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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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西临:“趁热赶紧吃,罗冰不管,一会老师来就吃不了了。”

    蔡敬:“……”

    徐西临打了个哈欠,很痛苦地伸了伸懒腰:“你刚才让我叫豆馅儿跟涛哥到底干嘛?”

    “叫他们几个放学顺路跟你走一段,”蔡敬面无表情地盯着冒着热气的饼说,“六班李博志好像想整你。”

    徐西临顿时清醒了,一涉及这些事,他那被英语搅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顿时敏锐得不行。前因后果一联系,就知道那次在月半弯外劫他的人是谁。

    “他妈上辈子两句口角能记到现在,”徐西临心里起了点火,心想,“我还想整他呢,现在腾不出手,等考完试的,让他跪下叫爸爸。”

    而后他又想起什么,皱眉问蔡敬:“不会找你麻烦了吧?”

    蔡敬低着头,手指卷着英语书的一角,静静地说:“没有。”

    徐西临不放心:“那小流氓要是找你麻烦,不用怕他,你就告诉我,弄不死他。”

    蔡敬眼皮也没抬,淡淡地说:“真没有。”

    蔡敬虽然自尊心强又敏感,但真不是那种遇事都自己扛的硬脾气,徐西临琢磨了一下,感觉他没必要藏着掖着,再者,李博志和他的那点摩擦跟蔡敬也确实没什么关系,找也找不上他,于是信了。

    想起当初那件事,徐西临有点好笑,又有点怀念,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班主任的“敌情”,在桌子底下偷偷给窦寻发了条短信:“我记得我在教二楼里对你有救命之恩来着,你怎么从来想不起来报?”

    显示信息发出的小信封刚飞出去,窦寻就秒回了。

    窦寻:“没钱,有命,拿什么报?”

    徐西临一看,既不能让他偿命,也不能让他以身相许,怎么接都不合适,感觉这个玩笑开不下去了,只好默默合上了手机,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翻开看了看,把这条短信做了标记,省得清内存的时候误删。

    两人同桌而坐,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悲喜里,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

    三模考试如期而至,每到这时候,学校也不出成绩排名了,各科老师把卷子拿走随便判一下,有些连分都没打,就发回来让大家订正了,全年级都开始调整“兴奋点时间”,要保证高考的时候精神状态最好。

    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大家都相信这个玄学。

    最艰难的征程已经结束,反而是越到最后越宽松。

    只有徐西临没敢放宽松——他怕一松就没边了,一边按部就班地该读书读书,一边琢磨起杜阿姨走了以后谁来照顾家的问题,不说别的,他们家那么大,不请人怎么收拾得完?将来一日三餐谁来做?

    这些琐碎的生活烦恼说起来都不算事,可是真遇上了就愁人,徐西临无处倾诉,都倒给了窦寻。

    窦寻也痛快,听完以后给他回了俩字:“我做。”

    徐西临一直处于“窦仙儿竟然会干这么凡人的事”的惊诧中,不过等周六下自习回家时,才知道那货果然是吹牛的——窦寻正一手举着抽油烟机和煤气灶的说明书,一边高深莫测地倾听杜阿姨给他科普什么东西应该怎么用。

    徐西临扶着门框笑成了狗,窦寻愤怒地用后背对着他。

    “阿姨您歇着去,”徐西临把杜阿姨轰了出去,自己把书包一扔,挽袖子钻进了厨房,把窦寻往旁边一扒拉,“不会早说啊,二货。”

    窦寻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异样的宠爱,血色顿时上了脸。

    徐西林熟练地端起锅,仿佛是在厨房十分游刃有余的样子,对窦寻说:“阿姨买面条了,稍微煮一煮,打个卤切点菜码就行了。”

    窦寻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连杜阿姨都十分意外,不知道徐西临什么时候获得了这项技能。

    然后就听他指挥窦寻:“你去切菜码,黄瓜切丝,芹菜和豇豆洗干净切丁。”

    杜阿姨:“……”

    果然只是装得很会。

    她刚要进厨房指导,就被赶出去了,只好先给徐外婆拿了一盘点心,省得晚上吃不上饭。

    徐西临在窦寻一切听指挥的态度下自信心爆棚,感觉自己好像拿了个新东方学位,倒上油,他就姿态优雅地直接把鸡蛋打进锅里了,一时间,飞溅的热油和鸡蛋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此起彼伏,徐西临把胳膊伸了三尺长,拿炸东西用的长筷子捡蛋壳,在一片混乱里对窦寻嚷嚷:“抽油烟机!”

    窦寻慌慌张张地把厨房各种灯都开了一遍。

    西红柿鸡蛋卤不出意外地糊了,刚焦头烂额地盛出来,窦寻:“你没放盐。”

    徐西临镇定自若地抓起一瓶酱油倒了进去。

    窦寻:“……”

    两个笨蛋把面条煮成了一锅糊糊,好不容易捞出来,徐西临尝了一筷子被窦寻剁成碎渣的生豇豆,又吐出来了——味不对。

    两人商量了一下,把一锅懒菜扔进锅里煮。

    徐西临:“怎么捞?”

    窦寻很专业地拿着笊笠:“这个过滤器孔有点大。”

    徐西临:“哈哈哈哈!”

    杜阿姨一开始看他们俩好玩,在厨房外面笑,笑着笑着,笑不出了,偷偷回屋抹了一把眼泪。

    他们趁着短暂的轻松玩过家家的时候,蔡敬回到了自己家,他在衣柜的最底下藏了一个小饼干盒,里面是他全部的积蓄。

    蔡敬惹不起混混,也解决不了问题,想狠下心买个安静,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他在衣柜里一摸,脸色骤然变了。

    饼干盒是打开的,里面的钱不翼而飞。

    第34章

    高考

    蔡敬从小没人管,没有人关注过他应该准备什么,没有人带他长途旅游,也没有人想着去给他办未成年人身份证。这一年因为高考报名,他才刚刚有了那张小小的卡片。那会坐火车还没有实名制,飞机更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蔡敬不知道这小小的一张一代身份证除了高考还能做什么用,他也不知道银行的门向哪边开。

    零用钱或者大笔的压岁钱从来和蔡敬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无财可理,在蔡敬的印象里,“银行卡”与“银行账户”这种东西,是徐西临这种殷实人家的孩子才有的东西。

    他只能像小脚老太太一样,攒了一堆有零有整纸票硬币,然后把他的全部家当都藏在小盒子里,每次取放的他都要小心翼翼,要特意选他那人渣叔叔不在家的时候,取放完,还会谨慎地用东西压住。

    可是哪怕他这样殚精竭虑,到底还是没能留住那一点微薄的财产。

    蔡敬被雷劈了似的在原地呆了片刻,猛地冲出门去,正好在门口撞上了他叔叔,那烂酒鬼哼着小曲,一股臭气迎面而来,形象可鄙,简直不配叫人。

    那酒鬼嫌他碍事,一伸手推了蔡敬一个趔趄,随口骂:“赔钱的小兔崽子。”

    蔡敬攥紧拳头,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二叔,是您动了我衣柜里的饼干盒子吗?”

    酒鬼眯缝着眼,一脸酒糟红,斜了他一眼:“我动了你什么东西,累赘?”

    “钱,”蔡敬的声音都变了,勉强压抑着,透出一点仿佛哽咽的颤抖,“我放在柜子里的钱,叔,不是不孝敬您,但是那钱是上学用的,我下个月……”

    “上学?”酒鬼冷笑了一声,抬起一根手指着蔡敬,“宝贝,你上学有什么用?你是那块料吗?”

    蔡敬被他话里的恶意冲了一下头,他用力咬住牙,控制着自己没搭腔,只是说:“二叔,我考上大学,将来就能有个正经工作,到时候也能孝敬您了,不好吗?求求您先给我,等高考完我再想辙给您挣,我这个是……是有正经用处的。”

    酒鬼笑盈盈地抬起臭乎乎的手,用手背一下一下敲着蔡敬的脑门:“贱东西,叔今天好好教教你,学……是给那些人模狗样的人上的,你这种人,只配让学上。这他妈什么狗娘养的世道?大学生比树叶子都多,你上了大学能管什么用?你没有钱,没有人,好工作就跟你没关系,别他妈做白日梦了,快给老子弄点吃的去。”

    蔡敬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上前拉住他酒鬼二叔的手,哀求:“二叔,我求求您……我求求您了……我那钱是拼了命攒的,我……”

    酒鬼不耐烦了,回手给了他一巴掌:“滚!”

    人喝醉了,情绪起伏更加激烈。那酒鬼打了一巴掌还不过瘾,好像停不下来一样,又上去连踹了蔡敬好几脚,一脚踹中了他的肚子上。蔡敬就抱着头,蹲在布满黄色污迹的墙角里,听着他赌鬼酒鬼叔叔扯着嗓子怒骂,从他那嫌贫爱富的老婆骂到蔡敬,骂他天生贱骨头,然后依然意犹未尽,又捎上了蔡敬的父母,一口气骂了十多分钟,把死人骂出坟墓数次,他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

    蔡敬抱着头,从胳膊缝隙里看着旁边的男人,他须发怒张,眼将脱眶,密集的血丝从他脸上脖子上一路爬到了眼白里。

    像是要吃人。

    酒鬼骂过了瘾,疲惫地梗着脖子走了,看也没看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弱侄儿。

    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李博志想打他的仇人们一顿,打不成骗点零花钱也行。

    而蔡敬的所谓“软肋”,也只不过是一念之差后藏起了一封信。

    他只要坦白自己干过些什么,跟他的朋友说一声,总有人能收拾那几个小混混,而那点被混蛋二叔偷走的钱,也实在是个不值一提的数目,短期困难一点,之后谁还会少他一口吃的吗?

    要解决这件事是多么的简单。

    而事情也确实是本该如此的,因为蔡敬生性懦弱,他的勇气像鞭炮的引线,只有短短的一截,几分钟就能化成灰烬,如果让他自己冷静十分钟,他或许连质问那酒鬼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那么也许他被逼无奈之下,会选择理智地坦白,找徐西临和吴涛他们解决这件事。

    也许他会更懦弱一点,终于说不出口,“背叛”他的朋友一次,让李博志得偿所愿……

    这样他可能失去几个朋友,遭受一段时间良心的谴责,可是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后,等青春年少的男孩们都变成秃顶挺肚的中年男子,大家再见面,会话里话外试探对方混得怎么样,会坐在一起聊聊大而无当的国计民生问题,提起各自的妻儿老小又是一脑门债……那时谁还会在意少年时代这点愚蠢又中二的小龃龉呢?

    可能每一幕塌下来的天,回头看的时候,都会变成落灰的旧蚊帐吧——只要他还能回头。

    只要他的酒鬼二叔没有趁这个时候回来。

    蔡敬浑身颤抖地爬起来,他肋下别酒鬼踢了一脚,不知道肋骨是不是裂了,疼得直不起腰来。他的脸色惨白,眼睛却亮得瘆人。

    然后他看见了桌上的水果刀。

    第二天蔡敬没去上学,徐西临等到早自习下课也不见人,问了一圈人也没听见半句靠谱的话。蔡敬没有电话,他们家那个情况,别人也不太方便去看。

    徐西临跟蔡敬同桌三年,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蔡敬可是高烧四十度都会来学校的。他有点想问七里香,可是一天没见着他们班主任的人影,连物理自习课都还给数学老师了。

    第一天蔡敬缺勤,可能是遇上什么事了,可是接连缺勤三天,就很不对劲了……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临近高考,高三的晚自习从这周开始都停了,徐西临出校门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事,一抬头,正看见窦寻扛着个装道服的背包在学校门口等他。

    高三穿校服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可能是平时学习忙,懒得换,也可能是临走之前对学校生出了留恋,放学的时候大门一开,一大群穿着同款校服的男生女生不辨彼此地一涌而出,窦寻站在校门口西侧的马路牙子上,却总是能从中一眼看见徐西临。

    他马上从马路牙子上跳了下来,等着他自己过来。

    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是傍晚夕阳下沉,一周中最美好的一天是星期五——都是休息时间将至未至时,让人充满了期待。

    窦寻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容,惊觉太傻,连忙一低头压了回去。

    徐西临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突然被人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吴涛和老成赶了上来。

    窦寻一见这些多余的外人就恢复了不苟言笑,非常不乐意他们跑来打扰。

    偏偏还有人没眼色,吴涛一上来就手贱地搂住了徐西临的脖子,半个人挂在他身上。

    窦寻顿时跟身上长了跳蚤一样,浑身难受地动了一下,恨不能把吴涛撕下来踩两脚。

    但是就在这时,他听见吴涛对徐西临耳语说:“蔡敬出事了,听说了吗?“

    徐西临:“什……”

    “嘘,”吴涛往周围看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学校里消息被瞒住了,七里香好几天没来了,看出来了吗?”

    几个人交换完贫瘠的信息,临时改道,做贼似的奔蔡敬他们家去了——蔡敬被放高利贷的人堵截的时候,他们几个轮流送过他回家。

    蔡敬家住在一片破旧老筒子楼里,几年前就说要拆,至今没有动静,门口被乱七八糟的小摊小贩占满了,还要穿过一条充满狗尿味的小胡同,徐西临他们没能找到蔡敬,周围的邻居也都像死了一样。

    几个大男生上楼的时候,一楼一个小女孩正好把皮球从屋里扔出来,她刚迈出门要捡,被家里大人冲出来一把抱走了,那人警惕地看了他们这几个半大小子一眼,回手反锁上门。

    隔着一道屋门,都能听见那孩子要球的嚎哭。

    彩色的皮球徒劳地在楼道里滚了两圈,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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