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圣·王阳明-南赣剿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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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王命旗牌”就是由皇帝亲自颁发给地方官员的一种调兵信物,共有四面小旗和四面令牌,由专门的“旗牌官”掌管,有了王命旗牌,王守仁调动湖广、广东、江西、福建四省官兵就更加容易,最重要的是,有了这八面旗牌,王守仁就有权约束官军的行动了。

    但随同旗牌一起到南赣的还有另一个消息,浙江镇守太监毕真上奏朝廷,请求调到南赣协助王守仁剿匪。

    向地方上派遣镇守太监、监军太监是明朝的一个惯例,原因是皇帝信不过地方官和官队将领,所以专门派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来监视这些人。太监们对于军事一无所知,又时常索贿受贿,甚至瞎出主意瞎指挥,给地方上添乱,加之明朝皇帝监视大臣的意图搞得过于明显,也让后人耻笑。

    说起浙江镇守太监毕真,此人也是正德皇帝身边一个亲信宠臣,后来被派到浙江来坐镇监视官员;杭州景色优美,环境舒适,而且浙江也没有什么事,用不着毕真操心。想不到毕真这个人挺有责任心,放着杭州城里的好日子不过,硬要到南赣来协助剿匪,这倒让王守仁觉得意外。可派遣镇守太监是皇上的事,王守仁自信坦荡无私,也不怕别人“监视”,对于毕真要来南赣的事并没有表示反对。

    哪知兵部尚书王琼对这件事的反应却很大,立刻表示“兵法最忌遥制,若南赣用兵必待谋于省城镇守,断乎不可”!跟正德皇帝反复商量了几次,最终把毕真留在杭州,没派他来南赣搅和。

    对这事王守仁丝毫没有留意,后来剿匪安民,事情繁多,也就忘了。直到几年后消灭了宁王叛军,全国范围内大治奸党,到处搜捕宁王党羽,这时王守仁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浙江镇守太监毕真竟是宁王的死党之一!

    显然,毕真想来南赣,是宁王感觉到了王守仁的威胁,想在他身边安插一步暗棋!如果不是王琼在京里替王守仁说话,挡住了毕太监,这个人在王守仁身边潜伏下来,等宁王造反的时候突然发难,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在南赣剿匪的时候王守仁用剿不多,主要是以安抚百姓为主,可以说他把七成精力用在补偿官府对百姓们的亏欠上了。不但安抚新民,划村而居,发放耕牛种子的工作逐一进行,绝无延误,王守仁又看到象湖山一带正处在广东、福建两省交界之处,从广东的饶平县、福建的南靖县、漳浦县到象湖山都有五六天路程,一旦当地发生匪患,两省三府官员都顾不过来。再说,这些地方官本来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认为匪情在自己辖区之外,互相推卸责任,时间一长,象湖山附近难免又会成为山贼啸聚之所。于是王守仁上奏朝廷,请求在饶平、南靖、漳浦三县之间划地设置一个县城,任命专门的官员,把这块“三不管”的地方管起来。

    王守仁的奏章送上去的时候,正德皇帝正躲在豹房里一心琢磨着怎么享乐怎么折腾,恐怕连这道奏章也未必读过。好在朝廷里还有杨廷和、王琼这样能办事的官员,很快做了批复,答应王守仁设定县治的请求。于是王守仁发出公文和广东、福建两地商议,请求拨出银两尽快把事情办妥。哪知广东、福建两省官员对此事全不积极,谁也不愿意拨款,只说官库吃紧,当地百姓又穷,筑城的银子一时无处筹措,请王守仁等一等,将来有银子了再办事。

    有了银子再办事,这分明是胡扯,以官府的一贯作风,如果不紧紧催促,这笔筑城的银两一千年也凑不出来。可王守仁是南赣巡抚,设立新县牵涉广东、福建两省,这两省各有都御史、布政、兵马都司,王守仁实在摆布不了这些人,想催促都无从催起。

    在这件事上王守仁身边的人也起了争执,一直追随王守仁在南赣剿匪的几个学生冀元享、欧阳德都觉得官府办事要凭良知,既然广东、福建两省不愿意实心为百姓办事,王守仁不妨以佥都御史的身份上表弹劾这些官员,看他们怕不怕。幕僚雷济在官府的时间久,知道硬来未必管用,就劝王守仁先缓一缓,把精力放在安抚地方上,过个一年半载,有机会再商量筑城之事也不迟。

    在筑城这件事上王守仁却有自己的看法:“我到南赣以来,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真心实意为百姓着想的,在这上头可说问心无愧。可官员为百姓们办事未必事事办得妥当,就算出于真心,也不一定能办实事。所以凡事还要多听民意,就像古人说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认同的事,咱们就办到底,老百姓要是不喜欢,当官的就该找找原因了。这次在象湖山一带筑城设县,于我是一心为百姓着想,可百姓们怎么想?我却不知道,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筑城的事交给百姓们,如果他们愿意在这里设县,就请百姓帮咱们筑城,若百姓们都不愿意,没人帮手,咱们这个县城当然建不起来。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守仁这个当巡抚的做事并不独断专行,而是肯听百姓的意见,这在当时也算难得。于是众人皆无异议,王守仁就写了公文告知百姓,与百姓们商量择地筑城设治县衙的事。

    事实证明,王守仁在匪患极重的穷乡僻壤设置县城的想法很对。

    百姓们什么都不要,一心只想过他们的太平日子。这些人虽然未必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他们却知道这“三不管”的地方只要有了县城,设了衙门,当地就不会再聚集大盗,大家都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件事涉及每个人的身家性命,官府不作为,百姓们没办法,现在官府出了告示,百姓们立刻群起响应,有钱的捐钱,有木料的出木料,更多的人一文钱的工钱也不要,自己带着干粮跑来帮着官府修筑县城的城墙。

    百姓们如此雀跃响应,王守仁知道自己做对了,心里有了底,也想办法凑些钱出来,支持百姓们就地筑城。附近两省三县官员看到百姓们如此拥护,也不好意思一毛不拔,各自拿了些钱出来,于是在深山老林之中,一座规模不大的县城渐渐有了几分模样,简陋的府衙也盖起来了。

    有了城墙,有了官府,很快,这座被命名为“平和县”的县城里就有了县令,正德十二年开府办公,百姓们有了主心骨儿,象湖山一带方圆几百里从此安定下来了。

    破山中贼易

    灭了詹师富以后,王守仁率先在福建漳州府治下的象湖山一带安抚新民,让这些人划村而居,自耕自食,这一切都是出自良知,真心实意,诚实无欺,当地百姓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事,只要诚意悔改,大家就是手足兄弟,一切既往不咎。这条政策执行开来,当地人心大定,匪患顿时消除,这个行之有效的办法立刻被王守仁推广到治下九府,凡用了这个办法的地方,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无数山寨自行解散,几万人走出山林,划村定居,重新成了老实厚道的农夫。水落石出,那些不肯悔改的顽匪硬贼,一个个露出了形迹。

    到这时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原来被认为满山是匪、遍地是贼的南赣九府,其实真正的山贼并不多,除了早先被剿灭的詹师富、温火烧两股,剩下的就是盘踞在江西、湖广边界左溪、横水一带的谢志珊,占据桶冈天险的蓝天凤,以及广东惠州府浰头大寨的池仲容兄弟三人而已。

    王守仁到南赣之前,这地方的山贼据说有十几万人!可王守仁带着良知和诚信到了南赣,做了一番保境安民诚意良知的功夫之后再看,才发现真正的山贼只剩了这么三路,加起来不过两万而已。而且谢志珊、蓝天凤、池仲容这三伙山贼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凶残死硬,害民无数,百姓痛恨,人人喊打。

    到这时王守仁再剿匪,比以前容易多了。

    与此同时,江西省内的大贼谢志珊也感到孤立,心惊胆战之下,这个号称江西一省匪首的大盗竟制订了一个冒险的计划,准备集中所有人马攻打南安府城,攻克城池之后大抢一把,然后趁机冲出江西,进入广东南雄县,再南下从赣州府与广东交界的全南、龙南、定南三县之间的空隙穿过去,到浰头与池仲容所部会合。

    谢志珊是江西省内山贼的总头领,手下人多势众,兵强马壮,池仲容则是广东省内第一巨寇,奸诈骁勇,剿匪之初连王守仁都吃过他的亏。如果这两路山贼真的在广东、江西两省交界的深山中会合一处,将会成为一股难以扑灭的强大势力。更可怕的是,如果这两股大贼与江西南昌的宁王勾结起来,在宁王起兵的时候从背后策应,蹿扰江西、广东两省,拖住南赣兵马,使王守仁不能分兵去救南昌,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有鉴于此,王守仁下定决心,尽快消灭谢志珊、蓝天凤这两股盘踞江西省内的悍匪。

    要消灭谢志珊、蓝天凤两路山贼,远比攻打象湖山消灭詹师富困难得多。在这方面雷济深知厉害:“谢志珊的巢穴在横水、左溪,这里正当南安府大瘐、南康、上犹三县之间,左溪在前,横水在后,这一带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又有长龙、十八面隘两处天险。谢志珊在这里经营多年,筑起大小山寨几十处,占据险要之地,互为依托,极难攻打。桶冈大寨偏处江西一隅,背靠湖广省界,是一处奇绝之地,山势险恶飞鸟难通,蓝天凤凶恶敢战,是个出了名的亡命徒,早前湖广巡抚陈金曾经调动‘土兵’剿过桶冈,可攻打多时毫无建树。江西官兵更视桶冈为畏途,根本不敢去攻打。”

    在南赣九府关联到的湖广、福建、广东、江西四省之中,以湖广的兵马战斗力最强,福建官军次之,而江西官军战斗力最弱,雷济说的都是实话,王守仁也早看到了这一点:“江西官军不堪使用,我也不打算用他们了。我手里现在有两千精锐的乡兵,都是从各府县挑选出来会武艺的健勇,在赣州训练了几个月,已经有了打硬仗的本事,攻打横水、左溪就以这支兵马为核心,至于各府各县自己编练的乡兵,都是当地的老百姓,剿匪之事与他们的切身利益休戚相关,打起仗来自然肯卖力。”又想了想,接着说:“至于谢志珊盘踞的横水山寨,有两处厉害,一是正面有十八面隘天险,二是横水周围有大小山寨几十座,互相呼应,群起牵制。但我早先从两千名精锐乡兵里特别挑出四百人,专门训练攀山越岭的本事,现在正好让这四百人去破十八面隘。至于横水大寨周围的几十座大小山寨,若逐一清剿就会耽误时间,山贼一旦缓过手来,就会四面八方向我们反击,所以我定下一个计划:把手下的官军和各府县的乡兵分成十哨——赣州知府邢珣率第一哨;汀州知府唐淳率第二哨;南安知府季敩率第三哨;江西都指挥佥事许清率第四哨;南赣守备郏文率第五哨;赣州卫指挥余恩率第六哨;宁都知县王天与率第七哨;南安县丞舒富率第八哨;潮州程乡知县张戬率第九哨;吉安知府伍文定率第十哨。把横水附近的贼寨一一划定,分给各哨,每一哨就近攻打三四个寨子,别处不管,只打自己的仗就行了。”

    王守仁这个打法十分罕见,十哨兵马之中官军只占三路,乡兵却占了七路,而且各路乡兵都直接由知府、知县这些文官指挥,雷济忙说:“文官不擅用兵,保境安民尚可,让他们进剿贼巢,只怕指挥不力。”

    雷济说的王守仁早就想过了:“人人心里有良知,官兵与乡兵是一样,文官和武将也是一样。乡兵都是地方上的百姓,受山贼毒害的就是他们的父老乡亲,这些人剿贼之时自然卖力,文官都是读圣贤书的儒生出身,守土安民是他们的责任,又不像武将那样贪立军功,所以用文官带乡兵,打起仗来不会比官军差。”

    王守仁说得似乎在理,可这种事毕竟没遇到过,雷济心里总是没底,半天又说:“横水、左溪、桶冈三处贼巢排成一线,谢志珊、蓝天凤又互相勾结,官军攻桶冈,谢志珊就从旁牵制,官军攻横水,谢志珊又有可能逃进桶冈。横水大寨离南康县只有三十多里,比较好打,可桶冈却隐在深山之中,背靠湖广,偏远险固。如果都堂率大军攻破横水、左溪,谢志珊很可能逃入桶冈,我觉得最好是和湖广巡抚陈金商量一下,请湖广方面派兵马攻打桶冈,咱们这边同时对横水、左溪用兵,两路夹攻才有胜算。”

    雷济这个主意倒挺稳妥,王守仁立刻给湖广巡抚陈金发去公函,请他派兵于正德十二年十一月初一杀到桶冈,攻打贼巢。同时王守仁也率领江西兵马先攻横水,再攻左溪,两省大军从两个方向围攻山贼,务必一鼓全歼。

    制订好计划之后,王守仁开始调动兵马准备作战。哪知作战的命令刚刚下达,忽然接到湖广方面送来的文书,打开一看,王守仁顿时愣住了。

    原来湖广巡抚陈金答应派兵攻打桶冈,却又提出,因为桶冈离湖广地界很近,地势又奇险无比,单凭湖广一军未必能够取胜,所以特命王守仁率领江西军马来援,务必于正德十二年十一月初一到达桶冈,与湖广官兵会合。

    陈金的这道公文顿时把王守仁的计划全搅乱了。

    在大明朝各省巡抚之中,巡抚湖广都察院副都御史陈金是个出了名能打仗的人物,这位以能征惯战著称的湖广巡抚又是礼部尚书蒋冕的岳父,而蒋冕如今已经入阁做了辅臣,所以陈金的后台很硬,为人骄横跋扈,很有些自以为是的派头儿。这次王守仁从他这里借兵剿贼,想不到陈金却就地摆谱儿,毫不客气地指挥起王守仁来了。

    当然,若论职权,湖广巡抚的权柄比南赣巡抚重些,若论官衔,都察院副都御史也高过王守仁这个佥都御史。虽然王守仁手里有王命旗牌,可以拿这个东西压陈金一头,可依着陈金的脾气,要是受了气,必然更不肯与南赣方面合作。

    硬也不行软也不行,为今之计,只好是王守仁让一步,把攻打横水、左溪的时间提前,以便抽出时间配合湖广官兵会攻桶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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