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巷谋杀案-不可思议的窃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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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男管家绕着桌子为大家分发蛋奶酥的时候,梅菲尔德勋爵小心地往坐在右侧的茱莉亚·卡林顿夫人身旁靠了靠。为了对得起大家口中的“最佳主人”这个称号,梅菲尔德勋爵不辞辛苦。单身的他身边也少不了女性们的追捧。

    茱莉亚·卡林顿夫人四十岁,身材高挑、肤色黝黑,看上去活力四射。她非常纤瘦,很美丽。四肢尤其纤细、精致。但她的举止有些冒失、唐突,表明她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

    圆桌对面坐着她的丈夫,空军中将乔治·卡林顿爵士。他起先以一名海军身份加入军队,身上依旧保留着来自海洋的爽朗。此时,他正和范德林太太有说有笑,美丽的范德林太太坐在梅菲尔德勋爵左边。

    范德林太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金发美人。说话时带一点美国口音,但不夸张,恰好控制在让人觉得好玩的程度。

    乔治·卡林顿爵士的另一边,坐着麦卡塔太太。麦卡塔太太是一名主管住房以及婴儿福利事务的国会议员,不过她不太会好好说话,总是喊叫出一些短句,还带有警告的口吻。也许正因如此,乔治才总是找坐在右边的范德林太太说话。

    麦卡塔太太这个人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此时她正嚷嚷着,跟她左边的小雷吉·卡林顿大谈特谈她的工作。

    雷吉·卡林顿二十一岁,对住房、婴儿福利毫无兴趣,事实上他对政治话题都没兴趣。他时不时地应和一句“真吓人”,或是“我完全同意”,但显然,心思早已飘到别处了。卡莱尔先生坐在小雷吉和他妈妈之间,他是梅菲尔德勋爵的私人秘书。卡莱尔先生岁数不大,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副夹鼻眼镜,给人聪明的感觉。他虽然不怎么说话,却时刻准备好加入各种谈话。发现雷吉·卡林顿开始不住地打呵欠时,他便身子前倾,训练有素地问了麦卡塔太太一个与她提出的“儿童健康系统”有关的问题。

    屋内光线柔和,男管家正带着两名男仆绕着圆桌为每一位客人上菜斟酒。梅菲尔德勋爵家里的厨师是花大价钱请来的,而他自己是位出名的品酒行家。

    尽管众人围坐在圆桌边,没有主座客座之分,但不会有人认错主人的。梅菲尔德勋爵一看就是全桌的中心,他身材魁梧,肩膀宽阔,有一头浓密的银发,鼻子高挺,下巴略微上翘。这张脸很像讽刺漫画里的人物。还只是查尔斯·麦克劳克林爵士时,梅菲尔德勋爵就一面涉足政治领域,一面管理一家大型工程公司。他原本就是一名出色的工程师,一年前受封爵位后,创建了一个新的部门——军备部。

    甜品端上来了,波特酒又加满了一轮。茱莉亚夫人捕捉到范德林太太的眼色后,站起身,接着,三名女性离开了饭厅。

    波特酒又加满了一轮,梅菲尔德勋爵显得有些醉了。没什么实质内容的闲聊又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后,乔治爵士说:“雷吉,如果你更想去看看客厅那边在做什么,梅菲尔德勋爵是不会介意的。”

    男孩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谢谢您,梅菲尔德勋爵。”

    卡莱尔先生咕哝着:“梅菲尔德勋爵,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还要去准备备忘录和其他一些工作。”

    梅菲尔德勋爵点了点头,两个小伙子便离开了房间。仆人们之前就都离开了,屋内只剩下军备部部长和空军上将两个人。

    几分钟后,乔治·卡林顿说:“那么……说定了?”

    “绝对的!欧洲的其他国家都没有这种新型轰炸机。”

    “远远超过其他国家,对吧?我是这么想的。”

    “空中霸权。”梅菲尔德勋爵说得毫不含糊。

    乔治爵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时间!查尔斯,现在时局有多么动荡你是知道的,整个欧洲上空都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可恶的是咱们还没准备好!我们成功的机会很小。而且,不管我们多么抓紧建造,也还只是从头开始。”

    梅菲尔德勋爵低声说:“没关系,乔治,晚一些开始也有晚一些开始的好处。现如今欧洲的好多东西都过时了,倒闭是迟早的事儿。”

    “我可不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会这样,”乔治沮丧地说,“类似政府垮台、国家要完蛋这样的话大家可听得多了!但现在还不都是一切照旧。对我来说,金融就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梅菲尔德勋爵眨了眨眼。乔治·卡林顿爵士是个因循守旧的“老水手”,勇敢、率真,此时二人表现出的姿态很像人们常说的“故意摆出来的”。

    卡林顿爵士突然用一种过于不把自己当客人的口吻换了个话题。

    “范德林太太真有魅力——你觉得呢?”

    梅菲尔德勋爵接过话头,双眼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你是不是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卡林顿爵士有些迷茫。

    “没有——完全没有。”

    “哦,你有的!乔治,别再装了,你这老东西。你非常好奇,还有一点点沮丧,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她的新目标!”

    卡林顿爵士慢悠悠地说:“我承认,看到她时我是感觉有那么一丁点奇怪——尤其是在这个周末。”

    梅菲尔德勋爵点了点头。

    “哪里有腐尸,哪里就有秃鹰盘踞。我们已经有了一具腐尸,那范德林太太大概就是第一个冲过来的秃鹰。”

    空军上将突然问道:“你对范德林这个女人了解多少?”

    梅菲尔德勋爵剪开一支雪茄,把烟均匀地点好,往后甩了甩头,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深思熟虑后的话。

    “我对范德林太太了解多少?我知道她是个美国人,有过三个丈夫,分别是意大利人、德国人和俄国人。通过这三个男人,她在这三个国家都积累了一些有用的‘人脉’。我知道她总会买极为昂贵的衣服、日子过得相当奢华,但不确定她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来挥霍的。”

    乔治·卡林顿爵士咧开嘴笑了,然后低声嘟囔道:“看来你的密探一直都没闲着啊,查尔斯。”

    “我还知道,”梅菲尔德勋爵继续道,“范德林太太她除了样貌性感迷人以外,还很懂得倾听,能表现出一种真诚的兴趣,所谓‘演技高超’。也就是说,男人会为了引起她的兴趣,而愿意把自己的职业和感情都和盘托出!各式各样的年轻官员在她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情,以致毁了职业生涯。他们跟范德林太太聊得有点过头了。这个女人的朋友几乎都在军队里就职——去年冬天她还在我们最大的军火公司附近的郡里物色目标呢,还真认识了不少朋友,虽然有些不太正经。总而言之,范德林太太这个人非常有用……”梅菲尔德勋爵吐了个烟圈,“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是对谁有用!就说是对一股欧洲势力吧——或许不止一股。”

    卡林顿深吸了一口气。

    “查尔斯,你这么说还真是让我放松了不少。”

    “你是不是以为我差点儿上了她的钩?我亲爱的乔治!在我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面前,范德林太太的伎俩有点太容易被看穿了。而且,正如人们所说,她现在的风韵已不如当年。你手下的小少校是注意不到这一点的,但我已经五十六岁了,老兄。再过四年,我恐怕会变成一个时常在社交场合诱惑忧郁少女的糟老头儿了。”

    “恕我愚钝,”卡林顿抱歉地说,“但这看起来真的有些奇怪……”

    “你觉得奇怪,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她不应该出现在今天这样一个说起来算是比较私密的家庭聚会上?尤其是你跟我还打算就一项可能会给空军防御带来一次革命的新发现召开一次非正式会议。”

    乔治·卡林顿爵士点了点头。

    梅菲尔德勋爵微笑着说道:“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在放诱饵。”

    “诱饵?”

    “这么说吧,乔治,用电影里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没在这个女人身上投入什么,但又想得到些东西!这个女人过去得手过很多次,有些还很侥幸。不过她做事向来谨慎——谨慎到令人发指。我们知道她在搞什么,但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所以,我们得用一些大的东西来引诱她。”

    “这件大的东西具体指的就是新型轰炸机?”

    “完全正确。这个诱饵必须要足够大,能让她愿意冒险走到明处来。到那时,她就可以为我们所用了!”

    乔治爵士咕哝了一声。

    “哦,好吧。我敢肯定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万一她不想冒这个险呢?”

    “那真是可惜了。”梅菲尔德勋爵又补充了一句,“但我觉得她会愿意的……”

    他站起身来。

    “我们要不要也到客厅去?毕竟,不能阻碍你太太打桥牌嘛。”

    乔治爵士喃喃道:“茱莉亚看到桥牌就走不动路。已经输进去很多钱了。我跟她说过,她再玩这么大会完蛋的。可她偏偏是个天生的赌徒。”他说着绕到桌边,对梅菲尔德勋爵说,“希望你的计划能成功,查尔斯。”

    二

    客厅里的谈话进行得不怎么顺利。范德林太太一旦身处同性之中,就会变得十分被动。她那能激发共鸣的迷人气质似乎只受男性追捧,不知为何在女性中就不太受欢迎了。茱莉亚·卡林顿喜怒无常,此情此景下她厌烦范德林太太,又觉得麦卡塔太太很无趣,并且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她的嫌弃。三人干巴巴地聊着,就快完全聊不下去了。

    麦卡塔太太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范德林太太从一开始就被她归为无用的寄生虫而直接忽略了。相反,她试图尽可能用一场由她筹备的慈善活动吸引茱莉亚夫人。茱莉亚夫人嘴上敷衍了事地应付几句,实际上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查尔斯和乔治怎么还不来?真无聊啊。她想得越多,越是焦虑,应付得也就越敷衍。

    查尔斯和乔治走进客厅时,三个女人正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梅菲尔德勋爵暗地里思忖,今天晚上茱莉亚的状态可不怎么好,看起来心烦意乱的。

    于是他大声说道:“要不要来一局盘式的?”

    茱莉亚夫人立刻双眼发亮,桥牌就是她的命。

    正巧,雷吉·卡林顿走了进来,四个人齐了。茱莉亚夫人、范德林太太、乔治爵士和年轻的雷吉坐到了牌桌前。梅菲尔德勋爵则自告奋勇地承担起和麦卡塔太太做伴这一任务。

    两轮结束后,乔治爵士故作夸张地看了一眼放在壁炉台上的钟。

    “似乎没时间再来一局了。”他说道。

    他的妻子面露愠色。

    “还有一刻钟才到十一点呢。来局快的。”

    “亲爱的,一旦玩起来就控制不住了。”乔治好言相劝,“再说了,我和查尔斯还得谈些工作呢。”

    范德林太太小声道:“听起来像是很重要的事情呢!我猜你们这些身处高位的聪明男人怕是很难真正放松下来吧。”

    “至少没有双休日。”乔治爵士回应道。

    范德林太太继续小声说道:“作为一个不拘小节的美国人,我感到有些惭愧。不过,能和你们这些可以掌控一个国家命运的人同桌,我非常激动。乔治爵士,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粗鲁?”

    “我亲爱的范德林太太,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粗鲁’或是‘不拘小节’。”

    乔治望着对方的眼睛笑着说。尽管如此,范德林太太还是听出了一丝讽刺,于是她马上转向雷吉,冲他甜甜地笑着。

    “真可惜我们不能继续组队了,你刚才的那个四阶无将叫得真是聪明。”

    雷吉红了脸,开心地喃喃道:“不过是侥幸而已。”

    “哦,不,你那是通过智慧推演出的。你算出了牌,所以叫得准。在我看来,这就是聪明。”

    茱莉亚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心里厌恶地想:多么巧言令色的女人啊。

    转眼看到儿子,她的目光又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看这可怜的小伙子多么开心啊,他全信了,太单纯了,也难怪他经常惹祸上身,因为他太轻信别人了。说到底这都是因为他的本性太纯良。乔治一点都不懂他。男人在做判断的时候总是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曾年轻过。乔治对雷吉太严厉了。

    麦卡塔太太也站了起来,并和大家道晚安。

    等到三个女人都离开客厅后,梅菲尔德勋爵先给乔治爵士倒了一杯酒,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抬眼看到卡莱尔先生站在门口。

    “卡莱尔,请把所有文件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包括计划书和复印件。我和空军中将马上就过去。乔治,我们先出去转一圈吧,怎么样?已经不下雨了。”

    卡莱尔先生转身离开,差点儿和范德林太太撞了个满怀。他嘟嘟囔囔地道了歉之后就走了。

    范德林太太径直走进屋,道:“我的书找不到了,晚餐前我还在读呢。”

    雷吉举起一本书,走上前去。

    “是这本吗?放在沙发上的。”

    “哦,是的。真是太谢谢你了。”

    范德林太太笑意盈盈地又和大家道了一次晚安,离开了客厅。乔治爵士打开了一扇落地窗。

    “夜色真美。”他说道,“是应该听你的出去走走。”

    雷吉说道:“先生,晚安。我已经快要睡着了。”

    “晚安,孩子。”梅菲尔德勋爵回应道。

    雷吉拿上那本傍晚时刚开始读的侦探小说,离开了房间。

    梅菲尔德勋爵和乔治爵士走上了窗外的露台。

    乔治爵士深深地吸了口气。

    “唔,那个女人喷太多香水了。”他说道。

    梅菲尔德勋爵大笑。

    “至少她用的不是廉价牌子。可能是能买到的最贵的牌子之一。”

    乔治爵士做了个鬼脸。

    “那真是谢天谢地。”

    “你确实该这么想。我认为,一个浑身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女人绝对是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生物。”

    乔治爵士抬头望了望天。

    “多么干净的夜空啊。晚餐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下雨的声音了。”

    两个人沿着露台缓步前行。这露台和房子一样长,露台下方,地势缓缓下降,因此在这里能将气势恢宏的萨塞克斯郡旷野尽收眼底。

    乔治爵士点燃了一根雪茄,打开了话匣子。

    “说说金属合金的事情吧——”

    之后两人聊起技术问题。到第五次走到露台边缘的时候,梅菲尔德勋爵叹了口气,说道:“哦,好吧,我想我们最好赶紧开始。”

    “是的,要做的工作可多着呢。”

    两个人转过身,这时,梅菲尔德勋爵突然惊叫一声。

    “喂!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乔治爵士问。

    “我刚看到有人从我书房的窗户溜上了露台,然后又溜走了。”

    “胡说八道,老兄。我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我看到了——难道是我看错了?”

    “肯定是你眼花了。我刚才一直盯着露台下面,没看到任何异常。真的没有任何人——尽管我要伸长手臂才能看清报纸。”

    梅菲尔德勋爵边笑边说:“乔治,我现在就可以演示给你看,我读报纸时根本不需要戴眼镜。”

    “但你常常认不出屋子另一头的人是谁。还是说你戴眼镜只是为了显得威严?”

    说笑中,两人走进了梅菲尔德勋爵的书房,落地窗大敞着。

    卡莱尔先生正在保险箱旁埋头整理文件,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

    “啊,卡莱尔,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梅菲尔德勋爵,都放在您的写字台上了。”

    桃花心木的大写字台摆在房间的靠窗角落。梅菲尔德勋爵走到写字台前,在一堆文件中翻找。

    “多么迷人的夜晚。”乔治爵士说。

    “确实,”卡莱尔先生赞同道,“雨后的夜晚格外清新。”

    卡莱尔先生放下手里的文件,问道:“梅菲尔德勋爵,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没事了,卡莱尔,一会儿我自己来收拾。我们可能会搞到很晚,你先去睡吧。”

    “谢谢您,梅菲尔德勋爵,祝您晚安。晚安,乔治爵士。”

    “晚安,卡莱尔。”

    秘书正要出门时,梅菲尔德勋爵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卡莱尔,最重要的东西你忘记拿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您说什么,梅菲尔德勋爵。”

    “我说的是轰炸机的图纸,老兄。”

    秘书双目圆睁。

    “就放在最上面,先生。”

    “没有啊。”

    “可我明明就放在那里了。”

    “你自己过来找找看,老兄。”

    年轻人一头雾水地走到桌边,站在梅菲尔德勋爵身旁。文件堆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卡莱尔埋头寻找,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你看,没有。”

    秘书结结巴巴地说:“但——但这不可能啊。也就三分钟前,我才把文件放在这里的。”

    梅菲尔德勋爵不急不恼地说:“一定是你搞错了,文件应该还在保险箱里。”

    “不可能——我明明把文件放在这里了!”

    梅菲尔德勋爵冲到打开的保险箱前,乔治爵士紧随其后。不出几分钟,他们便发现那份轰炸机的图纸不见了。

    难以置信的三个男人又茫然地回到写字台前,在那堆文件中再次翻找起来。

    “我的老天!”梅菲尔德勋爵说,“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卡莱尔惊呼。

    “都有谁进过这个房间?”梅菲尔德勋爵厉声问道。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卡莱尔,听着,图纸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了,一定是被人拿走了。范德林太太来过这里吗?”

    “范德林太太?哦,她没来过,先生。”

    “我可以做证。”乔治爵士使劲儿嗅了嗅,说道,“要是她来过这里,你肯定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刚才确实没有人来过这里,”卡莱尔强调道,“我真的搞不懂了。”

    “听着,卡莱尔,”梅菲尔德勋爵说,“你先别慌。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彻查到底。你确定图纸之前在保险箱里吗?”

    “当然。”

    “你亲眼看到那份图纸了吗?还是只是觉得肯定和其他文件放在一起了?”

    “不不,梅菲尔德勋爵,我看到图纸了。我把图纸放到了文件的最上面。”

    “而在那之后,你说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那你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至少——哦,离开过。”

    “啊!”乔治爵士发出惊呼,“找到问题了!”

    梅菲尔德勋爵语气尖锐地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马上被卡莱尔打断了。

    秘书说道:“梅菲尔德勋爵,正常情况下,房间里如果放着什么重要的文件,那我当然是不应该擅自离开的。但我当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女人的尖叫?”梅菲尔德勋爵脱口而出。

    “是的,梅菲尔德勋爵,我无法形容那声音有多吓人。那时我正把文件往写字台上摆,听到后自然就跑去了走廊。”

    “是谁在叫?”

    “范德林太太的法国女仆。她站在楼梯上,一脸惨白,不住地打着哆嗦。她说她看见鬼了。”

    “看见鬼了?”

    “是的,一个高个子女人,一身白衣,来去无声地飘荡在空中。”

    “真够荒唐的!”

    “是的,梅菲尔德勋爵,我当时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她当时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她就上楼了,我也回到了这里。”

    “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就在您和乔治爵士进屋前一两分钟。”

    “那你离开了多久?”

    卡莱尔思考着。

    “两分钟——最多三分钟。”

    “够久了。”梅菲尔德勋爵不满地呻吟了一声,之后他突然抓起了乔治爵士的胳膊,“乔治,我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从这扇窗子溜出去的。肯定是这样!卡莱尔一离开房间,他就钻了进来,拿了图纸,逃之夭夭了。”

    “真卑鄙。”乔治爵士说。接着,他抓住梅菲尔德勋爵的胳膊,说道:“听我说,查尔斯,都是生意惹的祸。接下来我们可怎么办?”

    三

    “无论如何,我们得试一试,查尔斯。”

    半小时后,两人还在梅菲尔德勋爵的书房里,乔治爵士正费劲地劝说朋友采取一些行动。

    梅菲尔德勋爵一开始坚决反对,后来渐渐地有些动摇。

    “别固执得像头猪,查尔斯。”乔治爵士乘胜追击。

    梅菲尔德勋爵慢悠悠地说:“为什么要把一个令人生厌的外国佬拉进来?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我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啊。他是个天才。”

    “哼。”

    “听我说,查尔斯。这是个机会!判断力是做成这笔生意的关键,一旦消息泄露——”

    “现在是你要泄密!”

    “不是这样的。我要说的这个人,赫尔克里·波洛——”

    “我猜你是不是要说,这个人一来就可以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兔子那样把图纸变出来?”

    “他会找出真相。我们要的就是真相。听我说,查尔斯,我会为一切负责的。”

    梅菲尔德勋爵不紧不慢地说:“哦,好了,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认为这家伙能起什么作用……”

    乔治爵士拿起电话听筒。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他应该在睡觉。”

    “他可以起来。可恶,查尔斯,你不能让那个女人就这样把图纸带走!”

    “你是在说范德林太太吗?”

    “是的。你也认定是她干的,对吗?”

    “嗯,我相信。我反倒被她将了一军。乔治,虽然不情愿,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事与愿违,但这已经是事实了。我们拿不出任何能指控她的证据,但我们都很清楚她肯定是主谋。”

    “女人都是魔鬼。”卡林顿语气激动。

    “从表面上看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真该死!当然,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个站在楼梯上大叫的女仆是她一手安排的,而且她还有一个潜伏在外面的同伙。但可恶的是,我们没法证明这一切。”

    “赫尔克里·波洛说不定可以。”

    梅菲尔德勋爵突然发出大笑。

    “我的天哪,乔治,你这个英国佬居然会信任一个法国人,不管他会有多聪明。”

    “他不是法国人,他是比利时人。”乔治爵士略显不好意思地纠正道。

    “好吧,那你就叫那个比利时人来吧,试试看他有什么能耐。我敢打赌,我们办不到的他也一样办不到。”

    乔治爵士没有说话,再一次拿起了电话听筒。

    四

    眼睛里泛着光芒的赫尔克里·波洛左右看了看眼前的两个男人,之后完美地压抑住了一个哈欠。

    就在刚才,凌晨两点半,他被电话从睡梦中叫醒,坐上一辆劳斯莱斯披星戴月赶到这里。现在他刚刚听完两个男人的叙述。

    “事情就是这样,波洛先生。”梅菲尔德勋爵说道。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调整了一下单片眼镜的位置,用一只精明的淡蓝色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波洛,眼神中充满猜疑。波洛迅速地扫了一眼乔治·卡林顿爵士。爵士身子前倾,脸上带着小孩子一般的希冀。

    波洛缓缓开口道:“是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先是女仆发出尖叫,然后秘书从书房跑出来,接着不知道什么人进了书房,图纸就放在写字台的最上面,于是那个人把图纸拿走,跑了。事实就是——这一切都来得太方便了。”

    应该是听出了波洛说最后一句话时所用到的特殊语气,梅菲尔德勋爵微微坐直了一些,他的单片眼镜掉了下来,好像是要提醒他注意什么。

    “波洛先生,您说什么?”

    “梅菲尔德勋爵,我刚才说,这件事里的每一个环节都来得太方便了——对于那个偷东西的贼来说。顺便问一下,您确定您看到的是个男人吗?”

    梅菲尔德勋爵摇了摇头。

    “这我说不好。那只是一个——人影。其实我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看到过。”

    “乔治爵士,您呢?”波洛把目光移向空军中将,“您能说清那到底是男是女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快步走到写字台旁。

    “我可以保证图纸不在那里,”梅菲尔德勋爵说,“我们三个都把这堆文件翻过好多遍了。”

    “我们三个?也就是包括您的秘书?”

    “是的,卡莱尔。”

    波洛突然转过身。

    “梅菲尔德勋爵,告诉我,您第一次走到写字台前时,摆在最上面的是哪一份文件?”

    梅菲尔德勋爵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

    “让我想想——对,是一份有关我们防空阵地方位图的简易备忘。”

    波洛灵巧地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对方,问道:“是这份吗,梅菲尔德勋爵?”

    梅菲尔德勋爵接过文件扫了一眼。

    “是的,就是这份。”

    波洛又把文件拿给了一旁的乔治·卡林顿。

    “您注意到这份文件了吗?”

    乔治爵士接过文件,伸长手臂离远了看了看,然后戴上了夹鼻眼镜。

    “是的,没错,卡莱尔和梅菲尔德翻文件的时候我也在场,这份是在最上面。”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文件放回到写字台上。一旁的梅菲尔德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要是没有其他问题——”梅菲尔德勋爵说。

    “当然有问题。卡莱尔,卡莱尔就是问题!”

    梅菲尔德勋爵的脸色开始泛红。

    “波洛先生,这事儿和卡莱尔没关系!他做了我九年的机要秘书。我得特别说明一下,我所有的私人文件他都可以拿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复制一份图纸,并搞到上面所有的细节说明,完全不用这么麻烦。”

    “谢谢您的提醒,”波洛说,“要是他真这么做了,就不需要上演这么一起笨拙的盗窃案了。”

    “不管怎么说,”梅菲尔德勋爵说,“我相信卡莱尔,我能为他做担保。”

    “卡莱尔,”卡林顿粗声说道,“他没问题。”

    波洛优雅地摊开双手。

    “但这位范德林太太——她有问题?”

    “她肯定有问题。”乔治爵士说。

    梅菲尔德勋爵以更为谨慎的语调说道:“我想,波洛先生,范德林太太的那些传闻,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外交部那里会有更多更详尽的记录。”

    “你们还认为那个女仆是她的同谋?”

    “毋庸置疑。”乔治爵士脱口而出。

    “依我看,可能性非常大。”梅菲尔德勋爵说得更为谨慎。

    出现了一阵沉默。波洛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扒拉着写字台右手边的几份文件,然后开口道:“我想这些文件都和钱有关系吧?我的意思是说,被偷走的那份文件一定意味着一大笔钱。”

    “如果用对地方的话——当然。”

    “比如说?”

    乔治爵士说出了两个欧洲权势的名字。

    波洛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众人皆知的吧?”

    “范德林太太肯定是知道的。”

    “我说的是所有人。”

    “我想应该是的。”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份图纸值多少钱?”

    “是的。不过,波洛先生——”梅菲尔德勋爵显得很局促。

    波洛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我要彻底检查一下。”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个箭步踏出落地窗,借助手电筒仔细检查露台另一边的草丛,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屋里的两个男人看着他。

    回来后,波洛坐下来,说道:“梅菲尔德勋爵,那个坏蛋,冲进阴影里的恶人,您当时没有去追他吧?”

    梅菲尔德勋爵耸了耸肩。

    “花园尽头连着主路,如果他早就安排了车子等在那里接应的话,一分钟就逃远了——”

    “但是外面有警察啊——侦察兵什么的——”

    乔治爵士抢过话头。

    “波洛先生,您别忘了,这事儿可不能随便公开。要是让外面知道这份图纸被偷了,那对军方会非常不利。”

    “啊,对,”波洛回应道,“还得把政治因素考虑进去。要谨慎行事。于是您把我叫来了。既然如此,也许更简单了。”

    “波洛先生,您觉得势在必得?”梅菲尔德勋爵表现出一丝怀疑。

    小个子男人耸了耸肩。

    “为什么不呢?无非就是推理和反向思考罢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想和卡莱尔先生聊一聊。”

    “没问题,”梅菲尔德勋爵站起身,“我刚才就让他候命,他应该就在附近,随叫随到。”

    说完,梅菲尔德勋爵离开了书房。

    波洛望着乔治爵士,说道:“好吧,你来说说那个出现在露台上的人吧。”

    “我亲爱的波洛先生,你不要问我啊!我又没看到那个人,你让我怎么描述。”

    波洛倾身向前。

    “你确实说过。但好像又有点异样,是吗?”

    “你什么意思?”乔治爵士一头雾水。

    “要怎么说呢?我心存怀疑。”

    乔治爵士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

    波洛鼓励他道:“告诉我,当时你们俩都站在露台尽头,为什么梅菲尔德勋爵看到有个影子从窗户溜出来,接着又穿过草坪,你却什么都没看到?”

    乔治爵士盯着波洛。

    “你说到点子上了,波洛先生。我从一开始就在担心这个。你看,我发誓根本就没人跳出窗户。我以为那肯定是梅菲尔德想象出来的——一根晃动的树枝或其他类似的。结果我们进到屋里,发现东西被偷了,这样看来,好像梅菲尔德是对的,反而是我搞错了。然而尽管如此——”

    波洛笑了。

    “然而你心底里还是只相信你的亲眼所见,虽然解释不通?”

    “是,你说得没错,波洛先生。”

    波洛突然笑着说:“你可真聪明。”

    乔治爵士一针见血地发问:“草坪边缘没有脚印吧?”

    波洛点了点头。

    “没有。一开始,梅菲尔德勋爵只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人影,结果进屋后真的发现东西被盗,证明他是对的!那个人影不再是他臆想出来的——而是的确看到了一个人。但这不一定就是事实。我并不是想通过脚印追查盗贼,而是想以此作为证据,推翻他的说法。草坪上确实没有脚印。今晚大雨倾盆,如果有人穿过露台躲进草坪,那他一定会留下脚印。”

    乔治爵士望着虚空,说道:“可是后来……可是后来——”

    “我们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回到房子里,放到房子里的人身上。”

    门开了,波洛没再说下去。梅菲尔德勋爵带着卡莱尔先生走进了书房。后者虽然看上去还是十分憔悴、忧心忡忡,但已恢复作为秘书应有的举止。他坐下来,一边调整着夹鼻眼镜,一边好奇地望着波洛。

    “先生,在听到那声尖叫前,你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多久?”

    卡莱尔思索着。

    “我想,五到十分钟的样子吧。”

    “在那之前都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没有。”

    “据我所知,当晚这里有一场聚会,大家几乎整晚都待在同一个房间。”

    “是的,在客厅。”

    波洛看了眼记事簿。

    “乔治·卡林顿爵士和他的夫人。麦卡塔太太。范德林太太。雷吉·卡林顿先生。梅菲尔德勋爵还有你。是这些人吧,对吗?”

    “我不在客厅。聚会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这里工作。”

    波洛转而询问梅菲尔德勋爵。

    “谁最先去睡觉的?”

    “我印象里是茱莉亚·卡林顿夫人。不过实际上三位女士一起先离开了。”

    “后来呢?”

    “卡莱尔先生进来了,我吩咐他去把文件拿出来,我和乔治爵士马上过去。”

    “然后你决定去露台上走一走?”

    “是的。”

    “范德林太太有没有听到任何与你在书房里的工作有关的信息?”

    “我提到过。是的,她知道。”

    “不过你吩咐卡莱尔先生去准备图纸的时候范德林太太并不在场,对吧?”

    “不在。”

    “不好意思,梅菲尔德勋爵,我插一句嘴,”卡莱尔说,“您吩咐过我之后,我在走廊里和她撞了个满怀。她说她是回来拿书的。”

    “你是说她有可能在门外偷听到了?”

    “是的,我觉得很有可能。”

    “她回来拿书,”波洛喃喃道,“你找到她要的书了吗,梅菲尔德勋爵?”

    “找到了,雷吉交给她的。”

    “啊,是了,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老掉牙的桥段——哦,不对,是老生常谈的诡计——回来拿书。这一招通常很有用!”

    “你觉得她是故意的?”

    波洛耸了耸肩。

    “这之后,你们两位绅士就去了露台。范德林太太那时候在干什么?”

    “她拿到书就走了。”

    “还有年轻的雷吉先生。他也去睡觉了吗?”

    “是的。”

    “卡莱尔先生就进了书房,五到十分钟后听到了那声尖叫。继续,卡莱尔先生,你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就冲进了走廊。啊,要是你能重现一下当时的举动的话,或许会更明了。”

    卡莱尔先生略显窘迫地站起身来。

    “我来表演尖叫。”波洛极力配合。他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号。一旁的梅菲尔德勋爵为了掩饰抑制不住的笑意而把头转向一边。卡莱尔先生看起来很不自在。

    “加油!向前冲!冲啊!”波洛大喊,“该你了,跟着你的感觉来。”

    卡莱尔先生动作僵硬地移动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波洛跟了过去,另两位男士也紧随其后。

    “你跑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还是就让它敞着?”

    “我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敞着的。”

    “没关系。你继续。”

    依旧浑身不自在的卡莱尔先生挪动到了楼梯口,停下来,向上望去。

    波洛问道:“女仆,你说有个女仆在楼梯上。她在什么位置?”

    “差不多在楼梯中间。”

    “她看上去很惊恐。”

    “没错。”

    “好,我来,我假装是那个女仆。”波洛敏捷地爬上了楼梯,“差不多这里?”

    “再往上一两级。”

    波洛特意摆了个姿势。

    “像这样?”

    “这个——呃——不太像。”

    “那应该什么样?”

    “这个,她的手放在头上。”

    “啊,手放在头上。这可真有意思。像这样?”波洛举起双臂,双手分别放在耳朵上方。

    “对,就是这样。”

    “啊哈!告诉我,卡莱尔先生,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吗?”

    “这我可真没注意。”卡莱尔的声音有些低沉。

    “啊哈,你没注意?可你是个年轻小伙子啊。年轻小伙子会没注意到一个可爱的姑娘吗?”

    “真的,波洛先生,我只能说,我确实没注意。”

    卡莱尔无助地看了一眼他的老板。乔治爵士突然放声大笑。

    “波洛先生大概把你当成花花公子了,卡莱尔。”

    “要是姑娘可爱,我一般都会注意到的。”波洛一边下楼一边说。

    卡莱尔先生觉得这番话另有深意,便没有接茬。

    波洛继续道:“于是她跟你讲她看见了鬼,是吗?”

    “是的。”

    “你相信吗?”

    “这个嘛,不太信,波洛先生。”

    “我不是问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怀疑,觉得她真的看到了什么?”

    “哦,这我可说不上来。她当时的确喘得厉害,看起来十分惊恐的样子。”

    “你有没有看到或是听见她的女主人有什么动静?”

    “是的,这我倒是看见了。范德林太太从楼上的房间里冲出来,喊着‘利奥妮’。”

    “然后呢?”

    “女仆就跑上楼去找她了,我也回了书房。”

    “你站在楼梯下面那一会儿,有没有可能有人溜进房门大敞的书房呢?”

    卡莱尔摇了摇头。

    “除非不经过我这里。你看,书房在走廊尽头呢。”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卡莱尔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我得说,谢天谢地梅菲尔德勋爵看到那个窃贼从窗户逃跑了,不然我的处境可就麻烦了。”

    “别瞎说,我亲爱的卡莱尔,”梅菲尔德勋爵不耐烦地插嘴道,“你不会受到任何怀疑。”

    “您这样说真让我感动,梅菲尔德勋爵,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对我不利。我请求搜查我的全身及我的个人物品。”

    “一派胡言,老伙计。”梅菲尔德说道。

    波洛喃喃道:“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强烈要求您这么做。”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秘书一两分钟,然后喃喃道:“我明白了。”接着他又问道,“范德林太太的房间在哪里?”

    “就在书房楼上。”

    “从窗户能看到露台吗?”

    “能。”

    波洛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们去客厅看看吧。”

    波洛在客厅四下走动,看了看窗户的开合方式,又扫了一眼牌桌上的比分情况,最后对梅菲尔德勋爵说道:“这件事,比看上去的要复杂得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份被盗的图纸还在这幢房子里。”

    梅菲尔德勋爵双眼紧紧盯着波洛。

    “可是,我亲爱的波洛先生,我亲眼看到有一个人从书房溜了出去——”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可是我看见他——”

    “梅菲尔德勋爵,请恕我直言,那个人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个人影可能就是一根树杈。只不过接下来你经历的事让你相信那是真的罢了。”

    “不,相信我,波洛先生,我是不会看错的——”

    “不管怎么说,我是没看见,老兄。”乔治爵士插嘴道,“请您原谅,梅菲尔德勋爵,我要十分坚定地告诉您,当时没有任何人穿过露台钻进草丛。”

    面色苍白的卡莱尔生硬地说:“如果波洛先生的判断没有错,那我就是最可疑的了。我是唯一有机会作案的人。”

    梅菲尔德勋爵生气了。

    “胡说。不管波洛先生是怎么想的,我都不会同意他的说法。我相信你的清白,我亲爱的卡莱尔。我甚至愿意为你做担保。”

    波洛心平气和地说:“但是我根本没说我在怀疑卡莱尔先生啊。”

    卡莱尔接过话头。

    “不,你把其他人的嫌疑都撇清了,有机会作案的人就只有我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可我刚才说了,当时没有人经过我身旁去书房。”

    “我同意。不过,还可以爬窗户进去啊。”

    “可你刚才不是说那是梅菲尔德勋爵看花眼了吗?”

    “我说的是,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又出去,那他一定会在草地上留下痕迹。但如果是这幢房子里的人,就完全有可能了。他可以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溜上露台,再从书房的窗户进入书房,最后回到这个房间。”

    “但梅菲尔德勋爵和乔治爵士都在露台上。”卡莱尔反驳道。

    “他们确实都在露台上,但他们当时在散步。乔治·卡林顿爵士的视力可以说非常值得信赖,”波洛说着微微鞠了一躬,“可他的眼睛又没有长在脑袋后面!书房的窗户位于露台最左端,紧挨着的是这个房间的窗户,接着还相隔……一个、两个、三个,差不多还有四个房间,才到露台的另一头,对吗?”

    “餐厅、台球厅、晨间起居室,还有一个图书室。”梅菲尔德勋爵说道。

    “而你们在露台上走了多少个来回?”

    “至少五六个来回。”

    “看到了吗,轻而易举,小偷只要看准时机就行了。”

    卡莱尔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说,我在走廊里和那个法国姑娘说话的时候,小偷已经回到客厅了?”

    “我的个人意见。当然,只是一点想法而已。”

    “我看这不太可能,”梅菲尔德勋爵说道,“这太冒险了。”

    空军中将提出异议。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查尔斯。这完全有可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会认定那份图纸根本就没离开过这幢房子了吧。”波洛说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它。”

    乔治爵士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好办。搜查所有人。”

    梅菲尔德勋爵正要表示反对,却被波洛抢先一步。

    “不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偷走图纸的那个人肯定早就料到会有一次彻底搜查,所以他或她是不会把偷来的图纸和自己的物品放在一起的。图纸应该被藏在了一个和任何人都无关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在这整幢该死的房子里玩捉迷藏喽?”

    波洛面露笑容。

    “不不,我们不需要做这么粗鲁的事情。我们可以假装知道东西藏在哪儿——或者假装我们就是那个小偷。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好办很多。一会儿天亮之后我会找这幢房子里的每一个人谈一谈。我想这样要比现在就开始谈妥当得多。”

    梅菲尔德勋爵点了点头。

    “绝对好过凌晨三点把大家从睡梦中叫醒,他们肯定会抱怨连连的。不管怎样,询问时还请你讲究些迂回策略,波洛先生,这件事情必须保密。”

    波洛轻轻地挥了挥手。

    “就都交给赫尔克里·波洛吧。我编故事向来有一手,细节到位,说服力一流。天亮后我就开始调查。不过现在,我可以先问问你们两个,梅菲尔德勋爵,还有乔治爵士。”

    说完,他向两人行了一礼。

    “你是说——单独谈?”

    “正是。”

    梅菲尔德勋爵略微抬了下眼睛,说道:“当然没问题。那我先回避一下。轮到我的时候你就去书房找我。卡莱尔,咱们走吧。”

    梅菲尔德勋爵和卡莱尔关上客厅大门离开了。乔治爵士坐下来,不自觉地伸手去抓香烟。接着一脸困惑地看着波洛。

    “实话说,”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搞不懂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很好解释,”波洛面带微笑,“准确地说就五个字而已。范德林太太!”

    “哦,”乔治·卡林顿说道,“我大概知道了。范德林太太吗?”

    “一点不错。这问题对梅菲尔德勋爵来说过于敏感了。众所周知,范德林太太这个女人相当可疑,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自己琢磨出三种可能。第一,梅菲尔德勋爵对她有倾慕之情,这也就是我要找你单独谈话的原因。我可不想让他感到尴尬。第二,范德林太太是这幢房子里的另一个人的好朋友。”

    “肯定不是我的!”乔治爵士露齿一笑。

    “如果以上两种可能都不成立的话,这个问题可就更重要了。为什么范德林太太会在?我隐约察觉到了原因,那就是,她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梅菲尔德勋爵为了某种特殊的原因而有意安排的。我说得对吗?”

    乔治爵士点了点头。

    “没错。梅菲尔德勋爵老谋深算,她那些迷惑人的招数起不了作用。他叫她来确实另有原因。”

    接下来他把餐桌上的谈话又重复了一遍。波洛聚精会神地听着。

    “啊,”波洛说道,“我明白了。可现在看来,你们两个都被那个女人给耍了!”

    乔治爵士不快地嘟囔了几句。

    波洛乐呵呵地看着他,说道:“你坚信偷图纸这件事就是她干的吧——我的意思是,她是主谋,不管她有没有亲自动手。”

    乔治爵士眼神坚定。

    “这毋庸置疑!我毫不怀疑。原因?还会有别的什么人对那份图纸感兴趣吗?”

    “啊!”波洛往后靠了靠,望着天花板道,“还有,乔治爵士,一刻钟前我们刚刚确定这份图纸价值不菲。或许不像钞票、黄金或者珠宝那么显而易见,但它确实意味着一大笔钱。如果这里正好有人缺钱花——”

    乔治爵士哼了一声,打断了波洛的话。

    “这年头谁不缺钱?可以不怕引火上身地说,我就缺钱花。”

    说完他笑了,波洛也回以微笑,并喃喃道:“是啊,你可以这么说,乔治爵士,你在这个案子里的不在场证明是无懈可击的。”

    “但我真的缺钱!”

    波洛难过地摇了摇头。

    “确实,像你这种身份的人一定需要很大一笔日常开支。更何况你还有个青春年少的儿子,他现在正是花钱的时候——”

    乔治爵士抱怨道:“教育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另外我们还有外债要还。当然了,我儿子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空军中将开始了冗长的抱怨,波洛同情地听着。从年轻人越来越缺乏勇气和耐力,说到母亲的溺爱和毫无原则的支持,最后开始诅咒嗜赌成性,玩得越来越大,甚至超出支付能力的夫人们。尽管他只是泛泛而谈,没有指名道姓,但熟悉他的人很容易就能听出来他其实说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和儿子。

    乔治爵士突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用这些题外话占用了你的时间,尤其还是在深夜——也许该说是凌晨。”

    说完他强忍住了一个哈欠。

    “乔治爵士,我建议你现在就去睡觉。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你说得对,我想我得去睡了。你真的认为图纸有可能找回来吗?”

    波洛耸了耸肩。

    “我觉得可以一试。为何不呢?”

    “好吧,我去睡了,晚安。”

    乔治爵士离开了。

    波洛独自坐在客厅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接着,他拿出小记事簿,翻到空白的一页,写道:

    范德林太太?

    茱莉亚·卡林顿夫人?

    麦卡塔太太?

    雷吉·卡林顿?

    卡莱尔先生?

    又在下面写道:

    范德林太太和雷吉·卡林顿?

    范德林太太和茱莉亚夫人?

    范德林太太和卡莱尔先生?

    他不满地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继续写下一些简单的句子:

    梅菲尔德勋爵究竟有没有看到“人影”?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说看到了?乔治爵士有没有看到些什么?在我检查过花坛之后,他才一口咬定说他什么都没有看见的。备注:梅菲尔德勋爵是个近视眼,尽管阅读时不需要戴眼镜,但要看清楚房间的另一头,就必须戴上他的单片眼镜了。乔治爵士则是个远视眼。因此,从露台一端往书房这边看的话,乔治爵士的话比梅菲尔德勋爵的更有说服力。但尽管乔治爵士一再否认,梅菲尔德勋爵依然十分确定自己看到了人影。

    还有谁像卡莱尔先生这么可疑吗?梅菲尔德勋爵多次强调他是清白的。有点过头了。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其实心里也怀疑卡莱尔,只是羞于启齿?还是因为他确信嫌犯另有他人?而且是范德林太太以外的人?

    他把记事簿往旁边一推,然后站起身,径直往书房走去。

    五

    波洛走进书房时,梅菲尔德勋爵正坐在写字台旁。看到波洛,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抬起头,充满期待地望着对方。

    “你已经和卡林顿谈过了吧,波洛先生?”

    脸上洋溢着笑容的波洛坐了下来。

    “是的,梅菲尔德勋爵。他帮我解开了一个谜团。”

    “什么?”

    “范德林太太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希望你理解,我觉得有可能——”

    梅菲尔德勋爵马上就意识到波洛为何如此支支吾吾。

    “你认为我有把柄在那个女人手里?根本没有这回事。真是可笑,卡林顿他也这么认为。”

    “是的,他对我讲了你们之间关于这件事情的对话。”

    梅菲尔德勋爵看起来十分可怜。

    “结果我失算了。男人总是不愿承认被一个女人打败了。”

    “啊,但是她还没有打败你呢,梅菲尔德勋爵。”

    “你是说我们还有赢的可能?哦,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梅菲尔德勋爵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就是个十足的傻瓜。还以为我的计谋成功引她上钩了,为此高兴得不得了呢。”

    波洛为自己点了一支香烟,说道:“梅菲尔德勋爵,你的计谋具体是什么?”

    “这个嘛,”梅菲尔德勋爵有些犹豫,“具体细节我还没想好。”

    “你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吗?”

    “没有。”

    “连卡莱尔先生都没有吗?”

    “没有。”

    波洛笑了。

    “你喜欢单枪匹马地干,梅菲尔德勋爵。”

    “我一直觉得这样最好。”梅菲尔德勋爵稍显冷酷地说。

    “是的,你很精明。谁都不信。但你还是跟乔治·卡林顿爵士提过你的计谋吧?”

    “还不都是因为这个老伙计实在是太为我操心了。”

    梅菲尔德勋爵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们是老朋友了吧?”

    “是的,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

    “他的太太呢?”

    “当然,我们也认识。”

    “不过——恕我直言,你和她的关系并不太好吧?”

    “波洛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我的人际关系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

    “但我认为有很大的关系,梅菲尔德勋爵。你之前不是也赞同我关于躲在客厅的说法吗?”

    “是的。实际上,我觉得那一定就是真相。”

    “我们别用‘一定’这个词,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但如果确实让我说着了,你觉得会是谁躲在客厅?”

    “显然是范德林太太。她既然回去取过一次书,就可以再回去取另一本书、一个手袋或者掉落的手帕——女人要找个理由简直太方便了。她事先和她的女仆串通好,用尖叫声把卡莱尔引出书房,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通过窗户进出书房。”

    “你忘了,卡莱尔说当时听到范德林太太在楼上叫她的女仆,所以应该不是范德林太太。”

    梅菲尔德勋爵心烦意乱地咬了咬嘴唇。

    “没错,这一点我给忘了。”

    “不过你看,”波洛柔声说道,“我们有些进展。我们先是简单地认为窃贼是从外面溜进书房,然后带着赃物离开了。我当时说这样想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怀疑其真实性。于是我们放弃了这个可能性。然后我们想到范德林太太的外国特工身份,好像综合起来看也解释得通。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太简单了——太顺理成章,没办法让人相信。”

    “所以你把范德林太太完全排除在外了?”

    “躲进客厅的不是范德林太太。有可能是范德林太太的同伙下的手,但也有可能整件事完全是另一个人做的。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得考虑一下作案动机是什么。”

    “你不觉得这有点牵强吗,波洛先生?”

    “不觉得。会是什么动机呢?比如为了钱。偷东西的人可能是想用图纸换钱,这是最容易想到的动机。不过真正的动机有可能与之大相径庭。”

    “比如……”

    波洛一字一顿地说道:“有可能是为了毁掉什么人。”

    “毁掉谁?”

    “比如卡莱尔先生。他是最容易被怀疑的。不过说不定是更大的目标,比如掌握着国家命运的人,梅菲尔德勋爵,通过舆论来攻击这些人,是非常容易的。”

    “你是说窃贼的目的是要毁了我?”

    波洛点了点头。

    “我相信有这个可能,梅菲尔德勋爵,大约五年前,你经历过一段难堪的时期。当时你被怀疑和某欧洲势力有来往,这导致你在选民当中非常不受欢迎。”

    “的确如此,波洛先生。”

    “这年头从政可不容易。一方面要能找到有利于国家的方针政策;另一方面又得兼顾民意的力量。而所谓民意,通常是感情用事、冲动且非常易变的,却又不能忽视。”

    “你表述得太到位了!政治家就是活在这样的诅咒下。尽管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险境,却还要为了国家而卑躬屈膝。”

    “我想这就是所谓进退两难。有谣言说你已经和那个欧洲势力达成了协议,导致国民和媒体都在奋起反对。所幸有首相出面为你澄清,你也亲自否认了谣言,不过你的立场还是暴露了。”

    “波洛先生,你说得都对。不过为什么要翻这些旧账呢?”

    “因为我在想,可能有人因为你之前成功渡过了难关而耿耿于怀,于是试图再次置你于死地。毕竟那次事件过后你很快就赢回了公众的信任,你现在是如日中天的政治家,还有消息说汉伯利先生退休后,你很有可能接任首相一职。”

    “所以你觉得这次的事件是想要抹黑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绝对有这个可能。梅菲尔德勋爵,如果让外面知道大不列颠帝国新型轰炸机的图纸在你家的周末派对上被偷走了的话,情况可不会好看啊,更何况你还邀请了那位鼎鼎有名的美丽女士。但凡报纸在你们俩的关系上稍微做点文章,你的信誉都会大打折扣。”

    “我不认为你说的这些有可能发生。”

    “我亲爱的梅菲尔德勋爵,你很清楚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公众对于一个人的信心是很容易被摧毁的。”

    “是,这倒是真的。”梅菲尔德勋爵似乎一下子焦虑了起来,“老天!这件事情竟然变得如此棘手。你真的觉得——可是这不可能啊,不可能。”

    “你认识的人里面有谁会……嫉妒你?”

    “荒唐!”

    “不管怎么说,你得承认,我询问你和受你邀请参加这场派对的人之间的关系,绝不是随便问问的。”

    “哦,也许吧——也许。你问过我茱莉亚·卡林顿。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对她没什么兴趣,我想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她是那种容易焦虑、容易紧张的女人,沉迷打牌到近乎疯狂。依我看,她那种老古板是不会把我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放在眼里的。”

    波洛说道:“来这里之前我在《名人录》上查过你的资料,你手上有一家知名工程公司,而你本人就是一名优秀的工程师。”

    “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确实精通实务,我是从底层一步步做上来的。”梅菲尔德勋爵冷冷地说。

    “哦,哈哈!”波洛突然叫道,“我真是个愚蠢的傻瓜——傻瓜!”

    梅菲尔德勋爵盯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关于这个谜,我已经看出些端倪了。我之前没注意到……不过现在都说得通了。是的——非常完美。”

    看着他的梅菲尔德勋爵却一脸惊恐和疑惑。

    波洛带着一抹微笑,摇了摇头。

    “不、不,现在还不行。我还得好好理清一下思绪。”他站起身,“晚安,梅菲尔德勋爵,我想我知道图纸在哪里了。”

    梅菲尔德勋爵喊了出来。

    “你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啊!”

    波洛摇了摇头。

    “不,不能轻举妄动,那样会坏了大事。把一切都交给赫尔克里·波洛吧。”

    波洛扬长而去,梅菲尔德勋爵不屑地耸了下肩膀。

    他小声念叨了一句:“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接着把所有文件都放到一边,关上灯,回房间睡觉了。

    六

    “如果有东西被偷了,老梅菲尔德他为什么不报警?”雷吉·卡林顿问道,把椅子往后退了退,好和早餐桌有点距离。

    他是最后一个下楼的。梅菲尔德勋爵、麦卡塔太太和乔治爵士都已经吃完了。而他母亲和范德林太太选择在床上吃早餐。

    乔治爵士把他跟梅菲尔德勋爵和赫尔克里·波洛早前达成的共识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却并不相信波洛会如他所说搞定这一切。

    “找个古怪的外国佬来,这也太奇怪了。”雷吉喋喋不休地说,“有什么结果了吗,爸爸?”

    “我不是很清楚,孩子。”

    雷吉站了起来,整个早晨他看起来都非常紧张,随时要崩溃的样子。

    “没丢什么……重要的东西吧?比如……文件之类的?”

    “实话告诉你吧,雷吉,我不能向你透露。”

    “我明白了,是机密,对吧?”

    说完,雷吉跑上楼梯,半途稍作迟疑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继续上楼,敲了敲母亲的房门。里面传来让他进去的声音。

    茱莉亚夫人坐在床上,正在一个信封背面胡乱写着什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早上好,亲爱的,雷吉,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昨晚这房子里发生了盗窃案。”

    “盗窃?什么被偷了?”

    “哦,我不知道。全是机密。楼下有个奇奇怪怪的私人侦探正在一个个找人问话。”

    “这太不可思议了!”

    “倒不如说让人很不舒服。”雷吉慢条斯理地说,“自己住的地方居然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在我们都去睡了之后发生的。妈妈,小心,托盘要掉下来了。”

    雷吉身手敏捷地接住了早餐餐盘,放到了窗边的桌子上。

    “是丢钱了吗?”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

    茱莉亚夫人问道:“这个私人侦探,会找每个人问话,对吧?”

    “应该是。”

    “问些你昨晚在哪里之类的问题?”

    “可能吧。反正我没什么能告诉他的。我直接回房睡觉了,一躺下就睡着了。”

    茱莉亚夫人没有作声。

    “我说妈妈,你就不能给我点儿钱吗?我真的穷死了。”

    “不行,我给不了你。”后者毅然拒绝,“我自己都透支得干干净净了。不知道你爸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

    话音刚落,响起了敲门声,来人是乔治爵士。

    “啊,雷吉,原来你在这里,你能到楼下的图书室来一趟吗?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想要见你。”

    波洛刚刚摆脱难缠的麦卡塔太太。

    仅凭几个粗略的问题就可以判断出麦卡塔太太快十一点时上床就寝,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看到什么人。

    波洛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从盗窃引到她的私人问题上。他说他非常崇拜梅菲尔德勋爵,作为普通百姓,他认为梅菲尔德勋爵是个伟大的男人。当然了,以麦卡塔太太的个性,自然忍不住说出自己对梅菲尔德勋爵的看法。

    “梅菲尔德勋爵是个聪明人,”麦卡塔太太赞同道,“他的今天完全是他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愧先人留下的影响。不过他有点目光短浅,据我观察,大多数男人都有这个问题。他们不像女性那样想象力丰富。波洛先生,女性将会是十年后政坛上的中流砥柱。”

    在明确表示赞同之后,波洛又把话题转移到了范德林太太身上。他向麦卡塔太太求证:范德林太太和梅菲尔德勋爵是不是像他所听说的那样关系亲密。

    “一点都不!实话跟你说吧,我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简直出乎意料。”

    接着,波洛又引导着麦卡塔太太说出她对范德林太太的看法——很顺利。

    “她和大多数毫无用处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波洛先生。她们接受了身为女性!就是寄生虫,彻头彻尾的寄生虫。”

    “她招男人喜欢吗?”

    “男人!”麦卡塔太太不屑一顾地说出这个词,“男人总是会被肤浅的美色所迷惑。就拿雷吉·卡林顿那个小伙子来说吧,只要那个女人一跟他说话他就会脸红,好像她的关注就是对他最大的褒奖一样。不光如此,那个女人献媚的手段也很拙劣,居然夸赞他桥牌打得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

    “他的牌技不好吗?”

    “昨晚他错误百出。”

    “茱莉亚夫人应该是个高手吧?”

    “在我看来她的牌技好得过分了。”麦卡塔太太直言不讳,“打牌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份工作。早晨起来打,中午打,晚上还要打。”

    “下很高的赌注吗?”

    “是的,没错,远远高于我对一项娱乐活动的预期投入。实话说,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能赢很多钱吗?”

    麦卡塔太太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还指望着用赢来的钱还债呢。不过据我所知,她最近都在走背运。昨天晚上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波洛先生,嗜赌的危害可以说堪比酗酒。要是能让我来净化这个国家——”

    就这样,波洛被迫听了一段有关净化英格兰人民心灵的冗长论述,然后赶紧结束了谈话,派人去叫雷吉·卡林顿。

    雷吉·卡林顿一进门就被波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薄嘴唇上挂着相当迷人的微笑,下巴线条柔和,眼距略宽,头小脸小。他很熟悉雷吉·卡林顿这类小伙子。

    “雷吉·卡林顿先生?”

    “是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跟我说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哦,让我想想。昨天晚上我们打桥牌来着,在客厅里。后来我就去睡觉了。”

    “那时候几点?”

    “快十一点。我猜盗窃案是在这之后发生的,对吧?”

    “是的,在那之后。你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

    雷吉遗憾地摇了摇头。

    “恐怕没有。我直接上床了,睡得很沉。”

    “也就是说,你离开客厅后就直奔卧室,然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又出来?”

    “没错。”

    “奇怪啊。”波洛念叨着。

    雷吉赶忙问道:“什么奇怪?”

    “你有没有听到……类似一声尖叫?”

    “没有,没听到。”

    “啊,真是太奇怪了。”

    “等一下,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听力不好?”

    “当然不是。”

    波洛的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又念叨了一遍“奇怪”这个词。接着他说道:“好了,谢谢你,卡林顿先生,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雷吉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说道:“其实,经你刚才那么一提醒,我想起来我当时确实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啊,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过我当时在看书,一本侦探小说,所以……哦,就没太在意。”

    “啊,”波洛说,“还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解释。”但他脸上却挂着漠然的表情。

    雷吉依旧很犹豫,然后他转过身,慢慢地朝门口走去。在门口停下来说道:“我想问,是什么东西被偷了?”

    “价值不菲的东西,卡林顿先生。我只能向你透露这么多。”

    “哦。”雷吉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一声就走出了房间。

    波洛点了点头。

    “吻合了,”他呢喃着,“分毫不差。”

    说完,他按响呼唤铃,和颜悦色地询问范德林太太是否到了。

    七

    范德林太太像阵风一样飘进了房间,英气逼人。一身剪裁高级的黄褐色运动服衬得她的头发泛着温暖的光泽。她又飘进座椅,露出令人目眩的微笑,看着面前的小个子男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波洛觉得范德林太太的微笑中隐约藏有深意,像是胜券在握的信心,又像是嘲弄。但仅仅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就消失了。波洛觉得这人十分有趣。

    “入室盗窃?昨天夜里?太可怕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警察呢?他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又是一瞬间,那种嘲弄的神情又出现在了她的眼睛里。

    波洛心想,很显然,这位女士根本没把警察放在眼里。她很清楚他们是不会让警方介入的。

    由此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

    波洛镇定地说道:“夫人,还请您对此事保密。”

    “哦,这是当然,波洛……先生,对吧?我在梦里都会守口如瓶。我可相当崇拜梅菲尔德勋爵,不会做任何让他增添一丝烦恼的事情。”

    范德林太太跷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擦得锃亮的棕色皮拖鞋挂在穿着丝袜的脚尖上。

    她绽放出如阳光般的笑容,体现出极好的身体状态和发自内心的满足。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谢谢您,夫人。昨天晚上您是不是在客厅打桥牌?”

    “是的。”

    “据我所知,牌局结束后所有女士就都去睡觉了,对吧?”

    “没错。”

    “不过有个人后来又折返回去拿书。那个人就是范德林太太您,对吧?”

    “我是第一个折返回去的——是的。”

    “您说第一个,这是什么意思?”波洛急忙追问。

    “我刚走就回去了,”范德林太太解释道,“拿到书以后我就上了楼,按铃叫女仆。可她一直没到,我只好又按了一次铃,然后走到楼梯口那边。在那里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于是就把她叫到我房间里了。梳完头发我就把她打发走了,她情绪不怎么好,紧张兮兮的,不止一次让梳子缠住我的头发。就是那会儿,我看到茱莉亚夫人上楼来。她说她刚刚下楼去拿书了。很奇怪,不是吗?”

    说完,范德林太太露出妩媚的笑容。赫尔克里·波洛提醒自己,范德林太太和茱莉亚·卡林顿不是一类女人。

    “明白了,夫人。能不能告诉我,您当时是否听到女仆的尖叫声?”

    “听到了。怎么了,我确实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您有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问了。她说她看到一个白色人影在空中飘——简直是胡言乱语!”

    “茱莉亚夫人昨晚穿的是什么?”

    “哦,你是不是在想——是的,我明白了。她穿的是一件白色晚礼服。这样就说得通了。当时黑漆漆的,我的女仆一定是把她当成鬼影了。这些姑娘还真是迷信。”

    “您的女仆跟在你身边很久了吗,夫人?”

    “哦,没有,”范德林太太瞪大了眼睛,“只有差不多五个月。”

    “我想马上见一见她,如果夫人您不介意的话。”

    范德林太太挑起一边的眉毛,冷冷地说:“哦,当然可以。”

    “我想问她一些问题,希望您理解。”

    “哦,没问题。”

    那一抹嘲讽又出现了。

    “夫人,”波洛说道,“请接受我对您毫无保留的赞赏。”

    范德林太太第一次显露出一丝惊讶。

    “哦,波洛先生,你真是会说话,不过何出此言啊?”

    “夫人,您可谓刀枪不入、胸有成竹。”

    范德林太太有点心虚地笑了笑。

    “我得好好琢磨一下,这到底算不算对我的夸奖。”

    波洛说:“说不定,这是一个警告。千万别小看生活。”

    范德林太太又笑了,这次看起来自信了不少。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亲爱的波洛先生,我衷心地希望你早日成功。也谢谢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

    范德林太太出去后,波洛开始兀自嘀咕:“你祝我成功,嗯?啊,可你明明知道我离成功还远着呢!是的,你对此深信不疑。这真让我不爽。”

    怒气未消的波洛拉响了呼叫铃,让人把利奥妮小姐带来见他。

    趁着她还在门外迟疑的工夫,波洛上上下下把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身穿一条黑色连衣裙的利奥妮神情严肃,一头乌黑的卷发被整整齐齐地从中间分开,眼皮下垂。波洛鼓励地点了点头。

    “进来吧,利奥妮小姐,”他说道,“别害怕。”

    利奥妮走进屋,笔挺地站在波洛面前。

    “你知道吗?”波洛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我觉得你很漂亮。”

    利奥妮马上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看了一眼波洛,轻声说道:“先生过奖了。”

    “可你知道吗,”波洛又说道,“我问卡莱尔先生你长得好不好看时,他却回答说他不知道!”

    利奥妮轻蔑地扬了扬下巴。

    “那个家伙!”

    “你说得对。”

    “我觉得他这一辈子就没正眼看过哪个姑娘。”

    “很有可能。真可惜。他的人生因此少了很多乐趣。不过,这幢房子里还是有一些眼光不错的人的,不是吗?”

    “我不懂先生您在说什么。”

    “哦,利奥妮小姐,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对别人说你昨天晚上见到鬼了吧。我一听你当时站在楼梯中间、双手抱着头,就十分清楚根本没什么鬼。如果一个姑娘受到了惊吓,她要么会捂着胸口,要么会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但是如果她把手放在了头发上,那就是其他原因了。这个动作表示,她要整理刚被弄乱的发型!好了,小姐,说出真相吧。你当时为什么会在楼梯上尖叫?”

    “可是先生,我说的是真的,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高大身影——”

    “小姐,不要再侮辱我的智商了。你说的那个故事可能骗得了卡莱尔先生,但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说可太嫩了。事情的真相是你当时被一个人吻了,我没说错吧?我猜,吻你的那个人是雷吉·卡林顿先生。”

    利奥妮无所畏惧地看着波洛,眨了眨眼睛。

    “呃,”她问道,“到底什么叫吻啊?”

    “是啊,是什么呢?”波洛配合地接过话头。

    “就是,有个年轻男人从后面搂住了我的腰——我自然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了声。要是我事先知道的话,那我肯定就不会大叫了。”

    “正常反应。”波洛应道。

    “他就像一只猫。接着,秘书卡莱尔先生从书房出来张望,那个年轻人就一溜烟儿上楼了,剩下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直觉告诉我我得说点什么,尤其是对……”利奥妮突然开始讲法语,“一个看上去一表人才的年轻男子!”

    “所以你就编了一个鬼故事?”

    “的确如此,先生,我当时只能想到那个。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飘在空中。我知道那很荒谬,但我又能怎么办?”

    “这没什么。所以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一开始的怀疑是对的。”

    利奥妮向波洛抛了个媚眼。

    “先生真聪明,还特别善解人意。”

    “接下来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让你感到难堪了,作为回报,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吗?”

    “我非常愿意效劳,先生。”

    “你对你的女主人了解多少?”

    姑娘耸了耸肩。

    “不太多,先生。不过我当然还是有些想法的。”

    “什么想法?”

    “就是,我发现我家夫人的朋友不是军人就是水手,要么就是飞行员。此外还有一些不声不响就来见她的外国绅士。夫人非常迷人,尽管可能会有一天风韵不再。那些年轻小伙子没有一个不为她所动的。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话太多了,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夫人对我是有所保留的。”

    “你其实是想告诉我夫人向来都是单枪匹马的吧?”

    “是的,先生。”

    “也就是说,你帮不到我。”

    “恐怕是的,先生。帮得上的话我一定帮。”

    “那你告诉我,你女主人今天的情绪是不是很好?”

    “绝对非常好,先生。”

    “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

    “来到这里后她的心情一直很好。”

    “哦,你对此肯定是最清楚不过了,利奥妮。”

    姑娘胸有成竹地说:“是的,先生,我不会看错的,夫人的所有情绪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她现在心情很好。”

    “春风得意?”

    “正是,先生。”

    波洛沮丧地点了点头。

    “这恐怕……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谢谢你,小姐,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利奥妮又抛了个媚眼。

    “谢谢您,先生。如果之后在楼梯上遇见您,我一定不会大叫的。”

    “我的孩子,”波洛一本正经地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会去干那么轻浮的事情?”

    利奥妮咯咯地笑着离开了房间。

    波洛一个人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面容越发凝重和焦虑起来。

    “现在,该茱莉亚夫人了。”波洛自言自语道,“我很好奇她会怎么说?”

    茱莉亚夫人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房间,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坐在了波洛帮她拉来的椅子上。茱莉亚夫人的嗓音低沉稳重,言辞得体。

    “梅菲尔德勋爵说你想找我聊聊。”

    “是的,夫人。有关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天晚上?请说。”

    “打完桥牌后你做什么了?”

    “当时我丈夫觉得时间太晚了,结束了牌局。于是我就去睡觉了。”

    “后来呢?”

    “我睡着了啊。”

    “没别的了?”

    “没有了。恐怕我说的都对你没什么用。那个……”茱莉亚夫人迟疑了一下,“盗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你上楼后不久。”

    “哦。到底什么东西被偷了?”

    “一些私人文件,夫人。”

    “重要的文件吗?”

    “非常重要。”

    茱莉亚夫人微微皱了皱眉,说道:“那些文件……值钱吗?”

    “是的,夫人,值一大笔钱。”

    “这样啊。”

    两人沉默了一阵,接着波洛问道:“你的书呢,夫人?”

    “我的书?”对方一脸疑惑。

    “对。范德林太太说你们三位女士一起离开后,你又回去拿书了。”

    “对,没错,我是回去了。”

    “所以,其实,你上楼后并没有直接上床睡觉?你又返回了客厅?”

    “是的,没错。我给忘了。”

    “你在客厅的时候有没有听到尖叫声?”

    “没有……嗯……我没听到。”

    “再想想,夫人。你在客厅里,是一定能听得到的。”

    茱莉亚夫人把头往后一甩,坚定地说道:“我什么也没听到。”

    波洛扬了扬眉毛,没有回应。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后,茱莉亚夫人突然问道:“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夫人。”

    “我是说,发生了一起盗窃案,警察肯定要做些什么吧。”

    波洛摇了摇头。

    “没叫警察,由我全权负责。”

    茱莉亚夫人注视着波洛,干瘦的脸绷得很紧。深色的眼睛转了转,企图从对方身上找出破绽。

    两人最终都败下阵来。

    “你不能告诉我都做了什么吗?”

    “夫人,我只能告诉你,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

    “你是说去抓小偷……还是去找回文件?”

    “找回文件是重点,夫人。”

    她一下子变得漠不关心、百无聊赖起来。

    “是的,”茱莉亚夫人冷漠地说道,“我觉得也是。”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还有别的事情吗,波洛先生?”

    “没有了,夫人。你可以走了。”

    “谢谢你。”

    波洛上前帮她打开房门,茱莉亚夫人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之后波洛走到壁炉旁,专心地摆弄起壁炉台上的装饰品来,梅菲尔德勋爵从落地窗走了进来。

    “怎么样?”梅菲尔德勋爵先开了口。

    “依我看非常好。都在意料之中。”

    梅菲尔德勋爵盯着波洛,说道:“你很开心啊。”

    “不,我不开心,但是我很满足。”

    “波洛先生,我真搞不懂你。”

    “我肯定不是你以为的江湖骗子。”

    “我从来没说过——”

    “你没这样说,但你有这么想!没关系。我不在意。有时候摆摆架势对我来说还是有必要的。”

    梅菲尔德勋爵怀疑地望着波洛,似乎怎么也无法信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他搞不懂赫尔克里·波洛,他想干脆对他视而不见,但又觉得这个荒唐的小个子男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没用。说起知人善任,查尔斯·麦克劳克林还是很有经验的。

    “好吧,”梅菲尔德勋爵说,“我们都听你的。接下来你有什么建议?”

    “你能让你的那些客人都回家吗?”

    “我想这个不难办……我可以跟他们说为了丢东西这事我得去趟伦敦。他们应该就会主动走了。”

    “非常好。你就这么安排吧。”

    梅菲尔德勋爵有些迟疑。

    “你不觉得这样会——”

    “我确定这是个好办法。”

    梅菲尔德勋爵耸了耸肩。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他走出了门。

    八

    午饭后,客人们陆续离开。范德林太太和麦卡塔太太打算坐火车,卡林顿一家开车。范德林太太姿态优美地跟梅菲尔德勋爵一家告别时,波洛就站在门厅看着。

    “发生了这样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我真为你感到难过。我真心希望这事会有个好的结果。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范德林太太按了按梅菲尔德勋爵的手,接着坐进了等在门口的劳斯莱斯轿车。麦卡塔太太已经在车里了,早些时候她敷衍地和主人告了别。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利奥妮突然冲出车子往屋里跑。

    “夫人的化妆盒,不在车上。”她一边跑一边喊。

    大家迅速地找了一圈,最终梅菲尔德勋爵在一个老旧的橡木柜子下找到了那个化妆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利奥妮接下了这个绿色的摩洛哥皮革质地的精巧盒子,立刻转身离开了。

    接着,范德林太太从车里探出身子。

    “梅菲尔德勋爵,梅菲尔德勋爵,”她递出一封信,“可以帮我把这个放进你的待寄邮件包里吗?我怕我带着这个进城会忘了寄。这封信已经在我包里放了好几天了。”

    有些强迫症的乔治·卡林顿爵士把玩着自己的手表,打开又合上,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可真能卡着时间来。卡得这么紧。除非他们够谨慎,不然一定会误了火车——”

    他的妻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哦,乔治,别小题大做了。是人家要赶火车,又不是我们!”

    乔治·卡林顿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劳斯莱斯渐渐驶离。

    雷吉·卡林顿开着自家的莫里斯在门前停下。

    “一切就绪,爸爸。”他喊道。

    仆人们把他们一家的行李陆陆续续地往外搬,雷吉装模作样地在一旁监督。

    波洛也走到门外,默默地看着。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紧接着就听到茱莉亚夫人压低的声音,语气有些激动。

    “波洛先生,我得跟你谈谈——马上。”

    他配合地跟着她走进了一间小小的晨间起居室。茱莉亚夫人关上了门,靠近波洛,道:“你刚才说……能否找到文件对梅菲尔德勋爵至关重要,这是真的吗?”

    波洛好奇地看着对方。

    “确实如此,夫人。”

    “要是……要是你拿到了那些文件,你能否把它们还给梅菲尔德勋爵,并且一个字都不过问?”

    “我好像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懂!我敢肯定你一定懂!我的意思是,如果文件能物归原主,能不能不追究窃贼到底是谁。”

    波洛问道:“文件什么时候能还回来,夫人?”

    “十二小时以内肯定可以。”

    “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

    波洛没有回答,茱莉亚夫人又急切地追问道:“你能保证不声张吗?”

    波洛神情异常严肃地答道:“是的,夫人,我向你保证。”

    “那我就去办了。”

    说完,茱莉亚夫人便急匆匆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就传来汽车开走的声音。

    波洛穿过大厅,沿着走廊径直往书房走去。梅菲尔德勋爵在那里。

    他抬起头,看到来人是波洛,问道:“怎么说?”

    波洛活动了一下双手。

    “结案了,梅菲尔德勋爵。”

    “你说什么?”

    波洛原封不动地把他和茱莉亚夫人之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梅菲尔德勋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可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事情很明朗了,不是吗?茱莉亚夫人知道是谁偷了图纸。”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那个人就是她吧?”

    “当然不是。茱莉亚夫人最多不过是个赌徒,但绝对不是贼。不过既然她提出归还图纸这回事,那就意味着偷东西的人不是她丈夫就是她儿子。而当时乔治·卡林顿爵士和你一起在露台上,那就剩下她儿子了。我想我现在基本可以还原出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昨晚茱莉亚夫人去过她儿子的房间,发现没人,所以就下楼去找,结果还是没找到。今天早上,她得知了文件失窃这件事,又听儿子解释说他昨晚回到房间后就睡了,没出去过。她知道雷吉没说实话。她很了解她的儿子,知道他不仅意志力薄弱,还非常缺钱。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雷吉对范德林太太的迷恋。她一下子全明白了,是范德林太太唆使雷吉去偷图纸的。于是她决定也掺和一脚,她打算劝说雷吉交出文件,物归原主。”

    “这整件事情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梅菲尔德勋爵大呼。

    “是的,很不可思议。不过茱莉亚夫人还有所不知,而我,赫尔克里·波洛早就知道,雷吉·卡林顿昨天晚上根本没有工夫去偷图纸,因为他在和范德林夫人的女仆调情。”

    “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一点不错。”

    “所以这件事根本没结束!”

    “不,已经结束了。我,赫尔克里·波洛,已经知道了真相。你不相信我吗?昨天我说我知道图纸的下落时你也不相信我。可我就是知道。图纸近在咫尺。”

    “在哪里?”

    “就在你的口袋里,阁下大人。”

    梅菲尔德勋爵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波洛先生?”

    “是的,我很清楚。我知道我正在和一位聪颖过人的男士说话。从一开始,你这个众人皆知的近视眼坚持说看到有人从窗户溜出去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你一开始就希望大家跟着这个思路——也是最简单的思路——走下去。这是为什么呢?后来,我一个一个排除了所有人。范德林太太在楼上,乔治爵士和你一起在露台,雷吉和法国女仆在楼梯上,麦卡塔太太无辜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的房间就在管家隔壁,而且她睡觉打呼噜!茱莉亚夫人又对儿子的罪行深信不疑。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了。要么卡莱尔根本就没把文件放到桌子上,而是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不过这并不合理,因为你说过他完全可以复印一份;要么就是——文件在你们靠近桌子前一直安然无恙地放在那里,直到你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如果是后者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你坚持说看到了人影,并对卡莱尔的清白坚信不疑,以及你不欢迎我的介入。”

    “但有一点难住了我——动机。我对你的诚实正直深信不疑,这一点也表现在你不希望任何一个清白的人被怀疑。而图纸失窃对你的职业声誉显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那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不合逻辑的盗窃行为呢?最后我想明白了。问题就是你的职业危机。几年前,总理曾向全世界担保,你绝对与可疑的外国势力毫无瓜葛。假设这一说法并不完全正确,甚至留下了确切的证据——比如一封信——能证明你做过曾公开否认的事。你之所以否认可能是为了国家利益,但普通老百姓可不见得都这么想。这也就意味着,若有朝一日你手握大权,陈年旧账可能会被翻出来,毁了你。”

    “我怀疑那封信在某个政府机构手里,而他们想和你做笔交易——用信换取你手上的新型轰炸机图纸。不一定所有人都会接受这样的做法,但是你——接受了!你同意了。范德林太太是那个中间人,她是被安排到这里来做交接工作的。就在你承认你并没有想好引诱范德林太太的具体计划时,这一切就暴露了。因为你请她来这里的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

    “你自导自演了这起入室盗窃案。你假装在露台上看见了贼,以便排除卡莱尔的嫌疑。其实就算他没离开过书房,窃贼也完全可以趁着卡莱尔背对窗户、在保险柜旁边做事情的时候,把窗边写字台上的图纸拿走。你就是这么干的。然后按照事先的安排,你把图纸塞进了范德林太太的化妆盒里。而范德林太太借由让你帮她寄信,把那份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信交到了你的手上。”

    波洛闭上了嘴。

    梅菲尔德勋爵说道:“波洛先生,你说的基本上就是事情的全部了。你一定觉得我很卑鄙无耻吧。”

    波洛连忙挥了挥手。

    “不不,梅菲尔德勋爵。我记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既然你是一名技术一流的工程师,如果,你对轰炸机图纸进行了一些轻微的修改,一般人应该很难发觉,只是纳闷为什么成功不了。那个外国势力便会放弃,认定这款轰炸机是失败的设计……他们肯定会感到非常失望,这是肯定的……”

    两人之间又出现了一阵沉默,接着,梅菲尔德勋爵说道:“波洛先生,你真是太聪明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相信一件事情,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我相信我能够引领大英帝国度过即将到来的危机。要不是我忠心认为我的国家需要我,我是不会做出那些事来的——两全其美啊,耍个小把戏就能让我躲过一场灾难。”

    “阁下大人,”波洛接应道,“你们政客,都想要两全其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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