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水德兰有两次真爱：水德兰有两次婚姻，第一次爱的是哥哥，第一次嫁的是哥哥，第二次爱的是弟第二次嫁的是弟水德兰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哥哥的孩子，小女儿是弟弟的孩子。

    水德兰是不幸的，女儿出生三天，丈夫死于车祸，从此，孤儿寡母在无边的痛苦中挣扎。

    1.

    水德兰是幸运的，幸运的她从痛苦中走出，又一次踏上婚姻的红地毯，成了一名军人的妻子。

    水德兰重建的家庭是美满的，夫妻相敬如宾，鸾凤和鸣，被评为“全国五好精神文明家庭”。

    命运对水德兰是不公的，走过痛苦走过磨难走进好日子的她，病魔和死神却降临到她的头上……这是一个军人家庭的故事。

    这是一个好军嫂的故事。

    这是一个痛苦和幸福交融的故事。

    这是一个同命运和死神抗争的故事。

    这是一个闪射着人性光芒的现代爱情经典故事。

    水德兰，这名字好听，人也长得漂亮。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宛如一株水中的兰花，有一种朴实的、淡雅的美。

    水德兰出生在湖北省随州市乡下的一个小镇。小镇民风古朴，崇德尚武，历史上出现过许多侠义之士。这里地处中原腹地，百姓们以耕为食，一直过着“靠天吃饭”的苦日子。到了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这个封闭落后的小镇，人们“以耕为食”的传统理念改变了，小镇出现了新的经济模式。就在那时，父亲走马上任乡镇企业局局长，借爸爸的“光”，十五岁的水德兰并不费力地进了铁树纺织集团，成了该厂一名年轻的挡车工。在当时，能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是够让人羡慕的。聪明、好学、勤快、活泼……许多优良品质集于一身，水德兰深得领导和师傅们的喜欢，年年被厂里评为先进工作者。两年后，工作卓有成效的她被调到质检科，当了质检技术员。水德兰年轻漂亮，能干会说，人气指数高，是公认的厂里“一枝花”。

    1988年国庆节，厂里的一位小姐妹结婚，作为伴娘的水德兰却格外引人注目。这是谁家的姑娘？在哪个单位工作？是否有了对象？一位热心的红娘了解了她的身世后，主动找上门来给她介绍对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水德兰没有拒绝，羞答答地接受了红娘的一番美意。好马配好鞍，好女嫁好汉。水德兰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可在这十里八乡，论相貌，论人品，也称得上出类拔萃的小家碧玉了。龚明俊，毕业于武汉体育学院，在随州市体育学校当老师。小伙子一表人才，体魄强健，学的是田径专业，获国家颁发的三级运动员证书，在小镇上可谓是一颗耀眼的体育明星了。红娘穿针引线，两人一见倾心，接下来衍生了一段美好姻缘。

    郎才女貌，天作地合。1990年国庆节，水德兰披上婚纱，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走上红地毯。他们按照当地风俗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一丨第一个爱情的果实如期而至。第二年，女儿出世了。女儿的到来给这个幸福的小家庭带来了莫大的惊喜。“给女儿个名字吧。”小两口商量。于是，他们引经据典，苦思冥想，要给女儿取一个好听又意味深长的名字。“女儿是早晨出生的，丨就取名晨吧，好不好听？”水德兰征求丈夫的意见。“这名字？好啊！早晨是一天的开始，早晨永远充满着希望，龚晨和功臣是谐音，对于女儿来说，生下她的母亲是功臣，有纪念意义，对于你我来说，我们衷心地希望女儿将来能建功立业，成为木兰式的人民功臣，有象征意义。”丈夫加上了自己的注释和理解。夫妻俩心有灵犀，共同为女儿取了这样一个又好听又有内涵的名字。

    龚晨出生第三天，按照当地习俗要到亲友家去“报喜”。这夫一大早，龚明俊煮了一篮子红鸡蛋，骑上自行车，直奔岳父岳母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龚明俊难以抑制初为人父的激动，一路哼着小曲，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车速。

    车轮在脚下飞转，清风在耳边轻拂。蓝天、白云、心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深深地陶醉在幸福之中。

    嘀嘀一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龚明俊自觉地靠路边行驶，就在这时，前方岔路口突然又闯出一辆吉普车，龚明俊赶紧刹车，可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车被撞进沟里。

    一个巨大的灾难在这个瞬间的撞击中定格：龚明俊头部受重伤，满身满脸都是血，神志不清，生命垂危。幸福和希望被打碎了，同时被打碎的还有那一篮“报喜”的红鸡蛋。

    在送往医院的路上，龚明俊年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是谁？他的亲友在哪里？医院一时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把他的遗体推进了太平间。

    按日子掐算，这天是女婿前来报喜的日子，老两口早早地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家宴，一直在家里等候。一起在家里等候，以及前来贺喜的还有水德兰的哥哥姐姐们。全家人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在等候分享“红鸡蛋”的喜庆。

    这是一个好日子，也是一个好天气。几十里路并不算远，按说，报喜的人早该到了。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水德兰的父亲变得焦躁起来，他压根没往坏处想，一个人站在村口张望。

    “水局长，前面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被撞的是一个‘报喜’的年轻人，红鸡蛋撒了一地。”一位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路上的见闻。

    “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伤得重不重，现在哪里？”水功义急切地询问。

    “我路过的时候，人被送医院了，只看到事故现场有一辆被撞坏的自行车，有一摊血和一地的红鸡蛋，看来是伤得不清。”目击人回答。

    “快带我去肇事现场看看。”水功义猛然一惊，他有一个可怕的预感，预感到一场灾难已经在头上降临。坐上年轻人的摩托车水功义朝肇事现场赶。

    一切都已经结束，一切将无法挽回。受害人正是女婿龚明俊。

    走进太平间，看着刚刚结束生命、头上还流着鲜血的女婿，水功义顿然觉得天旋地转。上帝啊，你不该开这种玩笑啊，他还那么年轻，他刚刚当了三天父亲，他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这么突然他就走了，我回去该怎么向家里人交代？女儿还在月子里，她受得了这个沉重的打击吗？

    祸从天降，全家人悲痛不已，惟一瞒着的人是水德兰。她当时住在婆家，乡下消息闭塞，能瞒几天就瞒几天吧，这是全家人达成的共识。

    龚明俊出事的第二天，水功义代表全家来乡下看女儿，他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不得不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暂时给女儿I一个“交代”，让女儿平平安安地坐满月子。

    “爸，你来了，明俊怎么没回来？”水德兰不见丈夫回来，疑惑不解地问。

    “他去外地招生了，一个月后能回来。”父亲回答。

    “他不是请了假了吗？说是在家照顾我，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水德兰埋怨说。

    “男人吗，还是要以工作为重，明天让你妈过来照顾你。”父亲安慰说。

    水德兰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因为她从家人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喜庆而是忧伤。

    龚明俊的不幸遭遇传到父母那里，老两口悲痛至极。在农村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吗？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送他上大学，那两万多块钱学费的贷款至今还没有还清。

    眼看着儿子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是家里第一个能挣工资的人。老两口熬出了希望，为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感到骄傲。更让老两口感到欣慰和骄傲的是，儿子娶了个城里的媳妇，又给他们生了一个孙女。这喜宴还没有摆，喜酒还没有喝，儿子咋就没了呢？这老天爷咋就不睁眼呢？！他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年轻的妻子，怎么在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先走了？他走了，这个家谁来支撑？这孤儿寡母今后咋办？老两口无法承受这严酷的现实，本来体弱多病的老人，双双被送进医院。

    水功义一边操办女婿的后事，一边要到乡下安抚女儿。每次看到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儿，他那颗被痛苦撕裂的心都在隐隐作痛。总不能这样永远瞒下去啊！女婿的遗体就要火化了，夫妻一场，如果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岂不是给女儿留下一个终生的遗憾。思来虑去，水功义还是决定告诉女儿真相，希望她能坚强地面对现实。

    这噩耗来得太突然，水德兰毫无思想准备。起初，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会是一个明丽的早晨。可当她恢复理智，重新审视这个无法挽回的现实时，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那些天，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德兰，你要坚强起来，千万不能想不开。”“德兰，你还在月子里，还有孩子，你千万不能倒下，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看着全家人流不尽的眼泪，听着刚刚出世的女儿嘤嘤不断地啼哭，她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一场。水德兰记不得那段痛苦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丈夫一个人匆匆地走了，留下体弱多病的父母和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这副沉重的担子无疑落在了自己肩上。这人生的路该怎样走下去？那一年，她二十三岁，她还年轻，她前面的人生道路还有很长很长，她也有再爱的权利，完全有条件为自己再找一个坚实的支撑。丈夫去世一个月后，就有人找上门来为她牵线搭桥，希望她尽快走出痛苦的阴影，找一个幸福的归宿。在那些被介绍的对象中，有大学生，有大老板，也有局长公子，条件一个比一个优越，是一个现代青年，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女人，她怎么会不动心呢？怎么会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呢？但她考虑更多的是龚明俊的父母和身边的孩子。公公婆婆体弱多病，老年丧子，他们需要人照顾更需要精神安慰。孩子还小，她是龚家的#肉，带走了，岂不是又给公婆一次打击。孝敬公婆，带好孩子，干好工作，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生活之路。水德兰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负，义无反顾地朝这条路走了下去。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该如何告诉远在海南当兵的弟弟。

    ^这一回轮到水德兰为难了。丈夫龚明俊弟兄五个，老大出了车祸，老四夭折，老三在部队当兵，另外两个已成家自己过。老三当兵两年了，每个月都有家信来，父母亲识字不多，给老三报平安的回信一直是大哥担负。如今明俊走了，给三弟写信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水德兰头上。

    在龚家的几兄弟中，最有出息的就数老大和老三了。一个考上了大学，一个在部队入了党。兄弟俩是这个家庭的骄傲，也是这个家庭的希望之星。兄弟俩在同胞兄弟中的关系也最为密切。明俊自幼爱好武术和体育，散打、拳击曾多次在市里拿过奖牌，经过资格考核，取得了“三级武士”和“二级裁判”证书。受哥哥熏陶，明学从小跟哥哥习武，不但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更重要的是跟哥哥学会了做人做事修身养性的道理。明学当兵两年，在同年兵中第一个入党，第一个当班长。水德兰从三弟的来信中得知，眼下这段日子他正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军校。对于他来说，这正是人生路上极其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啊！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他家庭的变故，他还能安心复习吗？错过了机会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前程？思来虑去，水德兰将痛苦埋在心里，给小叔子明学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明学弟，你哥哥去外地招生了，临走时嘱咐我给你写封信。从来信中得知你正在复习功课考军校，全家人为你加油，期望你能考出好成绩。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惦记。最近家里有一件喜事，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是女儿，取名龚晨……第一次给小叔子写信，这封信写了很久很久，写了又撕，撕了再写，泪水无数次地将信纸打湿，朦胧的泪光中浮现出那个威武的身影。

    水德兰走进龚家的大门，和龚明学只见过一面，那是她过门后的第一个春节。明学回家探亲，又赶上春节，阖家团聚，其乐融融。“大哥，你啥时候去接嫂子回家过年，她可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还没见过面呢？”他问大哥。“就等你回来去接了。”大哥回答。那天，兄弟俩一起来了，明学一身戎装，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人却显得格外精神。叔嫂第一次见面，没有更多的话要说，龚明学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保持着农家子弟的朴实本色。“嫂子，我们是来接你回家过年的，在城里过年冷清，回乡下过年热闹。”明学既是动员，又是邀请。德兰为难了。当时，她已身怀六甲，考虑到行动不便，路途遥远，原本不打算回婆家过年了，可看到兄弟俩这番盛情，又想到这是过门后的第一个春节，就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跟他们一起回家过个团圆年。从城里到镇里有公共汽车，下了汽车还有十多里山路。那天，天奇冷，下着大雪。明俊在镇里借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脱下大衣披在德兰身上，顶风冒雪回家。“嫂子，这天也不好，路也不好，让你受苦了。”明学边说边脱下他的军大衣：“嫂子，把这大衣垫在你身下吧，能舒服些，这路太颠簸。”水德兰打心眼里感动，可又无法拒绝这份真诚的关爱。兄弟俩轮换着蹬车，天虽然很冷，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暖供烘的。

    明学回信了，是写给嫂子的。信中说，他考上了警校，过些日子就要到长沙去上学了，毕业后就是一名警官了。那封信里，除了询问家里的情况，还问了哥哥出差是否巳经回来，叮嘱嫂子：哥哥不在家期间，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还说，等孩子满月了，照一张全家福给他寄去。看了明学写来的家信，得知他已经成为未来警官，水德兰真心为他高兴，回信向他祝贺，可写到家庭现状时，止不住的泪水顺着笔端流淌：婆婆依然神志不清卧床不起，公公一个月哀白了头，人衰老了许多。自己月子里落下了胃病，时常发作。孩子营养不良，体弱多病。还有那永远也不会有的全家福……能真实地告诉他这一切吗？她记得一位名人说过的话：把一个幸福掰开，就会变成两个幸福。把一个痛苦掰开，就变成了两个痛苦。她不愿意再让别人来咀嚼这个痛苦，她要独自一个人吞下，于是她还是给明学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痛苦的日子总是显得苍白而绵长。工厂的日子不好过，市场萎缩，效益不好，减员增效，很多工人面临着下岗。为了保住“饭碗”，就要拼命地工作。工作要努力，孩子要带好。自己一个人在城里住，身边没有帮手，只有早早地把孩子送到幼儿园。为了不影响上班，她每天总是第一个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又是最后一个接女儿回家，两头不见太阳。回到家，带着满身的疲惫去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星期天了，还是不能休息，她要去加班，每月调休一次，到了月底，用调休的假期到乡下看公婆。虽然自己经济并不富裕，可每次去看公婆，都要带上大包小包的礼物，除了吃的就是穿的，保证老两口夏^有单冬有棉。赶上农忙季节回家，她像农村的媳妇一样，到田里干农活。时间长了，邻里们赞不绝口。“龚大叔，你真是烧了高香了，这样的媳妇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听了邻里的夸赞，公婆高兴，水德兰也高兴。痛苦的日子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度过，一天天，一月月，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公婆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对此，水德兰感到无比欣慰。

    龚晨一天天长大了。那天，水德兰从幼儿园接她回来，她突如其来地问：“妈妈，人家小朋友都有爸爸来接，我为什么没有爸爸，他为什么不来接我。”水德兰心里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的提问，为难地对女儿说：“你爸爸他出远门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女儿又问。“等你长大了他就回来了。”女儿不再问了，可她痛苦的心却在流血。

    学校放暑假了，带着满身的骄傲，龚明学回家探亲。虽然说不上是衣锦还乡，可一个农民的儿子当兵两年回来，摇身一变就成了一名军校的大学生，就成了一名未来的军官，能不让人刮目相看吗？虽然这一切得来不易，可龚明学还是觉得为家乡争了光，为父母争了气。

    从随州下火车，龚明学兴冲冲直奔大哥家。很久没和大哥通信了，他在忙什么？嫂子口口声声答应寄一张全家福一直也没有兑现。小侄女也该会叫叔叔了吧？这次他专门给她买来一件小礼物。

    龚明学突然出现在水德兰面前，水德兰又惊又喜。

    “你回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水德兰正在给孩子喂牛奶，站起身来问。

    “嫂子，我大哥呢？”龚明学岔开话题问。

    “他呀，噢，又出差了。”水德兰不自然地回答。

    循“他怎么总是出差啊？”

    “我哪里知道，那是学校的事。”

    “他去哪里出差了？”

    “好像是武汉吧，不不，还去北京、上海，很多地方。”

    “啥时候回来？”

    “这我就说不清了，他出去连个电话也没有。噢，天不早了，父母亲都在盼你回去，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水德兰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露了马脚，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那我就走了，大哥回来告诉他一声我放暑假了。”龚明学这次回来，总觉得嫂子心里好像藏着什么，说话木讷，反应迟钝，眼神里闪着忧伤的光。他不知道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可他隐隐约约感到这平静的背后似乎掩盖着什么。

    “瞧我这人，没脑子，来家了，总要吃了饭再走啊。我现在就去做饭。”水德兰见明学起身要走，才想到就这样赶明学走有点不近情理。

    丈夫去世一年多了，这一年多自己的肚子里装了多少苦水有谁知道？她多么想寻找一个机会，一股脑把肚子里的苦水全部倒出来。倒出来，心情也许会轻松许多。这苦水在公婆面前不能倒，他们心里同样的苦；在孩子面前不能倒，她太小不懂事。龚明学是丈夫的弟弟，这也是亲情关系啊，她真想在小叔子面前大哭一场，把积郁在心里的苦发泄出来。可最终没有那么做，她不想用眼泪来换取别人的怜悯和同情。那天，她强装笑颜送走明学后，自己躲在家里偷偷哭了一场。

    龚明学急匆匆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是挂在墙上的哥哥的遗像。哥^哥！他大喊一声，顿觉天旋地转，几欲栽倒在地。弟弟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哭诉着对他说：“大哥是去年6月17出的事，走了一年多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父母亲老泪纵横，回答他的是一片哭声。

    0章破全家人一起哭了一阵，擦干眼泪，龚明学才发现父母亲苍老了许多。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是人生的大不幸啊，他能想象得出父母亲这一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和煎熬。能挺得过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明学，你大哥去世后，最苦的还是你嫂子。她一个女人家，生下孩子才三天，你大哥就出事了。当时，家里人都怕她撑不住。出这种事，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啊！可她挺过来了。你大哥走了一个月，就有人给她找对象，接连不断。现在是新社会，她还年轻，总不能这样一个人过下去吧。我们不拦她，可不知道她是咋想的，一直也没有动过心，死死地守着这个家。她一个人在城里住，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经常来乡下看我们。每次来从没有空过手，不是拿吃的来，就是送穿的来。瞧，我和你妈穿的，都是她买来的。咱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她的。你哥出事的时候，你正在复习功课考军校，她说怕影响你学习，不让告诉你。你能考上学，不能忘记你嫂子……”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诉说，龚明学对嫂子油然而生几分敬意。

    嫂子一个人太苦了、太累了。既然她是这个家庭的成员，这个家庭就要给她温暖和关爱。哥哥去世后，这个家庭所给予她的却是无边的痛苦和连累。征得父母亲的同意，龚明学决定接嫂子回家来过一段日子，一来可以让她调养一下身体，二来全家人可以共享天伦之乐。水德兰理解小叔子的这番良苦用心，带着孩子回了婆家。

    V整个一个暑假，最忙的要数龚明学了，既要照顾父母，又要照顾嫂子和侄女，为了让苦命的嫂子每天有个好心情，他努力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不让嫂子下地干活，不让嫂子下厨做饭，买菜做饭的事他一个人包了下来。小侄女从小喝鲜牛奶长大，乡下没有这个条件，为了让小侄女健康成长，龚明学每天跑几十里路到城里去买鲜奶，风雨无阻。父亲的头发长了，龚明学买来推子和剪刀，给老爹理发刮胡子，那手艺比理发店的大师傅一点儿也不差。那个假期，父母高兴，嫂子高兴，龚明学心里也高兴。那个假期，水德兰对小叔子明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是一个有爱心的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一个做事认真细致的人。从小叔子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丈夫的影子。

    四1992年春天，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从此，风起云涌的改革大潮席卷全国。就在那一年，经国务院批准，海南省设立了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就在那一年，海南省又在洋浦设立经济开发区。为了给洋浦经济开发区的经济腾飞提供安全保证，龚明学所在的部队受命进驻洋浦。

    开发中的洋浦，百业待兴。亘古沉寂的海滩上，海潮般地涌进千军万马。为了那个梦幻般的奇迹出现，这里在进行着一场改天换地的战斗。

    没有水，没有路，没有电，洋浦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极其低下。部队住在民工们搭建的临时工棚里，夏不遮雨，冬不避寒。艰苦的环境最能磨练人，龚明学这样想。刚从军校毕业回来，到部队当实习排长，部队领导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锻炼和考验，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吃苦不言苦，这是农家子弟的秉性。白天，龚明学带领官兵建功立业，夜阑人静之时，最让他牵念的是那孤儿寡母的嫂子和侄女。她们在家乡过得好吗？她们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吗？他每个星期给嫂子写一封信，给嫂子送去一份关心和安慰。嫂子每信必复，给他捎来的是支持和鼓励。那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纯洁的叔嫂关系，相互关心，相互劝勉。

    这种叔嫂关系大约保持了一年，水德兰收到了龚明学写来的家书，信里的称谓却由“嫂子”变成了“姐姐”。那封信水德兰至今还记忆犹新，龚明学在信中作了这样的解释：

    嫂子，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德兰姐好吗？我觉得这样称呼更亲切更达意。我们家四兄弟，没有姐妹，我也从来没有叫过别人姐姐，虽然乍叫起来不那么顺口，可我觉得换个称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哥哥已经不在了，每叫你一声嫂子就会触动一次你我心灵深处那个痛苦的记忆。忘却是不可能的，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少去触及。另外，还有一层意思，你现在还年轻，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们家，成为了别人的嫂子，我们不是还有兄妹关系吗？德兰姐，你说对吗？

    水德兰看了这封—出人意料的来信，心头涌出一股甜蜜的感动。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份亲情的表示，欣然以“姐姐”的身份接受了这个弟弟。有了姐弟的这层关系，他们之间的交流又亲近了许多。鸿雁往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信里涉猎的话题越来越广泛，他们谈家庭、谈工作、谈社会、谈人生、谈道德观、谈价值观，谈得最多的还是相互的关心。渐渐地，通信成了他们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信来信往多了，各种猜测和议论也就多了，身边的战友以为龚排长处在热恋中，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多信件呢？“龚排长，你女朋友又来信了。”每次有信来，通信员都会给他张扬一番。龚明学既不解释也不生气，付1不愿意将自己的家事告诉别人。“明学，你是不是有女朋？交了？”指导员关切地问。“没有哇。”龚明学认真地回答。

    “对我还保密啊，咱们中队谁不知道？”指导员显然是以为；他说了假话。“真的没有，指导员难道不相信我？”龚明学关6重其事地回答。“有人反映，你每星期都有几封信来，而且彳每封信都是鼓鼓囊囊的。还有人说，写信的是一个人，地址是什么纺织厂，看笔迹像是女人写来的，这怎么解释？”指导员！疑惑不解地追问。“那是我嫂子，'不不，是我姐姐。”龚明3卢的解释出了漏洞。“到底是嫂子还是姐姐？”做思想工作的，&，常常是在细微之处发现问题。指导员立刻抓住话题问。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龚明学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瞒了。他，知道指导员不是在窥探他人的隐私，而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于是，他把家庭的变故，把他和嫂子的情感和盘托出。“你的爱你嫂子吗？”指导员听了他们的故事，觉得这下篇文章:'还要继续做，试探性地问。“爱，可不会有结果。”龚明学沮丧地回答。“为什么这样说？”“我们家在农村，这种事，在我们家乡就没有发生过，一旦出现了，岜不成了‘大逆不II’？家庭有阻力，家族有阻力，世俗也是一种阻力。这一道道关你能闯过吗？”龚明学解释说。“如果是真爱，就应该锲而不舍地去追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多顾虑？我看，你首先要过好自己这一关。”指导员开导说。“指导员，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无法跨越自己的心理障碍，你说这件事真的能成？”“我看能成，我支持你。”指导员从法律、道德、传统、习俗方方面面对这件事做了深层分析，结论是一个：新事、喜事、好事。有了指导员的支持，龚明学的心里豁亮了许多，他决定拆除自我设置的情感篱笆，向嫂子表露心迹。

    姐姐，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小水”好吗？

    龚明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意识形态领域人手，于是，他在信中再一次改变称呼，向水德兰发出了爱情攻势。

    小水，过去我们曾以姐弟相称，我很珍惜这个称谓，可时间久了，我便觉得这个神圣的称呼成了我们情感交流的篱笆。假如你不是我的嫂子，假如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我们是同龄人，我们是现代人，我们同样有爱和再爱的权利，你说是吗？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称谓，还是让我们再一次地回到叔嫂的位置上来吧。

    看了龚明学的来信，水德兰惊喜交加，她似乎看到那支丘比特之箭正向自己射来，还能躲得过去吗？嫂子^姐姐^小水，这两年里变了三个身份，换了三个称谓，这第四个身份和称谓该是什么呢？水德兰隐隐地感到不安，她不敢往下一步想，她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愿意看到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更怕明学受到牵累而影响了前途。她很理智地给明学写了一封回信。

    明学，你还年轻，有光明的前途，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还是让我们以姐弟相称吧……水德兰用理智的盾牌挡住了爱神之箭，可心里依然充满了感激之情。为了摆脱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她以姐姐的身份关心起明学的“大事”来。

    明学，我在纺织厂工作，身边不乏优秀的女孩子，谈谈你的条件好吗？我帮你物色一个。

    明学回信了，条件有三个：一是初中以上文化，二是长相对得起观众，三是要孝敬父母。水德兰心里明白，明学是拿着她这把尺子在定标准啊！

    明学，姐姐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能这样做，我并不是想为自己立座贞节牌坊，可也不能误人前程啊！如果我们今生缘未了，那就等来世吧。我按照你的条件给你介绍了一位姑娘，是我的一个好姐妹，人品相貌都不错，她也很想嫁一个军人。寄上姑娘玉照一张，如果你认为合适，你们就通信联系吧。

    读了“姐姐”的来信，龚明学明白了水德兰的良苦用心，可他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拒绝这份真感情。她年轻漂亮，深谙事理，性格开朗，有知识有文化，为什么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脑袋不开化呢？看来，这里是最难攻破的一关。直攻不取，就来个迂回攻略吧。于是，龚明学给水德兰发了一封到海南看看的邀请信。信中说，德兰姐，海南是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这里风光秀丽，气候宜人，这里有大海有沙滩，正像广告词所说的，这里有椰风挡不住的诱惑。邀请你来海南旅游好吗？这一次，德兰没有拒绝，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想换个环境摆脱那个痛苦的阴影。

    水德兰第一次出远门，心里装的更多的是害怕别人说闲话的担心。不知情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兄妹；知情者，他们的关系是叔嫂。嫂子千里迢迢到部队看小叔子，一旦被张扬出去，岂不是授人以柄？放弃吧，又觉得机会难得；去吧，又有诸多的担心。这是一个两难选择啊，带着这矛盾而不能自解的心理，水德兰登上了南去的列车。

    在湛江下了火车，一眼看见明学站在月台上迎接。“德兰姐，路上辛苦了。”明学迎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刻，水德兰特别想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蓝天，白云，大海。坐在从湛江开往海口的客舱里，水德兰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第一次见大海，第一次坐大船，她满眼的新奇，满心的感动。

    船到海口，已是暮落时分。华灯初上，灿若银河。汽车在灯海里穿行，仿佛置身仙境，亦幻亦梦。“德兰姐，海口是一个新兴城市，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我们部队刚进岛时，这里还是一个小城镇，准确地说是个小渔港，才十多年的时间，却梦幻般地变成了一个国际大都市。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城市，新的理念，新的生活方式……这里距我们部队驻地还很远，今天就住这里，先感受一下大特区，我们明天再走。”龚明学边介绍边作安排。水德兰初来乍到，随遇而安。

    海口市并不大，龚明学却让出租车在城里转了两个多小时，差不多将这里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他理解外来人初次上岛的心情，想让水德兰开开眼界，真正领略一下特区风采。

    金海岸大酒店到了，这是海南最早的一家豪华星级大酒店。“欢迎您来金海岸大酒店下榻，竭诚为您服务！”漂亮的礼仪小姐侍门而立，服务生眼明手快地前来提行李。“明学，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来这地方干什么？”水德兰惊异地问。

    “没错啊，我是提前在这里订了房。这海口和其他城市不一样，住房很紧张，好不容易才订上的。”走进大厅，水德兰顿觉眼花缭乱。那份富丽，那份豪华，那份气派，决不亚于皇宫，这是咱老百姓来的地方吗？在这里住一晚上要花多少钱？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水德兰带着不安和疑问走进客房。这里的一切都陌生而新奇：电子门锁、冲浪浴缸、触摸台灯、中央空调……这些时髦玩意儿不但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啊！眼看着这些现代文明而不会享用，水德兰生出一种淡淡的自哀和自怜。那一晚，她枕着奢华做了一个好梦，当了一晚的“皇后”。她至今也不知道，那一晚的住宿费花了580元，那是龚明学一个月的工资啊。龚明学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可那天他还是破天荒地奢侈了一把，他觉得一点也不为过。这些年，水德兰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也该让她享受享受了。可他哪里想到，那一晚，水德兰仅仅在这里做了一个虚幻的梦，这里高档的服务设施她连碰也没碰。

    和金海岸大酒店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洋浦开发区部队营房的简陋。冬不挡风，夏不遮雨。海南属于亚热带雨林气候，夏季多风多雨，刮风的日子，一觉起来，满头满脸都是沙尘。下雨的日子，要穿上雨衣打上雨伞睡觉。那条件的确是太苦了。部队的家属房毫无二致。不过，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水德兰反倒觉得心里安稳和踏实了许多。

    水德兰在海南期间，明学经常来看她，陪她散步，陪她聊天，陪她看海。他只有一个想法，让嫂子在这里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假期，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答应这门婚事。水德兰在部队住了一个月，那段时间，她看了许多，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她看了军营火热的生活，听了许多人对明学的评价，想了许多今后的人生之路。明学是个有事业心、有爱心的男人，一个细心而会体贴人的男人，也是一个值得女人追求的男人。他一定会有美好的前途和爱情的归宿。水德兰一直这样想。每逢明学提及这个问题，她总是巧妙地避开，不是她不爱，是因为她爱得太深。明学并不急于求成，可他一天也没有放弃过追求。眼看水德兰就要回家了，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啊！一番用心良苦的迂回之后，明学决定正面直取。那是一个周末，他们一起来到海边散步，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德兰姐，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给你说一件事，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马上就要回家了，这件事还是直说了吧。这两年，你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得太多了，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你。哥哥去世后，你就是我们这个家的支撑，没有你，父母亲不会有今天；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今天。你孝敬父母，有口皆碑；你任劳任怨，人人称赞。我打心眼里敬佩你，你是一个好妻子、好嫂子，也是一个好媳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一是你今后的生活怎么办，二是孩子今后的成长怎么办。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孩子，我们就结婚吧。”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死亡。龚明学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要说的心里话。“明学，爱情不是同情，你要冷静思考，可不能感情用事。”水德兰再一次向他提出劝诫。“让大海作证，我会像哥哥一样爱你，忠贞不渝。”龚明学真诚承诺。“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我活着是你们龚家的人，死了是你们龚家的鬼，这大概就是我的归宿吧。”冰山终于融化了，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两颗相爱的心在幸福的旋律中跳动。

    龚明学从支队政治处开回结婚证明，他们的故事一阵风似的在部队上下传开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这是一个美好的经典爱情故事。”“这是精神文明的典范。”“明学，爱情是爱情，同情是同情，不能混为一谈。你将来条件好了，多寄点钱给她就行了，这种选择是错误的。”一位老乡前来劝阻。支持也好，奉劝也罢，龚明学不改初衷，他十分珍视这来之不易的爱情。

    春节就要到了，龚明学拿着部队开的结婚证明送德兰回家。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在那个春节，他们领了结婚证。

    那是一次不寻常的婚礼，公公婆婆满意，爸爸妈妈支持，双方达成共识，尽全力把婚礼办得气派些、风光些、体面些、张扬些。那个婚礼办得很隆重，三天喜宴，宾客盈门。

    第二次穿上婚纱，再一次成为龚家的媳妇，水德兰百感交集，她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这么悲惨，更没想到悲惨的命运将由此而改变。是命里注定，是老天赐福，还是亡灵保佑？婚礼结束了，夫妻俩心有灵犀，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一龚明俊。

    “德兰，今天是我们结婚的大喜日子，我们一起去看个人吧？”水德兰知道明学要去看的人是谁，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里。那天，他们一起来到明俊坟前，默默地站立良久，两人一起向他诉说心曲。“大哥，我和嫂子一起看你来了，你能看到吗？她今天又穿上婚纱了，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哥哥，请你放心，我会像你一样地爱她，给她幸福。龚晨已经三岁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把她抚养大。大哥，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夜沉静如水，没有回声，风从心头刮过。

    五有了幸福的归宿，水德兰突然觉得精神了许多。人活的就是个精气神。有了精神，就有了活力。眉梢眼角的愁纹渐渐地舒展开来，脸上失去的红润重新焕发出来，生活环境虽然没有改变，还是一个人忙忙碌碌，还是一个人养老抚幼，可浑身有股子用不完的劲。他们依然靠书信联络感情，她每一封信都鼓励丈夫在部队建功立业。

    水德兰仍是一以贯之地每月到乡下看公婆，每次去都给公婆带来一份好心情。那天，水德兰满怀喜悦地回到家，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婆婆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公公满脸沮丧地吧嗒吧嗒抽旱烟。这是咋的了？事出有因。公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心眼实，人缘好，被父老乡亲推举为村长。当村长就要为村民谋利益，公公决定在村里办一个大米加工厂。他背着干粮跑上海、跑武汉，用并不宽余的钱买来设备，又张罗着盖起了厂房，贷款九万元购买了原材料，正准备开工，一位在城里做生意的老板找上门来。老板说，开大米加工厂利润太少，如果将手头用来加工的大米倒卖出去，一转手就能挣它三两万。原来挣钱这么容易？公公不知其中有诈，把自己收购来的大米全部给了那个生意人。善良而又诚实的公公万没想到这是一个大骗局，九万元买来的大米被骗走了，那个生意人从此杳无音信。九万元，对于一个尚未脱贫的农民来说，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从此，要账的人踏破门坎，猪圈里的猪被讨债的人赶走了，家养的鸡被讨债人抓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欠下的账可以慢慢地还，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讨债人的恶语中伤。一气之下，婆婆旧病复发，可家里哪有钱治病啊！面对这无奈的现实，公公一筹莫展。水德兰得知家里的变故，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一部分帮公婆还债，一部分给婆婆治病。人比什么都重要，水德兰最担心的是两位老人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向明学交代。为了不影响明学的工作，水德兰又将家里的事隐瞒了下来。冤有头，债有主。公公明明是受人骗了，他冤枉啊！这口冤气出不来，他会憋死的。打官司！水德兰四处奔走，请律师，上法庭，给公公讨公道。官司打赢了，公公出了一~口恶气。

    六既然已经结婚了，就要改变她的生活状态，就要尽可能地多给她一点幸福。在龚明学的再三说服下，1996年底，水德兰带着孩子去了海南。部队驻地条件艰苦，水德兰当时不够随军条件，在部队驻地附近租了一间民房安下身。全家人团聚了，这就是最大的幸福，水德兰这样想。龚明学每月五百多元的工资要分成三份，三分之一用来交房租，三分之一寄给父母补贴家用，另外三分之一是全家人的生活费，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结婚一年多了，没给妻子添置一件衣服，龚明学总觉得心里有一个缺憾。妻子过生日那天，龚明学正准备拿出平时省吃俭用的五百元积蓄为妻子买一件生日礼物，中队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位战士家乡遭水灾，房子被冲倒了，田地被淹没了，全家人流禽失所。一人有难大家帮。中队号召全体官兵给战友献爱心，龚明学带头捐了五百元。“德兰，这钱本来是……”龚明学向妻子作解释。“明学，我觉得这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幸福是什么？是手与手的紧握，是心与心的贴近。对于经历过生活磨难的水德兰来说，她追求的幸福不是物质上的享受，而是精神上的富有。她常对人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明学，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过上了幸福的好日子，水德兰又“不知足”起来，她要追求幸福的“完美”。生孩子的事龚明学曾经想过，他何尝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且政策允许。可现实条件不允许，自己工资低，抚养两个孩子力不从心。最最重要的是妻子身体弱，再生一个孩子岂不是要把她拖垮？他想过，可没有说过。既然妻子提出这个话题，总要达成共识。“我们不是有孩子吗？”龚明学反问妻子。“我懂你的意思，你不会嫌弃我的孩子，可我们毕竟也是夫妻一场啊！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作为妻子不给你生个孩子，是我一生最大的缺憾。”龚明学无法说服妻子，答应了她的请求。

    1999年1月1日，20世纪的最后一位老人给他们送来了一位小天使。元旦这天，他们的小女儿诞生了，是巧合还是天意，这一天正巧是龚明学的生日，这一年是龚明学的“而立”之年。他们为小女儿取名“琪”个幸福的小天使。

    龚明学是个细心的男人，他按妻子的预产期提前请了假，准备到时回家伺候“月子”。妻子的第一个“月子”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摧残，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人们常说，“月子”里落下的病只有在“月子”里才能治好。龚明学早有思想准备，他要让妻子过好这个“月子”。当时，部队要在海口搞基层主官集训，时间是一个月，龚明学算算时间，集训回来正好是预产期，于是，告别妻子去了集训队。可龚明学刚走，水德兰就早产住进了医院。部队领导征求她的意见是否让龚明学回来，7欠德兰感激领导的关心，诚恳地对领导说：“我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有经验，也能很好地照顾自己。一定不要让他回来，让他好好工作。我不能帮他什么，可我不能拖累他。他在部队工作好了，是我最大的心愿。”领导顺从了她的心愿，指派了一名通信员照顾“月子”里的她。洗尿布，喂牛奶，哄孩子，这是丨一个毛头小伙子能“照顾”得了的事吗？自己的事自己做，水德兰谢绝了领导的这番好意。龚明学集训回来，孩子已经满月，看着满脸憔悴的妻子，他深感内疚。“月子”里的女人身体和心理极度脆弱，怕风怕凉怕累怕气，一不留神，就会留下终生疾患。水德兰过了两个“月子”，经受了两次痛苦的磨难。这又是一笔难以还清的“债”啊！

    小女儿降生了，大女儿上学了，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水德兰有一种欣慰感。她备感欣慰的是，她有两个女儿，比别人多了一份幸福。

    自从小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水德兰自然更多了一份辛苦和忙碌。丈夫的工作还是那么忙，十天半月难得回趟家，照顾I孩子的重负全部落在她的肩上。大女儿刚入学，每天要按时接送，小女儿在哺乳期，寸步难离。送走了大的，伺候小的，小的哄睡了，等待她的是洗不完的尿布和衣服。一天三顿饭不能少，买菜要步行两公里，每天都在疲惫和紧张中度过。一天，水德兰去集市买菜，回来途中天下起大雨，下雨天雨伞是少不了的，可她没有三只手啊，一只手要抱女儿，一只手要提菜，没有手打雨伞了，只有淋着雨回家。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水德兰最担心的是孩子生病，万一哪个孩子有个好歹，她可如何向丈夫交代？那天回到家，不经风雨的小女儿病了，高烧四十度。看#孩子烧得通红的脸，水德兰乱了方寸。她完全可以抱着孩子到部队去，那段距离并不远。可她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背着孩子去了镇上的小诊所。深更半夜，黑灯瞎火，雨路泥泞，她背着女儿，拿了把电筒，一步紧似一步地往镇上跑。一路上说不清跌了多少次跟头。回到家，天亮了，看到退了烧的女儿安然地睡着了，她止不住大哭了一场。

    女儿得的是肺炎，每天要去打针。没有交通工具，靠两条腿跑来跑去。跑累了，能在路边歇歇脚多好啊，想想大女儿还在家里等吃饭，只好又马不停蹄地往家赶。那天，水德兰背着女儿打针回来，正赶上支队领导来看望临时来队家属。当支队领导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得知水德兰并没有将这一切告诉丈夫时，被这位深明大义的军嫂感动了，立即打电话命令龚明学回家照顾病中的孩子。龚明学急匆匆赶回家，还没进门，又被房东挡在门口“骂”了一顿：“你这个男人也太不像话，孩子病成这样也不回家来看看，她不是你老婆？她养的不是你的孩子？”房东在为妻子打抱不平。领导批评也好，挨房东的“骂”也好，龚明学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真正委屈的是妻子，她一个人苦惯了，大事小事从不依赖别人，苦水泪水总往肚子里咽，不管有多少委屈可从不责怪别人。“德兰，孩子病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招呼？害得我既挨批又挨骂。”进了家门，龚明学责怪妻子。“孩子病了就去医院找医生，这我能做，我能做的事情干吗要惊动你呢？再说了，你很少回家，肯定是工作忙，何苦要给你忙上添乱呢？你是我们家的大树，我和孩子是这棵树上的藤，只有你不败，我们才有依靠啊！”妻子的话言简意赅，朴实中蕴涵着哲理。

    双休日到了，龚明学工作忙不回来，水德兰就带着两个孩子到部队探亲，她喜欢军营火热的生活，喜欢这个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群体。她每次来，总是闲不住，要么到炊事班帮厨，要么帮战士们洗衣服，要么和战士们唠家常。战士们亲切地称她嫂子，嫂子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来欢乐。嫂子不但勤勉明义，而且敦厚可亲，战士们的心里话愿意给她讲，她讲的话战士们更爱听。久而久之，她成了中队的编外指导员。班长朱继军考军校落榜，接下来又失恋，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丧失了斗志，从此萎靡不振，不求进取。“小朱，我送给你一本书，这本书叫《谁动了我的奶酪》，这是一本现代寓言故事，它告诉人们，任何事物都是在变化的，过去属于自己的奶酪已经给人拿走了，你就要寻找和发现新的奶酪。人要有更高的追求，就要学会放弃。你现在还年轻，人生的路才刚刚起步，前面还有光明的前途，这种精神状态怎么行呢？”水德兰不厌其烦地给他讲人生、讲理想、讲追求，讲自己经历的人生磨难，讲自己的人生态度。渐渐地，小朱从迷惘中走了出来。至今，在小朱的心目中，嫂子是一个智慧之神，在人生道路上给他指点了迷津。小朱向嫂子起誓，重新振作精神，不负青春岁月。一年后，小朱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军校，当年离他而去的女朋友也和他重归于好。战士王磊脸上长了一层青春痘，缺乏医学知识的I他每天挤每天挖，越挤越多，越挖越重，脸上出现大片大片的“丘陵”，为此背上了思想包袱，平时性格活泼开朗的他，变得离群索居沉默寡言了。水德兰从王磊的行为变化中看出了他心里的负荷，悄悄从药店里买来药膏和专用洗面奶，标本兼治。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王磊脸上的青春疸不见了，失去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和嫂子在一起，战士们觉得多了几分快乐，和战士们在一起，水德兰觉得多了几分活力。

    七有了妻子的鼓励和支持，龚明学努力工作，先后三次荣立三等功，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党员。夫妻俩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尊老爱幼，共同创造了精神文明的佳话，他们的家庭先后被武警海南省总队、海南省人民政府、全国妇联评为“五好精神文明家庭”。家和万事兴。龚明学在部队工作成绩突出，由代理中队长提升为副营职助理员。

    丈夫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和睦，大女儿上了小学，小女儿进了幼儿园，水德兰办了随军手续，告别了那个临时“租”来的家随丈夫一起进了城，眼见得小日子一天天红火起来。

    “明学，我想送大女儿回老家去上学。”水德兰的理由是家乡的教育质量高，有利于孩子的发展和成长。妻子有先见之明，龚明学大为赞同，只是他抽不出时间来送孩子回家。“孩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带着两个女儿回家，办完入学手续就回来。特别是龚琪，她生下来还没回过老家，带她回家，家里的老人说不定有多高兴呢？”妻子想得周全，龚明学买好船票，将妻子女儿送上码头，一再叮咛她们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一路劳顿一路辛苦，水德兰匆匆忙忙地赶回家，马不停蹄地给女儿办借读手续，看望双方老人，拜访亲戚朋友，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刻清闲，光自行车带就磨破了两条。那天，给女儿办完人学手续回到家，她突然感到胃痛、气短、胸闷，接下来就是大口大口地咳血。这是咋的了？是胃病又犯了？过去从没有吐过血啊！也许是太累了，没休息好，口干舌燥，引发喉头的毛细血管出血。她没有声张，也没有更多的往坏处想。带着一身的疲惫，很快回到海南。

    清明节，是个星期天，丈夫回来了，全家人小聚，其乐融融。水德兰从集市买菜回来，刚进家门，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又一次吐起血来。“德兰，你这是咋了？”龚明学一把抱住几欲栽倒在地的妻子关切地问。“还不是老毛病犯了，有啥大惊小怪的。”水德兰淡淡地回答说。“这是第几回了？”“前些日子回老家犯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病我知道，死不了的。”“德兰，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病要早发现早治疗，今天务必要跟我去医院检查。”龚明学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征兆，当天强行把妻子送到医院。

    检査结果三天后出来。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啊？去医院取检查结果的路上，龚明学心绪不宁，他想尽快知道结果，可又担心那是一个让人无法承受的坏结果。

    走进医生办公室，看到医生那张毫无表情的被大口罩遮住半拉的脸，龚明学心跳骤然加快。“你是水德兰什么人？”医生问。“我是她丈夫。”“你要有思想准备，你妻子患的是癌症，而且是后期，如果能尽快手术，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医生后面交代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癌症后期，癌症后期……医生的结论像一股高压电流瞬间将他击懵了，他呆呆地坐在那儿，目光凝固了，面部凝固了，思维凝固了。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离开那家医院的，半个小时回家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三小时。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何告诉她这个痛苦的现实？她能否承受得了这个致命打击？这些年，她孝敬公婆，抚养孩子，为这个家付出得太多了，可她还没有得到回报啊！恢复了理智的龚明学，心痛到了极点。

    到了家门口，龚明学把眼泪擦干，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走进家。

    “结果怎么样？”妻子问。

    “没啥大毛病，医生说你胃部长了个瘤子，噢，是良性的，要做个切除手术。”龚明学遮遮盖盖地回答。

    “有什么大不了的病，还要做手术，做手术要多少钱？”

    妻子漫不经心地问。

    “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治病啊！”龚明学给妻子一个不容置疑的回答。

    “话是这么说，可钱从哪里来啊？能将就就将就吧，等有了治病的钱再说。”妻子坚持自己的意见。

    “医生说不能耽搁了，手术越早越好。”龚明学心里着急，可又不能说出实情。妻子态度暧昧，毫无精神准备。

    龚明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通妻子的思想工作，让她尽快住院手术，那是她惟一的一条生路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德兰，你想不想爹妈呢？”龚明学沉默了半天，转移话题问。

    “你这个人好玩得很啊，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水德兰奇怪地问。

    “我们来海南很长时间了，爹妈还没有来过，他们都退休在家了，接他们过来住一段，让他们散散心，不是很好吗？”龚明学作了这样的解释，可他真正的目的是：德兰得了这么大的病，应该让她的爹妈知道，德兰住院期间家里也要有人照顾。

    德兰没有反对丈夫的提议，答应接爹妈来海南小住，并答应丈夫住院接受治疗。

    龚明学将妻子的病情向支队领导作了回报，支队领导当即召开首长办公会作了专题研究，考虑龚明学家庭的实际困难，为了挽救一个军嫂的生命，支队一次性发给救济款五千元，支队官兵爱心捐助一万五千元。当支队领导带着组织的关心和官兵们的爱心将两万元现金送到水德兰手中时，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她的全身，她感受到的是党的温暧、军营的温暖、爱心的温八水德兰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她想看看周围的一切，可做不到。自己这是在哪里啊？自己的生命是否还存在？恍恍惚惚，如幻如梦。她想活动活动身子，找一个真实的自我存在。思维是清晰的，可手脚不听使唤，那感觉是，除了脑子，一切都不存在了。接连做了八个小时手术，手术后四个小时才从麻醉状态中醒来，这一切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留在她脑子里的记忆还是进手术室前的情形。

    “德兰，你醒过来了吗？你看到我了吗？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见德兰微微睁开双眼，龚明学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站在妻子的病床前不住声地呼唤。他在这里苦苦地等了十多个1小时，就是等待这个生命奇迹的出现。水德兰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可她不能说话，也无法用形体语言回答，她的嘴巴上罩着氧气罩，胳膊上插着输液瓶。可她已真切地感到自己已经摆脱死神，重新回到了温暖的人间。

    “病人刚刚醒来，需要安静，不要过多地和她讲话。”这是医生的嘱咐。

    病房里又是一阵沉寂，又是一个长久的等待。

    水德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清晰了：爸爸、妈妈、丈夫、政委、支队长。他们全都在这里啊！看着这一张张亲切的面孔，水德兰心生感动，眼角溢出两行热泪，嘴角嚅动着，可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

    自己得的是什么病，牵动了这么多人？真的是那可怕的癌症？还能活多久？水德兰想知道这一切，她问医生，问父母，问丈夫，可身边所有的知情人都在“王顾左右而言它”，似乎故意在瞒着她。“护士小姐，我的手术做了多长时间？”她问前来打针的护士。“大约有八个小时吧。”护士如实回答。

    “护士小姐，现在给我用的什么药啊？”“是化疗的药。”手术，化疗，这不正是癌症患者的治疗过程吗？水德兰全明白了。亲人们瞒着她的病情不说，是担心自己受不了那致命的打击，既然他们全都把痛苦装在肚子里，又何苦与他们“交流”这痛苦呢？

    手术是成功的，手术后的水德兰胃被全部切除。没有胃的人该如何生存？连医生们也认为这是生命科学中无法解决的难题。术后一段时间里，进食非常困难，每天要吃十多顿，往往是吃了吐，吐了再吃。每次看水德兰吃饭那艰难的样子，龚明学的心就像针扎似的难受。为了给身边的亲人们一个安慰，水德兰拼命地吃，顽强地吃，拌着苦吞，相着泪咽。那些日子，她强打精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是在为自己活，而是在活给别人看。

    手术后的第十六天，水德兰奇迹般地下地了，这出乎医生的意料，亲人们默默地为她祝福。病好了，还待在医院里干什么，水德兰害怕影响丈夫的工作，害怕影响爹妈的身体健康，害怕部队领导为自己的病分心，执意要提前出院。医生答应了她的请求，在她出院前，单独给龚明学做了一番交代：“你妻子的病不是痊愈，而是暂时处于稳定状态，你要有充分思想准备，她的存活期很难超过一个月。”

    一个月，仅仅只有三十天啊！医生的话不能不信，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进入了倒计时。龚明学没有勇气给妻子讲实情，他能做到的，就是在妻子生命的最后一程，让她幸福地走完。

    水德兰出院了，支队领导特批龚明学回家照顾妻子。“明学，你前思思后想想，部队领导对我们这么关心，那么多官兵为我们捐款，如果没有他们，我还会有今天吗？我的病已经好了，爸爸妈妈还在身边，你不去上班在家里守着我，对得起谁呀！”就这样，水德兰硬是把丈夫“赶”回了部队。

    德兰啊德兰，你总是想着别人，而不想你自己，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吗？你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你为什么还要拒绝这临终关怀呢？龚明学噙着眼泪走了，可他那颗被痛苦包裹着的心却越发沉重。

    龚明学回到部队的第二天，接到管理股通知，给他分了一套两居室的家属房。带着这个意外的惊喜，龚明学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明学，你这个人也真是的，婆婆妈妈的，叫人说你啥好呢？刚走了一天又回来，这不影响工作吗？”妻子责怪说。“德兰，我们分了一套新房子，管理股通知我来拿钥匙，你说，能不回来吗？”龚明学向妻子解释说。“房子放那里又跑不了，等有了工夫再收拾也不迟啊！”这一次，龚明学没听妻子的意见，从拿到新房的钥匙算起，二十四小时内完成装修，第二天人住新居。龚明学心里另有一本时间账，德兰还能活一个月，应该让她早一天住上新房啊！

    龚明学的第二件心事是在老家上学的大女儿龚晨身上，她的妈妈已病人膏肓，如果不让女儿见妈妈最后一眼，将给女儿留下终生的遗憾。这件事还是无法和妻子商量，龚明学自作主张，把大女儿从老家接了过来。

    “明学，你不要再瞒我了，我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你这么着急搬进新房是为了让我多住几天，你瞒着我把女儿从老家接来是为了让我见最后一眼，你的良苦用心我都懂。也许我这个人天生命苦，可上帝赐给我这样一个家，也就知足了，很多事我早就想明白了，最割舍不下的是你和孩子，她们还小，万一我撒手走了，最苦的还是你啊！”爱到深处是无言。听着妻子这番内心独白，龚明学一把将妻子抱进怀里，生怕失去了似的。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水德兰依然顽强地活着。她不允许丈夫在家里为她当“保姆”，像正常人一样，每天送大女儿上学，送小女儿去幼儿园，回家后买菜、做饭、洗衣，承担起所有的家务。她始终没有被病魔压垮，始终对生活充满信心。

    2001年底，部队到内地接收新兵，考虑到水德兰的身体状况，领导并未安排龚明学去接兵。听说接兵干部缺乏，水德兰却动员丈夫为部队领导分忧。龚明学一去俩月，被支队评为“优秀接兵干部”。

    2002年春节刚过，龚明学被提升为保卫股长，接总部通知，新提保卫干部要去上海指挥学院接受为期三个月的业务培训。龚明学心里很矛盾，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放弃了很可惜。可妻子毕竟是被“医学”判过死刑的人，万一这期间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终生遗憾？思来虑去，左右为难。水德兰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一边做丈夫的思想工作，一边做领导的工作，为了让明学放下心来学习，还把大姐从老家接了来。

    今年3月底，水德兰腹部发现肿块，伴有呕吐和眩晕，到医院检查，确定为卵巢瘤，医生建议住院做第二次手术。对于一个癌症患者来说，半年内要做两次大手术，她能抗得过去吗？医生担心，部队领导更担心。手术需要病人家属签字，部队领导告诉医生，病人的丈夫在外地学习，半个月才能结束，我们可以打电话让他尽快回来。听说让丈夫提前回来，水德兰急了，恳请领导说，不要因为我的病影响他的学习，如果现在就上手术台，我自己签字，如果能缓几天，就等他回来。医生作出决断，继续住院观察，等丈夫回来后签字。

    病情不等人啊。刚发现肿瘤时直径4公分，一周后检查是14公分。医生从肿瘤的生长速度判定，这又是一个恶性瘤，晚一天手术，生命就多一分危险。不能再等了，要立即手术。医生提出建议。医院、病人和部队领导达成一致意见，水德兰做了第二次大手术。

    手术后第二天，龚明学学成归来赶到家。见妻子不在家，龚明学的脑袋轰地一下大了。她去了哪里？是去送孩子上学，是去买菜，是去住院，还是……孩子呢？他马不停蹄地跑到学校，从大女儿那里知道妈妈又做了手术。从学校跑到医院，医生告诉他，病人患的是卵巢瘤，一个卵巢已经切除。病人的体质很弱，术后输了很多血，今天是术后第二天，还处在危险期，但愿她能安全渡过这一关。不过，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龚明学来到重症监护室，看见孱弱的妻子安详地躺在特制的病床上，亦悲亦喜，悲的是这该死的病为什么总会找到她的头上，喜的是她又一次坚强地闯过了生死关。妻子发现了玻璃窗外的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渴望的目光撞击在玻璃墙上。龚明学从身上掏出一个红本本，高高地举在手中，是“优秀学员证书”。这是他带给妻子的惟一的一件礼物。妻子似乎看到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九一个爱情佳话就这样传诵着，一个生命的奇迹就这样延续着。今年上半年，水德兰和龚明学的家庭被海南省评为“五好文明家庭标兵户”。接下来，媒体风起云涌，他们的爰情故事家喻户晓。

    今年暑假期间，三位女大学生从内地来海南旅游，从电视里看到水德兰的事迹，被深深地感动了，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找到水德兰家，叫了声兰姐，放下一个信袋就走了，信袋里装着一千块钱。信是这样写的：兰姐，海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有海滩，有温泉，有椰林，有美丽的传说。可当我们在电视里看了你的事迹，共同的感觉是，这里还有一道更加美丽的风景，那就是你用爱心哺育的精神文明之花。这一千块钱，是我们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能用它补补身子。信没有署名。

    深圳一位年轻记者在离开海南的飞机上看到了水德兰的报道，感慨万千，他从身上掏出一千元人民币交给空姐，说明意图，希望空姐能代转他的心意和敬意。那位空姐不负重托，又加上自己的三百元，把这份浓浓的情意转达给水德兰。

    海口“东方茗都”酒店的老板，在自己开设的酒店里为水德兰搞了一次募捐活动，老板一个人带头捐了五千元，酒店的员工和前来就餐的客人当场捐了上千元。

    国庆节前夕，北京电视台“大宝真情互动”栏目邀请水德兰一家来北京录制节目，节目正在制作之中……一颗颗爱心在这鱼凝聚，一片片真情在这里融合。面对这颗颗爱心片片真情，这一回受感动的是水德兰了。她对记者说：感谢相识的不相识的关心我们这个家庭的所有好心人。他们无私的爱，使我更懂得珍惜，珍惜生命，珍惜军嫂的荣誉。我的生命虽然已经接近终点，可我不会虚度在世的每一天。对于人来说，生命有长有短，我虽然只有三十四岁，我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和不幸，可我却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祝福你好军嫂：明天的太阳永远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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