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圣·王阳明-阳明成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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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守仁的督促下,土兵的行军速度果然很快,两个月走了几百里水路,一口气到了大藤江边,不论官府、山贼还是百姓,没有一个人对这支兵马产生过任何怀疑。等四月初一土兵们赶到浔州府桂平县,趁着夜色悄悄登岸的时候,人群里却多了一乘竹轿,瘫在轿里给人抬着走的,正是两广巡抚王守仁。

    这年王守仁已经五十七岁了,从年轻时他的身体就不好,又不知道保养,落了一个咳嗽的病根子,这次到了广西,天气炎热如火,而且潮湿异常,饮食水土处处让王守仁不能适应,到任不久就中了炎毒,浑身肿起一片片毒疹,奇痒无比,还不能抓挠,只要搔上一把,立刻留下几道红痕,片刻工夫连这里也肿起来了,白天煎熬难忍,晚上无法入睡,现在为了突袭断藤峡,王守仁和土兵们一起在船上整整住了一个月,这一路走来天气越来越热,走到贵县的时候已是三月中旬,春末夏初,暑热难当,早前的热毒一下子全都发作起来,奇痒彻骨,口干舌燥,头疼身乏,焦虑欲死。等土兵们终于赶到大藤江,王守仁已经被身上的恶疾折磨得步履艰难了。

    四月初一这天土兵们到了桂平,白天不动声色靠岸休息,天一擦黑就悄悄登船驶进了大藤江,四月初二在龙村埠登岸,立刻分两队冲进断藤峡。

    这断藤峡果然是个绝险之地,山路曲折,涧水横流,到处都是密林深洞,只有鸟兽,不见人烟。湖广土兵的老家湘西一带也是这种地势,熟悉得很,攀山越涧行走如飞。只有一个两广巡抚王守仁又病又弱,又痒又咳,先是自己硬撑着赶路,没走几步就顶不住了,只好叫人搀着,半个时辰后,搀着也走不动了,不得不扎了个竹轿,让土兵们四人一班轮流抬着他,咬着牙往深山里摸进去。

    就这么走了一夜又半天,直到第二天下午,前面的哨探回报:匪徒的山寨离此只有两里远了,对于杀到眼前的土兵,这些山贼毫无察觉。

    听了这话,彭九霄、彭明辅两位土司官放下心来。叫土兵们就地休息,准备天一黑就杀进贼巢。可王守仁坐在轿子上却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晚上攻打贼巢,在别处是个好办法。可这一带山高林密,山贼又熟悉地势,只怕咱们一冲,他们四散而逃,反而打不着了。广西的天气炎热如火,现在正是盛夏,又正当寅时,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这帮山贼一定都躲在屋里纳凉,绝对不会有准备。咱们就趁这个机会杀进贼巢,必收奇效!”

    王守仁这个主意实在有意思。两个土司赶紧依计行事,只叫手下略作休息,立刻挺着长矛大刀,一声呐喊冲出丛林,直撞进贼巢里去了。

    断藤峡的山贼原本凶悍善战,可他们对摸到面前的土兵们没有丝毫防备,加上天气酷热,所有人都躺在屋里避暑,对手忽然杀到面前,很多山贼连房门都没出,就被赤条条地杀死在地上,剩下的都慌了手脚,全无战心,只知道四处乱钻乱跑。

    也就转眼工夫,断藤峡里的山寨一座接一座被土兵们攻破了,只见满山遍野都是山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却没有一个回头抵抗,任凭土兵们在背后赶杀,一直杀到天黑还不罢手。直到天亮的时候,又有山贼赶来援手,占据山顶险要之地阻击土兵。可这些湘西土兵凶猛异常,已经杀红了眼,一个个口衔钢刀顺着悬崖绝壁攀缘而上,山贼竟然阻止不住,片刻工夫又夺下山头,大群山贼只得继续向深山中逃窜。

    湖广土兵果然厉害,四月初三下午开始攻杀,初四整整打了一天,当夜又追杀了一夜,到初五仍然毫不停歇,拼命赶杀山贼。到这时,断藤峡里的贼众已经没有再战的勇气,只剩逃命的本事了。哪知山路忽然中断,面前一条大江拦住去路,原来土兵们已经赶杀到横石江边。眼看无路可走,剩下的两千多山贼有些回头做困兽之斗,更多的人扔下兵器,拼着命跳下了横石江。可这横石江本是山峡间的一股激流,水声如雷,卧石如虎,白沫如沸,浪卷千尺,平时有船也渡不过去,这些人空着手跳下江去,顿时被急流吞没,或被怪浪卷起,撞死在锋利的岩石上,惨叫哀号声震峡谷。

    经过一场残酷的血战,断藤峡里的山贼几乎全部覆没。

    与此同时,依着王守仁早先的计划,卢苏、王受也率领手下几千狼兵悄悄赶到了宾州。因为这一仗是王守仁亲自部署的,卢苏、王受都尽力而为,就连他们手下那些原本军纪极差的狼兵也变得守纪律了,穿州过府悄然而行,丝毫也不敢祸害百姓,以至于行军二十多天,当地百姓们竟然不知道几千人的军队从他们寨子旁边经过。

    靠着突袭之利和严明的军纪,狼兵们悄无声息摸到八寨匪巢附近。这些狼兵都是本地人,既熟悉地形又适应气候,他们本来又都是朝廷的雇佣兵,常年打仗,能征惯战,加之八寨山贼没有提防,顿时大败而逃。

    随后这一仗打得异常残酷,狼兵们攻山破寨拼命追杀,一直把几千山贼赶到了横水江边,这里倒是停着十几条小船,可山贼都争着过江逃命,人多船小,又赶上风雨大作,混乱之中,所有小船都倾覆在江中,渡江而逃的山贼大半淹死江中,留在岸上的大都被狼兵所杀。

    经过这场残酷的战斗,八寨匪巢全被拔除。卢苏、王受意犹未尽,请求搜山,可此时天降大雨,而且一连下了十几天,等雨停后狼兵们才进山搜索,却发现深山之中有几千名男女老少全都病饿而死,尸体层层叠叠堆满了山洞石谷,惨不忍睹。

    朝廷里的暗战

    歼灭断藤峡、八寨两路山贼之后,广西境内的局面基本稳定下来,大股匪帮被消灭之后,剩下的少量残匪不得不远遁山林,轻易不敢出来作乱了。在广西这个山高林密、民族混居、土司割据、战乱不停的偏远穷省忽然出现了一种难得的平静。百姓、土司、官府、卫所,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久违了的和平突然降临在整整一个广西省的头上,就连给朝廷当惯了雇佣兵、一辈子都在替人卖命的“狼兵”们也回了故乡,脱下铁盔藤甲,收起毒弩砍刀,一个个弯着腰到田里种起了庄稼。到处是一片安宁祥和,平静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过上太平日子的时候,王守仁却还在忙着他的公事,一方面向朝廷上奏广西的战果,请求对地方给予体恤,同时请求在深山之中加筑卫所,要害之处增派兵力,以免盗贼散而复聚,再生祸患。与此同时,王守仁本身还要面对一个凶残的对手,这就是广西境内可怕的瘴疫和炎毒。

    咳嗽的病根子也发作了,经常咳得头都抬不起来。可早前军务繁忙,既要招抚地方,又要用兵剿匪,整天动脑筋,人也东奔西跑,顾不上病,结果病情越来越重。到后来脚上又生了一个毒疮,连走路都困难起来。

    就是这样的困境里,王守仁仍然每天操劳公事,没有片刻清闲。在他想来,自己这次到广西是为平定思恩、田州叛乱,现在叛乱已平,公务虽多,毕竟有个头儿,把手里的事尽快办妥,就可以辞了官回浙江老家休养。水土不服,回到浙江就好了,至于咳嗽,这是个老病根儿,调理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王守仁哪里知道,他这次竟是犯了天真的毛病,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就在王守仁在广西操劳忙碌的时候,这天忽然接报,从京城来了个锦衣卫千户,在衙门前求见。王守仁赶紧把这个锦衣卫千户接进府衙,问他:“上差到此,可有旨意?”

    那锦衣卫千户在王守仁面前倒是出人意料的随和,笑着说:“小人是锦衣卫千户聂能迁,此来并无旨意,也没有公文,只是专程从京里给王都堂带了一封信来。”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到面前。王守仁接过一看,信的封皮上署名竟是“桂萼”。

    桂萼是与张璁一起靠着“大礼仪”巴结皇帝,从底层飞升上来的一个新宠,也是朝廷里最著名的一个小人,其名声之臭竟还在张璁之上。可嘉靖朝就是这些小人得志,桂萼仗着“争大礼仪”的功劳和皇帝的宠信,几年工夫竟当上了朝廷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还兼着一个大学士的头衔儿,气焰熏天炙手可热。

    但桂萼与王守仁从没有过任何交往,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桂萼和张璁是一起爬上来的,可是因为张璁率先提出《大礼或问》,第一个向阁老发难,是议大礼的头号功臣,更得嘉靖皇帝宠信,所以爬得比桂萼更高,此时已经成了内阁辅臣之一,桂萼因此很不服气,竟与早年的同伙张璁争斗起来,闹得势成水火,真应了孔子那句话:“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当然,桂萼和张璁之间这场争斗有一部分是嘉靖皇帝在暗中挑唆,因为嘉靖是个精明的皇帝,知道靠这帮小人迫害大臣还可以,但要说治理一个大国,张璁也好,桂萼也罢,都不是这块材料,所以早晚要把这些小人除去。

    既然早晚要除掉这帮东西,让他们先自己斗起来,将来嘉靖皇帝想下手时,只要把手一指,这帮小人就会自相残杀起来,岂不甚好?

    于是在嘉靖皇帝的暗中授意下,桂萼、张璁越斗越凶。而王守仁这次到广西平叛立功,是张璁举荐的,桂萼本来就嫉妒得很,暗中把王守仁也视作政敌。现在桂萼忽然派专人从北京送来一封信,其中内情倒让王守仁费解。于是立刻拆开信来看,这一看,王守仁不禁暗吃一惊。

    原来桂萼在信上和王守仁商量的,竟是一件国家大事。

    原来在大明朝西南边境有个属国名叫安南(即越南),这安南国的黎朝皇帝一向对大明臣服,年年派使臣来朝贡,两国之间的关系很亲近。可是明武宗正德年间,安南国的大臣莫登庸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黎朝皇帝,夺取了国内的实权,黎朝皇帝黎昭宗几次派人向大明求援,可使臣都被莫登庸拦截,无法到达京师,以至于安南内乱的事,大明王朝竟不知情。

    到嘉靖六年,莫登庸已经掌握了国内的军政大权,于是公然宣布废除黎朝皇帝,自立为帝,改“黎朝”为“莫朝”。到嘉靖七年,莫登庸派使节到京师朝贡,声称黎朝皇帝后嗣已绝,请求嘉靖皇帝册封莫登庸为安南国王。

    安南原是大明的属国,国内大事都要听取大明皇帝的意见。想不到莫登庸竟敢擅自改朝换代,使得大明王朝威信扫地,也损害了明朝在安南的种种利益,嘉靖皇帝大怒,当殿斥责安南来使,不肯册封莫登庸,甚至扬言要派重兵攻入安南,收拾莫登庸这个逆贼。

    当然,嘉靖皇帝要出兵攻打安南只是一句恐吓罢了。因为安南偏居西南一隅,而且这个国家地势非常奇特,看起来像个蝌蚪,国土又细又长,明军要攻安南,别的不说,光是行军就要走一两千里,而且那一带气候炎热似火,到处都是高山密林,河川纷流,地形极其复杂,明军想进入安南作战绝非易事。更何况早在莫登庸篡夺黎朝政权以前,安南国内早就战乱不断,各路军阀彼此攻杀,这么一个乱局,嘉靖皇帝也不愿意随便插手。

    嘉靖皇帝恫吓安南使臣,只是让莫登庸知道害怕,同时向安南人表态,明朝并不支持莫登庸。可吏部尚书桂萼竟将嘉靖皇帝的恫吓信以为真,以为皇帝真想对安南用兵,于是立刻想起了正在广西平定叛乱的王守仁。

    王守仁是张璁的同乡,是黄绾和方献夫的恩师,而黄绾、方献夫和张璁走得很近,事实上已经结为一党。按说桂萼应该把王守仁也视为政敌才对。可桂萼在党争方面极有天赋,已经察觉王守仁孤芳自赏,并未与张璁等于结党。

    此时的大明朝廷内部党派林立,几股势力正在拼死较量。其中内阁首辅杨一清、阁臣谢迁等人在皇帝面前不太得宠,可他们资历深,能力强,处理政事远比张璁、桂萼要得力得多。张璁因为在争大礼的时候率先上了《大礼或问》,由此成为嘉靖皇帝眼中头一号宠臣,如今已经入阁,身边又有黄绾、方献夫等人追随,气焰始终压过桂萼。于是在这三股势力中桂萼的力量最弱,因此桂萼突发奇想,既然王守仁并没有完全被张璁、黄绾这些人拉过去,那么自己有没有可能把这位天下闻名的能臣拉过来呢?

    要是能把王守仁拉过来,桂萼手里就有了足以抗衡杨一清和张璁的力量,通过保举王守仁为内阁,桂萼就有机会打倒杨一清拉进来的那个“多余的”阁老谢迁,为自己将来入阁扫清道路。但要想把王守仁这么个大人物拉过来,就必然要给他一份足够大的礼物才好。于是桂萼想到,何不在嘉靖皇帝面前进言,让王守仁率领大军攻入安南击败莫登庸,如此一来,王守仁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入阁是一定的。而王守仁入阁之后,自然要感谢他桂萼的成全之情,这样一来,桂萼捞到的好处就多了。

    桂萼的想法真有些痴人说梦的味道,可这位吏部尚书真就写了封信送到广西,亲自来和王守仁商量攻打安南的事项。只要王守仁一点头,桂萼就立刻想办法说服嘉靖皇帝对安南用兵。

    看了桂萼的信,王守仁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气得火冒三丈!

    明朝大军要攻安南,必从广西而出,如此一来,就一定会在广西境内调集兵马,征集粮草,可广西本就是个穷省,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加之思恩、田州之乱也闹了一阵子,虽然靠着王守仁的智慧解决了争端,并没有打恶仗,可两年兵祸,把本就贫穷的广西搞得更穷了。现在桂萼建议王守仁提兵去攻安南,这不是要让广西一省雪上加霜吗?

    何况广西地方原本就战乱不休,如今好不容易才化剑为犁,各家土司偃旗收兵,太平日子才过了几个月而已!想不到远在京师的吏部尚书竟为了一己之私,要在大明和安南两国之间挑起一场战火,而在这场战争中直接受害的就是苦不堪言的广西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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