一品锅,是火腿煮肥鸡,另外加上二十个鸽蛋,再是一条糟蒸白鱼,光是这两样菜,加上鱼头豆腐,就将一张方桌摆满了。

    “请坐,胡大先生请上座。”

    “不!不!今天应该请乌先生首座,俊生其次,第三才是我。”

    “没有这个道理。”乌先生说,“我同俊生是老周这里的常客,你难得来,应该上坐。”

    “不!乌先生,你们先坐了,我有一番道理,等下再说,说得不对,你们罚我酒,好不好?”

    乌先生听出一点因头来了,点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俊生,我们两个人先坐。”

    坐定了斟酒,烫热了的花雕,糟香扑鼻,郑俊生贪杯,道声:“好酒!”先干了一杯,笑笑说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待得秋天冬已到,一杯老酒活神仙。”

    大家都笑了,胡雪岩便说:“俊生,你今天要好好儿唱一段给我听听。”

    “一句话。你喜欢听啥?可惜没有带把三弦来,只有干唱了。”

    “你的拿手活儿是‘马浪荡’,说多于唱,没有三弦也不要紧。”

    “三弦家伙我有地方借,不要紧!”周少棠高高举杯,“来、来,酒菜都要趁热。”

    有的浅尝一口,有的一吸而尽,郑俊生干了杯还照一照,口中说道:“说实话,我实在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同胡大先生一淘吃酒。”

    这句话听起来有笑胡雪岩“落魄”的意味,做主人的周少棠,为了冲淡可能会发生的误会,接口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胡大先生今天会光降,难得的机会,不醉无归。”

    “难得老朋友聚会,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说。”胡雪岩停了下来,视线扫了一周,最后落在郑俊生身上,“俊生,你这一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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